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志力,薄昊楠,楊 炯,5,羅 涵,吳 沫
(1.南方海洋科學與工程廣東省實驗室(珠海),廣東 珠海 519080;2.中山大學中山大學地球科學與工程學院/廣東省地球動力作用與地質(zhì)災害重點實驗室/廣東省地質(zhì)過程與礦產(chǎn)資源探查重點實驗室,廣東 珠海 519000;3.故宮博物院,北京100009;4.廣東省博物館,廣東 廣州 510623;5.泰山學院旅游學院,山東 泰安 271000;6.桂林理工大學地球科學學院/廣西隱伏金屬礦產(chǎn)勘查重點實驗室,廣西 桂林 541006)
廣作,早期主要用來指具有廣東區(qū)域特色的清代家具,以區(qū)別于蘇作、京作家具[1]。本文所說的廣作牙雕,除了包括廣州牙雕(狹義)外,還包含了廣府人所作的牙雕(廣義);牙雕是指狹義的象牙雕刻及相關的產(chǎn)品及技藝,不包括寶石學廣義的海象象牙等材料的產(chǎn)品;跨文化交流(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狹義上可以理解為一種異質(zhì)文化的互動,廣義上則可以理解為不同時代、不同區(qū)域、不同類型文化間要素的互動和互鑒,或者滲透[2,3]。
廣作牙雕精雕細鏤,玲瓏剔透,包括雕刻、編織和鑲嵌三大類,在國內(nèi)外享有盛名,被譽為“象牙仙工”,2006年入選我國首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在三大流派中別具一格。廣作牙雕的早期歷史可上溯至4 000年前新石器時代晚期。廣東佛山河宕遺址中出土了環(huán)狀、梳狀牙制首飾和薄如蛋殼、喇叭形象牙牙雕飾品,顯示其時嶺南已有高超的牙雕工藝存在[4-6]。特別是17-19世紀中期,廣作牙雕和中國產(chǎn)的彩瓷、絲綢及墻紙等成為重要的外銷商品,揚名西方世界[7-9]。
前人[6,10-18]對我國牙雕發(fā)展的特點、牙雕產(chǎn)業(yè)發(fā)展現(xiàn)狀、象牙雕刻流程、廣東牙雕歷史及分類、我國象牙文物加工特點及藝術風格等方面已多有論述,也有一些國外文獻[19-21]對我國早期象牙使用歷史、象牙貿(mào)易對人類生態(tài)的影響、早期東非象牙貿(mào)易等進行過探討,但關于廣作牙雕通過南海通道之“廣州通海夷道”“海上絲綢之路”實現(xiàn)跨文化交流和國際市場拓展的探索則較為少見,本文以此為題,思考探索跨文化交流在17-19世紀中期廣作牙雕獲得貿(mào)易成功的作用及其啟示。
作為最早被人類利用的動物材料之一,象牙在古埃及、中國、日本、緬甸、印度及歐洲許多國家中,都有著悠久的使用歷史,其中,中國是擁有最為悠久象牙雕刻工藝的國家之一[22-30]。距今7 000年以前,我國長江流域已確切出現(xiàn)了牙雕藝術,5 000年前,黃河流域下游山東大汶口文化遺址已出土了筒、梳、琮、珠、片、管等多個品類的較多的牙雕制品,幾件筒狀牙雕都是用整段象牙切削雕鏤而成,具有特殊宗教含義或身份標志,顯然,牙雕是我國傳統(tǒng)工藝重要的組成部分[3,22-23,31-33]。到漢代,由于海上貿(mào)易頻繁, 我國的象牙除本土來源,還有來自東南亞、印度和非洲的材料;西漢南越王墓出土的非洲象牙和金扣牙卮、象牙印章、象牙算籌及牙雕的殘件就是例證,漢代的牙雕以線刻、淺浮雕為主,技精藝美,體現(xiàn)了華夏藝術工匠無窮的智慧和藝術創(chuàng)造力,在千百年的傳承中成為了我國傳統(tǒng)民族文化精髓的重要組成部分[23,32-34]??梢?,中國牙雕藝術源遠流長。中國的牙雕工藝發(fā)展至明清時期已明顯分出了廣州牙雕(廣州牙雕又稱“南派牙雕” 以廣州為生產(chǎn)制作中心)、北京牙雕(北京/北派牙雕,宮廷牙雕)、江南牙雕(上海、蘇州/海派牙雕)三個流派[35-36]。
非洲象和亞洲象是牙雕的2種主要材料來源,我國黃河流域陜西藍田公主嶺、山西襄汾丁村等地存在數(shù)十萬年前亞洲象的化石,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遺址中出土了多件象牙制品。據(jù)對中國境內(nèi)亞洲象分布和變遷的有關研究,夏商及更早的時間,亞洲象分布的最北區(qū)域達到了我國黃河流域(圖1)。河南古稱“豫州”,這一稱謂被認為和當?shù)卦?jīng)有大象生息以及“商人服象”的歷史有關,商代三星堆一號、二號祭祀坑分別出土了13支和60余支象牙,主體為商晚期至西周早期的金沙遺址中也發(fā)掘出超過1 000支完整的象牙祭品,這些象牙早期被認為是從東南亞地區(qū)引入,后期也有學者認為可能就來自本地的亞洲象[3,37-41]。
