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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文學意義

      2021-11-17 10:49張艷梅
      當代作家評論 2021年5期
      關鍵詞:生活文化

      現(xiàn)代社會,城市與人類的關系日益緊密和復雜。城市特征體現(xiàn)在經(jīng)濟、政治、科技、文化和日常生活等各種領域,城市空間不僅提供了生存場域、自然和人文景觀、文化載體,還負責保存人類的歷史記憶和生存想象。城市具有歷史性、當下性和未來性,文化本身是一種媒介,作為公共領域與現(xiàn)代集群,后現(xiàn)代城市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自然空間、文化空間、心理空間和情感空間,不斷嬗變而呈現(xiàn)為過度的消費性。全球化浪潮中,城市的個性逐漸弱化,世界性流動和文化互動功能強化了虛假的共同體景象。就人與城市的關系而言,包含著認同和疏離,城市文化空間既是被建構的客體,更是對人有著潛移默化塑造力量的主體。審視當代文學中的城市敘事,日常生活于自發(fā)的經(jīng)驗性空間復制生成,消解了向理性敞開的反思領域,物化的現(xiàn)實充滿誘惑和喧囂,而個體的人,無論是單向度地被裹挾,還是自視清醒,其認知和經(jīng)驗都是有局限的。小說家提供生存差異、命運拆解、情感邊界和世界裂痕,展現(xiàn)的是當下情境中的復雜日常,城市敘事終究落點在市民生活,運用自然主義白描,寓言或者隱喻符號,無非是形式。后人類社會,虛擬空間帶來了新的交往體驗,如果把真實世界看成是巨大的他者,人類無疑正經(jīng)歷最深刻的隔閡與封閉;反之,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提供的看與被看,則進一步強化了現(xiàn)代生活的櫥窗效應。

      城市正在成為當代文學最重要的敘事對象,城市提供了個體生存和社會發(fā)展的空間,不僅是景觀的對象物,也是景觀的提供者;不僅是文化載體,也是文化本身。朱輝短篇小說以城市題材為主,聚焦城市生活、兩性情感、心理和精神世界,既多維度呈現(xiàn)了城市生活立體圖卷,也體現(xiàn)了一個嚴肅寫作者的現(xiàn)代文化憂思。本文擬以朱輝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為個案,考察城市之于文學的多重意義,某些觀點或許不具有普泛性,其意在問題而已。

      一個優(yōu)秀的小說家,很清楚如何建構屬于自己的文學博物館。朱輝擅長世情小說,他的小說建筑群落既不是中國古典的,也不是西方現(xiàn)代的,他筆下的城市景觀和民間浮世繪,可以作為我們觀照城市生活的有效言說對象,也可以作為我們反思現(xiàn)代都市與人類存在的哲學對象物。作家對生活的探究應該建立在理性判斷基礎上,從認知邊界拓展,到心理空間超越,再到世界整體反思,是一個不斷回溯又出離的過程,文學因此具有了喚醒的價值。后現(xiàn)代都市人生充滿被物質和時間支配的幻像,時尚文化裝置替換了精神生活容器,即使主體借助他者經(jīng)驗獲得突破主觀局限的認知,依然避免不了謬誤叢生。作為生活的觀察者和世界的探索者,小說家從局部生活體驗的碎片中,發(fā)掘生命意識和存在感受的不可替代性,很多日常觸及不到的直覺與理性并存,意識與感受的平衡支點不斷轉換成為外化的自我鏡像。如何克服集體無意識,走出慣性的寫作安全區(qū)域,超越既有的時空秩序局限,在生活和人性深處,建構具有闡釋價值和理解意義的世界,從這一意義上看朱輝小說,有很多話題可以討論。

