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軍,楊 科
(吉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
馬克思恩格斯繼承了近代西方哲學的理性精神,批判并超越了以黑格爾與青年黑格爾派為代表的絕對理性主義和以費爾巴哈為代表的人本主義理性觀,從現(xiàn)實的實踐的人出發(fā),深刻洞察了理性與非理性的本質規(guī)定、基本形式及其在個體完整精神屬性中的地位與作用,徹底厘清了理性與非理性的辯證統(tǒng)一關系,構建了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視角下的實踐理性觀?,F(xiàn)實的、科學的、革命的實踐理性觀為思想政治教育學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前提和理論基礎。
宗教改革與啟蒙運動之后,理性主義逐漸取代了宗教神學在歐洲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支配地位,理性愈發(fā)成為衡量人、社會與國家的唯一尺度,非理性則被視為理性的絕對對立面而受到批判與壓制。但隨著理性主義的絕對化和抽象化,從笛卡爾的“我思”到黑格爾的“絕對精神”,再到青年黑格爾派的“自我意識”,理性主義從對人的主體性的恢復與彰顯日漸走向了對人的主體性的遮蔽與湮滅的悖論。黑格爾確立了“絕對精神”的最高權威,構建起了以絕對理性為核心的凌駕于現(xiàn)實之上的思辨體系,整個自然界與社會都只被視為“普遍的,抽象的,適合于任何內容的”[1]218絕對精神自我實現(xiàn)的產物,“人類只是這種精神的無意識或有意識的承擔者”[1]291,只是絕對精神實現(xiàn)理性原則的材料、手段與方式。如果說黑格爾還只是把群眾作為理性自我實現(xiàn)的中介,保留了群眾作為理性載體的可能,那么以布魯諾·鮑威爾為代表的青年黑格爾派則是直接把群眾排除在理性之外,并將其貶低為空虛、懶惰、膚淺、自滿的“非理性”,制造了理性與群眾的絕對對立。一方面,青年黑格爾派片面地理解了理性與非理性,他們將理性規(guī)定為只有“少數(shù)杰出個人”[1]291才擁有的積極的“自我意識”,而將非理性定義為完全消極的“精神空虛”[1]291“思想懶惰”[2]的“群眾性”[1]283;另一方面,青年黑格爾派錯誤地認識了群眾,他們將群眾定義為“有限的、粗野的、魯莽的、僵死的和無機的”[1]297抽象概念,因而也就根本不可能看到群眾歷史實踐活動中理性與非理性的辯證統(tǒng)一。同黑格爾以及青年黑格爾派相反,“費爾巴哈不滿意抽象的思維而訴諸感性的直觀”[1]505,他反對思辨哲學無限夸大理性的做法,把理性重新界定為以人為主體的理性,但卻只是把人理解為自然意義上的感性對象,只是把理性理解為感性的人與生俱來的類本質之一。費爾巴哈并未能從根本上克服絕對理性主義的缺陷,只是在把人抽象化的基礎上把理性給先驗化了,但他對絕對理性主義的質疑與挑戰(zhàn)卻為馬克思恩格斯實踐理性觀的建立提供了唯物主義的養(yǎng)料。馬克思恩格斯在考察資本主義社會精神生產現(xiàn)實狀況、把握無產階級思想動態(tài)、領導工人革命運動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按照資本主義那種“脫離現(xiàn)實精神和現(xiàn)實自然界的”[1]218的絕對理性原則建立起來的國家和社會是完全不合理性的,關于理性與非理性的理解與規(guī)定不能僅在純粹的思辨領域中糾纏,而應當?shù)浆F(xiàn)實的人的實踐領域中去探尋。他們從實踐的維度回答了理性與非理性何以可能的問題,將理性從神秘化、抽象化、先驗化的困境中解放出來,也將非理性從狹隘化、污名化、對立化的泥沼中解救出來,在實踐的基礎上實現(xiàn)了理性與非理性的和解。
