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
美麗的誤傳
陽光像移動的大手,把整個山坡拽進明亮之中。彌漫了一早晨的大霧,像是經受不了這只大手的拽扯,很快便消失殆盡。這時候,有一個人的目光猶如閃電,盯住了山坡上的一根草。他內心涌起狂熱的激流,迫不及待地把那根草挖出。那根草就是人們常說的冬蟲夏草,因為價格誘人,得到可賣一個好價錢。
冬蟲夏草是被神化的植物。
最常見的說法是,它們在冬天是蟲子,到夏天就變成了草。如此一來,冬蟲夏草在人們的述說中,便猶如魔幻的神物,滿足著人們的精神需求。其實,神化冬蟲夏草的事古已有之,清朝吳儀洛在《本草從新》中說:“(冬蟲夏草)四川嘉定府所產者最佳,云南、貴州所出者次之。冬在土中,身活如老蠶,有毛能動,至夏則毛出土上,連身俱化為草?!蓖幥宄内w學敏,在《本草綱目拾遺》中也說:“出四川江油縣化林坪,夏為草,冬為蟲?!彼麄兌苏f的冬蟲夏草在四川,從此便讓人們以為冬蟲夏草僅在四川。經他們二人那樣一說,冬蟲夏草在冬天為蟲、夏天為草的說法,亦從此便根深蒂固,誤導了很多人的觀念。
這是美麗的誤傳。
其實,冬蟲夏草是一種菌類,因為長得像蟲又像草,故得此名。如果要細說冬蟲夏草,便不得不提蝙蝠蛾,此物的不凡之處是能在地下產卵,然后將其孵化成為幼蟲。幼蟲剛孵化出不久,有一種叫孢子的物什,隨著水汽滲透到地下,先是寄生在幼蟲身上,然后吸收幼蟲的營養(yǎng)繁殖出真菌。天賜萬物生長的密碼,菌絲在生長的同時,幼蟲也一起長大,然后鉆出地面。但菌絲會一直纏滿蟲體,直到幼蟲被折磨得死去。幼蟲死亡時正值冬天,所以人們將它們稱為冬蟲。到了氣溫回升的夏天,菌絲又從冬蟲頂部萌發(fā)長出,看上去像草一樣,人們于是又將其稱為夏草。這就是冬蟲夏草的生命更迭,亦是大自然中頗為神奇的生命循環(huán)。
身上籠罩幻影的植物,最好生長在雨霧多的地方,那樣才會使其秉性與環(huán)境相符。反之,如果生存在日照時間長或早晚溫差大的地方,反而會因為變得清晰而喪失神秘。冬蟲夏草多產于西部的四川、西藏、青海、新疆、甘肅、貴州、云南等地的海拔三千至四千米的草甸地帶。從分布區(qū)域而言,其中的西藏和青海兩地,因為海拔高度很容易達到三四千米,幾乎每一山區(qū)都能生長冬蟲夏草。而云南的迪慶州和滇川交界處,四川的甘孜州、阿壩州和涼山州,甘肅的瑪曲縣和文縣,新疆的南疆和北疆,都是冬蟲夏草集中生長地。在這些地方,不遠處就是晶瑩的雪山,而自雪線向下生長的綠色,或者雪線之下的山坡,便有冬蟲夏草生長。可以說,除了雪蓮,冬蟲夏草是離雪山最近的植物。
積雪從白色峰頂反射下光芒,照亮了那些挺拔的大樹,甚至嵌鑲在半山腰的巖石,散布在半山大小不一的石頭,還有高低不一、開花或不開花、蔥郁或不蔥郁的野草,都一一沐浴那樣的光芒。但是冬蟲夏草卻像害羞似的一直躲在土層中,從不在享受光芒之列。出現(xiàn)在這樣的地方的人,常常都是放牧的人,人們稱他們?yōu)槟撩瘢麄儚氖碌氖枪爬系穆殬I(yè)——牧業(yè)。