      一、文化視閾中的價值辨析:如何理解世俗生活

      城市文化本身包含矛盾性。作為精英文化和大眾文化的融合體,城市文化在物質和精神層面,既表現(xiàn)為時代性很強的主流審美,又包容小眾的邊緣立場。后現(xiàn)代文化生產(chǎn)的消費性和世俗化,技術介入,融合、模仿和復刻,體現(xiàn)在建筑、服飾、飲食和語言等各方面,無不深刻影響著大眾的日常生活。都市時尚是媒介制造的話語霸權(尤其是互聯(lián)網(wǎng)傳播),也是大眾樂于參與的社會認同;同時,21世紀以來的各種非正統(tǒng)、非主流審美,即使被上一代視之為“另類”,年輕一代也已經(jīng)習以為常。小說家游蕩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很難還有本雅明一個多世紀之前的心理體驗。城市記憶的喪失,不僅僅來源于拆遷重建的現(xiàn)代化進程,還來源于后現(xiàn)代文化場域中個體精神的迷失和困擾。就城市美學的現(xiàn)代性反思而言,時間是一個什么樣的維度?城市本身是否可以作為記憶和意識的主體?人對城市是否擁有絕對的權力?人類是否正在由時間性生存轉換為空間性生存?這些問題隨著技術進步和人類社會形態(tài)變遷正變得越來越復雜。城市文明是進化的,在人類干預下逐層演進;而在文化反思意義上,城市文明又具有一定的自反性。后現(xiàn)代語境中的城市依然強調秩序,智能化和數(shù)字化不斷提供生活便利的同時,趨向于把人對象化;虛擬社區(qū)和網(wǎng)絡社群形成了小圈子的文化認同,反襯出現(xiàn)實的焦慮感和分裂感,離散性與聚合性在真實和虛擬世界分別被強化;滲透于日常生活衣食住行的商品廣告,反復放大物質力量和人的欲望,個體因而感受到更強烈的心理壓抑和精神孤獨。哲學意義上的局外人并不存在,面對城市這一不斷擴張的龐然大物,大部分人處于既無法全身心進入其文化內核,也無法真正撤離其引力旋渦的狀態(tài),城市文化與個體身份的雙重認同危機,并非鄉(xiāng)愁可以簡單概括。

      文學是時代影像有效的取景器。20世紀90年代后的城市敘事其實是分化的,一方面社會階層在分化,另一方面社會文化心理也在逐漸分化。新生代作家的兩性敘事和身體敘事強化了欲望,情欲在都市的暗夜游蕩,略顯頹廢和虛無的世紀末光影里,流動著現(xiàn)代人的認知危機和渴望宣泄的各種情緒,情緒背后的精神性維度處于懸置狀態(tài),飲食男女的物質生活被濃墨重彩地勾勒和渲染,隱藏其間的靈魂孤獨則往往被忽略和覆蓋。20世紀末與21世紀初,在哲學意義上并不是歷史的閉合與重啟,就城市文學而言,從小資到底層,從自由主義到新左翼,為我們重返歷史現(xiàn)場提供了一條有價值的思想線索。關注農(nóng)民和打工階層現(xiàn)實處境的底層寫作把敘事拉回到現(xiàn)實,新左翼文學思潮其實包含著對鄉(xiāng)村和城市的雙重質疑,本質上是社會發(fā)展路徑反思。因此,城市敘事在21世紀20年代逐漸成為文學重要流派。

      朱輝是21世紀以來城市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兑愫每础贰犊瓷哒谷ァ穬刹啃≌f集收錄了朱輝比較有代表性的20篇短篇小說,除《暗紅與枯白》《看蛇展去》《七層寶塔》等有限幾篇寫到鄉(xiāng)村記憶和鄉(xiāng)村現(xiàn)實,其他基本上是城市情感類題材。小說集《要你好看》封底引用了福樓拜那句名言“我們通過裂隙發(fā)現(xiàn)深淵”,這可以看成是理解朱輝小說的一個密碼?,F(xiàn)代人的距離感,來自有形的社會階層和文化身份等差異,也來自無形的懷疑、戒備、厭倦和冷漠。朱輝喜歡探究人與人之間的裂隙,人性的深淵,以及人自身存在的精神尺度。他關注世俗愛情(偷情)故事不同尋常的部分,在情節(jié)推進過程中,把身體、情欲和心理較量放在人性的刀刃之上。一次學術會議和一本書的出版(《對方》),一篇文章的修改和一把水果刀(《游刃》),一次股市的漲跌(《吞吐記》),兩條狗的發(fā)情(《郎情妾意》),一把電動剃須刀(《要你好看》),一把牛角梳和一束毛衣針(《夜晚面對黃昏》),一爐香和一張做成遺像的照片(《加里曼丹》),一個藏起來的U盤(《吐字表演》),這些物件是披著愛情外衣的欲望、設計、交換和陰謀,被陳列在讀者面前。朱輝提供了窺探人心的各種道具,通過旋轉視角深度解剖人性,包括彼此觀察,獨自對鏡,站在櫥窗外凝視,他人的窺探,來自世界各個角落的注目等。對于扁平的世俗生活來說,有靈魂深度的主人公無疑可以提供生活的立體感,朱輝沒有刻意為城市生活賦予更多日常性之上的意義,無論電視臺臺長、大學校長、主編、主播、編輯室主任等所謂成功人士,還是最普通的市井小民,都逃不掉柴米油鹽的日常生活,也逃不掉情欲的誘惑、他人的打量和自我的質疑。