圖1 古代中國部分地區(qū)亞洲象分布示意圖(據(jù)張潔2014等文獻綜合整理)Fig.1 Distribution of Asian elephants in some areas of ancient China
隨著氣候生態(tài)的變化以及人類活動的影響,戰(zhàn)國時期,亞洲象生活范圍已從西周時期的黃河流域南退至淮河流域。先秦時代開始,我國大象的活動區(qū)域不斷南移,隋唐至北宋初年,長江流域的亞洲象已主要分布在江淮流域附近;北宋朝時期,由于人口的大幅增加,長江流域生活的亞洲象被人類農(nóng)業(yè)活動進一步侵占了生存空間,加上“獵象”活動盛行,亞洲象活動區(qū)域進一步南退到了珠江流域[36]。
珠江流域曾經(jīng)長時間是亞洲象的主要棲息地之一?!兑葜軙吠鯐馄健耙烈I”文載,湯命伊尹下令“正南甌、鄧、桂國……(等方國)以珠璣、玳瑁、象齒、文犀、翠羽……為獻”;西漢宣帝(73BC~49BC在位)時桓寬《鹽鐵論》記,內(nèi)地商賈將貨物運到嶺南交換珠璣、犀角和象牙等珍品;《宋史》載“雷、化、新、白、惠、恩等州山林有群象”[23,41-42]??梢娝螘r,南粵大象仍然有相當?shù)臄?shù)量。本地大象的存在,為其時廣作牙雕材料的本地來源提供了保障。
但是,隨著氣候變化及人類獵殺活動等的加劇,清晚期亞洲象已逐漸退出珠江流域遷徙至云貴高原。顯然,歷史時期來源自本地的牙雕原料數(shù)量實際是逐漸減少的,但與此同時,廣府牙雕行業(yè)卻從未中斷,反而進一步發(fā)展,直到明清時期達到鼎盛,可以推測,明清后廣作牙雕產(chǎn)業(yè)的原料除了本地來源,應該還有大量的外部來源。
外來象牙材料濫觴于秦漢“陸上絲綢之路”和 “海上絲綢之路” 貿(mào)易通道的開通,象牙“朝貢貿(mào)易”為早期提供重要材料,唐宋以降,中原地區(qū)本土象牙原料已很少[43]。海外貿(mào)易的迅速發(fā)展,經(jīng)“南方絲綢之路”印度(天竺)和斯里蘭卡(獅子國)等地進入的象牙可能成為唐“嶺南道”重要的貿(mào)易商品,外來象牙材料占比進一步加大[44]。 據(jù)《光緒大清會典事例》《越南輯略》《中國近代對外貿(mào)易史資料》等記載,到了清代,從康熙六十一年至道光二十年(1722-1840年)期間,中國從南洋暹羅、越南、菲律賓、緬甸、新加坡等國,通過福建、浙江和廣東各大港口進口包括象牙、沉香、速香、鉛、錫、瑯、玉、棉花、牙魚、鹽、角、燕窩等三十多種商品[45-46]。清宮館藏朱批奏折中也記載,廣州外貿(mào)洋行每年為宮廷輸送的“采辦官物”中有大量的紫檀、象牙、琺瑯、鼻煙、鐘表、玻璃器、金銀器、毛織品及寵物等商品。
唐宋以后,廣作牙雕材料通過“廣州通海夷道”或“南洋諸蕃水道”或“海上絲綢之路”(簡為海上絲路)來源的直接證據(jù)來自《宋會要》記述:“(南宋)紹興元年十一月十二日(公元1131年),提舉廣南路市舶張書言言:‘契勘大食人使蒲亞里,所進大象牙二百九株、大犀三十五株,在廣州市舶庫收管。緣前件象牙各系五七十斤以上’,詔:令張書言揀選大象牙一百株,并犀二十五株,起發(fā)赴行在,準備解笏造帶,宣賜臣僚使用,余依?!?。16世紀開始,西方商人在出產(chǎn)象牙的非洲、印度和東南亞之間從事象牙海上貿(mào)易。1600 年初,葡萄牙人定期從他們在印度西海岸的據(jù)點果阿運送象牙到廣州港,荷蘭以及后來的英國東印度公司也參與了這項貿(mào)易[47]。
綜合上述材料,可以肯定,唐宋以后廣作牙雕的材料來源除了本地象牙,更多是通過南海通道海上絲路的貿(mào)易。
廣東省地處南海之濱,背靠五嶺,面向東南亞,恰處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航運的樞紐位置上,臨近海域遼闊,海-陸聯(lián)運的優(yōu)勢明顯。因此,廣東省各大港口一度成為中國最重要的海上交通要沖,是自古以來溝通海外的通道和主要對外通商口岸之一。
1913年,法國漢學家沙畹(Edouard Chavannes)首先提出了“海上絲綢之路”的概念。日本學者三杉隆敏在《探索海上的絲綢之路》一書正式使用了“海上絲綢之路”這一名稱[48]。中國從秦漢時期開始,以番禺、徐聞、合浦、泉州等港口為起點(何處為始發(fā)港仍存很大爭議),以南海為通道建立的“海上絲綢之路”輻射東南亞乃至歐洲,構建起一個龐大的世界性貿(mào)易網(wǎng)絡。古代海上絲綢之路沿著中國東南沿海,經(jīng)過南海和中南半島南海諸國,穿過印度洋,進入紅海,抵達東非和歐洲,成為中國與外國貿(mào)易往來和文化交流的海上大通道,推動了沿線各國經(jīng)濟的共同發(fā)展和文化的交流互動[49-52]。