牧業(yè)是仍然延續(xù)在這個時代的傳統(tǒng),它以某種固守的方式對應著現(xiàn)代文明,并滿足著特殊境地中的精神和現(xiàn)實需求。在牧區(qū),人們每每提及冬蟲夏草,語氣中便透出珍貴的意思。每年春天積雪融化,牧場或山坡上的青草冒出嫩芽,冬蟲夏草已悄悄長出。牧民們在早上出門時想,今天也許會碰上幾根。他們到達牧場后一邊放羊,一邊尋找冬蟲夏草。大多挖冬蟲夏草的人吃住都在山上,但牧民顯得更為隨意,認為某個斜坡或山洼中有冬蟲夏草,便過去看一看,找到幾根便輕輕拔出裝入口袋,沒有也不失落,或去繼續(xù)尋找,或躺在草叢上輕聲哼幾句民歌。偶爾有羊脫離羊群,或者想跑向別處,他們便向羊群喝喊一聲,走散的羊便歸入羊群。有一次,一位牧民的羊跑到一個小山包跟前,任憑那牧民怎樣喝喊都不回來,他走過去一看,那個地方長著好幾根冬蟲夏草??磥硌驅Χx夏草有靈異感應,牧民為此留意起羊的反應,常常從羊的異常反應判斷出有冬蟲夏草。有時候,一個挖冬蟲夏草的季節(jié)結束,牧民挖到的冬蟲夏草,比那些專門挖冬蟲夏草的人還要多出很多。
遠離大地,并不一定就會離天空更近,哪怕生活在高聳入云的高山雪峰之上的人,也一定在腳踏大地地生活。居住在海拔三四千米處的多為少數民族,他們更懂冬蟲夏草,并且能讓冬蟲夏草體現(xiàn)出經濟價值。譬如四川、西藏、青海和甘肅的藏族,新疆的哈薩克族和蒙古族,就是挖冬蟲夏草最多的人。以前,川西的少數民族學生,在挖冬蟲夏草的季節(jié)會放假,美其名曰“蟲草假”。學生與大人一起上山,在山坡上成片或成排搜索。有些地方的人堅信,童男和處女與冬蟲夏草有靈異感應,所以讓他們走在最前面,一趟過去會挖出不少。
在四川阿壩州的一個藏族小村莊,人們帶著放了“蟲草假”的學生去挖冬蟲夏草,一天下來沒有收獲,還弄得鞋子和褲腳一直濕著。實在冷得受不了,他們便生了一堆火。有幾個小女孩脫掉鞋襪放在火邊去烤,然后光腳繞著火堆跳舞,剛跳了一會兒,兩位小女孩便叫了起來,原來她們的光腳丫就踩在了冬蟲夏草上。
更多挖蟲草的人,則經受著艱難和不易。有一年剛入春,新疆阿勒泰的白哈巴村后面的山坡上便是一片挖蟲草的場面。其時積雪消融,地上冒出了綠色,正是挖冬蟲夏草的好時節(jié),如果時候再晚些,冬蟲夏草便混雜于綠草中很難尋找。挖冬蟲夏草不易,因其只冒出小芽,人們或跪或趴,在山坡上一點點前行尋找,一天下來腰酸背痛。如果運氣不佳,在晚上返回時,手中也就攥著三五根冬蟲夏草而已。
山中地形惡劣,亦有狼打人的主意。曾有一人尋找冬蟲夏草時,因貪戀長在崖邊的一根,不慎墜崖身亡。另一人在山中轉了一天,在黃昏找到了人們常說,但誰也沒見過的“蟲草窩”。所謂蟲草窩,就是在山坡上有一窩冬蟲夏草,或者在一地密集生長一二十簇冬蟲夏草。那人很高興,只顧埋頭挖冬蟲夏草,沒有覺察到有三只狼悄悄圍住了他。那三只狼突然向他發(fā)起攻擊,他來不及逃命,手捏著冬蟲夏草傻在了那兒,不知為何,那三只狼看見他手里的冬蟲夏草,怪異地叫了幾聲后轉身走了。
為何是那樣,誰也不知道。
“靈山”味覺
