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國彪
一
順著一滴水的流動逆流而上,穿過中華大地的肌體,穿過五千年的風霜雪雨,一路向前,一路向西,向著心中的圣地前進。
走,拋開迷人的花香,拋開燈紅酒綠的杯盞,走向心中最后的荒涼。當伸出手能握住一朵夏日雪花的時候,就到了三江源,一片平均海拔高過4000米的臺地,一片眾生平等山峰披掛冰川的所在。
三江源的水是安靜的。在這里,你可以盡情想象一條條浩瀚大江最初的夢想,它們是草叢中的一股清泉,是冰山下的一粒水珠,是一個旅人從家邁出的第一步,是一只蝴蝶向著遠方輕輕扇動的翅膀。
三江源的天湛藍湛藍,像一顆被放大的藍水晶懸掛在我們伸手可及的高度。三江源的藍是夢幻的藍,讓一個人真實的站立變得虛幻,讓一個人抬頭的仰望變得孤單。這種藍是天空的一面鏡子,照見世間萬物,放空靈魂深處的驕傲和自卑。
三江源的草地是空曠的,空曠到讓人忘記了自己的存在。這里的風是憂傷的,它們奔跑的腳步無法停頓,只有抓住山口的經(jīng)幡后才突然醒悟,空曠也是一種美。這種美里有高原的靜謐,有每一株青草的期待,它們與每一座山峰里的神靈一同護衛(wèi)著生命。
二
這是怎樣一種生靈?在高原的大地上,空氣稀薄,眾鳥高飛,它們高昂著頭,以風一樣的奔跑彈奏世紀的琴弦。它們站立,像一座生命的雕塑,高貴而典雅。
在4000米的高原,在呼吸艱難的生命禁區(qū),它們向上的角像刺破天空的利劍,昭示著荒原的法則。它們將高原的晨露和陽光融合在一起,在可可西里的碩大舞臺上,演奏自己的獨角戲。
整個可可西里是它們的家。它們把風貼在青草的門楣,把雪花鋪展成潔白的婚紗,把扎陵湖和鄂陵湖當做梳妝的鏡子,完美著一個少女的夢幻。從風到風,從藍天到藍天,從空曠到幸福,在可可西里,你鵝黃的四肢堆滿了雪山的倒影,每一棵青草里都有你的自由。你奔跑,孤單的身影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閃電;你駐足,高傲的頭顱令一朵花返回了孕育、一聲吶喊回到了喉嚨。
藏羚羊。你是一次探訪的終點,也是一次旅程的起點。你將一場雪的歡樂收進內(nèi)心,將高原的合唱交給潔凈的陽光。這是一種不動聲色的相遇,使許多閃亮的事物成為贊美的永恒。
大地寂靜,因為有你我血脈中的江河忽然波濤洶涌,因為有你,我突然對生命充滿敬畏。
三
神的畫筆從最高處的雪山開始,沿著陽光的脈絡,依次畫出冰川的白,巖石的褐,青草的綠,溪流的清,以及廟宇的紅和氈房的黑。那些流動的牛羊,手提酒壺糌粑的牧人是散落其間的星辰,在湛藍的畫布上時隱時現(xiàn)。
這是羌塘草原,神的畫卷次第展開。生命中的靈像樹根一樣深入大地,水晶的幻夢如同游牧者的吟唱,在露珠的宿營地熠熠閃光。紅色的瑪瑙,綠色的松石,以及清晨的嘆息和牛糞中的時光,是扎西交給卓瑪?shù)膼矍椤K麄冊陲w翔的鷹背上完成了對神的祭獻。
夜色中盛開的雪蓮呀,你的期待一塵不染。在空曠的大地,注定你會成為圣城中最后一只夜鶯。寂靜歌唱寂靜,黑暗傳頌黑暗。當七月的風打開了陽光的繩索,神的手指彈奏雪山的琵琶。而格桑花的憂傷,瑪尼石的快樂,以及山腳的寺廟和渴望成熟的青稞都在這一刻怒放。
癡迷的人呀,在羌塘草原失落的銀鞍已經(jīng)找到,騎士的部落在一只獨狼的奔跑中預見未來。月光的杯盞,羊皮的經(jīng)卷,以及沉睡千年的雪山樓閣,在內(nèi)心的閃電中蘇醒。他們五指緊扣,穿過青草和寂靜搭起的叢林,在黑暗降臨的一刻抵達光明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