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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xué)會和陌生人說話

      2021-11-11 23:34:03吳輸
      連云港文學(xué) 2021年6期

      吳輸

      小艾是一個中年女人,不幸卻擁有一顆簡單的心。

      這個簡單的心里總是裝滿了疑問。這些疑問天天在睡覺的時間浮上天花板上,像油煙機上的油,懸而未化,晚上又準(zhǔn)確地滴在心臟部分,繼續(xù)成為小艾明天、明年繼續(xù)掛在心口的疑問。一件事一個疑問,一年十二個疑問,小艾四十歲了,大錢沒賺到,心里的疑問倒攢了一大堆。如果這些疑問可以使人成熟凝重,那小艾就舉止非凡了??蛇@些疑問像冰,終年不化,終于形成了一種叫“胸如壘塊”的病,“心如壘塊”進(jìn)而又引發(fā)了一些精神方面的疾病,需用辛苦掙來的錢去摘除。

      春節(jié)期間,小艾過得并不舒暢,一閉眼,就像醉酒了站不穩(wěn),初五就去了人民醫(yī)院。

      做什么工作的?醫(yī)生邊問邊寫病歷。

      賣房子。

      是不是壓力比較大,放松。閉上眼,暈嗎?

      不??梢婚]眼就——好暈。

      你好像很緊張?

      是的,有點緊張。我擔(dān)心……擔(dān)心什么我也不知道。

      為什么要擔(dān)心?

      我擔(dān)心,房子掉線,被別人撿到了,等于丟了錢。還有好多人老要私盤,我的一套龍王橋被人私走了……

      在哪賣房子?醫(yī)生不得不對這個癡迷于房子的靈魂,敲了敲桌子。

      在濠南路。

      那個地段不錯!

      對,那兒房子可多了,提到房子,小艾像異國遇到了鄉(xiāng)音,都是學(xué)區(qū)房,來一套賣一套。因為靠房源吃飯,大家都將房源看得珍重??晌业暮猛聟s在我替她看房的時候,私走了我的房子。喔,我原諒不了她……

      醫(yī)生開了一小袋藥。小艾百度了下,其中有一種,竟然是治療老年癡呆癥的!

      聯(lián)系到自己經(jīng)常不記得中午吃的食物,小艾嚇了一跳。她想起父親的堂兄,那時她跟阿媽起早去銀行取父親單位給母親打的撫恤金,到了銀行,保管存折的堂兄卻沒來。等阿媽找到他時,他正把自己放在一只大洗衣盆埋頭苦干。

      你能賺到大錢的唯一原因就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全變成了傻子。阿媽根本不相信小艾靠分房源能發(fā)財。理由只有一個,腦子太整。那里是個密不透風(fēng)的真空罐頭。她真想借個魯班的鋼鑿,替她鑿出點亮光來。如果不是,怎么就被調(diào)到濠西了呢?

      經(jīng)常晚上七八點了,阿媽還聽到小艾在電話里跟人介紹房子。一會兒學(xué)田,一會兒天虹。翻來覆去,一樣事情說一次沒事,說一天,說一個月,說一年,就不是話了,而是刀尖,像巫婆拿人腿,輕而易舉就換走了人魚公主嬌嫩的嗓音。

