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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日本性”到“國際性”的創(chuàng)作轉變
      ——石黑一雄創(chuàng)作思路述評

      2021-12-05 12:08:33盛春來陳瑞
      關鍵詞:黑一雄作家英國

      盛春來, 陳瑞

      (三峽大學 外國語學院, 湖北 宜昌 443002)

      文學創(chuàng)作從來都脫離不了時代的影響,因此考察作家創(chuàng)作思路的流變必定能管中窺豹地折射出時代的變遷,加深對作家的理解。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來自英聯(lián)邦的拉什迪和奈保爾一起經(jīng)常被冠以“移民文學三雄”的稱號。石黑一雄幼年由日本移民到英國,他在英國文化的滋養(yǎng)下長大,但其亞洲人外表和帶有日本特色的英文名字卻處處昭示著他與日本剪不斷的臍帶關系。石黑一雄把混雜著記憶和猜想的日本作為寫作的起點,創(chuàng)作了帶有濃郁“日本性”的姊妹篇小說《遠山淡影》和《浮世畫家》。有人認為把《長日留痕》的英國背景置換成日本同樣成立,這“不過是披著英國外衣的日本小說”[1]22,還有人指出“不管石黑一雄如何竭力否認,他的作品中有明顯的日本特征”[2]3。以“日本性”出道的石黑一雄卻不愿意被冠以“日本作家”的頭銜,他后來轉向 “國際性”的主題寫作,也更愿意被看成是“國際作家”。石黑一雄為什么否認自己的“日本性”特征?又是什么因素導致他轉向“國際性”寫作?

      基于此,本文將從英國社會時代風貌的變遷,讀者接受、出版學和作者本人思想的變化論述石黑一雄創(chuàng)作思路的流變,窺見時代背景和接受美學對石黑一雄的影響。

      一、與日本剪不斷的臍帶關系

      “個人文化身份的形成,是從孩童時代開始的。一個人在社會化的過程中,首先在兒時的家里,然后在學校里,在與同齡人的交往中形成自己的思想方式、行為方式和感覺方式。也就是獲得了自己特有的文化身份。”[3]石黑一雄6歲左右被父母從日本帶到陌生的英國,由于空間位移導致年幼的石黑一雄遭受了心理和文化創(chuàng)傷的影響。石黑一雄曾回憶說,在上小學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他是全校唯一一個亞裔孩子,同學們在還未認識他之前就非常清楚他的亞裔身份,因身份差異帶來的疏離感無處不在。與此同時,年幼的他對此前陪伴他成長、但仍在日本的祖父有著深深的依戀,這種依戀并沒有隨著時間和空間的變化而減少。石黑一雄后來認為“寫作也和我對日本的強烈情感有關,在我形成情感,特別是形成和祖父的情感的年紀的時候,聯(lián)系突然被切斷了……這是一種非常重要的紐帶,(內心里)并沒有被切斷,因為我總是想著回到日本去。”[4]4石黑一雄的父母開始也以為完成手頭的工作后就會返回日本,因此他們在英國有種“旅行”的感覺,為了回國后能跟上日本的學習,石黑一雄總能定期收到祖父寄來的日文學習書籍、日本漫畫和日本電影資料等。父母也習慣在家里講日文,母親還曾為他朗讀過整本日文版《伊凡赫》的故事,年幼的石黑一雄喜歡觀看日本電影,因此他的寫作題材和寫作風格都受到日本文學和日本電影文化的影響。有研究者指出《遠山淡影》有《蝴蝶夫人》的影子[1]22;他寫作中慣有的隱忍、克制的寫作手法有日本文學“物哀”的痕跡;從未到過中國的石黑一雄在《上海孤兒》中,直接把故事的背景設置在上海,書中很多關于上海的詳細描述并不完全是作者臆想出來的,而是作者通過早年隨日軍駐扎在中國的祖父講述的關于中國的記憶。“石黑一雄在訪談中承認他的日文水平只是處于孩童時期的語言層次,他很可能讀過谷崎潤一郎或他的譯文版的著作?!盵5]22他也受到日本電影導演小津安二郎和成瀨巳喜男的影響:“日本的這些(電影)視覺影像對我有巨大的痛楚感,特別是小津安二郎和成瀨巳喜男的室內電影講述戰(zhàn)后的場景,那就是我記憶中的日本?!盵1]30日本導演對他的吸引“部分在于他們迎合了石黑一雄被放逐和懷鄉(xiāng)的渴望之情?!盵1]30石黑一雄在書寫故國的回憶中獲得精神的慰藉,撫慰因地域的隔離和時空的變遷導致的不適感。莫言認為“寫作就是回故鄉(xiāng)”[6]序言3,石黑一雄的寫作與日本文學和文化潛移默化的影響密不可分,他始終剪不斷與日本文化的臍帶聯(lián)系。

