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用詩歌告白

王歡

白居易有三首《憶江南》，最喜歡第一首，喜歡里面的兩句“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這樣一個靈動的春天，讓北方長大的我體驗到一種說不出的美。漸漸地心中就有了一個江南的夢，這夢里有小橋流水人家，有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還有個最讓人神往的杭州西湖。西子湖畔，曼妙靈動的美，我心中最初的樣子，就被這兩句詩描摹了出來，美不勝收。

艾青也在杭州待過，但是他對杭州的看法卻有些不同，那個時代讓年輕的他沒有看山看水的心情，心里都是祖國山河所受的創(chuàng)傷。

“今年九月，我又在杭州住下了。

它仍是使我感到沉悶、窒息，難于呼吸。

我仍是用逃避的腳步，在街上走著，在湖邊走著。

西湖沒有什么變化——迷蒙，飄忽，柔軟。人們依然保持著中世紀(jì)的情感在過著日子。一種近似偽飾的安閑浮泛在各處。

戰(zhàn)爭不曾驚動他們，他們——杭州的市民，有多少曾為民族的命運顧慮過呢？”

這是1937年12月25日，艾青寫下的文字。

杭州一直是一座浪漫的城市，白居易寫著“能不憶江南”“何日更重游”“早晚復(fù)相逢”的地方。這就是一個安逸、悠閑、美好的城市，如何承受炮火呢？

此時此刻的中國，正在被日本鐵騎踐踏，想象著祖國大地所受到的屈辱，詩人的內(nèi)心是悲憤的，他在這篇《憶杭州》文章的結(jié)尾處寫到：“讓沒有能力的，腐敗的一切在炮火中消滅吧;讓堅強(qiáng)的，無畏的，新的，在炮火中生長而且存在下去?！?/p>

艾青，是一個熱血青年，他的詩歌處處都包含著對祖國母親的深情。

我愛這土地

假如我是一只鳥，

我也應(yīng)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fēng)雨所打擊著的土地，

這永遠(yuǎn)洶涌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fēng)，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里面。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這只鳥就算是死了，也要死在這片大地上，成為這片土地的養(yǎng)料，只因?qū)@片土地愛得深沉;這只鳥就算是喉嚨嘶啞，也要放聲歌唱，為這片土地泣血哀鳴，只因為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這只鳥就算是看到了這片土地上洶涌澎湃的悲憤，也要為這片土地奉獻(xiàn)自己，只因為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這就是一個化身為鳥的熱血青年對祖國的愛，這份愛在當(dāng)時可以為了祖國犧牲自己的生命在所不辭，面對祖國大地所遭受的苦難感同身受，他用自己的筆記下了那段痛苦的歲月。

“走過了狼藉的電線桿子與電線與瓦礫的十字街口，我們來到我們居住的地方。

房子被震壞了，但它還站在那里。

到處都是土灰，灰蒙住了任何一個角落。

……

我們的房門被震開了。一切都改變了位置，一切都被壓在灰里。

……

四面的墻上是彈孔，地板上也是彈孔，有幾處被壓塌了，滿地板堆的是石灰和泥土和瓦片和玻璃。

于是，我們開始我們的工作……”

這應(yīng)該是戰(zhàn)爭年代非常常見的場景，在這樣的場景下艾青依然工作著，為了祖國能夠恢復(fù)和平，為了祖國能夠早日恢復(fù)平靜，那個時代的青年都在為這個目標(biāo)而努力著。

艾青，就是保衛(wèi)祖國的士兵中的一員，只是他的槍是他手中的筆，和他詩人的眼。這些記錄都成了最好的歷史見證，讓后來的我們看到那個時代的青年人如艾青是如何扛起屬于自己的時代責(zé)任，如何和其他千千萬萬的青年人一起，為了這片自己深愛的土地而努力奮斗。只是，他們那代人的奮斗，代價太過昂貴，有很多人并沒有看到新中國成立的那一天，但是他們永遠(yuǎn)活在了我們的心中，他們的信念也一直在流傳。

艾青，還是一個在戰(zhàn)火中臨危受命的老師，他對教育的體悟、對孩子的期望，現(xiàn)在讀來依然讓人動容。

“我將要向你們學(xué)習(xí)，我要向比我年輕的一代學(xué)習(xí)，因為中國假如不向年輕的一代學(xué)習(xí)是沒有希望的。

……

在我沒有到這里來之前，我已經(jīng)看過他們里面的一個孩子的詩作，那詩作比我們每日所看到的報章雜志上的作品還要顯得新鮮一點;

……

而更可貴的是他們對真理的擁護(hù)的熱情。他們最富有熱烈的探討的興趣。他們常常一群一群地散坐在樹林或是巖石上，在談?wù)撝麄兯佑|到的新的問題。我常常擔(dān)憂：我的氣質(zhì)和我的習(xí)慣會不會妨害他們對于我的接近？但我必須努力使自己和他們生活得和洽，至少使我成為他們的可以坦白相處的朋友?！?/p>