“靈山”,是具有中國文化色彩的一個說法。如果要追尋其具體位置,則繞不開四川,亦與冬蟲夏草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在川西藏區(qū),每到挖冬蟲夏草的季節(jié),人們就都像尋覓寶貝一樣睜大眼睛,彎著腰,低著頭,在山坡或草地上尋找。明代名醫(yī)張景岳在《景岳全書》中寫道:“四川靈山有蟲草,味甘、性平、色黑,強腎最佳,金蟲入藥,益肺補腎,化痰止咳。”張景岳在書中說的“靈山”,指的是川西,在諸多文學作品中又被稱為“川西壩子”。今天的川西,從大范圍而言是指阿壩、甘孜和涼山等高原地區(qū),具體包括馬爾康、康定、九寨溝、黃龍、桃坪、四姑娘山、米亞羅、黃河首曲、木格措、稻城亞丁等。按今天的地理劃分,川西還包括成都、樂山、德陽、眉山、雅安等地,但這些地方處于四川盆地之中,且丘陵縱橫,所以不產冬蟲夏草,顯然不在張景岳所說的“靈山”范圍內。
李時珍也與冬蟲夏草有過一段趣聞。一天,他聽說有一位百歲老人居于長江之濱,身體如青壯年一般健碩,不禁感慨:“自古以來,六十曰老,七十曰耆,八十曰耄,九十曰耋,活到百歲號稱期頤或人瑞。此老雖然已超過了期頤之年,怎么仍像青壯年般健碩,像青少年般陽光?”待李時珍找到老人一看,仍為老人的神態(tài)、眉毛、眼睛、頭發(fā)、走路時剛勁輕捷的步伐而吃驚。李時珍向老人討教不老的原因,老人說他一百零六歲,六十年前有一老僧告知他,在川藏高原的陰坡和深峽地帶,生長有一種在冬天為蟲、夏天為草的“雪蠶”,釆來食之可延年益壽,返老還童。他采回雪蠶用米酒泡之,每日早晚各服一碗,一個月后便呼吸順暢,三個月后則體恙漸去,半年后渾身血氣逐增,體如青年。李時珍聽后便去川藏高原的陰山和深峽地帶尋找,幾經周折終于采得雪蠶,經過研究和嘗試,斷定雪蠶確實對人體有益,遂在《本草綱目》中對雪蠶做了詳細描述:
雪蠶生于陰山以北及峨眉山北……長六七寸,黑色有鱗角……
李時珍發(fā)現(xiàn)的“雪蠶”,就是人們后來所說的冬蟲夏草。
醫(yī)學書籍《藏本草》對冬蟲夏草有記載,稱其有“潤肺、補腎”之功效。明代中期,冬蟲夏草被人帶到日本,被廣泛認知。清朝雍正時期,因為冬蟲夏草的食療作用被認可,遂被列為藥材。在兩百多年前,一位歐洲傳教士看見中國人食用冬蟲夏草好處頗多,便將其帶入法國,使冬蟲夏草的聲名進一步遠揚。
較之西藏和青海,四川生長冬蟲夏草的地方海拔較低,所以川西的藏族人挖冬蟲夏草,要比其他地方容易一些。加之川西多山地和草原,氣候變化明顯,是生長冬蟲夏草的理想之地。在高處,是巍峨壯觀的冰川和雪山,而在低處,則是地勢平坦的草地,那樣的地方長出的冬蟲夏草,飽滿、頎長而鮮嫩,有很高的藥用價值。
古時的蜀人挖草藥,背一個竹簍,手持一把小鋤頭便出門。越是山高路險,越能尋找到名貴珍稀的藥草。許多珍貴的藥材都是在深山峽谷中采到的,冬蟲夏草也是如此。相比因為偏西而地勢寬闊平坦的甘肅、青海、新疆和西藏,偏南的云南、貴州和四川的地勢則跌宕陡峭,要想找到一根冬蟲夏草實屬不易,即便找到了也很難順利挖出。貴州的冬蟲夏草并不多,專門挖掘者亦寥寥可數。但有一人專門挖冬蟲夏草,在別人或上山打獵,或入溝尋找中草藥時,他孤身一人去尋找那為數不多的冬蟲夏草。村里人都知道他脾氣不好,經常罵天氣和風雨。有人勸他心態(tài)要好一些,不可埋怨大自然。他說,一出門就是泥濘路,一上路就得翻山,人的脾氣能好嗎?這是云南、貴州和四川山區(qū)的特點,人在那樣的地方生存得久了,一則會習慣成自然,二則會改變性格。
