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剛
魏良輔通曉音律,酷愛唱曲,初學北曲后,一次和北曲名家王友山打擂臺,結果慘敗而歸。
事后,魏良輔認真總結這次失敗的原因,北方人體形大,聲若洪鐘,而他善唱優(yōu)雅婉轉的南曲,咬字遠不及北方人清晰準確,要想和北曲抗衡,必須創(chuàng)作出一種新的唱腔才行。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魏良輔來到當時南北戲曲都十分活躍的太倉,并在南碼頭住了下來,開始潛心研習南曲。
魏良輔一邊以行醫(yī)賣藥為生,一邊搜集各地鄉(xiāng)曲野調,并且結識了南曲老唱家過云適,經常虛心向他請教,每次度曲都要等他老人家滿意才肯罷休。
據說,為了學好南曲,魏良輔曾十年不下樓,桌子都被他拍曲拍爛了。
就這樣,魏良輔終學有大成,成為當地數一數二的南曲唱家,但他心里清楚,眼下的成就離他最初的夢想還有很遠的距離。
這一日,魏良輔走在一條小巷,忽然從一戶人家傳出一陣曲聲。他駐足靜聽,三弦聲粗獷豪放,與悲亢的歌聲渾然天成,不由聽得如癡如醉,再也挪不動腳步了。
連聽了三日,魏良輔按捺不住激動的心,終于上前叩開了門。雙方行過禮后,魏良輔得知歌唱者名叫張野塘,曾做過戊卒,因罪從河北發(fā)配到了太倉。
聽魏良輔說想聽唱曲,張野塘爽快地答應了,取來三弦,張口就唱了起來。
一曲唱罷,魏良輔贊不絕口,隨即也給張野塘唱了一段南曲。
張野塘聽后,只覺耳目一新,這是他從未聽到的曲調,便問道:“不知先生所唱是何曲?我竟從來沒有聽過。”
魏良輔說:“我所唱的就是流傳本地的昆山腔?!彼嬖V張野塘,昆山腔源于唐代宮廷音樂,相傳由黃幡綽所創(chuàng),后經顧堅等人整理和改進,逐步形成了如今的昆山曲調??衫ド角徊⒎潜M善盡美,唱腔呆板平直無意韻,且煙火氣太濃,登不上大雅之堂,只能在本地小部分地區(qū)流傳。
張野塘聽后卻表現出極大的興致,學著魏良輔的聲腔清唱了幾句。這一唱把魏良輔驚呆了,雖然只是聽了一小段,張野塘卻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乍一聽還以為是位南曲唱家唱的。
魏良輔心下喜愛,自然要跟張野塘多聊幾句,這二人促膝長談,只覺得相見恨晚,很快就結為莫逆之交。
魏良輔心里認定張野塘能幫他完成創(chuàng)作新唱腔的夢想,便把心中的想法對他和盤托出。
他對張野塘說:“北曲和南曲雖不同,但樂理是相通的,如果把北曲的精華和南曲的美妙加以糅合改進,一定可以創(chuàng)作出一種廣泛流傳的新唱腔,野塘兄弟,你是否愿意和我一道去做這事?”