唐朝中期陸上絲綢之路中斷,其后,南宋失去對西部及北部區(qū)域的控制,推動了“海上絲綢之路”的發(fā)展進入鼎盛[52]。可見,唐宋以降,北方的牙料多依靠南方地區(qū)進貢或從國外進口,象牙及牙雕制品更顯珍貴。這時,南海郡番禺(東漢/一說六朝后為廣州)作為“海上絲綢之路”始發(fā)港口之一,因 “蕃漢大商”通舶以至“寶貨雄富”,依賴繁榮的對外貿(mào)易,從印度、東南亞和非洲等地貿(mào)易進口大量象牙原料,象牙雕刻業(yè)開始日益興旺,牙雕制品多樣化,笏板、文具、梳具、花瓶和各種玩賞品等,除進貢王室和給達官貴人享用之外,還有一定數(shù)量出口[46]。顯然,廣作牙雕早期歷史可上溯至漢朝,南宋以后,廣州的各種工藝美術業(yè)有了進一步發(fā)展,象牙產(chǎn)品也更加精致,并加以染色,開始形成廣作的地方特色。
《宋史》記載“三佛齊國(譯自梵文Sri Vijaya,7-14世紀巽他群島的小國)蕃商李甫悔乘舶船載香藥、犀角、象牙至???,會風勢不便,飄船六十日至潮州,其香藥悉送廣州” ,為明清前廣作象牙來源提供重要的指示[51]。
我國清代以來有過兩次大規(guī)模海禁,第一次為1655年(順治十二年六月)直至1684年(清康熙二十三年),第二次為1757年(清乾隆二十二年)至1842年(道光二十二年),后者實行“一口通商”政策直至簽訂《南京條約》。海禁并未影響廣東的對外貿(mào)易,相反,由于存在穿越南海的絲綢之路,廣東的外貿(mào)反而因為海禁特別是第二次的海禁而獲得巨大的發(fā)展。
1715年,英國東印度公司在廣州正式設立商館,其駐廣州辦事處特別委員會成為執(zhí)行中英貿(mào)易與外交的專門機構,期間該公司幾乎壟斷了歐洲的中國茶葉市場。從1757 年開始,清政府宣布封閉閩、浙、江三海關,實行“一口通商”政策,只有遠離中原的粵海關可以繼續(xù)進行對外貿(mào)易。1757 年至1842 年,半官半商的廣州十三行,發(fā)展成可為清政府粵海關管轄下惟一合法的外貿(mào)特區(qū)。其時,廣州成為當時西方人唯一可以進入中國的沿??诎叮呛I辖z路的重要樞紐[53],一時間廣州城洋船商賈絡繹不絕,廣州珠江沿岸一帶逐漸形成了象牙原料貿(mào)易市場——象牙街,牙雕藝人聚集在此,廣作象牙雕刻成行成市,牙雕工藝技術和生產(chǎn)經(jīng)營規(guī)模在清中期達到鼎盛[45]。
1784年,美國“中國皇后”號首航廣州,在廣州逗留三個月,帶走了純利潤高達25%的包括瓷器與茶葉在內(nèi)的整船中國貨物。在豐厚利潤的吸引下,同年年底,“實驗”號商船從紐約港出發(fā)駛向廣州。此外,還有著名的瑞典“哥德堡”號商船,曾先后三次帶著滿載的茶葉、絲綢、棉織品、瓷器、藤器等價值幾百萬西班牙銀元的貨品離開廣州。時人賦詩:“香珠銀錢堆滿市,火布羽緞哆哪絨。碧眼番官占樓住,紅毛鬼子經(jīng)年寓。濠畔街連西角樓,洋貨如山紛雜?!盵54]。
象牙因其資源稀缺,無法像其他可再生貿(mào)易商品一樣保持穩(wěn)定且巨大的進口數(shù)量,因此,海關有關象牙進出口的記錄沒有其他出口品類完善。不過,即使進口象牙的具體數(shù)字無從考證,但結(jié)合國內(nèi)象牙資源枯竭和牙雕工藝的發(fā)展情況,可以推斷,其時通過“海上絲綢之路”大量進口象牙的認識是合理的。牙雕材料供應充足在一定程度是廣作牙雕走向巔峰的基礎。
“海上絲綢之路”除了為廣作牙雕帶來加工原料,同時也為廣作牙雕技藝的創(chuàng)新帶來了靈感和需求,例如,一直被看作為中國晚期象牙雕刻工藝的代表、廣作牙雕最著名的多層鏤空象牙“鬼工球”,其早期工藝的出現(xiàn)可能與中亞牙雕車鏇工藝的啟發(fā)有關[16,55],顯示廣作牙雕的發(fā)展和早期跨文化交流存在明顯的關聯(lián)。
其時,在清代江南、宮廷、廣作牙雕三足鼎立的格局中,廣作牙雕的出品以象牙球、象牙扇、象牙船(龍舟)、象牙塔、象牙花籃及各類女性飾品為特色,以鏤雕、透雕、浮雕、牙條編織和拼接組合等多種技法著稱,牙雕造型精細工整、玲瓏剔透,工藝精湛繁復,雕刻技法、風格自成一體,獨領風騷[36,53,55-56]。
收藏、鑒賞中國瓷器一直被西方皇室視為一種高尚的時髦,有些國家還專門為此設置了“中國室”,如法國國王路易十四以凡爾賽宮鏡廳來專門收藏中國瓷器,波蘭王約翰三世專設中國廳來陳設中國瓷器。同時,絲織品也深入到歐洲貴族的生活中,英國和法國的貴婦人都視中國絲織與刺繡為時尚,喜歡象征著吉祥如意的麒麟、龍鳳圖案,有些甚至會請中國刺繡工匠訂制絲綢名片,以此來效仿中國傳統(tǒng)的大家閨秀模樣[57],而同樣受到宮廷貴婦追捧的還有廣作外銷扇,其時,歐洲宮廷貴婦都競相以擁有一柄精致華美,充滿異國情調(diào)的廣州外銷扇為新時尚[7]。
