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 斌
在我的朋友圈中,聯(lián)系最頻繁的是牌友圈。為了不讓自己“閑置”,一段時間,我像“小貓釣魚”。同學朋友約我打麻將時,我在想讀書寫作的事;關在書房碼字時,又在后悔打過的幾張臭牌。牌友謬贊我是麻壇的文化能人,文友稱贊我是文壇的麻將高手。輸錢不輸人品,那是血染的風采;輸錢又輸手氣,卻是癩子腳板長瘡,上下都有毛病。
每次想打牌娛樂,我總是聯(lián)系張富強、徐峰和田歌。我們幾個退職后,經(jīng)常在一起打小牌抽頭子喝酒。輸贏不是目的,時不時在圈里冒冒泡,是為了宣示存在感。有的同學長時間不聯(lián)系,一打聽,不久前離世了,徒生一些悲哀。
張富強曾在城北高中當校長。徐峰在職業(yè)高中當校長時遲張富強幾年。徐峰平時有點不買張富強的帳。我和徐峰、張富強都是蒿子口中學的同學,一直以同學的高度相互衡量。但他倆都是校長,似乎特別在意對方的看法。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見面就掐。仿佛前世的冤孽。既是同學,又是圈子內(nèi)的人,似乎沒有隱私可言,也不需要設防。相互調(diào)侃不光彩的事,散布鮮為人知的八卦,仿佛是彼此的樂趣。有時爭得面紅耳赤,我就從中斡旋。但凡俗世之人,都有凌駕于他人之上的欲望,都在意榮辱毀譽,都想贏得他人的尊重。尊嚴像私家車一樣需要定期維護和保養(yǎng),才不會拉缸燒瓦。但是,凡人的偏執(zhí)情緒往往隱藏在不會包容的狹隘中。
國內(nèi)疫情緩解,我就迫不及待約人打牌。這天,我把人約好后,就提前去阿杜的餐館等候。踏著輕快的腳步,猶如籠中鳥被放飛的感覺。春暖花開,燕子穿梭在屋檐下筑著鄉(xiāng)愁。沐浴和煦的陽光,仿佛是在享受難得的奢侈。我用手遮住額頭,瞇著眼睛看著暌違已久的太陽,深深地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哼著“宅家”和外孫女一起唱過的歌曲——讓我們蕩起雙槳。
阿杜餐館規(guī)模不大,以家常菜為主。老板名叫杜茂林,小名憨子。他以前在老家當個村干部,鎮(zhèn)上開過小餐館。因孫子在張富強的私立學校就讀,就在城北花園小區(qū)附近經(jīng)營阿杜餐館。既可以抽時間照顧一下孩子,也讓生活過得去。我和張富強、田歌、徐峰等聚會時,一般都在阿杜的餐館。他的鄉(xiāng)土菜地道,蚌憨子臘肉霉豆渣火鍋、糍粑才魚、鹵菜、清炒豆皮別有滋味。他老婆腌制的醬菜特別下飯,不少回頭客吃了還捎帶。因他的小名叫憨子,每當客人要品嘗蚌憨子火鍋時,他就非常動情地說,我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款待貴客,希望大家多多關照,然后深深地一鞠躬。熟悉的人點這道菜,就直接叫憨子。漸漸地,蚌憨子臘肉霉豆渣火鍋成了餐館的一道招牌菜。
幾個人見面,都有一種劫后余生的唏噓。阿杜一邊倒茶一邊說,你們要是再不來,我就要關門了。大家伙各自抒發(fā)“宅家”的感慨。
張富強說,在家里憋壞了,頭發(fā)幾個月沒剃,蓬頭散發(fā)像乞丐。女兒過年幫我買的新羽絨服還沒來得及穿,季節(jié)就過了。好在鄉(xiāng)下的親戚送的過年的干貨多,老婆變著花樣做飯,一家人的日子也過得踏實。
徐峰說,封城期間,盡管我沒有出去打乒乓球,老婆沒有去廣場跳舞,但在家里學會了炸油條、蒸饅頭、包餃子,老婆的廚藝大有長進,日后一定會討兒媳婦喜歡。只是老婆把年貨準備少了,老要我跑超市戴口罩測體溫排隊買食品。有時限量,運氣背時,還買了兩包變質(zhì)面條。幾個月呆在家里沒事找事,經(jīng)常吵架還真成了事。
田歌說,我也是,疫情期間,除了照顧外孫女,就在小區(qū)幫忙值守。
我說,女兒女婿都是醫(yī)務工作者,封城之前就一直戰(zhàn)斗在一線,一大家子的年飯都是分幾處吃的。整天客廳廚房臥室,圍腰睡衣拖鞋,除了三次下樓協(xié)助社區(qū)管理人員值班,整天在家里不是看書,就是逗二個外孫女玩。今天打牌不抽頭子,我做東請大家,中午隨便點幾個菜,下午安排幾個硬菜喝酒,慶賀“大難不死”的余生。
隨后,我拿了二包煙。張富強戒了煙,就提議,打牌時盡量少抽或到外面抽。徐峰不高興地說,你以前又不是不抽煙,還把你熏死了不成!張富強解釋說,前幾天到醫(yī)院體檢,發(fā)現(xiàn)肺部有的問題。徐峰又幸災樂禍地說,看來是活不了幾天啦?