      每天從業(yè)主的高檔小區(qū)出來,進(jìn)入自己所居住的小區(qū),小艾便有種天使墜地的感覺。

      這個著名的三無小區(qū),一沒圍墻,二沒物業(yè),三無親戚上門。并非小艾像哪吒沒有三親六故,而是這個小區(qū)的白天比黑夜更讓人毛骨悚然。

      之前有個叫阿萍的,來了三次,被偷了兩次。一輛充電器擺在后車箱,都不曾啟封的新電瓶車;一只半新的電瓶。阿萍老公重買了一只電瓶,騎了幾天,一停到小艾樓下,又沒了。阿萍彎腰把被掏空的踏板瞅了好一會兒,又摸摸緊鎖著,像空苞谷殼的鐵鏈子,才明白自己丟電瓶了。蒙著黑暗的面紗,阿萍臉色和聲音很慘然,小艾看看阿萍,阿萍看看小艾,目光傳遞著一種悲痛,彼此身體內(nèi)部的撕裂聲、坍塌聲像兩條痙攣搏殺的青蛇。小艾囁嚅著,算我的好了,豪情像一鼓作氣卷上沙灘的浪頭,即將抵岸,卻在最關(guān)鍵的一刻洶涌撤退。這次回去,阿萍快三年沒來了。她老公下崗了跟著父親幫人家扎紙庫?,F(xiàn)在破封建迷信,門庭冷落,老婆還接二連三丟東西,老公當(dāng)然對阿萍實行禁足。

      其實,阿萍來玩時也是相當(dāng)注意的。每說幾句話便到廚房間窗戶去瞧車。有時連瞧著五六次無異常,哪知道時間太過細(xì)小,像握在手里的沙子,一松拳頭,便漏得無影無蹤。最離奇的一次,在樓上還看到車,跑到樓下,卻沒了。黑暗像含著無數(shù)的秘密,矜持而自得。發(fā)生在大白天的失竊像海森堡的測不準(zhǔn)定律,令所有失主的智慧受到了從未遭遇的挑戰(zhàn),她們相信這個小區(qū)不是藏著魔術(shù)師,就是有鬼。小艾的一個女同事來吃了一次羊肉,結(jié)果付了兩頭羊的錢。不久,軟弱的客人們很快丟盔棄甲,全面放棄了作客的權(quán)利,即便有刀魚宴也無人敢問津。

      媽,你說底樓人家是不是小偷?

      你腦子進(jìn)水啊,那對老夫妻七十多歲了,不要說撬鎖,車子都推不動的。

      那她家是不是藏有一個偷東西的兒子呢?

      底樓人家確實是有一個兒子的,不經(jīng)常回來。這些被黑暗變沒的電瓶統(tǒng)統(tǒng)成為小艾的問號。如果問號能攤到陽光下曬,病也就好了。

      接待小艾的民警是一個二百多斤的小胖子,表示抓小偷比較困難,看管好自己的財物是一個公民最起碼的責(zé)任。

      這決定了小艾在很長一段時間,成為一個一上街,一看到雅鹿電瓶車就變成一個左顧右盼、神情不正常的女人。

      阿媽也有自己的問號,她不明白小艾為什么要和一些不能稱之為朋友的人來往。

      “媽,我晚上有朋友一起吃飯?!?/p>

      聽到小艾驕傲地宣布到外面吃飯時,阿媽并不開心,阿媽總疑心,作東的又是小艾。這些時常不請自來的人,多數(shù)是朋友的朋友,他們尾隨著小艾的閨蜜,毫不客氣地把小艾家那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客廳填滿。拖鞋不夠,這些人就穿著運動鞋登堂入室,在地板上留下一只只灰白的球鞋印。圓溜溜的屁股像蟒蛇盤住小圓椅,古時候,有美人上馬馬不知,現(xiàn)在是肥漢上馬馬不支。圓椅像體力不支的舉重運動員,輕輕晃了幾下,一條腿當(dāng)即臥倒。開攪拌車的老俞把腿安上,又重新小心翼翼包住小圓椅,在夾遠(yuǎn)處的菜時,他的整個下半身,像尺子對于自己的丈量目標(biāo),不敢發(fā)生任何轉(zhuǎn)移。這些人中,要么是離婚的單身漢,要么是一個星期半個月才回家一次的已婚男。經(jīng)常在發(fā)工資前幾天為幾百塊四處救援。

      小艾,你要知道,這些人就是蹭吃蹭喝的,真正有個什么事誰幫你?