因此,廣作牙雕的興盛,和歐洲先后經(jīng)歷文藝復興和巴洛克藝術風格的流行,且審美逐漸走向華麗精美,色彩明艷的洛可可風格有關。具有東方情調(diào)的文化商品成為持有者身份與地位的象征,為西方人接受和欣賞古代中國以精巧、色彩絢麗為美的工藝文化奠定了基礎,包括廣府釉上彩瓷(廣彩)、廣府刺繡(廣繡)、廣府雕塑(廣雕)、外銷扇、外銷壁紙等在內(nèi)的廣州外銷藝術品在歐洲受到了各階層的熱烈追捧。
廣作牙雕作為廣雕的代表性種類之一,在原料來源、制作工藝、商品價值等方面都不同于上面提到的廣州外銷藝術品。大宗類外銷品如廣彩和廣繡,其原料來源相對易于取得,并且加工技術能夠流程化,所以可以做到大批量生產(chǎn)。對于廣雕中的木雕、骨雕和外銷壁紙來說,即使不能批量化生產(chǎn),但是同樣因為原材料的限制較小,相對價值較低,在市場需求增加時可以保證大量供應,因此也成為對外貿(mào)易的主要藝術品類。
扇子的制作注重搭配與拼接,不同于牙雕對原材料整體性的高要求,制作扇子可以將小而精貴的牙雕材料通過藝術性的設計加入其中,起到裝飾或點綴的效果。所以盡管外銷扇具備材質(zhì)名貴、工藝奇巧、紋飾華美、色彩絢麗的特點,但仍然可以大批量的制作生產(chǎn)。
相比而言,整件牙雕的制作限制就較多。首先,原材料的獲得就存在很大的局限性,象牙的三分之一是長在頭骨里面,且象牙和頭骨是連接的,成年大象象牙生長達到1米以上約需16-20年。此外,大象活著時沒有辦法將象牙全部取出,唯一能夠活體取得的方式就是獵殺,足見象牙材料的珍稀。其次,原料的珍貴使得牙雕的技法傳承有著很大的局限性,原材料的稀少大大的減少了牙雕匠人試錯的機會,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牙雕匠人通常需要長達十余年的學習與磨煉,因此,牙雕匠人的從業(yè)人數(shù)遠不及絲織女工。再次,雕刻是在原料確定的情況下做減法,如果出現(xiàn)差錯很可能無法彌補,因此需要長時間、高精度的加工制作,使得高品質(zhì)牙雕成品的產(chǎn)出難度進一步加大。
盡管在數(shù)量上遠不及其他外銷藝術品類,但是在藝術性、觀賞性及文化兼容性上,廣作牙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廣東作為南海通道上“海上絲綢之路”的主要起點(后期福建泉州也是重要港口),在對外貿(mào)易一步步發(fā)展擴大的過程中逐漸成為了世界認識中國的窗口。雖然學界無論是對于象牙原料來源還是部分特殊牙雕工藝的起源,都尚無定論,但以南海為起始通道的“海上絲綢之路”在廣作牙雕的發(fā)展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幾無疑議??梢哉J為,“海上絲綢之路”貿(mào)易是廣東外銷工藝品(包括牙雕)在17~19 世紀中期風靡歐洲的關鍵性因素。
盡管一直以來廣作牙雕的出口量遠不及一般的茶葉、絲綢、陶瓷、漆器等大宗外銷商品,但隨著這些商品在西方社會的暢銷,極具中國特色的廣作牙雕迎合了其時歐洲人追求洛可可藝術風格的審美情趣,激發(fā)了西方上流社會對于廣作牙雕的濃厚興趣。1699年,據(jù)說當時英國東印度公司商船在廣州一次性訂制了8萬件外銷扇,這些外銷扇(以牙雕扇為高端產(chǎn)品)回到歐洲市場很快就成為時尚商品[58]。
廣作象牙雕刻以多層鏤通雕刻和牙絲編綴雕刻工藝聞名于世。乾隆五十八(1793)年,英王喬治三世特使馬嘎爾尼秘書巴洛于《旅行在中國》一書中寫道:“看來似乎最優(yōu)美、最完美無瑕的頂峰,就是廣州的象牙雕刻”[59],其中,最為矚目的牙雕當推“鬼工球”牙作。
1915年,為了慶祝巴拿馬運河通航,廣州象牙球雕刻大師翁昭制作了24層的象牙球,參加了美國舊金山舉辦的萬國博覽會,獲得一等獎。至今,廣州制作牙雕翁氏家族的第五代大師翁祥輝能夠在直徑18厘米大小的球體中雕刻出里里外外共有57層的鬼工球[60]。球外層雕刻精致的龍、鳳、花、葉, 球內(nèi)卻是薄如蟬翼的網(wǎng)狀鏤空雕花,花團錦簇的鏤空象牙球,用手指輕輕一撥, 重疊閉合的內(nèi)層可輕快地向各個方向旋轉(zhuǎn)開來,廣作牙雕運用精妙絕倫的技巧,一步一步將原本簡約樸素的象牙球賦予精巧的東方審美裝飾,使得內(nèi)層的鏤花與最外層的繁花怒放層層套疊,相得益彰。