我趕忙攔住話題,都是六十歲退休的人,頭上都生白發(fā)了,你們能不能少爭吵幾句?
徐峰還是沒完沒了,我打牌就要抽煙。人家張校長現(xiàn)在還是上班族,年薪十多萬,特別在意身體。
田歌說,你是在嫉妒人家,有本事你去。
徐峰用指頭把煙蒂一彈說,我才不去討私營老板輕視。別以為私企老板的錢好賺,他不會為你提供免費的午餐,一旦你的人脈資源、管理理念被榨干,你就失去利用價值,就等著卷鋪蓋走人吧。
田歌說,你別說,這次疫情期間,他們學校線上線下沒有耽誤學生的課程,還幸虧張校長組織有方。
幾年前,“理工男”張富強就出版了三本書。盡管是教育管理方面的書,但至少說明他勤于思考、善于總結。張富強能到私立學校當校長,也充分說明他的管理能力。單就文章而論,他擔任校長多年,即便是隨筆也透露校長的架子,像述職報告,情感的表達有些不真實。張富強有底蘊,思路敏捷,用他的話說,不比我讀的書少。
我隨后將麻將推進自動洗牌槽內(nèi)說,廢話少說,打牌。
徐峰一邊打牌一邊不依不饒地埋怨我,你就只知道針對我。
田歌打出一張牌說,誰叫他是領導。他既像是在恭維我,又像是在挖苦我。
我故作正經(jīng)地說,我上幼兒園時,老師就說我是當領導的坯子,但是……
徐峰搶著說,還坯子,是呸、呸、呸!
領導講話你能不能不插嘴。我打斷徐峰的話說,我還有但是沒說,一直到高中,才混了一個科代表。享受副班級待遇。
徐峰趁機反擊,你是打娘胎里生下來就不肯長。光一個副科就原地踏步二十年。
張富強和了一把牌,就得意地湊近徐峰說,聽說你從校長退下來時,有教工拿著掃帚在你的辦公室掃你出門?
徐峰朝他噴了一口煙,辯解說,全教育系統(tǒng)都知道,那個人是上面掛了號的“翹扁擔”。你也好不到哪兒去,你校長被免職,不也有教師在操場燃放鞭炮送瘟神嗎?
張富強站起來,瞇著眼睛皺著鼻子,右手不停地驅散彌漫在室內(nèi)的煙霧,隨手拉開門,吸了一口氣。沖著樓下大喊,服務員,上菜。
上菜時,張富強看了一眼服務員說,這姑娘見著面生,小巫姑娘呢?