      21世紀以來,城市化進程不斷加快,城市擴張不僅日益占據(jù)鄉(xiāng)村的物理空間,更主要的是精神空間和情感空間,鄉(xiāng)土文化被改變,價值觀的同化和物質生活水平差異,帶來了心理危機。生死愛恨表達起來驚天動地,但在日常生活中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死水微瀾。對世俗性的接納建立在經(jīng)過理性篩選之后,而不是簡單否定質疑或單向度接受和認同。朱輝小說對城市生活既不耽于消費主義的迷戀,也沒有對物質主義的全然批判,如果說超越性,是在一些敘事縫隙里隱含著他對純粹的愛的向往和守護。通往反抗無意義的敘事小徑,是現(xiàn)代都市人擺脫俗世束縛,擁有人性解放自由狀態(tài)的渴望。彼此追逐或自我放逐,都是愛欲與理性的碰撞,普通人并不會在日常生活中考量塵世悲憫的意義,文學敘事中有反抗,更多是反抗的失敗。世俗生活不是永遠溫熱的當下,作家看到的多半是背后的冷峻、掙扎和荒蕪;無形的情感或有形的事物,穩(wěn)定性總是短暫的,小說呈現(xiàn)的是某種關系和狀態(tài)穩(wěn)定感內部的動蕩不安;愛欲與孤獨是城市敘事的情感基調,寫作就在發(fā)現(xiàn)、打碎和重建這一輪回中周而復始。《午時三刻》中最難以接受的真相并不是秦夢媞知道自己的基因來自何處,而是當代人對自我的不斷懷疑和否定,就算她渴望在妥協(xié)中新生,反抗宿命的努力充滿身心劇痛,其實也不可能真正達成。面對周圍人的眼光、無聊和不斷重復的潰敗感、被父親死亡重新整理過的世界并不比一張劣質的臉更美好,俗世生活對于女主人公來說,鋒利的刀刃是指向上下三代人的,所有對于容貌的強迫癥都來源于自我懷疑。當代人被困在世俗性里,他者的眼光又鋒利又密集,自我意識模糊,無論經(jīng)過怎樣的外在修正,人生都注定是錯位的悲劇,并且這種悲劇在文化隱喻層面,具有代際遺傳性。對于《變臉》中的何雨而言,變臉是一種特殊技能,娛樂大家,也取悅自己,他成為被圍觀的表演者(仍舊沒有擺脫魯迅式的“看與被看”),這種對他人的模仿,不局限于何雨,不過是小人物追趕大時代的隱喻。這種暗流并不能取消何雨的人生,他依然有機會正常戀愛和生活,雖然扮演他人最終注定失敗。何雨醉酒后頹敗的內心,寫出了大多數(shù)職場人共同的境遇和生活真相。何雨是個多余人,其他人也多半深陷于無聊和庸俗的慣性之中,并且享受這種無意義。與《變形記》《變色龍》異曲同工,現(xiàn)代人的偽裝很容易被一個響亮的耳光當眾撕去,其中的荒誕感,來自隱隱的威脅和被冒犯。何雨的臉,是對生活、命運、時代和權力的嘲諷,這就注定了最終被驅逐。秦夢媞反復整容也是一種變臉,她對自我的不認同,對社會身份的焦慮,源于環(huán)境和自我的雙重壓力。從精神分析角度看,這仍舊是都市生活和成長經(jīng)歷的深井效應?!锻伦直硌荨分兄鞑ズ团_長產(chǎn)生婚外情,

      社會身份賦予這對飲食男女雙重面具,作品借助播音這個道具,將新聞播報與性愛激情同步,公共話語空間與私密空間的相互僭越,是深刻的反諷。作家喜歡例外和偶然性,不是樂觀于命運疏忽,而是在戲劇性中拆解看似固若金湯的生活。人生是一場噩夢也好,一切都是如約而至的宿命也罷,此在,或不在,無望而反,構成生的兩種姿態(tài)。朱輝看到普通男女在困境里的掙扎、放棄和反抗,他的小說是冷暖交織的,溫暖的往事與凜冽的現(xiàn)實,都有著觸動人心的力量。