在現(xiàn)今歐美博物館的亞洲收藏中,象牙球、象牙塔、象牙龍舟、象牙提盒、象牙扇等廣作象牙工藝品仍然被視為是十分珍貴的典藏精品(圖3),是體現(xiàn)中國工藝及審美文化的重要文物[7]。如丹麥哥本哈根國家博物館館藏的中國制十三層象牙球,據(jù)記載為1790年購入;波蘭華沙維拉諾皇家博物館館藏的十六層象牙球,入藏時間在1832年以前[16];大英博物館館也收藏了清代象牙球、染色象牙鏤雕蓋等。其中被稱為“鬼工球”的象牙球,成為西方世界對中國牙雕精湛技藝的記憶意象。
圖3 廣作牙雕代表性牙雕制品,象牙球、象牙塔、象牙龍舟等Fig.3 Representative Guangzuo ivory carving products, such as ivory ball, ivory tower, ivory dragon boat, etc.a.清,多層鏤空象牙球——“鬼工球”; b.清,象牙球局部;c.3層牙雕龍船——晚清內(nèi)務府大臣給慈禧太后壽辰貢品,故宮博物院藏;d.牙雕盒——故宮博物院藏,文物;e.19世紀象牙透雕天使人物故事文件提籃,廣東省博物館藏;f.清,牙雕群仙祝壽塔——13層六角形寶塔,故宮博物院藏注:除a,b來自文后文獻外,其他均來自標注博物館
國內(nèi)“鬼工球”最早見于何時并無確考,但根據(jù)明代曹昭《格古要論·珍奇·鬼工球》記載:“嘗有象牙圓球兒一個,中直通一竅,內(nèi)車數(shù)重,皆可轉(zhuǎn)動,故謂之鬼工球(一說鬼功球),或云宋內(nèi)院中作者”[55,61]??梢?,這種鬼工球(鬼功球)至遲在宋代就已出現(xiàn),其時是3層的套球。
根據(jù)對明清宮廷牙雕藝術品的研究,清代乾隆時期,象牙球雕刻技術已經(jīng)進入了一個巔峰期,最多時象牙球已雕出了14層。而故宮收藏的一件清代稍晚的牙雕鏤空套球,牙球從內(nèi)至外共16層,層層獨立,皆可轉(zhuǎn)動,每層開孔12個,其中內(nèi)層15層每層作不同圖案如雙錢紋、菊紋及米字格紋的精細鏤雕處理,外層通體浮雕鏤刻人物花卉、亭臺樓閣等。牙球上部由環(huán)鏈與魚身龍首勾相連,下部以螺旋口插鎖形式墜有和合二仙人物圓雕墜,墜下飾有金線盤長紐結(jié)及黃絲穗,整體繁麗華美,可謂是廣作牙雕“鬼工球”難得之精品。
廣作牙雕的另一個絕技是牙絲編織。象牙席、牙絲團扇以及古樸華美的鏤空象牙花籃、燈籠、香囊等象牙編織雕刻制品結(jié)構精妙、裝飾瑰麗華美,技藝巧奪天工,顯示出廣派象牙雕刻特有的氣派和風格。
牙絲編織的核心是象牙劈絲技藝,這項技術目前已失傳[34];象牙席編織早在漢代就有,明祝京兆在《野記》中記有:“凡象牙齒之中, 悉是逐條縱攢于內(nèi), 用法煮軟, 牙逐條抽出之, 柔韌如線, 以織為席?!逼渲械难澜z工藝,是將象牙泡在藥水中軟化后劈成寬不足一毫米,薄如細篾的牙絲進行編織的工藝。而鏤雕工藝,則是將象牙旋削成輕薄牙片,再用鉆孔梭鋸進行細致鎪鏤的雕刻技法[55]。
在17-19世紀中期外銷商品中,與牙絲編織及牙雕關聯(lián)最密切的當屬廣作外銷扇。就形制而言,廣作外銷扇有骨扇、折扇、平扇、羽扇等四種主要形制[56]。骨扇是指僅由扇骨構成,用絲帶連綴的扇子;折扇是指由扇骨和紙質(zhì)或絲質(zhì)扇面構成的扇子;平扇是指扇面保持固定,不能開合折疊的扇子;羽扇是指鳥禽的羽毛制成的扇子。由于扇骨和扇面可以根據(jù)不同形制選用不同的材料與工藝,外銷扇既有選用木、竹、絲、棉、羽等較易取得的材料進行加工,也有選用象牙、玳瑁、金銀累絲等更加名貴的材料來展示東方風情的奢侈。
其中,外銷象牙扇,大多是以整片象牙扇骨做扇面的折扇,是骨扇的一類,在外文中稱為Brise Fan(普瑞斯扇),其制作涉及牙雕中透雕、劈絲、剔地淺浮雕、鏤通雕、陰刻等技藝的精細結(jié)合; 在外銷的高端象牙扇、折扇產(chǎn)品中,結(jié)合牙雕及牙絲工藝制作的廣作牙雕扇子可以說是最精巧和富有特色的一類(圖4)。這種外銷牙雕扇子產(chǎn)品中,大量使用拉絲底紋,以拉絲制成垂直線條的底紋象牙絲,細如毛發(fā),薄如蟬翼,特別是到了乾隆晚期,拉絲底紋擴展至整個扇面,淺浮雕花葉、人物、亭臺樓榭等紋飾,成為清代外銷象牙扇的重要特色[56,62]。
圖4 廣作牙雕代表性牙雕扇子及提籃等Fig.4 Representative ivory fans and baskets of Guangzuo ivory carving productsa.清,牙絲編織花蟲紈扇,故宮博物院藏品;b.清,牙雕折扇;c.清乾隆,象牙透雕徽章各式圖紋扇,廣東省博物館藏文物藏品;d,e.19世紀,透雕人物故事圖提籃,廣東省博物館藏品;f.清乾隆,牙雕花卉折疊團扇,廣東省博物館藏品注:圖4b, 4f來自文后文獻外,其余來自標注博物館