      阿媽一邊剝豆一邊教育。

      真正要這些人幫個什么忙,除了打架,大概沒有地方可用。

      小艾宛若沒聽到,從這幾天她不斷地打電話,接電話,跟公司的顧燕訴說一套學(xué)田南苑房子,阿媽感覺自己在和祥林嫂過日子了。

      幾十歲的人了,腦筋這么死,世上只有相對的公平,沒有絕對的公平。顧燕一直這么埋怨小艾。她覺得小艾能在公司糊到今天的唯一理由就是“飛來橫運”一直眷顧著她。而她們的老同事舒膚佳的運氣就差點。接的客戶要么要白地板,不能見紅地板。要么就是在簽約前晚上,房子被小中介賣掉了。

      舒膚佳在濠南路店快十年了,同她一起入職的人,最小的也區(qū)總了,只有舒膚佳還在做業(yè)務(wù)。由于臉方膚白,酷似舒膚佳盒裝肥皂,原名倒無人使用。雖然公司未曾有職位賜予,但舒膚佳無冕女王的地位仍不可避免地像鄉(xiāng)俗那樣深入人心。

      小艾得承認(rèn),舒膚佳的飛揚跋扈是得到大家允許的,其中包括她本人。在一個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的房地產(chǎn)公司,一個員工堅守了十年,大呼小叫的說話,偶爾向新人發(fā)點脾氣,命令她們跑跑腿買個包子啥的,各方面沾點小光,是通行的真理。

      所以,她要將那套被舒膚佳劃走的房源要回來,無疑是背負(fù)了一個沉重的任務(wù)。

      從總部七樓出來后,電瓶車駝著小艾和她的問號,往糖庫方向去,她眼皮子發(fā)脹,那是一場淚水肆虐的重災(zāi)區(qū),自被劃走房子,它就得了間歇性淚水婆娑癥。

      一個小時前,她還揣著昨天簽的合同,一邊滿懷希望地往總部的七樓爬,一邊振奮腦筋,我得動用所有的伶牙俐齒去捍衛(wèi)我的百分之十。每個人必然會毫無疑問地支持我,區(qū)總既然能讓網(wǎng)絡(luò)部查出,此房被一個1086的工號完璧歸趙到舒膚佳名下。那么亦是信心滿滿已經(jīng)替我爭取到百分之十的房源維護(hù)費。

      才進(jìn)入辦公室,小艾就看到區(qū)總滿臉欠意站起來。

      這次掉線是非正常掉線,百分之十必須分給舒膚佳!

      合同被無辜地甩在桌上,小艾脫口而出,這是什么新名詞?

      與此同時,小艾的臉成了眼淚的跑馬場,她在很長的吸氣出氣過程中,突然就陷入了可怕的死寂,最后她像一棵被伐倒的樹伏在桌上,半天不起,脖子竟然朝著前方自動伸長了,這使她看起來酷似一只覓食的鴨子,試圖想嘔出什么,卻一無所獲,有人以為她暈過去了,湊近正準(zhǔn)備探一探她的鼻息時,她又再一次很困難地還過魂,有人連忙端著水,跑進(jìn)來使勁拍打著她后背。

      房子還給你,給你吧!不要再哭了。如果整個事件是錯誤的不可原諒的,那么這個整體中的某個正確細(xì)節(jié)就值得慶幸和感激嗎?

      過會又換了另一個蒼老的聲音,你之所以要不回房子,是因為你的價值不夠。哭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公司是有制度,但制度和樂曲一樣,同樣的音符,可以彈出不同的調(diào),不同的韻味。

      這次釀造的淚水足以把七樓所有的桌子擦一遍。小艾想,她肯定把下輩子的淚水全抽掉了。

      無理地被現(xiàn)實合理化了!現(xiàn)在她不得不同意,百分之十的房源維護(hù)費分給舒膚佳。分給濠西,還是濠南路,對于區(qū)總來說是一樣的。天下熙熙皆為利往,小艾想,今天就是自取其辱。在哭的期間,不斷地有人經(jīng)過,這個時刻,上廁所,倒水的人特別多,每一次往返,都有人用很特別的眼光覷她。一轉(zhuǎn)眼間,她成了他們的陌生人,當(dāng)然他們也成了她的陌生人,神奇的距離使她不想理睬任何人,在她眼里,朝夕相見的同事們的表現(xiàn)都不如昨天那個賣彩票的陌生人。