      曾軍在《文化研究的都市性》中指出:都市性構成了文化研究對象的空間屬性。曾軍:《文化研究的都市性》,《西北師范大學學報》2006年第3期。大街小巷,劇場舞臺,商場櫥窗,陳列展覽著商品化和表演性的當代生活,世俗社會建立在柴米油鹽的日常性之上,無論鐘情現(xiàn)實主義,還是象征主義,文學總要追問意義,那個懸置在我們頭頂?shù)漠愘|世界的存在。精神生活給世俗生存提供了參照,物質性世界抽離,朝向精神拯救和靈魂解放,這是藝術對生活變形之后的矯正。人與城市,與他人,與自我構成文化共生體,城市敘事習慣了以身體、欲望和物質符號為表達路徑,敞開世俗生活的沉迷與出離,狂熱與冷靜,瓦解與重建。朱輝從心理分析切入兩性情感,基本上不需要想象力介入,也不必直接代入,隱藏在生活表象背后的各種潛在的意識水流,脆弱的愛情婚姻,計算,交換,報復,疾病,不安全感,這些是兩性情感的常態(tài),或許男女情事更易于表達時代心理病癥的普遍性。當代城市文學提供的美學經(jīng)驗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思想領域,一是對人性的倫理道德反思;二是對現(xiàn)代性的歷史文化反思。人性攜帶著自我瓦解的威脅,差異性強化了存在意識的同時,帶來更多不安,異質的個人常常從人群中分離出來,處在被圍觀或者孤立的狀態(tài)里;而庸常的人生不斷粉碎現(xiàn)代性神話,把當代生活史變成真正的歷史。中國作家的城市經(jīng)驗、城市意識、城市文化立場是21世紀以來逐漸確立的,大部分作家城市敘事的底色和參照物依然是鄉(xiāng)土性,而不是世界性。也就是說,作家寫好城市的基礎首先是思維方式和審美視角的轉換,在這一點上,朱輝做得比較成功。

      二、社會身份的分裂與異化:情感敘事的內窺鏡

      都市情感敘事的后現(xiàn)代性表現(xiàn)為主體意識空間化。美國導演戴維·波德威爾認為:敘事是人類把握世界的一個基本途徑,現(xiàn)代性敘事強調時間感,而后現(xiàn)代主義的空間意識無處不在,包括存在自身的困惑,以及現(xiàn)代人精神分裂的孤獨狀態(tài)。城市生活節(jié)奏不斷加快,戀愛,婚姻,生活方式都在改變,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厭倦了戀愛和結婚,離婚率逐年上升,生育率持續(xù)下降,這并不代表當代人正在重回個人主義立場。出于信仰的集體無意識,或是無信仰的某種集體無意識,都在深刻地影響著人類社會生活,功利主義、虛無主義、解構主義、頹廢主義出現(xiàn),城市人的分裂感和異化感不斷加深,情感體驗中的倦怠感比新鮮感更具有吸引力;另一方面,全球化、互聯(lián)網(wǎng)和便捷交通,不斷縮短時間、城市和生活距離,虛擬空間取代了現(xiàn)實體驗,造成了無差別的共時性生存感;喜歡的人、美食、美景和文化都可以實現(xiàn)替代性體驗,當代生活更趨向于虛擬滿足、平面化和標簽化。宏觀上,都市情感體驗具有時代性,似乎所有人都正在經(jīng)歷和完成同樣的歷史;微觀上,還體現(xiàn)為群體性、同質化和圈層化。都市本身強調具象的場景敘事,所謂詩和遠方,不僅是逃離城市生活的想象,而且是帶有逃離當代生活對人的異化的表演慣性。

      城市敘事長于聚焦兩性情感及其背后的社會問題。后人類社會,愛情婚姻形態(tài)中的個人處境變得越來越復雜,不婚主義、婚外戀、無愛婚姻、無性婚姻、契約式婚姻、同性戀、單親家庭、失獨家庭等,反映了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社會進入價值多元狀態(tài),愛情婚姻中的倫理道德紐帶不斷受到?jīng)_擊和挑戰(zhàn)。當代人的情感冷漠癥,來自現(xiàn)實壓力和社會氛圍,并不會呈現(xiàn)為嚴重的病態(tài),這種虛無和厭倦有時候表現(xiàn)為輕微的頹廢,有時候表現(xiàn)為修飾過的積極,是世俗性的,也是哲學意義上的。投入或者沉溺,可能源于某種虛無,也可能源于對虛無的抵抗。朱輝小說溫和而不乏凜冽,總體上有著寬容的底色?!兑愫每础分械哪兄魅斯x婚重回自由,渴望一種全新的生活,女人并不接受,最終在熟睡中被剃光了頭發(fā)。人生看起來像游戲,剃發(fā)是愛情結束的象征,也是對愛情本身的解構?!度缓蠊弧分心兄魅斯幸粋€聰明可愛的女兒,能干而有魅力的妻子,好得不能再好的天氣,溫馨的家庭氛圍,男主人公雖然暫時失業(yè),但身體好,對未來依舊充滿信心;看似完整的世界和安穩(wěn)的生活在某個瞬間分崩離析,男人查出性病,女兒逃學,妻子出軌,平靜的生活表象掩蓋了太多暗流。而那些花錢找人代替體檢的人,情形各異,對于瞞與騙的生活,朱輝沒有簡單批判。生活的瓦解就是一張化驗單,一個電話,小飯館的一頓午餐,隱藏的動蕩與恐慌浮現(xiàn)出來,虛假的生活有著沉重的真實,看似偶然又有著太多必然。揭穿生活的假面,意味著理性,朱輝冷靜而清醒,看穿人世虛妄,卻不會把筆下的生活逼上絕路,不是所有困境都有出路,但是可以帶著問題、病痛和傷痕生活,這本來就是世俗生活的常態(tài)。