中國的象牙雕刻技術從考古發(fā)現(xiàn)牙雕作品算起,超過7 000年;從周代有文獻記載算起,也已流傳近3 000年,《詩經(jīng)·魯頌·泮水》記載:“元龜象齒,大賂南金”,《毛詩注疏》 “憬彼淮夷,來獻其琛,元龜象齒,大賂南金。”《周禮·太宰》記述了周代的傳統(tǒng)手工業(yè),象牙為“八材之一”,周朝時期,象笏是貴族的象征,只有諸侯才能持有[22],顯然牙雕是中國典型的本土文化。但是,17-19世紀被西方世界所推崇的“廣作牙雕”很大程度上,和國外其它區(qū)域的牙雕很早就存在文化及技藝的交流一樣[27],則是一種多元文化交流和融合的結(jié)果。
首先,17-19世紀廣作牙雕最為矚目的 “鬼工球”技藝來源目前至少有2種認知值得關注。
其一是認為此類象牙球的技藝很可能與16-17世紀神圣羅馬帝國車鏇工藝有關,如故宮博物院中館藏一套多孔套球,共約30余個開孔,孔間飾有藤蔓紋樣細線,從內(nèi)到外共5層。從開孔形式及表面拋光打磨的方式來看,此作品十分接近德累斯頓宮廷的車鏇風格。大體看來,這個象牙套球更像是廣作象牙球的雛形,孔洞不圓,間距不勻,外層雕刻過于簡單。對于該套球何時入宮現(xiàn)無從考證,但顯然與廣作象牙球有關。另外,在清宮舊藏中可以發(fā)現(xiàn)神圣羅馬帝國17世紀的車鏇作品,如北京故宮博物院中館藏的一對車鏇象牙套盒,以及兩岸故宮都有收藏的百層木套杯,這些藏品的存在證明了車鏇制品曾經(jīng)到達中國,再結(jié)合車鏇象牙球和廣作象牙球所具有的相似點,如加工工序相仿、車床設備相似、成品形制相近,更重要的是,象牙球的設計利用了中國傳統(tǒng)技藝中不常運用的幾何模型計算,據(jù)此來推測廣作象牙球的形成受到了西洋工藝的啟發(fā)是合乎情理的。因此,結(jié)合世界象牙工藝史的記載,施靜菲等學者[55]認為,廣作象牙球的制作工藝有可能受到了16-17世紀來自神圣羅馬帝國車鏇象牙工藝的影響,是中西方在傳統(tǒng)工藝技術交流的成果。
第二種認知是故宮博物院的學者劉岳[16]提出的,他在第一種觀點的基礎上,根據(jù)伊斯蘭地區(qū)象牙雕刻發(fā)達,約10世紀時其車鏇象牙圓器已銷往歐洲的記述,認為車鏇工藝可能是經(jīng)由西班牙或意大利傳入薩克森地區(qū),進而影響了神圣羅馬帝國的象牙球制作。換言之,廣作象牙球的技藝來源可能不一定是來自16-17世紀的神圣羅馬帝國,也有可能是從其它通道直接傳入中國。他根據(jù)《新唐書·地理志》等文獻的記載,認為象牙球的技藝傳播可能和一條直通波斯灣的國際商貿(mào)航道——廣州通海夷道(圖2)有關。這條水道有2條支路,一條由廣州經(jīng)由越南,渡新加坡海峽,過爪哇島、蘇門答臘島、尼科巴群島而至獅子國,再沿印度半島西岸經(jīng)波斯灣至幼發(fā)拉底河口的烏刺國,再取陸道至縛達城(今伊拉克首都巴格達)為終點;另有一支由上述路線至印度半島西岸后渡印度洋至東非南部的三蘭國(今坦桑尼亞的達累斯薩拉姆一帶),向北經(jīng)數(shù)十個小國可通烏刺國,同前一條路線會合。因此,伊斯蘭的象牙工藝與中國早就有所交流也是合乎邏輯的,其前哨站很可能就在廣東[16]。目前,廣作象牙球技藝來源及其流變的研究仍然存在很多缺環(huán),學者均不否認,鬼工球的技藝來源仍然需要更為深入的研究。
圖2 古代中國對外貿(mào)易航線及象牙進口示意圖(據(jù)文獻[16,20]等多文獻整理)Fig.2 Schematic diagram of ancient China’s foreign trade and ivory import routes
如果說,廣作象牙球的工藝起源和跨文化交流有關的猜測仍然需要進一步探索的話,那么同樣是廣作牙雕代表的象牙席最早可能是直接外來或有外來文化的來源。
明代安南(今越南北部一帶)曾進獻過象牙席,明代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祝允明在《野記》中曾根據(jù)安南后裔的口述,記錄了象牙席的制作過程:“象簟者, 凡象齒之中悉是逐條縱攢于內(nèi),用法煮軟牙,逐條抽出之,柔韌如線,以織為席。今橫截牙心,有花紋,即是也?!盵15]。
其后,由于象牙席實在太奢侈廢料,連雍正都無法忍受?!肚鍖嶄洝な雷趹椈实蹖嶄洝肪硪凰亩涊d雍正諭旨:“諭大學士等,朕于一切器具,但取樸素適用,不尚華麗工巧,屢降諭旨甚明。從前廣東曾進象牙席,膚甚不取,以為不過偶然之進獻,未降諭旨切戒,今則獻者日多,大非朕意。夫以象牙編織為器,或如團扇之類,其體尚小,今制為坐席,則取材甚多,倍費人工,開奢靡之端矣。著傳諭廣東督撫,若廣東工匠為此,則禁其毋得再制;若從海洋而來,從此摒棄勿買,則造作之風,自然止息矣?!?這段諭旨也顯示出牙席工藝和海上絲路可能存在聯(lián)系,說明清雍正之前象牙席已進入皇室貢品之列,且可以合理推斷清中期的象牙席可能同時具有廣作出品和海外舶來兩種進貢來源。