      遲至石黑一雄十二三歲,全家才完全放棄重返日本的想法,而他心心念念的祖父直到逝世也未能再見到他。石黑一雄把對祖父和家鄉(xiāng)的思念傾注在其初期的小說描寫之中,寫作于他“是一種慰藉或療傷,通常,壞的寫作來源于這種療傷,而最好的寫作來自于作家和已經(jīng)遲來的形勢和解?!盵7]134石黑一雄的處女作《遠山淡影》及其姊妹篇《浮世畫家》都把故事的背景設置在他離開家鄉(xiāng)的記憶截止的戰(zhàn)后日本,兩部小說都浸透著濃濃的“日本性”:小說中諸多的日本地名,如長崎、東京、核爆紀念碑;富有日本特色的英文名字:二郎、惠子、緒方;美國戰(zhàn)后幫助重建帶來的西方文化對日本傳統(tǒng)文化的沖擊,軍國主義畫家(小野)所擅長的日本浮世繪畫技;慈祥的緒方先生和孫子一郎溫馨的祖孫關系也總是讓讀者想起作者本人與其祖父,乃至《浮世畫家》內含的“羞恥文化”和《遠山淡影》對《蝴蝶夫人》的戲仿[1]11,都無處不在地表征著這些小說的日本印記。需要看到的是,這些“日本性”是石黑一雄“混雜著猜想、記憶和想象”建構起來并不完全真實的日本,石黑一雄承認《遠山淡影》帶有自傳色彩:“它直接描寫關于我這輩、像我一樣的人……如果我把背景置換且拉遠距離,小說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我一直做的事情的自述?!盵4]41幼年離開日本的石黑一雄對故鄉(xiāng)的思念只有在重構日本的記憶里得到滿足,于是訴諸筆頭的初期作品《遠山淡影》和《浮世畫家》不僅以記憶作為主要的寫作方式,而且這兩部作品所流露出的濃濃“日本性”折射出作者對故鄉(xiāng)最真摯的情感。移民普遍有“故國認同”的情節(jié),在流散者新身份的形成過程中,他們總是渴望再造和重寫家鄉(xiāng)。由于真實的家鄉(xiāng)難以在短期內抵達,因此這種渴望只能在想象和記憶中得到滿足,他們的精神家園只能在想象和記憶中重構,以便糾正流散者由于時代變遷和空間位移引起的家鄉(xiāng)錯位感。時過境遷,人事代謝導致真實的故鄉(xiāng)空間圖景產(chǎn)生了變化,移民作家的故鄉(xiāng)是回望中想象的家園,已變成了難以抵達的文化符號。毫無疑問,石黑一雄早期通過回憶建構的日本就是“想象的精神家園”,他把自己情感的錨系之地——日本作為寫作的起點,這既是撫慰包括失去祖父在內的思鄉(xiāng)情緒,也是為飄蕩在“既非日本也非英國”的“第三空間”中的自我尋找歸屬感。

