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菡
雨要來。這是傍晚時風(fēng)告訴我的。
瀕臨立夏的關(guān)東,還是著實打了兩個噴嚏。關(guān)上窗后,我明白那些緩緩等待重生的事物,是為了什么沸騰或恐慌。
有一些渴望已被風(fēng)聲燃起,就在我再次地將多年的思量習(xí)慣性地掩進夢寐的時候。或者,那是燃燒過后的灰燼。
而即便是空洞,我亦曾無數(shù)次憧憬、動容,以及悲慟——
人間里,每一顆心,都是命運無法化解的苦與痛。
我亦是苦難本身。
“他們從未為死亡做好準(zhǔn)備?!睘?zāi)難,腦神經(jīng)與心血管,人類學(xué),精神分析。這密閉的深淵,是一個詩人的涅槃。
死亡有著邪魅的抒情。因為它,人世該會多一些溫柔。
這風(fēng)啊,千秋萬代為亡靈慷慨以歌。要如何書寫與愛重我血腥的身體?這風(fēng)啊,空色相見,緘默無語。
雨來了。多少事物在翹首以待,多少事物已如饑似渴。
無論夜里多少落月與星辰,白天依舊逼迫我們自以為很高傲地俯視煙火滄桑。
煮飯,燒水,吸食陽光與一摞摞書籍,悉心呵護那些被冠以“緣分”的關(guān)系,捂著心口發(fā)熱的理想,我在行色匆匆的雨水中捱過一分一秒。
終是要有著怎樣的別人口中的“平常心”,來捱過跌宕而不甘的一生?
而又終是要有著怎樣的決絕,在“別人”的霸權(quán)中爭得“我”的合法邊界?
雨氣氤氳,想到父親仍要騎著破舊的自行車去勞作,我卑怯而懦弱地疼痛著。
那些終身都活在被譏諷、被嫉妒中的生命,最有資格懂得生與死,如山雨中的野草,如陋室里的月光。
而我們又是有著怎樣的恩賜與德行,可以擁有評判、執(zhí)行一個個生命生與死的權(quán)利?
世間愛恨情愁,飛短流長,紛擾又拖沓。這從夜晚里穿城而來的雨聲,以及雨聲搖曳的叢林,以及叢林深處的層云迭起,如夢如幻,如泣如訴。
雨后風(fēng)過,一切終成塵。我用畢生氣力只微笑著祈求唯一:我未成看客。
在很多個與你似曾相識的凝望里,我似乎已過完了一生。
從出生,我便要等待著,等風(fēng),等雨,等所有艱苦卓絕的成長,等待愛和被愛,等待傷與治愈。
等你來,我熬過了冬日凜冽,低過了年歲冗長。
等你歸來,我已走過荒原,萬物開始蘇醒,天光已然大亮,眼前盡是夢里全部的渴望與幻想——而我們將繼續(xù)探尋,這世界未知的模樣。
我有時而迷醉的清醒,我有棱角分明的溫情;我愛你,沒有了一塵不染,卻一直不卑不亢。
我愛你是冬日里不可逾越的冷,我愛你是夏夜里蓬勃的滿船星,我愛你是年歲里勢必跋涉的一程風(fēng)險,我愛你是成長里終將體驗的疼痛與堅守。
我愛,我愛你所應(yīng)是的所有。
我的貧瘠蒼天可鑒,只有這一腔雪色,滿身月色,以及虔誠的未來——星河里的塵埃,夜空中的漠海,為生計奔波,因世俗窘迫,仍可以和緩如初,溫柔相待。
看過多年的秋色與人間,熱愛至極。而你,想來應(yīng)是那人間秋色,可圈可點,至情至性。
隔著茫茫人世,我見你來過,我知你懂我,復(fù)何求?
想是還有多少時辰如斯。默默地,我坐在你身邊,看你,聽你,忽然很想念你,像想念天上與人間。
每一次望著你的背影消失于車馬人流,每一次我從你的眼里望向由遠(yuǎn)及近的自己,那些每一次都是嶄新的你我,在隱喻這世間的愛與歷險。
不知別時,不信相思。
既知我霜月心,便與我夢一醉。
日月在天涯的兩側(cè)相望相守,你我在山河的節(jié)點相知相愛——風(fēng)云際會的人間啊,你可會緩慢些,多留些時日給那相望相守、相知相愛的事物,讓那四目寂靜歡喜,讓那十指安穩(wěn)相扣。
愿人間,守得住夜夜翹首山高路遠(yuǎn),也耐得了日日相對細(xì)水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