張野塘被魏良輔的想法深深吸引了,但他以為魏良輔只是一時興起,畢竟要創(chuàng)作出一種新唱腔,絕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他認為魏良輔只是嘴上說說而已,也就沒當一回事。
魏良輔著實欣賞張野塘的才華,沒過幾日,又去了張野塘家,真誠地邀請他一起改良昆山腔。張野塘聞言面露窘色,道出自己是個戴罪之人,委婉地拒絕了。
從張野塘家出來,魏良輔倍感失落,回到家后,便在房中喝起了悶酒。
喝了一會兒,魏良輔的女兒走了進來,看到父親獨自飲酒,就關切地問他有何心事。
魏良輔心中悲傷,默不作聲,只管喝酒。
女兒善解人意地說道:“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不如讓女兒唱上一曲,為父親助助酒興。”魏良輔點了點頭。
隨后,女兒舞起長袖,一腔清音輕柔婉轉。聽著聽著,魏良輔興致大發(fā),不禁拍起了板,跟著曲聲吟唱起來。
一曲唱完,魏良輔眉頭舒展、心情大好,端起酒杯正要一飲而盡。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連忙放下酒杯,招呼女兒過來。
他在女兒耳旁輕語了幾句,女兒聽后頓時臉色緋紅,柔聲說道:“女兒愿聽父親安排?!?/p>
第二天,魏良輔去找張野塘,一見面就笑吟吟地說:“野塘兄弟,今日一幫曲友到我家唱曲,大家聽說你不但三弦彈得不錯,還善唱北曲,都想當面向你請教。我推辭不了,這不,只好厚著老臉來請你一道過去?!?/p>
張野塘謙遜地笑了笑,爽快地答應下來,拿起三弦就跟魏良輔出了門。
到了魏良輔家,一看果然有好多曲友,大家圍坐一起,把盞唱曲好不熱鬧。很快,張野塘就喜歡上這種氛圍,彼此推心置腹,知無不言,他一點都不感到拘束,接連唱了三首曲子。
大家聽后,紛紛拍手叫好,沉醉其中意猶未盡。
這時,魏良輔見氣氛這么好,高興地說道:“今日大家難得和野塘兄弟一聚,家中正好有女樂一名,長相秀麗,歌聲清俊,待我喚她出來,為大家獻上一曲可好?”
聽魏良輔如此夸贊自家的女樂,曲友們早就迫不及待了,張野塘自然也想見見這名女樂。
隨后,魏良輔朝房內喊了一聲,只見一名女子略施粉黛,踩著輕盈的腳步從房里走了出來。女子站定后,施上一禮,便輕啟朱唇,只聽飛聲流轉,余韻飄揚。
燈火中,張野塘看向女子,女子奇姿崛起,逸態(tài)橫陳,簡直是美極了。
女子注意到張野塘在看她,也不時地偷望張野塘。張野塘只覺臉紅耳赤,酒杯停在手中,心思卻全在女子身上。
這一舉動早就被魏良輔看在眼里,他走過去輕推了一下張野塘,笑著說:“野塘兄弟,是否看上那位姑娘了?我愿意為她做主,將她許配予你?!?/p>
張野塘心中一喜,嘴上卻連連推辭,說:“哪里哪里,姑娘唱得實在太好聽了,我不知不覺都聽入迷了。”
一旁的曲友聽了哈哈一笑,對張野塘說:“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位姑娘分明就是良輔的千金!不瞞你說,來良輔家說親的人都快踩爛了門檻,其中不乏達官貴人,可良輔凈是一個都沒看上,就等著你這個有緣人??!”
張野塘聞聽一震,定睛細看,果然女子與魏良輔長得十分相像,他連連擺手,非常識趣地說:“那更不行了,我不過是個戴罪之人,沒有什么家財,魏姑娘要是嫁給我,實在是太委屈了?!?/p>
魏良輔誠懇地說道:“我看中你并非有多少家財,而是你的才華,如果我們翁婿攜手,一定能創(chuàng)作出一種嶄新的唱腔?!?/p>
張野塘被魏良輔的誠心打動了,尤其想到能娶到貌美的妻子,這次他再也沒有理由拒絕了。魏良輔終于開懷大笑,原來他小施了美人計,用女兒把張野塘給套住了。
婚后,在張野塘的協助下,魏良輔著手對昆山腔加以改革。他用蘇州官話來演唱,從字清、腔純、板正加以規(guī)范,并在原來單調的弦索、彭板伴奏中,加入了笛、簫、笙和琵琶等樂器,豐富了音色,使得昆山腔宛轉纏綿,流麗悠遠。
在之后的聲場大會上,魏良輔改良過的昆山腔一經唱出,立刻驚艷四座,成為眾多曲師追捧的對象。
再后來,魏良輔的學生梁辰魚創(chuàng)作了以改良后的昆山腔演唱的《浣紗記》,把曲變成了劇,昆山腔從此傳播到全國各地,造就了昆曲的繁榮,從而奠定了國劇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