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指出:“在社會生存條件上,聳立著由各種不同的,表現(xiàn)獨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觀構成的整個上層建筑。整個階級在其物質條件和相適應的社會關系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和構成這一切。通過傳統(tǒng)和教育承受了這些情感和觀點的個人,會以為這些情感和觀點就是他的行為的真實動機和出發(fā)點”[3]498。由處在一定“社會生存條件”中的人在自身階級擁有的“物質條件”與“社會關系”的基礎上構建和發(fā)展起來的、在“傳統(tǒng)和教育”中承襲和接受下來的那些“觀點”與“情感”,就是人的精神世界中相互交織、相互作用又相互補充的理性因素與非理性因素。馬克思恩格斯從實踐的觀點出發(fā)來闡釋理性與非理性的本質,以歷史唯物主義的眼光發(fā)現(xiàn)每個階級“獨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觀”都是一定時代條件下物質基礎與社會關系的產物,深刻揭示出了理性與非理性的現(xiàn)實性、階級性與歷史性。
從其現(xiàn)實性來看,理性與非理性不是“某種現(xiàn)成的東西”[4]38,不是完全獨立于人之外的某種純粹精神形式,而是人腦對現(xiàn)實社會存在的兩種不同反映形式,是“人們物質行動的直接產物”[1]524,是處在一定的物質條件和社會關系中的現(xiàn)實的人在實踐中創(chuàng)造和構成的“觀點”與“情感”。一方面,理性與非理性的產生與發(fā)展需要具備現(xiàn)實的自然基礎。馬克思指出:“全部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存在?!盵1]519理性與非理性作為人的精神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以“自然的、肉體的、感性的、對象性的”[1]209人的存在為首要前提的,是以人腦特有的生理機能為不可或缺的自然基礎的。恩格斯進一步指出,當人們以實踐的方式“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變自然時,也就同時改變他自身的自然”[5]208。人們在認識世界與改造世界的實踐過程中,也在自覺或不自覺地改變著自身的肉體存在,提升著自身的生命力與自然力。人的“腦和為它服務的感官”[4]554的發(fā)育,特別是大腦左右半球功能的分化與結構的完善,為“越來越清楚的意識以及抽象能力和推理能力”[4]554等理性因素和越來越復雜的需要、情感、意志與信念等非理性因素的產生與發(fā)展準備了必要的生理條件,提供了巨大的生理潛能。另一方面,理性與非理性的產生與發(fā)展還需要具備現(xiàn)實的社會基礎。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視角來看,作為人們認識和把握外部世界的兩種不同形式,理性與非理性本身以及理性與非理性的產物都是“直接與人們的物質活動,與人們的物質交往”[1]524相互交織在一起的。在人們認識客觀物質世界、適應復雜社會條件、開展主體性社會實踐、構建自身社會關系的過程中,理性與非理性的精神形式“由于人們的感性活動才達到自己的目的和獲得自己的材料”[1]529,才能不斷實現(xiàn)從簡單到復雜、從低級到高級的發(fā)展。正如馬克思強調的那樣:“個人在精神上的現(xiàn)實豐富性完全取決于他的現(xiàn)實關系的豐富性?!盵1]541從事物質生產、開展物質交往的人們,在改變著自己的現(xiàn)實社會關系的同時,也在改變著自己的精神世界,改變著自己精神結構中的一切理性因素與非理性因素。只有從人的不斷發(fā)育完善的自然生理機能出發(fā),從社會的日漸豐富的物質條件和與之相適應的社會關系出發(fā),才能真正把握理性與非理性產生與發(fā)展的現(xiàn)實根基。