17-19世紀,華貴大方,紋飾飽滿精致的廣作牙雕,除了有中西工藝技藝的文化交流外,還是華夏不同區(qū)域/類型文化之間互動交流的結(jié)果。例如,牙雕制作呈現(xiàn)出的小、巧、精、奇,且姿態(tài)各異的人物、動物形象等其實融會了中國傳統(tǒng)的刻竹技法,乃至在清宮造辦處形成了清雅的、重視磨工的刻竹派牙雕, 亦即造辦處牙雕。從乾隆朝中期牙雕鏤空八邊盒中,也可見其借鑒了雕漆工藝中對天地紋飾的處理方法, 鏤刻了條紋天地, 浮雕行舟、對弈、訪友、垂釣等山水樓閣人物故事圖案[4]。在此基礎上發(fā)展出來的象牙扇,除了早期可能有外來的劈牙、分絲技術外,在其后期設計制作中,實際上不同外銷商品門類,如牙雕與銀器、牙雕與漆器之間等,也都存在相互借鑒的現(xiàn)象,扇子的樣式設計既有中國傳統(tǒng)的審美情趣,也參考了歐洲宮廷的美學需要及藝術表現(xiàn)形式,例如,在廣作牙雕扇骨及扇面中加入國外大卷葉花卉、西番蓮紋、寫實花卉,人物中加入天使圖案等;同時,外銷象牙扇可能還吸取了西洋蕾絲頭巾、衣領、袖口等服飾的裝飾元素,同樣體現(xiàn)了廣作牙雕為跨文化交流的產(chǎn)品[59,62-64]。
顯然,廣作牙雕刻技藝中,除受世界其它文化技藝及消費偏好的影響外,也存在對中國許多古老技藝,例如玉雕、木雕及竹雕等技藝的傳承和發(fā)展,是跨文化、多元文化融合的產(chǎn)物。
季羨林[65]其他研究者[66]都強調(diào)“文化交流是推動人類社會前進的重要動力之一”“文明的交流、互鑒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和世界和平發(fā)展的重要動力”。廣作牙雕,特別是17-19世紀深受國際市場歡迎的外銷牙雕扇藝術品,和其時歐洲喜愛繁復華麗、明艷深邃的社會風尚相得益彰;牙雕來樣定制產(chǎn)品,比如信插、折扇、名片盒等,器型紋樣往往中西合璧,既有西方喜用的花草紋樣,也有西方人喜愛的中國元素,如中國園林、古裝仕女人物風景等中國畫的紋樣,成為17-19世紀中國與世界,特別是與其時世紀物質(zhì)文化中心歐洲進行跨文化交流的重要輸出。
歷史上,寶玉石通過古代“絲綢之路”(多數(shù)具有海-陸互通的特點)進行貿(mào)易,打開寶玉石新市場,從而實現(xiàn)跨文化交流的案例有很多。例如,青金石貿(mào)易形成的“青金石之路”[67],根據(jù)埃及發(fā)現(xiàn)的距今7 500多年產(chǎn)自阿富汗的青金石,發(fā)現(xiàn)了公元前31 世紀青金石就從中亞通過早期的絲綢之路傳到了古埃及、古印度。公元前17 世紀,青金石通過貿(mào)易開始傳入古印度的哈拉帕( Harappa),青金石成為佛教七寶之一,也說明了佛教中青金石的使用是跨文化交流的成果之一[2,68]。類似的,還有“琥珀之路”?!扮曛贰笔枪?000 年開始,地中海商人來到波羅的海地區(qū)購買琥珀,形成的從北歐到地中海的琥珀運輸貿(mào)易通道,開辟了“琥珀之路”。這條商道由水路和陸路連接而成,從歐洲北部的北海和波羅的海通往歐洲南部的地中海,經(jīng)維斯瓦河和第聶伯河運輸?shù)揭獯罄⑾ED、黑海和埃及,連接了歐洲的多個重要城市[2]。最近有學者對成都光華村街低階官員唐墓出土琥珀的測試顯示,出土琥珀來自波羅的海地區(qū),是經(jīng)過琥珀之路到達羅馬、波斯、印度等地,在這些古代文化、商業(yè)中心發(fā)生中轉(zhuǎn),繼而通過“西南絲綢之路”或“海上絲綢之路”由滇入蜀或通過“北絲綢之路”到達蜀地,認為有關發(fā)現(xiàn)彰顯了唐代琥珀制品的盛行及當時通過絲綢之路進行的國際貿(mào)易文化的交流盛況[69],也顯示琥珀之路可能還不僅限于波羅的海和歐洲的交流,其影響可能波及到東亞地區(qū)。
廣作牙雕等外銷商品的風行,使“中國風”設計風格一度對歐洲上層社會的裝飾藝術、生活方式、美學思想等都產(chǎn)生了明顯的影響。“中國風”的扇子實際是歐洲制扇藝人為了與來自中國的扇子進行競爭、滿足歐洲女性對異國時尚的追求和渴望,模仿東方風物而創(chuàng)作或?qū)χ袊裙沁M行二次加工而成的折扇[34]。廣作牙雕產(chǎn)品被其時西方上層社會收藏和玩賞,成就了當時世界性的時尚。
廣作牙雕呈現(xiàn)了幾千年華夏工藝文化的傳承和中西方文化的融合,本質(zhì)是一種東西方技藝融合、同時帶有東方審美和西方宮廷藝術模式的文化產(chǎn)品;和塞繆爾·亨廷頓[70]指出的一樣“物質(zhì)的成功帶來了對文化的伸張,硬實力衍生出軟實力”。表面上,這些外貿(mào)商品是一種物質(zhì)的輸出,從深層次看,其實更是一種文化的輸出[59]。這種輸出,是借助漢代以來,廣州與東南亞、南亞、西亞及東非沿海諸國利用海洋開辟的歷史、文化、貿(mào)易、宗教與交流的通道“海上絲綢之路”——一條以自然與人文相交融、多種區(qū)域文化相互溝通的文化通道實現(xiàn)的[71-73]。