      城鄉(xiāng)巨變帶來時空的分裂感?;乜?1世紀20年的小說創(chuàng)作,城市敘事漸成主流,這與社會轉型、作家經(jīng)歷和刊物導向都有一定關系。城市化進程中,城市文化美學、環(huán)境藝術、景觀社會,成為學者反復探討和研究的話題;而小說家更關注城市中的人,人的社會屬性,人的肉身和精神,資本和技術對社會生活的改變,包括現(xiàn)實主義的城市底層,浪漫主義的城市物候,現(xiàn)代派的城市精神分裂癥,后現(xiàn)代的賽博朋克等。數(shù)字化、移動性和云體驗,正在改變日常生活狀態(tài),以底層敘事和科幻作品為例,在城市擴張背景下,它們表達社會反思的方向和路徑是不同的。底層敘事的價值觀是人道主義、人文關懷和社會內部公平,賽博朋克是人類與非人類、半人類之間價值觀、倫理觀的文化沖突,反思的是技術倫理和技術對人類的宰制。就城市文學的人道主義立場而言,對底層生存困境的關注,對現(xiàn)代人精神困境的關懷,對未來人類社會的種種憂思,從社會倫理和生命倫理視角,構成了寫作者要面對的各種意識危機。不斷生成又不斷瓦解的自我意識,在現(xiàn)代社會秩序里,是克服文化身份焦慮,實現(xiàn)自我確認的起點?!镀邔訉毸房梢钥闯墒菓抑玫某鞘形拿麋R像:唐老爹的遭遇里有著城鄉(xiāng)二元現(xiàn)實,七層寶塔的倒掉,是鄉(xiāng)土文化式微,樓上樓下的沖突,煙火氣息里是朱輝的理性思考和鋒利剖析。寶塔具有象征性,作為歷史文化隱喻,鄉(xiāng)土文化的羅格斯中心主義終究會瓦解?,F(xiàn)代都市文化沖擊,對傳統(tǒng)威權主義的消解,阿寶也是一樣要面對的,他的生意是賣紙錢,這一祭奠性,由個人而及時代,而及文明自身。個人與社會脆弱的連接,讓貌似平靜的生活搖搖欲墜,普遍的命運感里,時間性與空間感都得到了強化,不安的靈魂,舊時代的微弱回響,依舊帶著一絲光亮。朱輝筆下的蘇北小鎮(zhèn),俗人瑣事,不是泛濫的悲天憫人,而是對現(xiàn)代人生存困惑的深度體恤。城市肌理的剖析,人性幽暗的探索,對抗人生的絕望感,是他寫作的精神支點。他對世人始終持有微帶嘲諷的同情。飲食男女的計較里有太多生存的無奈和不安,隱約的游戲心態(tài)表明每個人的處境都不乏危機感和缺失感,在不停轉換的身份里,精神和情感不斷錯位,看起來游刃有余的人生,充滿晦暗不明的渾濁底色,不同面具背后各自的心理邏輯,包含著意識的黑洞,既是環(huán)境給予個人的考驗,也是一種微弱的反抗?!督^對星等》中的天文館和七層寶塔具有同樣的符號學意義。鄭教授和天文館代表的價值觀面對時代的雙重挑戰(zhàn)。退休四年的鄭先生喜歡清澈的夜晚;而本碩博畢業(yè)留校、中大的40歲教授、離婚的弟子趙婧,則作為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否定了自己的老師。天文望遠鏡中的浩瀚星空漫天繁星,是大自然,也是哲學意義的形而上;是專業(yè)熱愛,也是個人信仰堅守。陳舊的天文館和七百萬相比,真的是瞬間灰飛煙滅,城市日新月異,物質主義最終戰(zhàn)勝理想主義,意味著一種告別。

