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嬿
(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0)
作為少共布爾什維克的王蒙,于平民中學求學時期便加入了黨組織,在黨的引導下成為了一名年青的革命分子。19 歲的王蒙因懷念與之一起戰(zhàn)斗的地下黨同志、解放前積極投身于革命事業(yè)以及解放后熱情參與新生活建設的青年人,開始著手創(chuàng)作《青春萬歲》(以下簡稱《青春》);22 歲時根據(jù)個人生活體驗,且為因娜斯嘉的故事而欲就相關問題引起社會重視、達到改造社會的目的,從而創(chuàng)作了《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以下簡稱《年輕人》)[1]。作為正值青春時光的王蒙對生活有著無限激情,面對革命事業(yè)更有著無盡熱忱;與此同時,生活和工作中的些許迷茫和困惑也被編織入他的創(chuàng)作中。
《年輕人》問世后引起的激烈討論值得我們探究和反思。作者從林震這一青年視角觀察社會生活、組織工作的陰暗面,表達了對現(xiàn)實中某些復雜現(xiàn)象的詰問。組織內(nèi)部的一些令其困惑的現(xiàn)象打破了他對所有革命者皆熱情投身革命建設的美好預設,擊碎了他純粹而完整的烏托邦式幻想。作品不曾直接謳歌干部們的英明指導和光輝形象,因此便受到一些于政治角度上的批判:認為其歪曲和丑化干部形象、夸大的官僚主義作風描寫損害了現(xiàn)實中的領導者聲譽。筆者卻以為:雖然劉世吾這一角色具有爭議性,但其確實是一個不可單純將之歸于好或壞之方面的人物,他的存在使故事發(fā)展更有戲劇性和更具思考價值,對林震的情感轉變和自我思考的進展有所推進。正是二者的對比和劉世吾給林震帶來的困惑、失落,使得林震這一形象更為豐富立體。小說人物的安排和情節(jié)的推進突破了“紅臉白臉”的狹窄政治模式,力求寫出人的生活的豐富性和人物本身的立體性[2]。本身是革命者的王蒙也將革命激情帶入了文學創(chuàng)作中,以其為先聲的區(qū)別傳統(tǒng)化的角色探索和故事構建,沖出了當時的人物扁平、單一化和情節(jié)刻板化、模式化的創(chuàng)作樊籠,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為當時文學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發(fā)揮著不容忽視的作用。
無論該篇小說是否有些微為貼合當下政治文學潮流的目的而產(chǎn)生,不可否認的是,我們都能從中感受到青年對生活、生命和建設工作的如火熱情。故事講述著青年理想的張揚、成長的困惑、對愛情的向往和愛情到來時的甜美與茫然失措[3]。年輕人對于復雜現(xiàn)實的困惑與不安是其逐漸成長、深入走進生活的催化劑,也是令其堅定初心且砥礪前行的反向動力,更是青春年華中酸甜苦辣皆有的詩意體現(xiàn),這些思想和情感的迸發(fā)所體現(xiàn)的青春朝氣總是令人動容。小說里的青年是現(xiàn)實中你我的青春模樣,更是作為一個典型的文學形象存于文本中、且立于讀者心中:《年輕人》所帶來的精神層面的震撼與驚艷歷經(jīng)時間打磨,至今仍散發(fā)著耀眼光芒。林震不屈于世故、堅持反抗麻木和合理批判的精神以及為自我進步和組織建設的無限激情,是作者王蒙應當為之驕傲的熱誠創(chuàng)作,更是值得當代青年以之為榜樣并在其積極影響下向之靠攏、砥礪奮進。
《青春》是發(fā)生在集體語境下的故事,這篇在女高中生校園里展開和彈奏的青春樂章可以從關系這一角度講起:突出的集體關系、典型的雙人關系以及角色同自我的關系,這三方面關系的合理運轉使故事情節(jié)得以開展,不同的角色形象也得以展現(xiàn)其獨有特色。
故事主角們保持集體關系,相伴學習、生活于校園中。吸收學科知識營養(yǎng)的同時,積極分子們?yōu)閳F支部的建設盡心盡力,而層出不窮的集體性活動是增強彼此凝聚力并是加強支部建設的有力舉措,于是年輕干部們共同期待著且積極舉行著各種各樣能夠顯示新時期美好的集體活動,無論是娛樂色彩顯著的野營夜游,還是具有競爭性質(zhì)的新年聯(lián)歡活動,都在活動開展中加強了集體關系。在集體生活和集體活動的影響下,個別標桿型青年的熱血呼喚著周圍的青年群體的激情,群體性的激情又潛移默化地感染著少數(shù)徘徊于群體之外的孤獨式角色。因此在激情的擴張下,集體關系的深化和集體生活的建構又得以增強?!凹w”是“缺席的在場”,它似乎擁有著無盡力量,對青年人的思想成長起著關鍵性的引導作用[4]。青年們看到了集體對個人的影響,正如教師袁先生對李春所言:“你決不能只關心分數(shù),不關心靈魂;只關心自己,不關心大家。這樣的人必然會碰釘子,而且他經(jīng)不起釘子的一碰。單純的個人要強心是沒有多少力量的?!庇谑乔嗄陚兊木嚯x被無限拉近,她們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在互幫互助中得到學業(yè)和自主生活方面的共同進步、一起觀看生命的藍圖并與彼此分享對未來的美好預想,體現(xiàn)著青春時代鮮活的生命力。