17-19世紀廣作牙雕外貿(mào)的成功是中西方文明碰撞、包容、互鑒的成果,也是“海上絲綢之路”跨文化交流的產(chǎn)物,這種先接受后內(nèi)化并形成自己特色的產(chǎn)品輸出模式,可看作是當代“設計加工定制”(ODM)工業(yè)早期的現(xiàn)實探索,充分體現(xiàn)了跨文化交流和國際市場貿(mào)易之間的密切關聯(lián)。
“文明因多樣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鑒,因互鑒而發(fā)展”[74]。人類的歷史發(fā)展中,沒有一個民族,是固守單一的觀念,封閉國門,走向偉大與繁榮的;也沒有一個民族,是毫無主見,純粹靠拿來主義,便可長治久安的[75]。17-19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牙雕外貿(mào)商業(yè)的成功充分說明文化商品的貿(mào)易不但可以創(chuàng)造利潤,同時也促進了技藝的相互學習和時尚理念的傳播,是一個國家和民族與國際社會和具有不同文化傳統(tǒng)民族進行互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普世價值理念的重要途徑。
牙雕作為有機寶石工藝品之一,和其他寶玉石產(chǎn)品具有相似的商品屬性,是具有文化內(nèi)涵的商品,中國珠寶產(chǎn)業(yè)可借鑒17-19世紀廣作牙雕通過“海上絲綢之路”開放合作、互聯(lián)互通、文明互鑒產(chǎn)生的經(jīng)驗成果,借助“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戰(zhàn)略構想和“一帶一路”戰(zhàn)略倡議的推進[76-77],用具有普世審美價值的玉雕產(chǎn)品向世界介紹中國以“和”為貴的價值理念的同時,開拓玉雕藝術品新的國際藍海市場。當然,當今世界國際政治經(jīng)濟環(huán)境充滿不確定性,與17-19世紀正處于全球化開端的海洋大開發(fā)時期已明顯不同,要實現(xiàn)玉雕藝術真正的跨文化交流,會面對更大的困難,任重而道遠。
(1)中國牙雕有7 000年以上的歷史,廣作牙雕至少有4 000年以上的實物發(fā)現(xiàn);廣作牙雕象牙材料的來源既有本地來源,也有外來朝貢及貿(mào)易的產(chǎn)品。但唐宋以后,廣作牙雕的材料更多可能來自于經(jīng)由“海上絲綢之路”的海外貿(mào)易。
(2)17-19世紀外銷的廣作牙雕典型器物包括象牙球、象牙塔、象牙龍舟、象牙提盒、象牙花籃、象牙文玩、象牙扇等,盡管在品類、數(shù)量上遠不及其他外銷品,但其材料價值高、技藝難度大,有獨特的文化內(nèi)涵,在藝術性、觀賞性及文化兼容性等方面具有獨特性,是當時重要的外銷外貿(mào)商品之一。
(3)廣作牙雕精湛的技藝、式樣及裝飾紋樣既有對中國傳統(tǒng)工藝的傳承,也有對海外技藝的吸收,并受到歐洲17-19世紀時尚消費文化的影響,典型的器物如象牙球、象牙席和象牙扇等。但其技藝經(jīng)過廣府工匠的技術提升和內(nèi)化,17-19世紀外銷的廣作牙雕實際上是中國能工巧匠智慧和世界多元文化交流融合的成果;參照海外客戶的需要,進行工藝設計融合和定制生產(chǎn)(ODM)是其時廣作牙雕打開國際市場的關鍵所在。
(4)廣式牙雕通過 “海上絲綢之路”給世界帶去中國牙雕精彩的技藝和審美文化的同時,還獲得跨文化交流和貿(mào)易共贏的成果,以南海為起始水道的“海上絲綢之路”是實現(xiàn)這種跨文化交流非常關鍵的要素。
象牙是有機寶石之一,寶玉石產(chǎn)品和牙雕具有相似的商品屬性,均為具有文化內(nèi)涵的商品,中國珠寶產(chǎn)業(yè)可借鑒廣作牙雕通過“海上絲綢之路”開放合作、互聯(lián)互通、文明互鑒產(chǎn)生的經(jīng)驗成果,借助“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 ”戰(zhàn)略構想和“一帶一路”戰(zhàn)略倡議的推進,用具有普世審美價值的玉雕產(chǎn)品向世界介紹中國以“和”為貴的價值理念,同時實現(xiàn)跨文化交流,開拓寶石和玉雕藝術品的國際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