徐峰說,就你喜歡那個姑娘。下次再來,我要阿杜把她調(diào)過來。
田歌說,你還別說,人家小巫姑娘也挺喜歡他的。
徐峰揭發(fā)說,他讀高中“開門辦學”時,就喜歡看彎腰勞動的女同學的胸部。
張富強也口無遮攔地說,你呢,上課打個響屁,還用手對女同學比劃,像打槍似的。
我笑著補充道,他屁股一撅,快速在屁股上捏一把,然后就用臭不可聞的手捂身邊男同學的鼻子。身邊的男同學只要一聽到他的屁響,就立馬走人。
哈哈……幾個人的眼淚都笑出來了。阿杜也過來湊熱鬧,說起蹭飯的順口溜:“進門笑嘻嘻,桌上像夫妻,肚子吃飽了,去他媽的B”。張富強對阿杜說:“萬水千山總是情,來盤賒帳行不行?”阿杜接著說:“灑向人間都是愛,相信哥哥不耍賴。”笑著笑著,酒也倒?jié)M了。
“國粹”麻將仿佛是我們步入老年后的專用產(chǎn)品。人生如打麻將開門,選好筒、條、萬的門子就能和牌,猶如人生,選準了方向就是打好了基礎,就可以一往無前。打牌也能看出人品。出牌快的人肯定是豪爽之人;出牌不慌不忙的人肯定藏有不為人知的穩(wěn)重;老要別人催著出牌的人絕非干脆利落之人;愛摔牌發(fā)脾氣的人肯定是急性子;愛把牌抽進抽出的人絕對是優(yōu)柔寡斷之人;總愛對上下家絮叨手氣差、牌不好的人絕不是坦誠之輩。我總是標榜自己是牌壇“急先鋒”。
我的父母和徐峰的父母當年下放蒿子口時,我與張富強、徐峰高中同學一年。母親后來調(diào)回縣城,我就在縣城讀高二。畢業(yè)后,我下放知青隊時,與徐峰后來的老婆劉玉英同一個隊。徐峰當知青下放的生產(chǎn)隊,就在張富強家附近。招生制度改革的第一年,徐峰和劉玉英考上了省里的師范學院。而張富強則考入了縣師范。我是第二年上的師專。大學畢業(yè)后,徐峰直接分配在城北高中教書,次年,我也從某鎮(zhèn)中學調(diào)到城北高中。張富強則在鄉(xiāng)鎮(zhèn)中學教初中。他倆差不多在撤縣建市時提拔的副校長。而張富強則是從鄉(xiāng)鎮(zhèn)中學校長調(diào)到城北當校長的。早徐峰任校長幾年。外人都知道,盡管級別一樣,但不可同日而語。從教學質(zhì)量上看,城北肯定比職高強,城北擁有絕對的地理優(yōu)勢和資源優(yōu)勢。不言而喻的差異擺在了明處,同學的高度在現(xiàn)實中很難平衡,兩人的較勁也就拉開了序幕,但從不撕破臉皮。作為同學,我雙方都不得罪,兩邊打圓場。他倆似乎都對我都不設防,充分相信我不是傳是道非的小人,不管有什么想法,不是在我這里發(fā)泄,就在田歌面前絮叨。
張富強認為,農(nóng)村出生的孩子不能和城里長大的孩子比。徐峰的父母是南下干部,有先天的優(yōu)越感,性格比較強勢。
徐峰覺得,張富強不外乎是一個中專生,通過函授拿的本科學歷,不值一談。但是,他的自尊心很強,唯恐別人小覷。他當校長的架子大,但不能總慣著。
張富強說,在職高當校長,就是強盜看皮影戲——混時間。要我到職高當一把手,還不如在城北當副校長。
徐峰說,寧為雞頭,不為鳳尾。他憑什么想管我?他跟副職還爭搶過小車。我就不信邪,以后靠升學率說話。