      二、“求新聲于異邦”的英國文學的轉變

      英國文學的偉大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寫作在戰(zhàn)后后現(xiàn)代主義實驗性寫作和“著眼于階級、教育、南北差異、政治和種族”[8]57的憤怒青年作家的沖擊下七零八落,英國人逐漸厭棄后現(xiàn)代主義作家的各種實驗性寫作手法,也對憤怒的青年描寫的階級和政治小說失去了興趣,“當平庸的中產(chǎn)階級影響漸漸消逝后,對于小說,尤其是嚴肅小說的智性的態(tài)度似乎發(fā)生了激進的變化。”[8]58英國人渴望找到反映現(xiàn)實生活、更貼近實際的文學作品。后殖民主義文學在20世紀70年代開始在英國聲名漸隆,后殖民文學的興起和英國戰(zhàn)后移民潮密不可分。大英帝國在戰(zhàn)后逐漸沒落,但來自前殖民地的移民卻源源不斷地來到英國,自從1948年第一船來自牙買加的移民到達英國后,“移民已經(jīng)變成了改變‘英國性’面貌的最強的力量”[9]。外來移民導致英國國民身份的多元化,把以白人為主、文化身份相對單一的英國變成了包括黑人和其他移民在內的“雜種”國家。大量移民的到來也催生了移民文學在英國勃然興起,最突出的莫過于包括奈保爾、拉什迪、毛翔青和石黑一雄等在內的移民作家的誕生。布魯斯·金注意到,自1983年本土作家威廉·戈爾丁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英國國內的文學大獎都被移民作家包攬,他認為這和戰(zhàn)后大量涌入英國的移民有關。1983年英國《格蘭塔》雜志首次推出“20位英國最佳小說家”,包括石黑一雄等新銳作家當選,“這些作家的作品主題多樣,風格各異,為英國小說世界帶來了嶄新的氣象”[10]。在拉什迪的《午夜出生的孩子》1981年獲得布克獎之后,英國評論界就在尋找下一個帶有移民身份的作家。

      生逢其時的石黑一雄不僅有著移民身份,而且其處女作《遠山淡影》中帶有異域風情的日本故事立刻吸引了英國社會的注意?!澳菚r有一種風氣——人們尋找年輕、充滿異域風情又帶有國際風格的作者,我很幸運,剛好生逢其時,那是英國藝術近年來少有的時期:充滿情趣的外國名字并寫作有趣的外國地方會得到額外的垂青,英國人突然慶祝終于拋棄了英國本土特色?!盵7]13020世紀七八十年代,英國文學審美情趣發(fā)生了轉向,在一定程度上說,英國讀者與其說對《遠山淡影》的故事感興趣,毋寧說他們對石黑的日裔身份更有興趣。一個有力的佐證是,石黑一雄因《遠山淡影》出名后,他生在日本、成長于英國的跨界視角也立刻引起了關注,他被不停地邀請到英國各地作演講,人們不斷地要求他對日本的經(jīng)濟和社會現(xiàn)象發(fā)表看法,石黑一雄還被看成日本在英國成功人士的代表,受到訪英的日本天皇夫婦的接見。

      英國社會看重石黑一雄的族裔身份,還和當時的經(jīng)濟、政治密切相關。在大英帝國強盛的時候,世界的中心就在英國,所以“英國作家寫作英國的東西就自然帶有世界的意義”[4]27。但1956年蘇伊士運河事件標志著大英帝國地位的徹底衰敗。20世紀七八十年代,偏居歐洲外島的英國國際地位繼續(xù)式微,不斷被邊緣化,這在部分英國作家身上表現(xiàn)出自卑情緒,“年輕一代的作家明顯意識到英國現(xiàn)在更像一個世界上小的、偏狹的小鎮(zhèn)。”[4]114他們不得不有意識地寫作帶有世界性的主題,因為如果他們只是寫作英國的生活,沒有人再感興趣了。英國年輕作家身上表現(xiàn)出的自卑情結折射出“后帝國”時代英國人不得不面臨從帝國中心到世界邊緣的身份轉變。

      幾乎與此同時,戰(zhàn)后的日本經(jīng)濟發(fā)展卻吸引了全世界的注意,日本在美國的扶持下取得了巨大的經(jīng)濟成就,到1968年左右,日本經(jīng)濟僅次于美國,居世界第二位,日本工業(yè)產(chǎn)品大量銷售到世界各地,為日本贏得了世界聲譽,日本經(jīng)濟的迅速發(fā)展勾起了日漸衰微的英國人的羨慕之情,因此英國渴望了解日本。然而日本在經(jīng)濟上的高歌猛進卻沒有換來英國等西方國家的好感,地域的局限和在二戰(zhàn)中與日本分屬兩個敵對陣營的差異導致英國對日本的了解很有限。日本天皇回避二戰(zhàn)責任的態(tài)度還激起英國民眾的憤慨,豐田公司總裁豐田章一郎和自殺的三島由紀夫在英國和西方社會最廣為人知,大江健三郎認為豐田章一郎和三島由紀夫都是西方對日本兩種極端偏見的認識:“三島由紀夫的切腹自殺是一種設計好的、展現(xiàn)典型日本形象的表演,而且這種形象并不是日本人自發(fā)的心態(tài)展示,這是從歐洲視角觀看的虛假的日本形象,三島由紀夫驗證了薩義德所說的‘東方主義’,這和實際生活在東方的人毫無關系,但三島由紀夫以自己的生活和死亡的方式迎合了東方主義對日本的印象。”[4]31