從其階級性來看,階級社會中的人基于自身生存條件與發(fā)展需要創(chuàng)造和構成的那些“觀點”與“情感”必然是站在本階級立場之上、為本階級利益服務的。每個階級在構造自身“上層建筑”的精神生產中,不僅會從本階級的社會物質生產生活出發(fā)賦予理性與非理性以代表和維護本階級利益的內容,而且會以“傳統(tǒng)和教育”的方式將這些“獨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觀”逐漸固化并不斷傳承下去,構成這個階級內部共同的思維形式與心理基礎。人們如何建構自己的物質世界也就決定了人們如何建構自己的精神世界,每個階級開展物質生產的現(xiàn)實條件也就決定了這個階級進行精神生產的根本立場與利益遵循,決定了作為這個階級“上層建筑”的一切理性因素與非理性因素的實質內容。但不同階級之間的理性因素與非理性因素并不是相互獨立、互不干擾的,存在于物質生產領域的階級之間的對立與斗爭也會直接或間接地反映到精神生產領域中來。馬克思指出:“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精神力量?!盵1]550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占統(tǒng)治地位的資產階級不僅支配著社會的物質生產資料,而且也支配著社會的精神生產資料;不僅會在物質生產領域“把自己的利益說成是社會全體成員的共同利益”[1]552,從而支配無產階級的物質生產、占有無產階級的勞動成果,而且會在精神生產領域編造關于自身的“觀點”與“情感”,并將其描繪成唯一的具有普遍性的“觀點”與“情感”,從而使缺乏時間和條件來從事精神生產的無產階級“在思想、感情和意志表達方面也成為資產階級的奴隸”[1]437。要使無產階級徹底掙脫這種思想的束縛與心理的困頓,就必須從整個社會現(xiàn)實的物質基礎出發(fā),揭露理性與非理性的階級性,使無產階級深刻意識到隱藏在資本主義“觀點”與“情感”背后的“全部都是資產階級利益”[3]42,就必須使廣大無產階級具有一種“內容適合于他們階級地位的”[1]178理性與非理性,并以代表絕大多數(shù)人利益的無產階級的“觀點”與“情感”在最廣泛的范圍內形成觀念共識、喚起情感共鳴,使無產階級在最普遍的意義上真正成為“社會的頭腦”[1]14和“社會的心臟”[1]14,凝聚起改造舊世界、建立新世界的社會力量。
從其歷史性來看,作為個體精神要素與社會上層建筑的理性與非理性不是絕對的、永恒不變的,而是發(fā)展的、不斷生成的,二者在社會歷史中不斷實現(xiàn)形式的完善與內容的革新,同時也推動著社會歷史不斷向前發(fā)展。一方面,理性與非理性的現(xiàn)實性與階級性決定了它們必然是在人類社會歷史中產生和發(fā)展起來的。馬克思指出:“不管是人們的內在本性,或者是人們對這種本性的意識,即他們的理性向來都是歷史的產物?!盵6]567理性與非理性的生成既是共時性的整合構建過程,也是歷時性的發(fā)展變化過程,它們“永遠不會在人類的一種完美的理想狀態(tài)中最終結束”[7]270,而是會在物質條件的豐富和社會關系的變革中、在一個階級反對另一個階級的斗爭中不斷取得“新的、富有生命力的現(xiàn)實的”[6]307形式與內容。理性與非理性的歷史是與人的歷史大體同步的,二者交織并行貫穿人類社會發(fā)展始終,只有在現(xiàn)實的歷史條件的發(fā)展變化中,才能深刻把握人的理性與非理性發(fā)展的階段性與過程性、必然性與超越性。另一方面,在歷史中不斷生成的理性與非理性也是推動人類社會歷史發(fā)展進步的重要精神力量。人的社會歷史活動總是在理性與非理性共同支配下的活動,那些對一定時代來說是“新的、富有生命力的現(xiàn)實的”“理性的認識”[6]119與“非理性的沖動”[6]119會促使人們去尋求對舊世界的變革與對新世界的建構。資本主義社會的傳統(tǒng)理性主義曾在與宗教信仰的斗爭中發(fā)揮過極其革命的作用,但隨著社會物質條件的積累與社會關系的變化,傳統(tǒng)理性主義對抽象理性的絕對尊崇和對非理性的完全壓抑已經成為現(xiàn)實的人的精神桎梏。歷史的發(fā)展內在地要求人們在實踐的基礎上重新對理性與非理性進行審視、反思與建構,而在資本主義舊社會中不斷萌發(fā)的無產階級理性因素與非理性因素則會成為人們變革社會現(xiàn)實的新的動力。只有以現(xiàn)實的、階級的、歷史的視角來看待理性與非理性,才能全面把握其產生、發(fā)展與變化的整體脈絡,從而不斷明晰理性與非理性在人類社會歷史活動中的基本生成規(guī)律。