我始終覺得,他倆較勁,只要不侮辱人格,不帶臟字,并不是一件壞事。似乎還印證了一個淺顯的哲理:很多人都是在被人瞧不起的境況下奮發(fā)的。只是很少見像他倆在一起就掐,不在一起又互相惦記。至少,他們比使絆子、戳路子的小人磊落,比當面喊哥哥,背后摸家伙的偽君子坦蕩。這一點,田歌也深有體會。張富強上報提拔擔任教導主任多年的他為副校長時,就被一封匿名信給耽誤了。理由:一是告張富強拉幫結派,培養(yǎng)自己的親信;二是告教音樂的田歌不務正業(yè),責任心不強。不僅經(jīng)常擅自與老師調(diào)課打麻將,還利用課余、節(jié)假日補課撈外快。等上級紀委落實還他清白時,黃花菜已經(jīng)涼了。官場提拔考核公示干部的時間差,比中國女排的技戰(zhàn)術“時間差”微妙。一場球錯過“時間差”沒有打好,主教練可以重新調(diào)整布局,而人的機遇是“過了這個村,就再沒這個店?!?/p>
他倆當校長期間,在外人眼里他倆是鐵哥們。遇到需要幫忙的,都各盡所能。徐峰的關系要上城北高中,張富強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張富強的關系在職高要減免費用,徐峰也會大大方方地承諾。張富強出版的書,徐峰盡管不看,但照樣給他推銷,反正又不要他自己掏腰包。他們似乎不是在互相幫忙,而是在向對方顯示一種權利,一種讓對方意會的自傲,更是在為換手撓癢埋伏筆。他們相互之間的吃請一般都邀我參加,也就顯得有些讓人捉摸不定的微妙。不像有的同學或朋友,只以觀察員的身份作陪客,從來不做東道主。并且,每次在散席前都承諾,下次算我的。用農(nóng)村的土話比喻:“只打雷不下雨”。
平日里無聊像坐茶館整天打牌,飯菜就按開支抽頭子。一般情況下,每和牌一次超過六十元,就抽十元作飯錢。一場牌局下來,輸贏三五百元不等,能抽頭子三百多元,吃飯綽綽有余。萬一酒水超標,就由贏家墊付。有時候,四家都輸,像AA制,人均幾十元的開銷。抽頭子給餐館老板做了貢獻,“擴內(nèi)需”。我打麻將的原則是:不是圈子里的人不打;開錢不爽快的人不打;打牌磨磨唧唧的人不打;經(jīng)常責怪上家不給牌吃的人不打;贏了錢就想跑的人不打;可以和女人喝花酒,不和女人打麻將,好男不和女打。
一天,徐峰請張富強吃酒??焐⑾瘯r,他們趁著酒興想玩幾圈麻將,而陪客又有事,徐峰只好給我打電話,說是三差一,要我快來救場子。等我趕到時,只見杯盤狼藉,三人酒氣熏天,說話舌頭打卷。頓時,我氣不打一處來:哼!吃酒時沒有想到我,三差一就打電話,我這個級別就是你們打麻將的“賴子”——想往哪兒靠就往哪兒靠。下次再碰到這種情況最好不要給我打電話。后來,徐峰幾次聯(lián)系我喝酒,都以有事委婉地推辭了。
徐峰的母親前不久過世,又讓我們幾個聚到一起了。守靈,仿佛也是我們打麻將喝酒的平臺,說笑聲比哀樂聲還高出幾個分貝,根本沒有顧及亡靈的感受。忙完徐峰母親的喪事,本以為相安無事,田歌卻給我和張富強打電話說,徐峰兩口子在鬧矛盾要離婚,約哥兒幾個和徐峰兩口子再聚一聚,商量解決辦法。徐峰和他老婆劉玉英都是招生制度改革后的首屆大學生,同在一所大學,只是不同專業(yè)。畢業(yè)后又一起分配到城北教書,是當時讓同事們羨慕的一對金童玉女。
田歌分析,夫妻吵架,不外乎經(jīng)濟和情感。他倆幾十年相濡以沫,未曾聽到緋聞,肯定是經(jīng)濟上的事。
我說,困難時期挺過來了,青春躁動期也挺過來了。以他倆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狀況,比我們在座的都要好。劉玉英退休后在私立學校代課,年薪十好幾萬。兒子在省城買了房和車,啥都不缺,只等抱孫子。他倆鬧離婚,是沒事找事,是更年期過后的無病呻吟。
張富強嘆息道,清官難斷家務事。
徐峰叼著煙耷拉著臉姍姍來遲。
田歌沒見他老婆,便問,劉玉英呢?