      離開七樓之前,她用飄渺的眼神望了望七樓之上的天空,云異常干凈,正是雨后天晴云破處的色彩,下面的人只有平時的一半大小,如果從這里墜落,可以確信鑿鑿地羽化成仙。

      不過,她想起,還有件事沒辦好,昨天她答應(yīng)過那個賣彩票的男人,今天要去糖庫去取定金,順帶把蓋好章的合同給他。

      這輛后買的電瓶車一到冬天就電壓不足,出工不出力。她又開始懷念她在濠南路店的那個好位置,處于店正中央。每個進(jìn)門的客戶都會第一個看到她,并理所當(dāng)然的坐下來,咨詢或說出即將出售的房子。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最佳位置,這是多加了兩張桌子后形成的新的中心,這個添加使得舒膚佳的位置偏離了中心。

      加桌子前,舒膚佳的位置對她形成了絕對的高地效應(yīng),并順理成章地囊括了所有的上門客戶。

      你是出售,還是出租?舒膚佳像法官般直接了當(dāng)。

      “出租。”

      “你來!”

      舒膚佳指指小艾,示意她登記。然后,拉開小艾的抽屜,扯出幾張衛(wèi)生紙。

      在她進(jìn)入廁所后,這個出租的人起身走了,一個中年男人走進(jìn)來,告訴小艾他想買一套三中學(xué)區(qū)房,并主動報了電話號碼。小艾一陣狂喜,十指如電,將信息錄入電腦。

      舒膚佳從衛(wèi)生間里急急地走出來,“你號碼多少?”

      看得出來,中午男人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感到驚訝。

      “號碼給了?!蹦腥藢捄竦匦π?,指了指小艾。

      還有一次,舒膚佳剛拎起電話,就進(jìn)來一個賣房子的,舒膚佳說了幾個下次再聊,客戶不依不饒,等這個摸曲子的人不緊不慢,將自己的意思圓滿表達(dá)完,小艾也順利提交完畢。人在店里都有這樣的巧事,那出去看房的時候就更加不受控制了。所幸舒膚佳出去看房的時候也不多。對于小艾持續(xù)的好運,舒膚佳除了憤怒只能表示傻人有傻福。她在桌子上劃了一道三八線,由于電腦是偏置在桌子三七分的位置上,小艾的胳膊肘總不受控制地越過自己的桌子,碰到舒膚佳。除非左胳膊永遠(yuǎn)保持垂著的姿態(tài),不搖動,不上桌,否則任何人都不能解決它入侵鄰桌的現(xiàn)象。舒膚佳的滿腔怒火都化成了對這個新來的女人的推搡和呵斥,每推一下,她就感覺幸福離自己近了一步。在她眼里,小艾只是一個平庸的女人,一個人住在一個常年失竊的老小區(qū),一輩子也不得發(fā)達(dá)的。盡管她隔三差五地買水、買早點以示大度和友好,但其懵里懵懂的表情和文不對題的提問,并不能掩飾她一無人脈、二無背景的草莽出身。這樣的女人即使在通城這樣的小地方也普通得遍地都是。舒膚佳是不可能跟她有太多搭訕和友情的。

      和舒膚佳處得蠻好的一個老員工說,舒膚佳家條件不錯,卻很小氣,從來不帶衛(wèi)生紙,面紙也都是用的她的。有一次,她流鼻血了,讓舒膚佳幫忙買了一包面紙。

      舒膚佳慷慨地說,“算了,一塊錢就不要你給了!”

      她心頭一暖,接著又聽到舒膚佳自己嘟囔著,“回頭我把你店里那瓶酸奶吃掉好了!”