理性與非理性共同構成人的整體精神世界,構成人類社會的“整個上層建筑”,同時這二者又在人們對物質世界的能動的反映中表現(xiàn)為各不相同的基本形式,展開為相互連貫的基本環(huán)節(jié),深刻影響著人們認識世界與改造世界的活動,影響著社會歷史發(fā)展的走向。在從現(xiàn)實的、階級的、歷史的維度把握理性與非理性的本質規(guī)定的基礎上,人們必須對理性與非理性在人的精神結構中的基本形式進行細致的分析與討論,才能徹底明了個體理性與非理性的具體發(fā)生過程。
馬克思恩格斯所強調的“理性”不是那些“在思維中超越自身的和作為思維而想直接成為直觀、自然界、現(xiàn)實的思維”[1]201,不是只有作為“批判的批判”的哲學家才具有的“自我意識”,不是作為“類本質”存在于人身上的先天能力,而是處在現(xiàn)實的“社會生存條件”中的人在實踐中形成并在實踐中不斷發(fā)展起來的主體性思維形式。理性是人的理性,理性只有作為以人為主體的理性才是客觀存在著的,在人之外不存在任何理性存在物;人是理性的人,人只有作為在理性中思維著的人才是自為地存在著的,理性是人能動的主體能力的重要體現(xiàn)。在個體精神結構中,意識、邏輯、判斷、推理是構成人的理性思維的基本形式和展開理性過程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意識是客觀物質世界在人腦中的主觀映像,是人們在思維中形成的對外在世界的直觀認知,是其他更高級理性形式和更復雜精神活動的開端和基礎。馬克思指出:“有意識的生命活動把人和動物的生命活動直接區(qū)別開來?!盵1]162人能夠“在思維中復現(xiàn)自己的現(xiàn)實存在”[1]188,能夠將“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1]162變成“自己意識的對象”[1]162,將物質世界的“生動形態(tài)”[1]188轉化為頭腦中的意識材料,從而在意識中“確證自己的現(xiàn)實的社會生活”[1]188。邏輯是人們將自身關于對象世界的主觀意識秩序化的思維形式。在確立對客觀事物的主觀映像的基礎上,人們“按照自己的社會關系創(chuàng)造了相應的原理、觀念和范疇”[1]603,并按照這些原理、觀念和范疇對繁多且雜亂的直觀意識材料進行篩選、組織、整合與建構,從而能夠進一步洞察與把握社會存在物之間現(xiàn)實的、必然的、本質的聯(lián)系。嚴密的邏輯思維是理性主體與思維客體、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相互聯(lián)結、相互貫通、雙向互動的橋梁,是人們能夠透過錯綜復雜的現(xiàn)實表象、破除層層認知迷障、直擊客觀事物本質的重要保障。判斷是人們基于對客觀事物本質與規(guī)律的把握,對思維客體以及思維客體之間的關系做出的肯定性或否定性的評判與斷定。恩格斯指出:“我們不知道有任何一種力量能夠強制處在健康清醒狀態(tài)的每一個人接受某種思想?!盵4]91“處在健康清醒狀態(tài)”的人具有健全的意識能力與邏輯能力,能夠將自身從“既有的歷史條件和關系范圍之內”[1]571獲取的意識材料以及在此基礎上建構的邏輯原則作為理性判斷的事實依據(jù)與價值準繩,從而對客觀事物的合理性進行分析、辨別與評價。在意識與邏輯基礎上做出的主體性判斷會進一步影響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知和主觀行為的選擇。推理是指人們將一個或幾個已知的判斷作為認識前提,推出新的結論的過程,是“由已知進到未知的方法”[4]142。人是受動的存在物,人的理性認識總是會受到一定的物質條件與社會關系的制約,但人又是能動的存在物,人能夠通過對經驗的總結、對規(guī)律的把握、對現(xiàn)實的分析,在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對已知領域的突破、對未知領域的探索。推理能力是理性主體思維能動性的高層次體現(xiàn),是拓展人類認識范圍的有效手段。意識、邏輯、判斷、推理等因素互相依存、互相影響,不斷深化著人們對于事物本質與規(guī)律的理性認識,也不斷推動著人的理性實現(xiàn)從低級到高級的漸進性發(fā)展。
