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卡多　美國神童

呂慧洋

里卡多（右）被對手侵犯。

小荷露尖

在豐田體育場的球員通道里，里卡多·佩皮正擺著姿勢拍照。此時是上午九十點鐘，一天中最好的時候。草地被陽光遮蓋，愈發(fā)顯得郁郁蔥蔥，達拉斯FC隊的旗幟被涼爽的微風吹拂著，讓人感覺在酷暑過后，這個賽季會有些不同。

“你的手可以動一動”，攝影師的聲音在通道里回響。18歲的里卡多伸展著長長的手臂，掌心靠著腰部，臉朝外，抬起下巴，直視鏡頭，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這并不尋常。攝影師說：“你的氣質(zhì)是天生的。”

“我還得努力?！闭f這話時，里卡多沒有任何猶豫，好像明白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幾周前，他做出了重要抉擇，加入美國國家足球隊，希望幫助這支球隊擺脫未能闖進上屆世界杯的陰影。在9月8日美國隊4比1擊敗洪都拉斯的比賽中，這位被關(guān)注的新一代球星攻進關(guān)鍵一球，實現(xiàn)了對家人的承諾。

即使眼前的世界發(fā)生劇變，他還是那么鎮(zhèn)定、從容，好像很清楚只要付出時間和努力，成功就會接踵而至。整個家庭做出犧牲，把他從埃爾帕索帶到了這里。也許他會再度啟程，到某個比離家十小時車程更遠的地方。

沙丘天才

埃爾帕索位于德州，大約有83%是拉丁美洲人，其中大部分為墨西哥后裔。幾十年前，這座城市白人居多，以阿拉米達大道為分界線，白人住在街北，墨西哥人住在街南。位于阿拉美達大道和格蘭德河之間的埃爾帕索東部地區(qū)名叫圣埃利薩里奧，土地價格要便宜一些，那里靠近德克薩斯州和墨西哥邊境。

里卡多兒時的家就在那里，阿拉米達大道以南一兩公里的地方。銹跡斑斑的邊界墻留存著累累傷痕。周邊雜草叢生，圣誕彩燈依然懸掛著，室內(nèi)空空如也，后院停放了一輛輪胎被放氣的白色轎車，讓人覺得這里被廢棄不久。

里卡多的父親丹尼爾說：“房子是我一磚一瓦建起來的。”他把家中所有的錢都用于修繕房屋，利用周末時間親手搭建。在這里，丹尼爾和妻子安妮特撫養(yǎng)幾個孩子長大成人。他們的生活和所有埃爾帕索人沒什么兩樣：周一到周五住在格蘭德河北岸，周末回到南岸的華雷斯城。

里卡多是家里三個孩子中最大的一個，從小看著父親踢足球長大，4歲開始邁進綠茵場。最初的幾年，丹尼爾手把手地教他，有時還會到教堂附近的草地上訓練。

丹尼爾總是讓里卡多和大一兩歲的孩子踢球，一是為了激發(fā)他的潛力，二來里卡多的塊頭的確比同齡人大一些。為此，在埃爾帕索以外的地方比賽，丹尼爾必須要帶上兒子的出生證明。

很小的時候，里卡多對進球擁有天生的嗅覺。即使在丹尼爾的貼身盯防下，他也可以隨意破門得分?？吹竭@些，讓人覺得他至少已經(jīng)15歲了。

回想起那些日子，丹尼爾不由得笑了起來，但談起是否對兒子過于嚴厲，他的神情又變得嚴肅起來。有時候，里卡多不喜歡在比賽中來回跑動，這正是很多7歲孩子最不想做的事情。碰到這種情況，丹尼爾就會把他揪出球場。

里卡多（中）與隊友慶祝進球。

丹尼爾承認：“我的確對他很嚴厲，會讓他把球衣和球鞋脫下來扔進垃圾桶，然后告訴他：‘聽著，如果你不想踢球，沒關(guān)系，那就不踢，但請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和金錢?！?h3>沖出沙漠

父母是移民，經(jīng)常會覺得他們的奮斗和種種犧牲要得到回報。和德克薩斯邊境北側(cè)的大部分墨西哥裔社區(qū)一樣，埃爾帕索縣的貧困率比美國其他地區(qū)高得多，年人均收入比全美平均水準低12400美元，而且受教育程度較低，65歲以下居民沒有上保險的比例是全美平均水準的兩倍多，這里的人很容易有種生活的緊迫感。環(huán)境貧瘠，農(nóng)作物很難生長，在西德克薩斯和墨西哥北部的開闊地帶，很容易迷路。

這些現(xiàn)實問題就像環(huán)繞該地區(qū)的山脈和從山上刮下來的風一樣連綿持久。在最糟糕的日子里，狂風咆哮，沙塵飛舞，遮蔽了陽光，把天空變成紅褐色，掀翻屋頂，刮開房門，令人抓狂，有時情況還會更糟糕。于是，逃離似乎成了最好的選擇。