      這并不意味著領(lǐng)導(dǎo)不喜歡舒膚佳,相反,領(lǐng)導(dǎo)在濠南路做店長時尊重她,抬舉她,好像受過很多恩賜似的。并且在小艾和舒膚佳產(chǎn)生矛盾時,選擇了讓小艾去濠西。

      厚德載物是小艾這幾年培養(yǎng)起來的阿Q精神,小艾自言自語的時候,被不熟悉的人總認(rèn)為精神異常。只有熟悉的人知道。這就是心里的問號又多了一排了。關(guān)鍵在于,小艾有一個很會用嘴巴做事的店長。女店長的嘴巴兜來兜去,兜了一個大圈子,然后回到原點,回到的原點看上去還是那個原點,實際上早已經(jīng)是女店長重新描過的原點了。這樣,大老板聽到的看到的,就不再是大家所聽到看到的了。

      靠著一技之長,女店長兩年就刪除了自己的店長身份,坐上區(qū)總的蓮花座。脫掉了袈裟的朱元璋,穿上了龍袍,仍然技不離身。

      有個老員工受了氣走人了。女領(lǐng)導(dǎo)向大老板匯報,哪是離職,被人騙走了!

      被什么人騙走了?

      被賣衛(wèi)生巾的人騙去做微商了!

      神奇就神奇在,四十多歲的大活人被騙走了,老板也相信了,再彎曲的邏輯女領(lǐng)導(dǎo)也能用嘴巴給拱直了。

      腦袋像砸扁的核桃,分崩離析。走了一個小時也沒找到糖庫。她覺得彩票店應(yīng)該處于糖庫西邊。結(jié)果又不是。昨天那個簽城南小苑的男人說在糖庫西邊二百米賣彩票。這個男人發(fā)現(xiàn)她的哭泣后,及時地掏出紙巾安慰了她,并表明他肯定是支持她,站在她這邊的。

      百般迷茫后,她拿出合同找出客戶的電話,并決定請這個昨天才認(rèn)識的陌生人評評理,她的要求,合理性是否達(dá)到百分之百。

      首先,成交時房子在她名下,維護(hù)費的業(yè)績就應(yīng)該分她,公司應(yīng)該立刻責(zé)令濠南路店長做舒膚佳工作,還給她。其次,朱茂東以其總部人員的權(quán)限私自劃單,嚴(yán)重瀆職。第三,濠南路店長作為垂簾聽政的慈禧太后,應(yīng)該受到嚴(yán)重警告。顯而易見,朱茂東作為一個非業(yè)務(wù)人員是不知道房子好壞的,不可能在無人指使的情況下,無緣無故把房子劃給舒膚佳。畢竟,舒膚佳再牛,也僅披著一個老員工的皮囊而已。

      盡管她一再討好,試圖親近舒膚佳與她建立友好關(guān)系。但舒膚佳仍然保持著“劫貧濟富”的嗜好。她的父親畢業(yè)于清華,母親是天生港五中的校長。很長一段時間,有人不懷好意問舒膚佳,那一手軟塌塌,筆劃構(gòu)建得像麻雀窩般的字體得益于誰的基因。舒膚佳就狠狠脧他一眼。怎么著了,算命地說我是小姐的身子,丫頭的命!

      舒膚佳的鳥窩字體始終是小艾的一個問號,有一次實在被問號困擾得不堪其重時,小艾忍不住偷偷問,舒膚佳,你父親是不是文化大革命時工農(nóng)兵上的清華???

      舒膚佳根本不屑于回答,在她眼里,這個新來的女人既窮、還傻。她從來不對任何無緣無故的呵斥、掠奪提出異議,只會一味地討好別人。討好的方式就是,凡是舒膚佳嫌遠(yuǎn)不愿意跑的小區(qū),都給她去。凡是舒膚佳不高興登記的垃圾房源,都給她登記……啟秀星河城在郊區(qū),騎電瓶車電都不夠,她替舒膚佳去了;寒風(fēng)凜冽的晚上八九點客戶要看頤和花園,她替她去了。大家都覺得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并表現(xiàn)出心悅誠服的樣子。

      除了等分業(yè)績,舒膚佳對什么也不感興趣。那些霸占來的上門客戶,流單也不覺可惜。舒膚佳認(rèn)為從她手中拿回一套自己掉線的房源,就和她每周一給自己帶一只包子一樣,沒什么不正常。