      寫作者面對城市的心態(tài)各不相同。城市和婚姻構成了當代人的雙重圍城,寫作者反復書寫文化鄉(xiāng)愁和心靈自由,逃離因此成為當代城市敘事主題之一。逃離并不是單向度的,逃離鄉(xiāng)村的方向是進入城市,逃離城市卻無鄉(xiāng)可歸。烏鵲(魯敏)、花家舍(格非)、蘆青河(張煒)、貓莊(于懷岸)、槐花洲(王秀梅),這些虛構出來的擬烏托邦(其實是現(xiàn)實社會的翻版)并不是反城市文化的理想樂園;還有涂自強式的(方方)死在回鄉(xiāng)路上,或是子路式的(賈平凹)永別鄉(xiāng)里。當代人始終在城鄉(xiāng)之間徘徊,在出走與回歸之間努力尋找心理平衡。朱輝小說有對生活表象的掃描,也有對人心世事的深層聚焦,他運用微距觀察城市生活,揭示作家、高校教師、編輯、知識分子、失地農(nóng)民、失業(yè)推銷員、底層小人物這些普通人每天面對各種各樣的日常生活問題,與他人、與環(huán)境的種種沖突。新作《門對門》中的老欒毆打老婆,用損招治四樓的年輕夫妻,打碎樓道燈泡換線路,帶不正經(jīng)的女人回家,誘奸老段資助的女學生,寫匿名信出賣社里領導,在老段眼里,這就是一個沒有底線的人渣?,F(xiàn)代人的生活,始終存在各種緊張關系,作家對社會問題和個人問題的持久關注,在世俗性里很難被清晰呈現(xiàn)出來,從模糊的生活表象和清晰的社會秩序延伸出來的剩余情感,是現(xiàn)代人克服異化和分裂的內在力量。朱輝幾乎不在小說里討論宏大抽象的哲學話題,不迷戀傳奇,不刻意制造懸念,他擅長捕捉有意味的生活瞬間,微妙的兩性心理,溫和理性的認知,個性化的理解和表達,普通的日常生活空間,一磚一瓦搭建的過程,距離敘事核心越近,越能夠感受到他內心的悲憫。

      三、現(xiàn)代性反思:權力·性別·都市假面

      當代都市文化包含著傳統(tǒng)文化記憶、現(xiàn)代性想象,以及后現(xiàn)代解構的力量。即使賦予大眾現(xiàn)代身份,也不代表現(xiàn)代性的真正確立。對于世俗生活來說,城市敘事中的符號隱喻并不能覆蓋千差萬別的人性。知識分子啟蒙和救贖的偏執(zhí),是入口,也是出口。面對技術化、模式化和消費主義支配的生活,其實每一位寫作者都應該自問,如何重估現(xiàn)代人的精神狀態(tài)?如何評估后疫情時代人類社會走向?現(xiàn)代性許諾了未來,后現(xiàn)代性不斷顛覆和改寫這個未來。疫情還在持續(xù),后全球化時代,偏見、分歧和撕裂感出現(xiàn)在城市公共空間和私人生活,個體的人、社群、社會整體、人類文明,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不確定性,現(xiàn)代性遭遇了危機。我們期待的文學,不僅應該為人的現(xiàn)實處境和情感體驗賦形,同時還能夠為世俗生活注入希望、信仰和精神關懷。城市生活分層感比鄉(xiāng)村更加鮮明,不同階層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狀態(tài)存在著巨大差異,作家在對時代生活感知中,更應該明確寫作的意義所在,正如汪政所言:“比起問題意識,可能情懷意識更重要。這是由我們不同的表達方式?jīng)Q定的,也是我們的文明史賦予文學的命定的職能。”汪政:《誰來講文學課——從一篇深度報道談起》,《雨花》2021年第2期。