安妮特說：“我感覺心像是被人剜走了。”2016年，13歲的里卡多得到達拉斯FC隊的邀請后，欣然前往，搬到達拉斯。安妮特回憶說：“撫養(yǎng)兒子長大是我生活的全部。所以，要我接受這個現(xiàn)實，很難。”

在里卡多離家的頭幾個星期里，安妮特都是含著眼淚入眠的。每天早上給兒子打電話的時候，她哭得更厲害，不停地問里卡多吃沒吃飯，寄宿家庭對他好不好。她告訴丹尼爾：“我不能離開兒子，真的不能?！?/p>

丹尼爾努力安慰她，說這正是里卡多一直想要的，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背后默默支持。但丹尼爾也意識到，兩地相隔實在太遠了。

在里卡多離家約一年后，家人開始到達拉斯看望他，10小時的車程，每月兩次。教練告訴丹尼爾，里卡多表現(xiàn)非常出色，前途光明。里卡多也希望全家能搬到達拉斯，享受家庭的歡樂。

丹尼爾告訴里卡多：“我們是不會搬過來的?！边€有比這更令人泄氣的話題：“你已經(jīng)準備好打退堂鼓了嗎？”這個問題把里卡多弄哭了，開始質(zhì)疑夢想。他想念家人、朋友，想念家鄉(xiāng)埃爾帕索。

里卡多告訴父親：“我愛你們，但這是我的夢想，我要留下來?！?/p>

聽到這句話，丹尼爾也流下了眼淚，這是一個因生活而變得堅強的墨西哥人的眼淚。丹尼爾把這些告訴了妻子，但安妮特已經(jīng)準備好搬家，“我不想失去兒子”。

一家人在達拉斯北部郊區(qū)安居，里卡多也告別寄宿家庭，搬了進來。就像在圣伊萊的老房子里一樣，他們的生活重心仍然是足球。在里卡多沒有比賽，丹尼爾和安妮特休班時，大家坐在一起觀看墨西哥聯(lián)賽，他們都是墨西哥美洲隊的忠實擁躉。

艱難抉擇

曼尼·魯伊茲說：“我有99%的把握說，里卡多最終會選擇墨西哥國家隊。”

魯伊茲是達拉斯FC隊的季票擁有者，還是一家球迷組織的成員。這里的人都會說英語和西班牙語，聚在一起時，經(jīng)常唱著饒舌樂。2019年，魯伊茲第一次觀看里卡多的比賽，這位早熟的少年在第一場職業(yè)比賽中就打進3球。

魯伊茲在達拉斯出生長大，是墨西哥隊的粉絲?？吹嚼锟ǘ噙M步神速，成為美國職業(yè)足球大聯(lián)盟歷史上上演“帽子戲法”最年輕的球員后，篤定這個擁有雙重國籍的天才小子肯定會選擇墨西哥。雖然里卡多曾代表美國隊參加過2019年U17世界杯，但長期以來人們堅持認為，那些來自美國拉丁裔社區(qū)的年輕球員往往得不到應(yīng)有的重視。里卡多做出決定的兩周前，墨西哥裔美國球員大衛(wèi)·奧喬亞也選擇了墨西哥。

8月底，也就是在里卡多罰進致勝點球，幫助美國職業(yè)足球大聯(lián)盟全明星隊擊敗墨西哥全明星隊一天后，美國公布了世界杯預選賽大名單，里卡多的名字赫然在列。他得到美國足協(xié)的電話邀請，一口應(yīng)承下來。在談到自己的決定時，里卡多表示雖然選擇了美國，但深為自己是一名墨西哥后裔而自豪，“無論我為哪個國家踢球，這一點都不會改變?！?/p>

魯伊茲說：“我感到非常震驚?！碑斠磺屑瘸墒聦嵑?，很多達拉斯FC隊球迷打電話嘲笑他。這并不重要，他們同樣感到驚訝。

里卡多表示，選擇為美國隊效力，是他至今做出的最為艱難的決定。他站在離球場不遠的地方說：“我和父母談過這件事?！贝颂幣c他兒時踢球的地方完全不同，埃爾帕索簡陋的球場有很多硬石子兒，帶刺的雜草會粘在他的鞋子和襪子上。

里卡多說：“我接到了美國國家隊的召喚。我問過爸爸，他沒說什么，只是表示無論我想去哪里踢球，他都會無條件支持?！?/p>

和丹尼爾一樣，家族中無論直系親屬還是旁系血親，都支持里卡多的決定。里卡多在埃爾帕索的朋友也表示贊同，他們甚至買了印有“Pepi”姓氏的美國隊球衣。

盡管如此，里卡多很清楚，很多人甚至是媒體都認為他應(yīng)該選擇墨西哥。他會努力證明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幾乎在每次接受采訪時，這個問題都會被提到。里卡多語氣堅定，顯得很平靜，似乎進入了賽前的冥想狀態(tài)。他說：“如果準備好了，并且心有期待，一切都會順理成章。”