      小艾覺得,評理前有必要讓賣彩票的男人了解事情經(jīng)過。有了過程,這個支持者一定還會像昨天那樣,遞上紙巾,擺明了站在她這邊。她有理由認(rèn)為這個世上少有的正義者,肯定還會鼓勵她即將進(jìn)行的維權(quán)。

      小艾要讓所有人明白,舒膚佳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恃強凌弱上升到搶劫了!如果是陌生人搶劫她了,她也認(rèn)了。關(guān)鍵,上個月某個晚上八點多,她還替舒膚佳去頤和花園看房子,因為天冷,她往下摘帽子時,把剛買的一對千之辮發(fā)卡弄丟了一只。那可是她在文峰大世界看了四五次才決定下來,先買一組中的一對。她在月光下來來回回找了三遍,發(fā)卡似乎被老天收回去了,有時幸福就是這樣,短暫得只有一陣子,而痛苦卻像掛水一樣,緩慢而悠長。

      小艾找到彩票店時,看到這個男人時正在飛快地清點一疊碎鈔票,從地上被踩得雜亂無章的彩票紙推測,他今天的生意很不錯。

      遞上合同,她迫不及待開始了:我把這套優(yōu)質(zhì)的學(xué)田南苑私到自己名下時,已經(jīng)八點鐘多,本來我五點半就該下班了,但那天,我守在電腦前兩三個小時,就是為了等這房子掉線。公司剛實行的掉線制度,已經(jīng)使許多優(yōu)質(zhì)房源掉到新人名下。而之前,房子從登記起就從一而終。公司百分之四十的好房子都跟了舒膚佳,這并不奇怪,誰都知道,除了十來年的工齡外,老板娘的二手鞋襪基本都在舒膚佳家的衣櫥魚貫而列。舒膚佳靠分房源拿錢,就可以打敗公司所有主簽兩單之上的人?;卦L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套絕無僅有的首排一樓,我敢用性命保證,不出三天,它一定會成交,成交之日,我可以不動腳趾頭就享受到百分之十的房源維護(hù)費。而且,這個房東還要買更大的房子,換句話說,我還撿到一個五星級客戶。果然,第二天,一個找房子找了半年的老客戶看房后半小時內(nèi)就給了定金。簽完合同,老人握緊我的手,感動得說不出話。然而,等我回店做電子合同時,災(zāi)禍橫空出世,房子竟然又回到舒膚佳名下了!下面做著舒膚佳的語錄:這是我的房子!

      賣彩票的男人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低頭從抽屜里取出兩疊鈔票,她繼續(xù)道:這不是第一次了!

      男人折起合同,拍拍膝蓋,把定金塞在她手上,拍拍她肩膀,表示他要回去煮飯。

      她又開始流淚,這次,男人沒有拿出紙巾,“昨天我看你的眼淚都流到合同上了!這房子這么便宜,你得先把我的事弄好……唉”。

      他嘆了口氣。把數(shù)過的鈔票,又打開來重新數(shù)了一遍。

      小艾打了個頓,止住哽咽。

      走出彩票店,小艾才發(fā)現(xiàn),太陽已經(jīng)白花花的,中午已經(jīng)過了好久。她在一個布滿灰塵的玻璃前看到一個神情恍惚、面目紅腫的女人。在哭之前,她曾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同時也是一個不愚蠢的女人,如果不是父親走得早,或許她不會來賣房子。不是愛風(fēng)塵,似為前緣誤,每次她念到嚴(yán)蕊的這首詩時,便忍不住仰望星空,遠(yuǎn)在星辰之外的父親,能不能感受到他這個十八歲就獨自出來謀生的小女兒艱難的抽泣,粉碎性的傷心,茫然的目光。這無味的人生啊,像掛水一樣緩慢悠長。

      她現(xiàn)在是任由車子領(lǐng)著人,在馬路上走,一不在意方向,二不在意時間。其實到了家也沒什么兩樣,家里沒有其他的人。她就這樣神情茫然地進(jìn)入了敞開式小區(qū),經(jīng)過賣豆腐干,賣雞蛋……的貨攤中間,直至,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輛車擋住了方向。

      很明顯,這輛雅鹿牌電瓶車,現(xiàn)在屬于前面一個正在買豆腐的老頭。他的一只手親熱地握著籠頭,籠頭上扎了一圈綠瑩瑩的絲帶做成的繡球花!毫無疑問,這輛車所佩戴的綠繡球,就是小艾替女兒過生日時在歐佩拉扎蛋糕盒子上剪下的那段絲帶!