甘孜一帶的氣候在高處和低處頗為懸殊,往往山腳是一個溫度,到了山頂卻驟然降低二十多度。有一人的一頭牛丟了,跟著蹄印一直找到山上,看見那牛正把嘴伸向一根剛冒出嫩芽的冬蟲夏草,他忙把那牛攔住,然后去挖,但是那根冬蟲夏草卻不見了影子。他沒有在周圍尋找,因為有時候就是那樣奇怪,明明看見有一根冬蟲夏草,一眨眼睛就不見了。而有時候一根普通的草,因為無意間多看了一眼,它就變成了一根冬蟲夏草。寺廟里的一位僧人說,冬蟲夏草與人有前世的因緣,今世能否相見,就看緣分是否足夠長。緣分長,隔千里百里也一定能見;緣分短,近在眼前也會像風一樣一閃而逝。
冬蟲夏草之所以金貴,是因為其藥用價值極高,可抗寒、抗疲勞、調節(jié)肝臟、補肺益腎、止咳潤肺、壯陽和提高免疫力等。人們還用冬蟲夏草泡水喝,泡一根續(xù)水四五次。也有人將冬蟲夏草研磨成粉,用溫水或鹽水空腹送服,每日服兩到三次。無論是泡水還是直接服用,都是為了健體,人對之依賴心理也日漸鞏固。
冬蟲夏草亦能食用。武則天年老時身體欠佳,尤其到了冬天便足不出戶,手里離不了暖爐。御膳房有一位姓康的廚師,給她做了一道冬蟲夏草全鴨湯,武后喝下后全身發(fā)熱,再也不冷了。這道冬蟲夏草全鴨湯流傳至今,《本草綱目拾遺·卷五》對此有專門記載:
用夏草冬蟲三五枚,老雄鴨一只,去肚雜,將鴨頭劈開,納藥于中,仍以線扎好,醬油酒如常,蒸爛食之,其藥氣能從頭直貫鴨全身,無不透浹。凡病后虛損人,每服一鴨,可抵人參一兩。
朱楓在《柑園小識》中詳細介紹了蟲草鴨的做法:
將蟲草納入鴨肚內,佐料如常,扎好蒸爛,藥氣透貫全鴨,病人食之抵服人參一兩。
冬蟲夏草可成為滋補食材的消息,遂在民間流傳開來,各式各樣用冬蟲夏草做成的滋補菜品應運而生。
甘肅、青海、新疆等地的人,在燉雪雞、羊肉或其他骨頭湯時,會放幾根冬蟲夏草進去。待湯煮沸,冬蟲夏草便慢慢舒展開來,呈現(xiàn)出潔白的色澤。人們在湯中放入冬蟲夏草是為了提味,等肉燉熟后邊吃邊喝湯,其味道分外不同。有的人喝湯時會將冬蟲夏草咀嚼吞下,一臉欣喜之色。
招魂之事
物以稀為貴,亦會因為稀少而生發(fā)離奇的傳奇故事。西部每一個地方的冬蟲夏草,都留下了讓人們津津樂道的逸事。新疆的白哈巴村后面,有一大片綠色山坡,一直向上延伸至雪山,雪線與綠色山坡白綠相映。人們在早上把牛羊趕到山坡上,任由它們自由吃草,下午再把它們趕回來。到了挖冬蟲夏草的季節(jié),人們到山坡上大面積翻開土層,這樣一則可多找到冬蟲夏草,二則可避免尚未長出的冬蟲夏草的根被弄斷。找出冬蟲夏草后,人們又將土層復原。冬蟲夏草在每一年都挖不完,今年有收獲,但要為明年留下希望。
白哈巴村有一所小學,這里的學生與四川阿壩州、馬爾康等地的藏族學生不一樣,沒有所謂的“蟲草假”,但因為離山坡近,學生們放學后常去幫大人們找冬蟲夏草。他們自小便知道冬蟲夏草值錢,長大了便會加入挖草的人群中,用挖出的冬蟲夏草換錢補貼家用。