      性與權力有著密切關系。??抡J為,權力是無所不在的,規(guī)訓、懲罰著人們,每個人都是權力的擁有者和被壓迫者。朱輝小說揭示了權力與性的交換和博弈,雖然并沒有直接揭穿男人操縱女人的游戲規(guī)則,但是在男性強大的表象背后,公共權力與個體虛弱形成了鮮明對照;而女性往往憑借性換取自己想要達成的目的,性成為掌控擁有公權力的男性的女性私有權力。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理論對于權力的認知是建立在社會總量關系之上,包括政治、經(jīng)濟、文化、習俗和心理等方面。“不需要武器,肉體上的暴力和物質上的禁止,只需要一個凝視,一個監(jiān)督的凝視,每個人就會在這凝視的重壓之下變得卑微,就會使他成為自身的監(jiān)禁者,于是看似自上而下的對每個人的監(jiān)視,其實是由每個人自己施加的?!薄卜ā趁仔獱枴じ?拢骸兑?guī)訓與懲罰》,第227頁,劉北成、楊遠嬰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3。《對方》中馬遠和華茜芳在西湖邊漫步,亭子里的老人走著太極步,犀利的目光讓華茜芳心虛腿軟大腦缺氧。這種暈眩感當然是寫實,同時也是隱喻,在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無聲譴責之下,女性首當其沖感受到壓力,“我愛你”不過是自我安慰,給自己一個心理支點,重新校正搖搖欲墜的身體。最終兩個人關系的主導權回到華茜芳手里,她的游戲和嘲弄,她的眼淚和沉默,都是一種隱形的較量,而性依然是工具。

      朱輝是一個成熟的作家,他講述的故事,多半是在相對舒適的生活狀態(tài)中,男女兩性的情感游戲,細微的刺痛、傷感和無奈,通過豐富的內在體驗、城市環(huán)境的細節(jié)、家庭內外的戲劇性常態(tài),揭示人的處境、微弱的掙扎和永恒的矛盾。有一雙隱藏的眼睛,看到日常生活影像的情緒性,情緒在人的身體里的生長變化,直到蔓延成為普遍的病態(tài),敘事人是生活的參與者,也是評判者,大多數(shù)時候充當了置身事外的旁觀者。作家試圖解決問題,但是同時會衍生出更多的問題,小說不是答案,生活也不存在所謂的終極真相。內在的疑問不斷展開,主人公的彷徨游移,自我意識的反復觸摸,精神和情感的自愈,厭惡的治療,故事與故事之間有著血肉關系,朱輝提供的是個人主義視角,以及超出個人主義視角的“可能生活”(趙汀陽)。小說的在場感是舒適的,沖突性不強,矛盾積聚的張力在敘事拐彎處得到釋放。何平評價朱輝小說:精準現(xiàn)實主義,“世情小說”,當代城市性愛傳奇,物欲對俗世的規(guī)訓,寫出了生活的危機四伏等,這些評價都很有道理。朱輝談到自己始終重視人與人的關系和關系的不確定性,關切民間俗眾。朱輝的寫作是從俗世中來,到俗世中去,這中間,是對生活的深層感觸和對人性的深刻理解,在生活深處看到幽暗的豐富與復雜,卻又能保持純粹的內心,對人世間充滿好奇之心,無所憂懼又心存敬畏,有所觸動又不失篤定。普通人陷入極端的情境,即使有充分的心理準備,也難以從容面對,比如《要你好看》中的她,《然后果然》中的推銷員,一把鋒利合手的水果刀,劃開生活看似牢不可破的表象,背后有著凜冽的人生真相。人物的公共性在私密空間打開過程中,個人性被粉碎還原為一種新的形態(tài),攜帶著心靈的惶惑和精神孤獨,克服恐懼和不安,試圖證明自我的存在。這些東西在朱輝筆下起起伏伏,人性的冒險經(jīng)由平靜的戲劇性,抵達看不到邊界的深淵。

      朱輝小說故事性強,語感舒服,對人世的理解、同情和善意的嘲諷,通透而富有啟示。小說梳理俗世生活的諸多烙印,有的破碎,有的完整,反復探詢人性的深淵,寫出每個人自己都不了解的那一個側面。無序的人生內部,有很多曲折的小徑與日益堅固的精神世界相隔絕,朱輝本質上不乏悲觀,卻依然在破碎的世俗性中寫出柔軟而堅定的存在。小說多半有著輕喜劇的明快,符號化的運用恰到好處,狗、刀、電視、廣場、亭子、湖,自然的、工業(yè)社會的、后現(xiàn)代的各種城市景觀,構成生活的物質基礎;他沿著符號提供的意義線索,走進日常敘事空間,沉潛的時間之流,情感維度和心理銳度被強化?;?、整容、身世、死亡、疾病、倒塌,個人悲劇與時代悲劇,恒定與無常,整容的刀,剃頭的刀,割腕的刀,凜冽的刀鋒里飽含生與死的追問。我們熟悉那些生活細節(jié):秦夢媞與黑潘斗嘴,王弘毅與妻子用早餐,徐島和孟佳圍繞股票和離婚斗法,蘇麗和寧凱圍繞情欲和婚姻斗智,男人女人圍繞離婚和偷情斗爭;世俗生活沒有避難所,家庭、公園、茶館,都不是;小說沒有魔幻,沒有超現(xiàn)實,最日常的生活里,有著此在沉溺,也有精神的出離,不宏大也不抽象,不先鋒也不奇幻,就是都市假面背后溫熱的生活本身?!队稳小分?,比起葉蓁蓁的心機,小說敘事顯然更游刃有余。也就是說,朱輝克制了自己表達的急切,他諳于世情而不急于評判,像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獵人,捕捉稍縱即逝的瞬間,得以看穿生活的真相,這種洞察往往是深諳城市文化之余的清醒。