      這車是我的耶!小艾驚呼起來。

      誰說是你的?老頭醒悟過來,有人質(zhì)疑他的主權(quán)了。

      這車是我買的,我花了四百塊買的。怎么著了。你說是你的,你拿出證據(jù)!老頭用手指指著小艾,哆嗦得紅漲了臉。豆腐,腦袋,雙下巴被身體牽動著,像同一只鬧鐘的秒針、分針跟著時針作出同頻率的擺動。

      小艾指著綠絲帶,“這還是我扎的呢,我扎的。我的車兩個月前被偷了?!?/p>

      很快,那個胖胖的小民警出現(xiàn)在人群里。威武的皮帶和戎裝,使他立刻平息了人群的喧嘩,他舉起胳膊站在車和人中間,大聲呵斥道:“把一個老人家嚇成這樣是不對的,萬一老人出了什么事,你可負(fù)責(zé)!”

      小艾像一只吃飽水的文蛤,極度膨脹的軟體遇到了冰冷的剖刀,立刻松開了籠頭。把冒犯的雙手別到身后。這是我的車。她小聲對小胖子的耳朵。

      你有什么證據(jù)嗎?

      小艾恍然大悟,對呀,這是人類的世界,又不是動物靠味道就能彼此相認(rèn)的。

      我是買來的!懂嗎?買來的,從一個小伙子手上買來的!老頭傾訴著自己的委屈,他的不幸遭遇,受到了圍觀者的同情,指責(zé)小艾的人越來越多。小艾終于灰溜溜地從主角退回到群眾演員的位置上來。

      歸來去兮,不如田園。她的田園就是江河入夢來。

      電瓶車又載上小艾,經(jīng)過一百多米的女貞樹道,搭建的藍(lán)車棚,小艾爬上二樓,關(guān)上防盜門,終于把自己放平在床上。

      這是一個價值八百元的板材床,貼著壁紙,她伸手摸著床沿,拉開被子,將自己送進(jìn)去,頭藏好,離開了人群,這讓她感覺踏實,安全,溫暖而寧靜。那些疑問又開始浮上天花板,并排著,睜著亮晶晶的眼睛。舒膚佳的父親究竟是不是工農(nóng)兵呢?不知道過了多久,街上亮燈了,有賣鴨蛋鹵菜的吆喝,起底起底了,她聽到上樓的腳步,門開了,女兒放下書包,進(jìn)入廚房,她先是檢查了兩口鍋,當(dāng)這個九歲的小女孩確信鍋里再無一點新鮮的食物,她開始呼喚母親,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后,這個饑腸轆轆的小女孩開始啃食一包自上周起就放在桌上的半包餅干。

      她的腦子里全部是大片、大片地空白,一會兒是扎綠繡球時的情景,一會兒是什么叫非正常掉線呢?不正常的,意外的。有一點她算弄明白了,就是舒膚佳這次掉線不算數(shù),由此推斷,她撿到也不算數(shù)。這是這些天來小艾用腦子死命死命似乎想通的一件事。可是,新的問號又來了?那什么時候的掉線算數(shù)?對于這個提問,大老板和區(qū)總都不表態(tài)。他們板著臉,一言不發(fā),就像一封匿名信,撲朔迷離。在信封面前,小艾是關(guān)在門外的陌生人,這個公司的傳播系統(tǒng)很發(fā)達(dá),任何一個空間看得到的,看不到的空間,都有無數(shù)的聲波在交換,傳遞,竊竊私語。在這些聲波中,大家都很同情女店長,遇上了小艾這種搞勞精,真是倒霉透了。

      看到女店長來財務(wù)交費,小張向她招招手,那個女人問題真多,今天早上還來問提成怎么算的,我就沖她,提成哪里不對了,你搞什么搞?女店長捂著嘴巴,吃吃地笑起來。離婚的女人一般都有點搞的。