馬克思恩格斯所說的“非理性”并不是對人的理性的否定,不是那種與理性絕對對立的愚昧的“群眾性”,而是在個體精神結構中不同于理性,但又與理性相互作用、相互補充的主體性心理形式。馬克思指出,人“作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1]209,“是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動的自然存在物,這些力量作為天賦和才能,作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1]209。非理性就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的基本生命表現(xiàn),是從簡單的自然生命本能不斷發(fā)展進化而來的復雜心理形式,反映著人的內在狀態(tài)、構成了人的認識與實踐活動的心理環(huán)境。馬克思恩格斯的實踐理性觀在充分重視人的理性能力的前提下,也看到了非理性是人的精神結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并且主張要通過對人的需要、情感、意志、信念等非理性因素的合理挖掘來影響和塑造人的思想與行為。需要是推動著人去“追逐身外其他事物和其他人”[1]322的“生命欲望”[1]322,是“喚醒生命的力量”[1]210的首要前提。作為“受動的、受制約的、受限制的存在物”[1]209,人本身具有不可抗拒的、必須訴諸對象的本能性需要,并且還會在自身的成長發(fā)展過程中不斷生成新的社會性需要,這雙重需要共同構成了人與其他事物、其他人之間相互聯(lián)系的現(xiàn)實紐帶,也構成了個體“表現(xiàn)和確證他的本質力量”[1]209的內在渴望。需要的多樣性影響著人的現(xiàn)實關系的豐富性,也影響著人的發(fā)展的全面性。只有把人作為“具有盡可能廣泛需要的人生產出來”[8],才能促使人不斷去“發(fā)展和發(fā)揮他的全部才能和力量”[9]373。情感是人的對象性的進一步體現(xiàn),是人因自身需要是否被滿足而產生的心理體驗與主觀感受。豐富的情感體驗、完善的情感表達、積極的情感取向是個體心理健康的重要表征,是實現(xiàn)個體全面發(fā)展的重要保障。馬克思強調,人是“一個激情的存在物”[1]211,“激情、熱情是人強烈追求自己的對象的本質力量”[1]211。內心世界的情感狀態(tài)影響著人對于實現(xiàn)自身本質力量的意愿程度,影響著人的價值評價與價值選擇,影響著人的精神活動與實踐活動。意志是一種強烈的要實現(xiàn)既定目標的心理狀態(tài),是人們有意識、有目的地為實現(xiàn)某一目標而克服困難、調節(jié)行動的心理過程。恩格斯強調:“就單個人來說,他的行動的一切動力都一定要通過他的頭腦,一定要轉變?yōu)樗囊庵镜膭訖C,才能使他行動起來。”[7]306意志是人的行動的直接動力,人的需要與情感所生發(fā)出的內在動力只有轉化為人的“意志的動機”,才能真正作用于人的行動。在這一轉化過程中,意志能夠起到監(jiān)督和約束的作用,促使人以既定目標為基準來壓制或強化需要與情感的力量,促使人根據(jù)既定的目標來采取相應的行動。信念是人們對于某一思想理論、某一奮斗目標、某一事物真摯篤定地相信、堅定不移地追求、矢志不渝地踐行的精神狀態(tài)。作為具有統(tǒng)領作用的最高級的非理性因素,信念是人的需要自覺性、情感傾向性與意志堅定性的凝結與升華,它具有比需要、情感、意志更強的穩(wěn)定性與執(zhí)著性,是最為理性化的非理性因素。信念一旦形成,就不會輕易改變,并且會成為人的精神向導,在人的精神世界中發(fā)揮著支撐、定向、領航的根本性作用。需要、情感、意志、信念等非理性因素層層遞進,表征著人的主體精神力量,與理性因素共同構成了人的完整精神世界與內在自我環(huán)境。
