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莉
主張:去看見事物本來的樣子。
午后,一道閃電,落在曠野。
從小河邊到野花椒樹林,強烈的光嗤嗤劃過,帶著危險的信號。
小蝌蚪游弋水草間,花椒樹木質(zhì)的香,隱隱飄來。
在自然界,生靈們懂得消除多余的欲望。
沉浸在自己獨有的命運里,不為什么而改變。
閃電后,蝌蚪變成青蛙。
花椒樹慢慢開花,抱緊自己辛辣的夢。
寧靜一直在大地中;
火花也從不曾熄滅。
火車停在曠野。站臺和坐席,都空了。幾只麻雀在一旁起起落落。
鐵軌旁,飛蓬開得熱烈。酢漿草,葉子碧綠。還有野牽?;?、狗尾草,都在欣欣然生長。
它們和廢棄的火車、鐵軌形成對比。在動與靜中,傳遞人間的種種滋味。
火車是奇妙的。小鎮(zhèn)的小酒館里,一張木桌,酒,一碟煮花生,毛豆,三兩友人。大雨或雨停,都有了一種恰到好處的微醺。這時,從對面會有一列火車隱隱的轟隆轟隆聲響起。
那樣的時候,會想起一些凌晨3點出遠門的人,他或她正在某一列火車上,被帶到相聚或別離的境地中。
綠皮、紅皮、藍皮火車,在時光深處穿梭。
記憶中,在最慢的火車上,在魚龍混雜的車廂里,方便面的氣味,汗?jié)n、香煙的氣味,互相夾雜。過道上,一個推銷員在口若懸河地推銷他的襪子、水杯、土特產(chǎn)。只要想到即將抵達的陌生地及某種全新的生活,頓時,便抵消了這途中的疲憊和艱辛。
而今,硬席車廂那種擁擠、雜亂的經(jīng)歷,已慢慢淡出了記憶。那些某次要相逢的地址、姓名、事件,都像窗外掠過的事物,一閃即逝。
夜半,一個人在車窗邊,默默看著窗外。記憶,忽明忽暗,在深處,結(jié)著一張布滿雨滴的蛛網(wǎng)。
生命的短促,人的命運,一列慢火車,在細雨中,清晰又模糊。
一輪紅日,又大又圓,從雨后的青山間躍出,又倏忽消失了。我們失聲痛呼著,好似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件珍寶在人世隱遁了那么久,剛一照面,就又不見了。
過錯中孕育著生之美意啊。
某某,三月某日,歡快行走于大山腹地。七月某日,卒于心肌梗塞。
山中,有生殖繁衍的亙古蓬勃,也深藏死亡的安寂迷香。
所以,不要著急,上山的路很長,下山的路也很長。
晚來風急,途中,總有人要先離開。
只身此山,草木非草木,你非你,我非我。
天色向晚,迎風之石,自成利器。
山中歲月,推開門窗,窗臺和石階上鋪滿花瓣和爪痕。
青色的果子落了一地。
我們在湖邊慢慢走著。
四月,紫云英快開敗了,結(jié)出黑色的籽。
鼠麹草鵝黃,連成一片,自在搖曳。干涸的泥灘中,停著幾輛車,有孩子在放風箏。牛在吃草。一列喪葬隊伍,穿過湖的另一邊,隱進了山中。
遠山,峰頂漸次變藍。
湖水中也有藍。一抹來自月氏、匈奴、鮮卑、烏孫的藍。湖水中,還有山河故園的倒影和琴音。
沒有風,但看見風的影子。
沒有火焰,但噴張著燃燒的激情。
沒有呼喊,但有一絲憂傷順著流水的紋路洇開……
一隊白鷺,在水面遙遙地飛著,那人字形的隊列里,有著無法破解的秩序。它們的翅膀都披著金光。在遠山、湖水、鼠麹草中若隱若現(xiàn)。
振翅聲,擴大了暮晚的空曠。
湖很靜,青山呈現(xiàn)上古時期的祖母綠。
生生之境被時間之手雕刻。
山中日月悠長,一株銀鐘花,獨立蜿蜒處??v飛瀑之聲不絕于耳,花開,五百年已過?;?,又五百年已過。
一樹繁花,在深谷里兀自開著、點燃著、熄滅著,熱烈而清新。
像一段最好的愛情。
山高云深,山中多隱者,這世間總是獨少那一人。
那么多久違的你、我、我們,你們、他們,順從造物的律令,有了生命的圓滿或缺憾。
一群白鷺,從山深處,飛出來,又消失了,消失了,又飛出來。
像一段最好的愛情。
滿坡野花搖曳,布谷鳥,在花影間,跳躍。
叫聲清脆。
你在山坡坐著,你藍色的影子,像一朵最好看的婆婆納。含著蒸騰的水汽。
桃、玉蘭、薔薇、含笑、海棠……怦然開放。一幢老房子是它們的背景,白墻黑瓦與紅的、粉的、黃的花朵映襯、交輝。
風變得柔軟,萬物裝上了小馬達,分分秒秒都在變化。
墻角邊,繁縷開著小白花,還有蒲公英、婆婆納、飛蓬、風輪菜、碎米薺菜,或安靜或熱烈,或樸素或燦爛,瞬間占據(jù)了大地。
一條溪流潺潺而動。
岸邊,有一大片楓楊林,剛剛生發(fā)出的一樹樹清新的鵝黃,被水汽包圍著。天空湛藍,云朵浮動。樹下,蓬勃著一叢叢翠雀,紫色花朵沿著河岸,蔓延開來,似乎人世間所有的好,都齊聚在那里。
生命中的某種喜悅正漫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