      英國對戰(zhàn)后的日本混雜著既羨慕又有偏見的復雜情緒,西方社會還未完全接受日本,對東方的日本仍懷有獵奇的心態(tài)。在西方的注視下,東方是想象的他者,充滿了異國情調。《遠山淡影》開篇就以英國丈夫和日本妻子悅子為混血小女兒取名字開始,“真奇怪,是他想取一個日本名字,而我——或許是出于不愿想起過去的私心——反而堅持要英文名。他最終同意妮基(NiKi)這個名字,覺得還是有點東方的味道在里頭。”[11]3姓名是一個人身份表征的重要符號,也寄托著命名者的期盼,英國丈夫希望在英國出生的孩子帶有東方的味道透露出對異國情調的向往。悅子的大女兒景子移居英國后不久就自縊而亡,“景子是純血統(tǒng)的日本人,不止一家報紙馬上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事實。英國人有一個奇特的想法,覺得我們這個民族天生愛自殺,好像無需多解釋。因為這就是他們報道的全部內容:她是個日本人,她在自己的房間里上吊自殺。”[11]5日本女孩的自殺牽動了英國人的神經(jīng),也符合英國人因此前三島由紀夫自殺事件引起的對日本人喜歡自殺的已有認知,因此石黑一雄敘述日本女子自殺的故事符合了西方對東方的閱讀期待,他自我東方化的寫作視角滿足了英國人對異國情調的想象,石黑一雄自然就贏得了英國文壇的好評。

      石黑一雄善于利用自己的跨國身份,他帶有“日本性”特征的早期姊妹篇《遠山淡影》和《浮世繪畫家》迎合了英國社會“求新聲于異邦”的潮流。20世紀80年代英國社會閱讀趣味的改變和戰(zhàn)后大英帝國的衰落,以及日本經(jīng)濟的騰飛都促成了石黑一雄的脫穎而出,在英國文化浸潤中長大的石黑一雄內化了西方的視角,他的域外書寫給當時困頓的英國文壇帶來了一股清新之風,其關于日本性的寫作也暗合了西方人對東方固有的文學期待。

      三、向“國際性”作家轉變

      英國社會看重石黑一雄身上和他的作品中的“日本性”,但《遠山淡影》和《浮世畫家》中展現(xiàn)的日本并不被日本讀者認同?!陡∈喇嫾摇防锶毡井嫾覍Χ?zhàn)的反思和一些人為戰(zhàn)爭謝罪自殺的描寫在當時的日本并不多見,石黑一雄筆下的日本更多的是他猜想和記憶的結果,甚至是他在小津安二郎的電影中捕捉到的模糊的日本意象。他筆下的日本飽含了西方視野對日本的想象,這也導致了石黑一雄的譯作早期在日本并不受歡迎?!拔鞣皆u論者一直把他的寫作定義為日本風格,但東方評論者聲稱他失去了日本性?!盵12]劉易斯批評他描寫了一個虛假的日本[1]23。在他成名以后,英國社會在涉及日本問題時希望石黑一雄能為日本代言,但除了僅保留其亞裔的自然屬性之外,石黑一雄骨子里是英國人的身份使他既不能,也不愿為日本代言。

      及至1989年《長日留痕》出版以后,石黑一雄第一次回到了闊別30多年的日本,在訪談中他說:“我意識到我對當代日本缺少了解,我想,正是由于這樣迫使我運用想象寫作,也使我把自己看作是無家可歸的作家。我沒有明顯的社會角色,我不是一個非常英國的英國人,也不是一個非常日本的日本人。我沒有為任何社會或國家代言或寫作,沒有人的歷史能成為我的歷史,我想,這促使我必須以國際方式寫作?!盵4]58回到日本的石黑一雄更習慣用英語而不是以日語和日本讀者交流,接受一種語言就是接受一種文化,以英語而不是日語在日本交流暗示了作者本人英國性的文化身份?!堕L日留痕》出版之后,石黑一雄“不打算以歷史的準確方式重現(xiàn)某些過去的時光……通常是我離英國越遠,我對我的寫作就越滿意。”[13]因此在其前期三部帶有明顯地域特色的小說之后,石黑一雄在此后的四部小說里逐漸遠離熟悉的日本和英國,在寫作主題上也更關注人類共同的話題,走向國際性寫作。