這些句子，不僅有艾青對教育的一點思考，還有著他對孩子的關(guān)懷和期望。他認(rèn)為要向年輕一代學(xué)習(xí)，年輕一代是希望，是未來;他認(rèn)為孩子們的詩作非常的新鮮，一個詩人從孩子的作品中看到了詩歌的未來;他還看到了孩子們對真理的擁護(hù)，他們是那么熱烈地討論，他們是那么熱愛學(xué)習(xí);他還擔(dān)心自己會對孩子們的成長帶來害處，他是那樣愛孩子們，知道教育的核心就是人的成長，沒有了人的教育是虛假又虛偽的。他更加希望成為孩子們的朋友，平等和尊重的氛圍彌漫在艾青和孩子們中間，在那樣一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年輕人就是國家的希望，就是戰(zhàn)爭走向和平的希望。

最重要的是，艾青是一個詩人，他的詩歌成了抗戰(zhàn)時期表達(dá)自己思想與宣傳革命思想的利器。

在他的一篇文章《詩與宣傳》中寫到：

“詩人們，起來！不要逃避這歷史的重責(zé)！以我們的生命作為擔(dān)保，英勇地和丑惡與黑暗、無恥與暴虐、瘋狂與獸性作斗爭！

在今天，無論詩人是怎樣企圖把自己擱在這一切相對立的關(guān)系之外，他的作品都起著或正或反的作用，誰淡漠了這震撼全世界的正義的戰(zhàn)爭，誰就承認(rèn)了、幫助了侵略者的暴行。

有良心的不應(yīng)該緘默。用我們詩篇里那種依附于真理的力量，去摧毀那些陳腐的世界的渣滓！而我們的作品的健康與太陽一樣的爽朗的精神，和那些靡弱的、萎頹的、癱軟的聲音相對立的聲音相對立的時候，也是必然會取得美學(xué)上的勝利的?！?/p>

詩歌是自由的，是生命的聲音，而那時的中國是不自由的，是被侵略和殘害的，有良知的中國人最要做的就是為自己的家園而戰(zhàn)。不是非要上了戰(zhàn)場才是保衛(wèi)國家。文藝的力量也是不可小覷的，可以引領(lǐng)人的思想，發(fā)出保衛(wèi)國家最大聲的吶喊，這喊聲連成一片時，力量將是巨大的，而詩歌那驚心動魄的語言絕對具有鼓舞人心的作用，詩人在此時發(fā)聲，不僅是美學(xué)上的勝利，還是精神上的勝利，這勝利給人戰(zhàn)爭將要結(jié)束的預(yù)感，難道不是嗎？

從遠(yuǎn)古的墓塋

從黑暗的年代

從人類死亡之流的那邊

震驚沉睡的山脈

若火輪飛旋于沙丘之上

太陽向我滾來……

——《太陽》

死？不，不，我還活著——

請給我以火，給我以火！

——《煤的對話》

在神話般的夜里

在東方的深黑的夜里

爆開了無數(shù)的蓓蕾

點綴得江南處處是春了

人問：春從何處來？

我說：來自郊外的墓窟。

——《春》

敵人的手

給我們戴上荊棘的冠冕

從刺破了的慘白的前額

淋下的深紅的血點，

也不曾寫盡

我們胸中所有的悲憤??！

——《笑》

黎明啊，

要是你知道我曾對你

有比對自己的戀人

更不敢拂逆和迫切的期待啊——

——《黎明》

這就是艾青的詩，讀起來力量感十足，帶有那個時代最鮮明的鼓舞性，為了自己的祖國，為了自己的家園，愿意犧牲自己來換取片刻的安寧。對這片土地，他愛得深沉，這種愛不會因為時間和空間而有多少的損毀和缺失，只增不減，沒有期限。詩人的愛都從這詩歌中迸發(fā)出來，毫無保留。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讀到這樣的詩句也忍不住心潮澎湃，激動不已。為自己偉大的祖國受過的創(chuàng)傷而難過，為詩人在那個年代的憂憤而心痛，這是怎樣難以割舍的深情，現(xiàn)在讀來依然如此有力量，似乎回到了過去，似乎自己也變成了和艾青一樣的熱血青年，為祖國而戰(zhàn)、為和平而戰(zhàn)、為正義而戰(zhàn)。

還是回到艾青的詩歌中，去聽聽他對祖國母親的告白：

中國的苦痛與災(zāi)難

像這雪夜一樣廣闊而又漫長呀！

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

寒冷在封鎖這中國呀……

中國

我的在沒有燈光的晚上

所寫的無力的詩句

能給你些許的溫暖么？

這些詩歌所給予我們的不是些許的溫暖，而是如此綿延、無盡、深情、悠長……

（作者單位：浙江湖州市長興縣實驗小學(xué)）

責(zé)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