徐峰極不高興地說,要她來干什么。
徐峰的母親去世,要大姨妹安排她兒子的車送葬。大姨妹私下對姐姐說,每個送葬的司機應該給一條煙。劉玉英也不加思考,就把這話轉給了徐峰。徐峰頓時火冒三丈,為自己的家人送葬,要什么禮品!又不是雇請的外人。聯(lián)想到以前的好多事情,就噼里啪啦地像竹筒倒豆子,將不快發(fā)泄了一通。大姨妹困難時,找他借十幾萬買門臉房開餐館,他毫不猶豫地幫襯,沒見她一包煙。他當校長時,也沒少給她餐館做生意,姨妹好像認為是應該的。二姨妹找他借錢二十萬炒房,他也同意了。這次用了侄子一次車,就巴不得他們按“市場規(guī)律”辦事。思前想后,懷疑是三姊妹合伙在騙他的存款。老婆是騙子,弟弟又在打父母房產(chǎn)的主意,這日子還能過嗎?他還要劉玉英催促二姨妹還錢。在家里看這不順眼,看那也不舒坦。不是責怪她把稀飯煮稀了,就是抱怨將菜炒咸了。兩口子過日子,免不了殘羹剩飯,劉玉英單獨加熱他說份量少,合在一起他說是大雜燴。如果不是劉玉英告訴田歌的老婆,大家還蒙在鼓里。
田歌笑著說,你這是新仇舊恨,老賬新賬一起算。
張富強說,是不是徐峰在外面有新的情況了?他好像還惦記下放時候的一個女知青。
徐峰橫了一眼張富強說,你少挑撥離間。
田歌陰陽怪氣地說,離了婚,找個小老婆也討不到好。她可以讓你戴綠帽子。即使進單身離異交友圈找伴侶,也不是善茬,都是騙錢的主。聽說學校七十多歲的鄭副校長,前幾年找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伴,還領了結婚證,目前正和他的子女為財產(chǎn)打官司呢。俗話說得好:“少年夫妻老來伴,攜手相看兩不厭?!?/p>
我不以為然地說,這是件好事。這是一種新的社會現(xiàn)象在他們兩口子身上的反映。你想啊,以前為雞毛蒜皮的事鬧矛盾或因癖好、習慣、“情況”爭吵,白天鬧,晚上就能和好,加之還有老人、孩子充當潤滑劑?,F(xiàn)在生活一天天好起來,節(jié)奏慢下來了,老人不在了,孩子自立了,身體內(nèi)情感的潤滑劑干枯了,初婚時“結發(fā)恩義深,歡愛在枕席”的激情也消失得無蹤影。執(zhí)手相看兩眼,竟無語可言。他們吵的是有錢的架,鬧的是快活矛盾。再說了,每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我的父親去世時,尸骨還沒有火化,我的姐姐和妹妹就在靈堂問我,房產(chǎn)怎么處置。唯恐我這個兒子將僅值幾十萬房產(chǎn)的獨吞。
田歌說,我兄弟姐妹多,知道我家境困難,生小孩的住院費都是借的,所以,這些年從來不找我的麻煩。
張富強接著說,這恰恰說明劉玉英單純,沒有心計。
徐峰反駁道,什么單純,簡直就是憨子。
我打抱不平地說,就你聰明!疫情期間,我聽劉玉英說,你們本來食品準備的就不充分,她要將白菜梆子和包菜梗子做泡菜,而你卻非要扔掉不可。于情于理都是你的不對。泡菜既可以直接食用,也可以作配菜炒豆制品和其它食材。她是“里里外外的一把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蔽覍W唱著《紅燈記》里的唱段。
的確是的,徐峰也不是精明之人。張富強附和我說,他剛當校長的頭二年,就把學校幾百萬的債務還了百分之八十,就不知道少還一點,多給教職員工發(fā)點福利?,F(xiàn)在哪個領導不把員工安撫好,哪個單位不是借債搞建設。當然,他愛校如家的情結是值得表揚的。張富強說完朝我眨了幾下眼。
徐峰依然不依不饒地調(diào)侃,你少埋汰我,就你會拉攏群眾。據(jù)說,你到私立學校當校長,受了不少窩囊氣,幾百元的進餐費都是班主任給你報的。
這是無稽之談,純屬造謠。張富強覺得徐峰的話有損他的形象,即刻反駁說。
我又回到正題說,其實,人世間的邂逅,看似偶然,實是緣分,仿佛前世圈定。包括婚姻,紅顏、藍顏知己和交際圈。圈子的寬窄決定人生的走向和命運。古人說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就是土話“魚找魚蝦找蝦烏龜配王八”。當初徐峰劉玉英結婚時,好多人羨慕他倆郎才女貌,好似一對金童玉女。
田歌說,其實,徐峰是非常愛劉玉英的。上前年,劉玉英在省城某私立學校代課,因病毒性感冒引發(fā)心肌炎,徐峰連夜趕去照顧,路上還痛哭流涕。只是還沒等劉玉英出院,他就跑回來打麻將了。
張富強搶過話題,這個你就不清楚了,那天晚上他酒喝多了,司機是我安排的。司機回來說,他哭到毛嘴就睡著了。
說得我們哈哈大笑。從出發(fā)地經(jīng)過毛嘴也就十來公里的高速路。
一天,我和張富強在阿杜餐館陪客吃飯,阿杜端著酒杯進來對我說,有個麻煩事要請你幫忙。什么事?我放下筷子問。阿杜說,我同學的兒子開車回老家時,因不熟悉新城區(qū)路況,收到兩張違章罰單。能不能找關系將此事擺平?