恩格斯指出:“在社會歷史領域內進行活動的,是具有意識的、經過思慮或憑激情行動的,追求某種目的的人?!盵7]302人是理性與非理性的統(tǒng)一體,人的社會歷史活動既是在意識、邏輯、判斷、推理等理性因素主導下的活動,也是在需要、情感、意志、信念等非理性因素影響下的活動。但理性與非理性的統(tǒng)一不是理性與非理性的平均值,也不是理性與非理性的簡單合力,而是理性發(fā)揮主導性作用,非理性發(fā)揮必要的補充性作用,二者在實踐中相互對立而又相互依存、相互交織而又相互作用、相互促進而又相互制約。
理性在人的精神結構中居于主導地位,是一種具有自覺性、穩(wěn)定性、秩序性、規(guī)范性的思維形式,在人們認識世界與改造世界的實踐活動中發(fā)揮著主導性作用。這種主導性作用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人們能夠通過意識、邏輯、判斷、推理等理性思維的基本形式對客觀世界進行能動的反映,在紛繁復雜的現(xiàn)實世界中準確把握到自然、社會和人類思維運動發(fā)展的普遍規(guī)律,從而正確地認識世界、解釋世界。如果沒有理性的思維,人們“就會連兩件自然的事實也聯(lián)系不起來,或者連二者之間所存在的聯(lián)系都無法了解”[10],人們就會成為完全“受動的、受制約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1]209,成為受到本能與欲望支配的動物式的存在物,也就根本無法對客觀世界做出系統(tǒng)而科學的解釋說明。其次,從現(xiàn)實世界中抽象、凝練、升華出的理性認識能夠指導人們進行有目的、有計劃、有步驟的實踐活動。馬克思指出:“人的類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覺的活動。”[9]96人的自由自覺的活動不在于“自己放縱的欲望、古怪的癖好和離奇的念頭的實現(xiàn)”[9]141-142,而在于根據(jù)對客觀世界本質與規(guī)律的理性認識“來支配我們自己和外部自然”[4]120,在于能夠運用這些本質性、規(guī)律性、必然性的認識“為一定的目的服務”[4]120。理性思維的運用與理性認識的積淀使人們有能力做出合規(guī)律性與合目的性的決策與行動,使人們能夠在正確地認識世界的基礎上能動地改造世界。最后,理性能夠使人們基于對歷史、現(xiàn)實與規(guī)律的綜合考量,在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對自身實踐活動結果的合理預見,實現(xiàn)對自然、社會與人類思維發(fā)展趨勢的科學推測、預估和設想。馬克思恩格斯強調的主體理性的預見作用并不是“從世界形成之前就久遠地存在于某個地方的模式、方案或范疇中,來構造世界”[4]38,而是“從現(xiàn)實本身推導出現(xiàn)實”[4]101,是從現(xiàn)實的基礎出發(fā),根據(jù)那些“符合自然界和歷史的情況”[4]38的原則來實現(xiàn)對現(xiàn)實的合理超越。可以說,理性的解釋、指導、預見作用的發(fā)揮就在于獲得關于客觀世界的真理性認識,就在于為人們提供認識世界與改造世界的科學依據(jù)與基本框架。