我與村里人閑聊,聽說村里的一個少年在某一日運氣頗佳,一上午便挖出二十多根冬蟲夏草。這樣的收獲讓小伙伴們都羨慕地看著他,他抑制不住興奮,便雙手捧著冬蟲夏草往家跑,想趕緊回去交到大人手里。他知道新鮮冬蟲夏草好吃,母親一定會給他燉冬蟲夏草羊肉吃。意外的收獲和小小少年的喜悅,讓他一路上浮想聯(lián)翩,過村中的那條河時,在橋上不小心一趔趄,手中的冬蟲夏草便掉進了河中。他急得哇哇大叫,冬蟲夏草在河水中起伏了幾下便不見了。他哭著回家,父母問及情況,他哭著只哽咽出四個字:冬蟲夏草。
我有一年去白哈巴村,人們用冬蟲夏草燉羊肉給我吃。但因為那少年的事情,大家從做到吃都神情肅穆,生怕因為一兩句話引起不愉快。羊肉燉熟后端了上來,湯中有特別的味道,肉也與常吃的感覺不一樣,想必是冬蟲夏草入味后提鮮的緣故。與人們說起在湯中放冬蟲夏草,大家都說主要是為了防病和健體,他們在平時燉羊肉時其實什么也不放,只要一把咸鹽即可。他們似乎并不在乎放了冬蟲夏草會讓羊肉湯提味,如果只傾向于調味,可能他們會舍不得放蟲草。
我想去那少年家看看,但人們都勸我不要去,有一人用一句諺語勸我:見了駿馬不要過分贊美,見了瘸馬不要惡意嘲笑。我細問情況,才知那少年因為那件事受了刺激,回到家說出“冬蟲夏草”四個字后就不正常了,至今神志不清,如果我去他家會讓他們家人難堪。那一刻我在內心感慨,冬蟲夏草本應是大自然中的生物,因為人們對其賦予了意味,它便影響人的生活如此之深。
那條河亦有負重之事,它從村莊中流過,村里人早上出去放牧或種地,只能騎馬或脫鞋涉水而過,極為不便。幾年前,一位領導批款在這條河上建一座水泥橋,橋建成后領導去村里住下,準備第二天上午剪彩,孰料當晚一場大雨讓河流改道,第二天那座橋被扔在了一邊。至今那座橋也發(fā)揮不出作用,改道后的小河在旁邊緩緩流淌,而那座橋下的橋洞因為長久閑置,黑洞洞的像一張合不攏的嘴。
道法自然,人又怎能左右其規(guī)律。與大自然相比,人因為有思維優(yōu)勢,便變得狂妄和目中無一物,覺得自己的征服范圍寬大無邊。但大自然捉弄人時,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所以,“人定勝天”時常是一句妄言。
我跟村里人去村后的山坡上挖冬蟲夏草,上上下下找了兩遍,都沒有找到一根。有一人不解地說,真是奇怪,每年的這幾天都能挖出冬蟲夏草,今天為什么一根也不見,冬蟲夏草在躲什么呢?他們說著,下意識地看我,我從他們眼里看到了他們視我為外人的意思,便心里一陣糾結,難道冬蟲夏草真的會躲一個從外面來的人嗎?如果是,那么這些在村里出生并長大的人,在很多年前就與山坡上的蟲草有了某種感應,所以才能找到。這樣一想,我便有些不好意思,找了個借口下山了。晚上他們回來后,我得知他們后來果然挖出了不少。在這件事情上,我并不堅持人與冬蟲夏草有感應的說法,但是這件事讓我覺得很有意思:在這個雪山下的村莊里,人們因為信服有關冬蟲夏草的說法,在心理上獲得了滿足,這其實就是一種幸福。
幾年后傳來那少年的消息,說是有一天他胡言亂語地走到河邊,另一個少年剛好挖冬蟲夏草回來,便逗他說找到了他掉進河里的冬蟲夏草,他撲過去搶得幾根冬蟲夏草,大叫幾聲后居然恢復了神志。他愣怔片刻,又把冬蟲夏草還給那個少年,默默回家去了。
從那天起,他又變成了正常人。
責任編輯: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