      “朱輝是一位難以‘歸類、不能夠輕易界定其風格的小說家。他作品涉及的題材范疇、主題取向、敘述結構、文體面貌和話語情境,既迥異于許多同代作家,也很難追索其承傳的脈絡、由來。”張學昕:《朱輝短篇小說論:存在的悖謬和小說的宿命》,《揚子江文學評論》2020年第5期。朱輝小說有著獨特的氣息,就像一鍋好湯,雖然都是普通的食材,但是用了心,味道恰好。好的短篇小說有著回味無窮的細節(jié)和場景,有著精巧謹嚴的結構,有著冒犯而又和諧的氣息。高低錯落的景觀,雜花生樹的野地,瞬間的、微妙的、變幻之中的情緒流動,唇齒舌尖的欲望,裸露在都市霓虹燈下的人性,取景框里都是熟悉的人與事,從欲望的內核剖出反思的意義,熱切的欲望在冷峻的計較之中,慢慢泛著青灰冷硬的光。這一點與朱文穎相似,郜元寶在評價朱文穎小說時提到:“難道還有不觸及人與人之間微妙復雜的情感關系的小說嗎?果真有此一問,那我就要認真回答:是的,確實有太多小說什么都寫,但就是寫不出人與人之間微妙復雜的情感關系?!?/p>

      在把握兩性情感兩性關系的微妙心理和細微情緒方面,朱輝和朱文穎都很有代表性。朱輝的敘事藝術充滿日常煙火氣息,他切開日常生活的橫截面,寫出隱匿的人心,消解生活的完整性,摘下世俗人生的各種面具,看到面具背后的幽暗人性。公園里的失業(yè)者,茶館里的出軌者,廣場上的蕓蕓眾生,公司里的整容者,并沒有特別的標簽,在日常生活既定的框架里,在已有的倫理秩序和道德判斷里,朱輝打開的是一道看起來尋常的門。羅伯·格里耶說,世界既不是有意義的,也不是荒誕的。它存在著,僅此而已。當代人在城市生活內部游蕩沉溺,在時空邊緣反復看到自己頻頻失控的內心,朱輝凝視這最世俗的靈魂,生活對個人的傷害,以及現(xiàn)實人生的所有局限。如華茜芳說:“你們總是習慣了戴著假面具生活,沒勁透了!”馬遠和妻子親熱之后感慨:“這是怎樣的一次身心分裂??!”這些評價和自我評價有道德在場,也有道德缺席,強化了敘事中的個人立場,社會性被貼合在個人處境之上,朱輝沒有代言的欲望,只是在城市人潮洶涌中,保留了自己內心的質疑。

      存在的多樣性不斷修正小說家對于世界和生活的印象,小說家把抽象的人性和心理物象化,描述很容易被我們忽略的精神暗區(qū)和靈魂陰影,辨認和確認都很難,需要參照系,這也給心理學家式的小說寫作者提出新的挑戰(zhàn)。世俗生活尤其需要洞察力,好的小說家,不是陶醉于講故事的人,而是從紛繁變幻的俗世里,體察到恒定不變的東西,或是從時代內在規(guī)律以及生活本質里,看到那些偶然性和不確定性。城市生活塑造著世俗男女,人類反過來也在塑造城市文化。作家的城市敘事里包含著孤獨美學,壓抑的精神創(chuàng)傷,孤島式的艱難生存,以及混亂的都市情史,這些都帶有鮮明的時代特質和城市癥候。如果我們把城市看成是生命空間,把各種交易和交換剔除,從哲學視角審視世俗生活,在熟悉的日常性中,生成文化反思的路徑,城市敘事依然可以獲得精神超越和靈魂關懷,這也是城市之于文學的本質意義所在。

      【作者簡介】張艷梅,山東理工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 王 寧)

      ① 郜元寶:《凝視那些稍縱即逝的決斷與逆轉——讀朱文穎短篇小說集〈生命伴侶〉》,《當代作家評論》202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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