張富強主動說,這事簡單。徐峰有個學生是交管的副支隊長。我們以前常找他學生幫忙。等徐峰、田歌回來后,我來聯(lián)系他們,你負責把生活安排好,為他們接風洗塵。
阿杜問,他們到哪里瀟灑去了?
張富強說,田歌夫妻倆陪他夫妻倆到利川散幾天心。阿杜說,你們怎么不一起去呢?
我說,現(xiàn)在老張不是還走不開嗎?
最近這幾年,我每年都邀約單位的幾個好兄弟開車出去旅游一次。自駕游,AA制,選擇門票打折的淡季。出行只需在網(wǎng)上確定一個終點目的地,返程不重復就行。如前年的目的地是山西的大寨村,過南街村。去年的目的地是江蘇的華西村。
阿杜問,怎么不往風景名勝地跑?
我接著說,那是年輕人的想法,我們?nèi)ツ抢?,是為了尋訪影響我們幾十年本心的原點。沿途景點一路欣賞,遇到美景多流連;對名不副實的景區(qū),就走馬觀花。碰到好吃的美食,就大快朵頤,多喝兩杯;看見中意的土特產(chǎn)品,就帶點回來送給朋友。年紀說大就大,畢竟是退了休的老干部;說小就小,如果根據(jù)人的平均壽命八十歲而論,人生可分成四個年齡段,我們現(xiàn)在正處在第四年齡段的青春年華?;緮[脫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羈絆,基本解決了老有所養(yǎng)的后顧之憂。只是經(jīng)常打牌,陪伴家人的時間就少了,相互溝通也就少了,指不定還會產(chǎn)生新矛盾。
阿杜說,網(wǎng)上說經(jīng)常打麻將動腦子,可以預防老年癡呆。
張富強也說,大賭傷身違法,小賭怡情混點,相當于開啟結伴養(yǎng)老新模式。我的合同今年到期,明年咱就可以出去瀟灑了。
三國時,吳國的韋昭在《博弈論》中說:“今世之人多不務經(jīng)術,好玩博弈,廢事棄業(yè),忘寢與食,窮日盡明,繼以脂燭?!崩嫌兴鶚凡⒉皇且焯齑蚵閷?。一上桌就想著如何算計別人,還提防別人算計自己。麻將聲在煙霧中繚繞,葷段子在酒精里發(fā)酵。惶恐與憂慮纏繞,困惑共頹廢糾結。且不說一天到晚心神疲憊,還經(jīng)常為錢的事扯皮,不僅影響團結,更影響時不我待的身體。生悶氣、發(fā)脾氣,血壓就往上沖;講義氣、圖豪爽,飲酒八兩不嫌少。身體垮了,誰管你?牌朋、酒友能來看你一下就是最講感情的了。這看似淡定的消磨,也常常令人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用旁門左道的麻將來參悟人生哲理,其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就這樣算了吧!就當一次不值得回味的擦肩,當一次不愉快的旅游。趁現(xiàn)在能走動,腦子還靈活,來一場真正的旅游。覽一覽祖國的河山,看一看社會的變化,是最好的養(yǎng)老形式,不僅愉悅養(yǎng)性、消疴驅煩,還能效仿古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難以擺脫的圈,仿佛是一個人前世注定的世界。它制約人的活動范圍,影響人的思維方式,既像無影無形的圈(juàn),也像孩童用肥皂水吹出的一串串大小不等的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