相對于理性來說,非理性是一種具有自發(fā)性、即時性、靈活性、非邏輯性的心理形式,在人們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實踐活動中發(fā)揮著必要的補充性作用,并且在人的需要、情感、意志、信念強化到一定程度的特殊情況下,這些非理性因素也會發(fā)揮出對人的思想與行為具有決定性意義的關鍵作用。正是因為非理性因素的存在,人的精神世界才能有序而豐富、嚴謹而生動,人才能“獲得個性,并造成各種特殊的差異”[1]331,人才能“感到自己是一個真正的人”[11]。具體來看,非理性因素的必要補充作用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主體性的需要、情感、意志、信念等非理性因素對人的認識與實踐活動具有激發(fā)與誘導作用。在偶然的、突發(fā)的、強烈的非理性因素的刺激下,人們能夠在一定時間內保持“精力的振奮和煥發(fā)”[5]395,保持理性思維緊張、活躍、敏銳的覺醒狀態(tài),產生極強的突破力、上升力和創(chuàng)造力,從而能夠打破固有思維框架的制約,將理性思考的長期積淀以直覺、靈感、頓悟、想象、猜測等非理性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實現(xiàn)人的認識水平與實踐能力的跳躍式發(fā)展。其次,非理性因素體現(xiàn)著強烈的主體意愿,對人的認識與實踐活動的選擇與定向具有重要影響。內心世界的需要、情感、意志、信念塑造著人的主觀性價值尺度,而這些價值尺度會成為理性思維活動的重要參照,會成為主體行為的內在遵循,深刻影響著人們認識與實踐路徑、方向、目標的選擇。最后,非理性因素在人的認識與實踐活動中發(fā)揮著重要的驅動與控制作用。需要的滿足、情感的傾向、意志的支撐、信念的感召都指向了外在于人的對象世界,因而這些非理性因素就構成了促使人們排除一切干擾與阻礙、積極投入對象性活動、探索對象世界本質與規(guī)律、實現(xiàn)人的社會性本質的驅動力與控制力。非理性因素的必要補充作用具有鮮明的兩面性,積極的、肯定的非理性因素在人的認識與實踐過程中能夠發(fā)揮正向的激發(fā)與誘導、選擇與定向、驅動與控制作用,但消極的、否定的非理性因素則會干擾、限制甚至削弱人作為主體的認識能力與實踐能力。
現(xiàn)實的人是理性與非理性的統(tǒng)一體,但理性的思維形式與非理性的心理形式不是各行其是、相互獨立的。人的思維與心理實質上都是理性與非理性的辯證統(tǒng)一,都是理性與非理性共同作用的結果,不存在完全脫離理性的非理性,也不存在完全脫離非理性的理性,二者互有區(qū)別而又相互滲透、同頻共振,共同構成了人的內在的自我環(huán)境,構成了完整意義上的人的精神世界,構成了人的行為的“動機和出發(fā)點”。一方面,理性需要非理性的激活、導向與驅動來為其提供“沖動、活力、張力”[1]331,提供人本身“內部所固有的、活生生的、本質的力量”[1]331。理性一旦脫離非理性,就會走向機械化、絕對化、抽象化的誤區(qū);理性一旦“粗暴地排斥一般的正常的欲望”[12]297,極端地加強“對思維的控制”[12]297,就會成為“漠視人的、毫無血肉的”[1]331絕對“理智之物”[1]331。另一方面,非理性需要理性的協(xié)調、引導與規(guī)約來強化其積極作用、弱化其消極作用,從而使人形成合理的現(xiàn)實需求、正向的情感表達、積極的意志品質、堅定的理想信念。非理性一旦脫離了理性,一旦“脫離了人的其他活動,并使它們成為最后的和唯一的終極目的,那么,在這種抽象中,它們就是動物的機能”[9]94,它們就會淪為“病態(tài)的欲望”[9]133與“最下流的意念”[9]133。只有經過理性的引導與提升,非理性才真正具有現(xiàn)實意義,才能成為“真正人的機能”[9]94?!艾F(xiàn)實的人”不僅要在實踐中創(chuàng)造理性的智慧、發(fā)展理性的能力,而且要在實踐中獲取非理性的感知、優(yōu)化非理性的力量;不僅要在理性的解釋、指導、預見作用下有計劃、有條理、有步驟地認識世界與改造世界,而且要在非理性的激發(fā)、導向與驅動作用下積極能動地實現(xiàn)“自覺的意圖”[7]302與“預期的目的”[7]302。只有堅持理性與非理性的辯證統(tǒng)一,人才能真正成為活生生的現(xiàn)實的人,才能實現(xiàn)“有原則高度的實踐”[1]11、有生命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實踐。