      小艾把人民醫(yī)院的病假條交上去就再也沒有回店。這期間,開攪拌車的老俞喊她坐車去散心,她把自行車放在路邊,登上車階,趴上高高的駕駛室,老俞笑嘻嘻道,“替你揍他們一頓?”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后,老俞不再嘻皮笑臉。

      和老俞送了幾車料回來,小艾跳下車,來回走了幾圈才發(fā)現(xiàn)車子又沒了!老俞跳下車找一遍,最后攤開手,說賠她一輪,小艾想到阿萍的那些電瓶,買豆腐的老頭,猶豫了幾秒鐘,繼爾堅決地?fù)u搖頭。

      現(xiàn)在她閑下來了,整天對著鏡子,對著天花板和那些聲波。一會兒顧燕來笑嘻嘻地問她,你的價值和濠南路店長的價值哪個大?一個人想有發(fā)言權(quán)得先讓自己有份量。

      比如你去買牛肉,前面的人二十一斤,賣你就二十八,為什么,人家有交情唄,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一副世故通達(dá)后的四體安泰。顧燕的坦然,讓她想起床頭那本《櫻花樹下》里的女人,這本書寫的是叫一個叫櫻子的女人,遭遇情人和女兒的集體欺騙后,不哭不鬧,考慮了很久,保持沉默,最后以一種酒后失足的意外方式墜樓而亡。她掉落的地點正好是自己親手種下的紅色櫻花樹,每年櫻花落得一地,像天然的蒲團(tuán)。實際上小艾知道這女人是下意識的,房子只有一個,但世界的土地?zé)o邊無際,從來不會因為多一個阮玲玉而為難,現(xiàn)在,小艾又翻開這本書。周圍漆黑一片,無法看清任何事物,她陷入了自己的意識深處,不如說體外的黑暗和意識的黑暗連成一片。天花板上的問號像水晶燈,一個個打開開關(guān),寂靜的空氣中,有無數(shù)的聲波在交換,它們不滿足于靜止的傳送,開始了動態(tài)的交流,對,很搞的一個女人……太史公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黛玉在寶釵給王夫人送人參的時候,只顧著探望寶玉,一是勁用錯了地方,二是不通世故。所以遭受到以賈母為首的集體欺騙,是理所當(dāng)然的。她和黛玉一樣,對于賈府對于公司沒有價值。

      這天下午,有人敲門了。

      小女孩的奶奶奇怪,小艾沒了,阿媽回了老家,還有誰來找上門。但是上門又怎么樣。她活了七十多歲,只琢磨透莊稼,沒琢磨透小艾。怎么就一聲不吭地就跳下去了呢。來人異常隆重,像一輛婚車,披掛了渾身的禮品,乍一看,以為這是一個沒有雙手的人,小女孩歡喜得露出笑容。

      你家小艾之前跟你說過什么嗎?前來慰問的工會主席問老太太。

      我媳婦不喜歡和我說話。她從來不和我說房子的事。

      那她為什么要跳樓?

      我哪知道,她說等掙夠了錢就不做了。

      那她就沒提,那個調(diào)店,比如非正常掉線的事?

      奶奶覺得這個問題問得莫名其妙。

      她最近有和家里人鬧矛盾沒有?主席試探著看著奶奶,發(fā)現(xiàn)屋里卻沒有一件男性的物品。

      唉,她就是喜歡看書了,整天捧著,自言自語的,有時突然哭了,有時就傻笑。奶奶推開小艾房間,整撂的書散在被子上,白色的枕頭朝著主席微笑著。

      主席趕緊帶上門。坐回客廳。

      雖然你媳婦因為抑郁癥跳樓,但畢竟走之前,某些誤會沒有得到及時的疏導(dǎo)。這是我們工會的一點慰問金,主席悄悄掏出信封放在飯桌上。

      出門時,主席向掛在墻壁上小艾的相片點了點頭。她的眼神宛如雪后的天空,含著坦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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