典型雙人關系的描繪則是鄭波與呼瑪麗、楊薔云和蘇寧這兩對改造與被改造的關系,鄭波和楊薔云是先進同學的代表,更是新時期中在黨的引導下率先占領思想高地的積極分子,她們對新生活有無盡的期待和為之奮斗的無窮力氣,自然對其建設路上的障礙物無法容忍。作者對呼瑪麗和蘇寧的悲慘的身世和惡劣的家庭環(huán)境的描寫,尤其對其各自的心理創(chuàng)傷與思想顧慮的刻畫,較之對先進分子“紅又?!钡谋硎龈鼮樯羁毯土Ⅲw[5]。而新時期的代表人物鄭、楊敏銳地發(fā)覺了同仁仍被舊社會所束縛的現(xiàn)狀:鄭波看到了呼瑪麗蒼白得好似生病著地臉龐,那是靈魂被所謂信仰束縛的表現(xiàn);楊薔云觀察到了蘇寧密不透風難見陽光的臥房和其資產(chǎn)階級不堪氣息的父親等等都是后者進入新世界的阻礙,甚至蘇寧所患的呼吸道疾病亦能夠作為舊社會對其荼毒的隱喻和暗示。于是鄭、楊二人發(fā)揮自身的引導作用,通過言語規(guī)勸和實際行動,并借助集體的力量帶領她們走出時代的角落,接受社會主義的洗禮。青年們對舊社會塵埃的抨擊和清掃,展現(xiàn)其對新生活的極致渴望和完善其建設的堅定決心。
小說構建了多個有相似性卻又具獨特色彩的女高中形象,她們于自我關系的處理更能體現(xiàn)各自對生命選擇的青春活力和多元激情。鄭波在母親趨勢后不曾一蹶不振,而是在學習和工作中完成自我成長,畢業(yè)時對自我存在意義做出思考和探尋,注重自我價值的展現(xiàn)并始終遵循著為社會建設助力的奉獻精神;楊薔云和袁新枝對未來的規(guī)劃充滿激情和動力,期待著遇見更好的自己,將來為相關領域的發(fā)展添一把柴火;蘇寧的覺醒和呼瑪麗的重生讓她們的生活登上了新臺階,嶄新的生命列車正對她們鳴笛邀請。這群女高中生在生命最鮮活的歲月里用心與自我相處,她們對個體生命的重視,都先后看見了并準確把握了大時代下的小“我”的珍貴價值。
王蒙的青春敘事在思想要求和時代趨勢下都同樣攜帶有一定程度的政治色彩。其青春類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雖突破的傳統(tǒng)文學的禁錮,卻仍受時代背景影響而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以對愛情的書寫為例,其筆下對愛情亦做出了有意規(guī)避和模糊化處理。《年輕人》中,林、趙二人寫意般的朦朧情感的火苗還未躥升,就被趙慧文將之熄滅,淡淡的感情波流只能回旋于各自心中?!肚啻骸防镟嵅ê吞锪值那楦薪豢椧脖焕迩宸蛛x,含蓄的悸動被壓抑于獻身革命的偉大使命之下。甚至,一心投入工作的鄭波曾不解甚至失望于昔日戰(zhàn)友黃麗程對于婚姻的選擇。因為對于這些充滿革命激情的年輕人而言,將所有精力和歲月投身給給崇高而偉大的革命事業(yè)和社會建設,已是其最為要緊且最能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選擇,愛情或者婚姻都是阻礙前進步伐的選擇。然而文學作品中的人物放棄了愛情這一訴求,實際是對個人正當欲望的禁足,刻意忽略個人的合理需求則會導致自我的部分缺失,甚至可將之類比于“存天理,滅人欲”的不良復古傾向。作者會有如此的構思,是受到了時代趨勢的影響,這無可厚非,而作品閱讀者則需辯證地去看待此類現(xiàn)象。
但毋庸置疑的是,王蒙的“政治性”青春敘事卻并非政治的宣傳品,可以將王蒙所創(chuàng)作的小說更嚴格地表述界定為以表現(xiàn)“政治”事件為基本宗旨的文學作品[6]。雖然兩篇小說的主人公均選材于同革命事業(yè)有關的青年角色,但王蒙卻寫出了不落窠臼的青春故事,展現(xiàn)了革命青年的多面性和個性化特征。
不同于其他部分“十七年”文學因作為特定歷史階段和社會背景下的創(chuàng)作而具有較大的思想束縛和價值局限,而導致其被政治語碼所包裹且表現(xiàn)為明顯的模式化寫作,王蒙的青春型作品歷久彌新,其年輕時對青春的書寫和對年輕人的著墨極具個人色彩和青春激情,其中的趣味和意義皆一定程度上打破彼時政治化創(chuàng)作的禁錮,蘊含著深邃的普世價值和對當代青年的積極效用。
王蒙筆下青春人物并未因處于時代的宏大敘事的情境下而被遮蔽,他/她們?nèi)杂袑€人多彩生活的渴望和對自我生命價值的追求,并非對物質(zhì)層面的欲望,而是有著對自我的深入思考,對個人價值的實現(xiàn)也仍充滿著如潮熱情。盡管文中的她/他們也奮力獻身于國家建設中,但卻并未拋棄和忘卻“小我”,而是保持清醒的思考,并在思考中不斷成長,打破非黑即白的思維局限,在完善自身的基礎上迎接組織和社會的任務,在奉獻中不忘個體生命的珍貴。
而這份不斷向前的熱情,具有普遍意義和更深遠的影響力度,不被局限于對當時那個年代的年輕人的思想引領和情感召喚,即使是二十世紀的青年繼續(xù)閱讀《年輕人》和《青春》,也能從中收獲生活的激情和前進方向的風向標。王蒙筆下的青春姿態(tài),超越了時空的限制,也一定程度上超越了政治化書寫的思想局限,在歲月的磨礪中愈加散發(fā)出其獨有的光彩,為后世書寫青春的文學作品提供了思想上的縱向前進方向和多元的思考維度,也對當代年輕人的思想充盈和價值追求發(fā)揮輔助和引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