理性與非理性是思想政治教育學的一對重要范疇,是新時代開展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必須要關注和把握的關鍵領域。馬克思恩格斯經典文本中關于理性與非理性的論述,為思想政治教育深入考察人的物質活動背后的精神過程、準確把握人的理性與非理性的辯證統(tǒng)一關系、實現(xiàn)人的思想心理與行為一體化構建提供了重要的理論依據(jù)與觀念啟迪:一是堅守理性,提升理性,以徹底的科學理論擊中“樸素的人民園地”[1]17-18。理性因素最終指向人的思想活動領域,思想政治教育對主體理性因素的挖掘與發(fā)揮必須要落實到對人民群眾的思想塑造與理論武裝上來。新時代思想政治教育必須充分尊重人民群眾的“理論感”,不斷培育和強化人民群眾的理性思維能力,堅持用馬克思主義及其中國化的科學理論成果武裝人民群眾的頭腦,引導和幫助人民群眾深入學習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深入學習黨史、新中國史、改革開放史、社會主義發(fā)展史,不斷提升人民群眾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邏輯、歷史邏輯與實踐邏輯的認識,不斷深化人民群眾對共產黨執(zhí)政規(guī)律、社會主義建設規(guī)律、人類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的把握,從而在人民群眾中確立起對黨和國家、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廣泛、最徹底、最深刻的理性認同。二是觸及心靈,激發(fā)引領非理性,以堅定的理想信念鑄育人民群眾的精神魂魄。非理性因素最終指向人的心理活動領域,思想政治教育對主體非理性因素的激發(fā)與引領必須要落實到對人民群眾的心理感染與信念鑄造上來。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我們必須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我們的奮斗目標,既解決實際問題又解決思想問題,更好強信心、聚民心、暖人心、筑同心?!盵13]新時代思想政治教育必須堅定地站在最廣大人民群眾的立場上,從人民群眾現(xiàn)實的利益訴求出發(fā),有效回應人民群眾的現(xiàn)實關切,做到與人民群眾情感相連、意志相通、魂魄相同,切實增強人民群眾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信念、對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信心。三是堅持實踐導向,在實踐中實現(xiàn)理性與非理性的有機統(tǒng)一與有效轉化,將人民群眾的思想認同與情感共識轉化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強大物質力量。人的一切理性因素與非理性因素來源于實踐、發(fā)展于實踐,最終也必須依靠實踐得到現(xiàn)實的表達。思想政治教育必須在現(xiàn)實的實踐引領中實現(xiàn)理性與非理性的一體化構建,實現(xiàn)人民群眾思想、心理與行為的整體聯(lián)動,必須充分調動起人民群眾投身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的積極性、主動性與創(chuàng)造性,不斷鼓舞人民群眾將愛國情、強國志轉化為報國行,將“理性的認識”與“非理性的沖動”轉化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實踐力量,共同書寫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壯麗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