這并不意味著他可以無視即將發(fā)生的事情。11月12日，美國隊對墨西哥，里卡多無法把這視為一場簡單的比賽。聽到墨西哥國歌響起，他的內(nèi)心很難沒有波瀾。

這肯定會是一場特別的比賽，兩個國家都在關(guān)注著他。里卡多知道自己有機會成為第一位墨西哥裔美國巨星，也知道總會有人認為他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丹尼爾曾經(jīng)夢想自己的某個孩子為墨西哥國家隊效力，但現(xiàn)在，他同樣支持里卡多，“我是墨西哥人，還深愛這個國家。但現(xiàn)在，我要為美國隊助威”。

震驚世界

里卡多在世界杯預選賽美國對洪都拉斯的比賽中首發(fā)出場。當被問及當時的感受時，他說：“很難說得清?！?/p>

之前一場對加拿大的比賽，里卡多一家去了比賽地納什維爾。之前，美國隊被薩爾瓦多0比0逼平，里卡多沒有得到上場機會，所以丹皮爾認為他的兒子在這場比賽中可以打上10到15分鐘。

丹皮爾說：“我們帶著希望啟程，遺憾的是他還是沒有撈到上場機會。老實說，美國隊兩戰(zhàn)僅積兩分，我不覺得對洪都拉斯他會得到機會?！?/p>

的確如此。美國隊在2022年世界杯中北美洲預選賽的兩場比賽中，理應(yīng)拿下勝利，但最終收獲了兩場平局，這似乎預示著美國隊無緣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的悲劇即將重演。所以，美國隊對洪都拉斯這場比賽至關(guān)重要。丹尼爾覺得里卡多不會上場，他還沒有證明自己。但在飛赴洪都拉斯時，主教練格雷格·伯哈爾特通知里卡多：“這場你打首發(fā)?！?/p>

得知這一消息時，丹尼爾正在德克薩斯州韋科市的公路上開車。從周一到周五，他都在那里工作。

丹尼爾把車停在路邊，驚訝地問：“你在和我開玩笑嗎？”

里卡多答道：“沒有，我說的是真的?！?/p>

中場休息時，美國隊以0比1落后，丹尼爾覺得一切都要完蛋了，甚至懷疑當初兒子是否站錯了隊。他擔心里卡多被踢出美國國家隊，不是因為表現(xiàn)不佳，畢竟這是他的第一次國家隊首發(fā)。

丹尼爾說：“我看到他下半場仍在場上，表現(xiàn)非常出色。我對妻子說，美國隊在不停地進球。”

第75分鐘，里卡多頭球破門，成為美國男足史上第二年輕的世界杯預選賽出場球員，僅次于克里斯蒂安·普利西奇。球隊以2比l反超，他和隊友們一起跑著、跳著、尖叫著，家人們也在慶祝這個“徹底改變比賽走勢的進球，令美國隊擺脫了恐慌和自我質(zhì)疑”。安妮特一邊尖叫，一邊哭泣，聲音已有些嘶啞。她說：“我的兒子說要成為一名職業(yè)足球運動員，以后進軍歐洲。在他進球的時候，我會因為幸福和快樂而流淚?！?/p>

這場比賽，里卡多打進一球，兩次助攻。他說：“這是一場非常特別的比賽。”在安妮特看來，兒子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夢想。

巨星長成

里卡多站在他的雪佛蘭跑車旁邊，拍完最后一組鏡頭。一個月前購買的這輛科邁羅外表霸氣，盡顯力量之美，像蘋果一樣紅潤閃亮。這是他的第一輛座駕，停車時很小心。

談起過去幾個月的經(jīng)歷，里卡多說“這太瘋狂了”。他走在大街上，很容易被認出來，給球迷們簽名。更多人走上來和他攀談，說他們也是埃爾帕索人。

現(xiàn)在看里卡多的比賽，很容易忘記他有多年輕。他剛剛高中畢業(yè)，和父母住在一起，尚處在人生轉(zhuǎn)折點。沒有比賽時，他是家里的乖孩子，會去倒垃圾，遛狗，洗碗。

里卡多不后悔自己的選擇，但也知道全家為他做出了怎樣的犧牲。他們離開了熟悉的埃爾帕索，來到大都市達拉斯，在這里已經(jīng)生活了4年，但出行還需要使用導航。

沒人知道他們能在這里住多久，達拉斯也許只是個驛站。里卡多已經(jīng)得到德國、意大利、英格蘭、荷蘭一些頂級俱樂部關(guān)注，進入拜仁、AC米蘭的潛在引援名單中，家人每天都在談?wù)撨@些。

丹尼爾說：“我們也不清楚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但是，他一直都在規(guī)劃職業(yè)道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無論里卡多還是他的家人，都不會忘記他們的根。在家里，大家只說西班牙語。在更廣闊的舞臺，里卡多知道如何用最有力的足球語言去撬動世界。

責編 陶莽

年輕的里卡多有時會被教練放在替補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