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吉·原野
如果世上有一雙撫愛的巨手,那必是草原上透明的風。
風是草原自由的子孫,它追隨著馬群、草場、炊煙和歌唱的女人。在塞上,風的強勁會讓初來的人驚訝。倘若你坐在車里,透過玻璃窗,會看到低伏的綠草像千萬條閃光的蛇在爬行,仿佛擁向一處渴飲的岸。
這是風,然而藍天明凈無塵,陽光仍然直射下來,所有的云都在天邊午睡。這是一場感受不到的嘩變。在風中,草葉筆直地向前沖去,你感到它們會像暴躁的油畫家的筆觸,一筆一筆,毫不猶疑,綠的邊緣帶著刺眼的白光。
風就是這樣撫愛著草葉。蒙古人的一切都在這些柔軟的草葉的推舉下變成久遠的生活。沒有草,就沒有蒙古包、勒勒車和木碗里面的糧食。因此《嘎達梅林》所回環(huán)禱唱的歌詞,其實只有一句話:土地。每天,土地被風無數(shù)次地丈量過,然后傳到牧馬人的耳邊。
到了夏季,在流水一般的風里,才會看到馬的俊美。馬群像飛矢一樣從眼前穿過時,尾鬃飄散如幟,好像系在馬身的白綢黑綢。而這樣的風中,竟看不到花朵搖擺,也許它們太矮了,只是微微顫著,使勁張開五片或六片的花瓣。
在風里,姑娘的蒙古袍飄飄翻飛,仿佛有一只手拽她去山那邊的草場。這時,會看出蒙古袍的美麗,由于風,它在蒼茫的草地上抖摟亮麗。而姑娘的腰身也像在水里一般鮮明。
背手的老漢前傾著身子勉力行進,這是草原上最熟悉的身影。外人不明白在清和天氣,他走得何以如風中跋涉。風,透明的風吹在老漢臉上,似乎要把皺紋散開,把灰色的八撇胡子吹成小鳥的翅膀。
在這樣的風里,河流仍然徐徐而流,只是水面碎了,反映不出對岸的柳樹。百靈鳥像子彈一樣“嗖”地射向天空,然后直上直下與風嬉戲,接著落在草叢里歌唱。它們從來都是逆風而翔,歌聲傳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