      石黑一雄自稱是一個國際作家,“他表達了被劃分成日本作家的挫敗感。一些他近期的小說如《無可慰藉》可能有意把故事背景模糊化,石黑一雄抱怨評論者認為他作品的場景對作品很關鍵?!盵14]77《無可慰藉》的背景是未具名的歐洲小城,主人公瑞德不停地轉換空間和流動的生活方式像極了石黑一雄本人的身份特征?!渡虾9聝骸冯m在倫敦和上海之間切換,但兩地都是模糊的所指,并且該小說隱喻人類像孤兒般生存的主題,帶有很強的哲思含義。《別讓我走》是一部科幻小說,故事更是放置在一個虛擬的未來英國學校,探討了人類如何看待克隆人身份和權利的問題,關注人類的未來,主題也越來越宏大。在2005年《別讓我走》出版之后,石黑一雄曾說:“我下一個小說要關注的是整個社會或國家如何記憶和遺忘的問題,何時記憶有利?何時遺忘有利?這是一個大問題,我想我的作品一方面已經(jīng)關注了國家經(jīng)歷重大的社會變化,另一方面也關注了個體記憶,但我從未把這兩件事情并置在一起?!盵4]1272015年出版的《被掩埋的巨人》追述人類記憶空白時期的6世紀中古英格蘭,揭示了后亞瑟王時代的英格蘭如何在記憶和遺忘的兩難中抉擇的困境?!氨谎诼竦木奕恕庇髦府斀袷澜缟弦呀?jīng)發(fā)生和將會發(fā)生的民族沖突、大屠殺記憶,以及人類心中的仇恨都難以在短期內消失。作家關注人類普遍的生存狀況,描摹了人類共同面臨的精神困境,因此該小說具有了更普適的意義,也幫助作者完成了從關心個人命運的移民作家到關注人類共同命運的國際作家的轉變。

      石黑一雄還是一位從讀者出發(fā)的作家,在其小說中沒有晦澀難懂的詞語,幾乎沒有使用雙關語等修辭技巧,這樣做正是照顧到世界各地的讀者不同的文化背景,以免引起小說的誤讀。從寫作之初就希望以“國際作家”寫作的石黑一雄早就注意到讀者的多樣性,同時英國小說和英語的強大世界影響力也注定了他的寫作風格和寫作主題一定是世界性的。石黑一雄的小說在經(jīng)歷了早期的“日本性”和“英國性”等寫作主題后,開始轉向后來的克隆人、記憶和遺忘等世界普遍關注和存在也是當今世界焦點的話題,他后來的作品削弱了小說鮮明的地域特色,描摹了人類共同面臨和關注的困境,因此也更有普適性。石黑一雄探討但弱化小說的政治批判性,作者本人雖然遭遇東西方文明的困惑,但不挑戰(zhàn)不同文明的價值觀。因此石黑一雄的小說在政治批判性上比奈保爾和拉什迪要弱,也不及他們作品的先鋒性和戰(zhàn)斗力,或者正是因為他的小說兼具政治溫和和人性溫度的特點,才使他的小說更容易在世界范圍內傳播。

      再者,石黑一雄小說的寫作幾乎從一開始就受到出版商的巨大影響。20世紀60年代之前的英國作家?guī)缀醵际窃跒楸緡x者寫作,但60年代之后,“具有跨國文化背景的英國作家,如印度裔作家奈保爾,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等自覺地意識到他們自己“不僅是在為英語讀者寫作,而且是為歐洲、為全球的讀者寫作”[15]12。所以石黑一雄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嶄露頭角的時候,英國出版商就對他爭相邀約,并“直截了當?shù)馗嬖V他,就是要多帶些異國風情的東西,就是要突出他的跨國文化背景”[15]13。石黑一雄的很多小說出版后,在出版社的要求下,他本人不斷地和讀者見面,為讀者朗讀自己的作品,參加訪談和演講,為小說的推廣和促銷不遺余力,他深諳小說出版之道,經(jīng)??紤]到小說讀者的需求。小說創(chuàng)作的商業(yè)化趨勢和讀者群體的世界化也決定了石黑一雄必然以世界主義的視角探討世界性的話題。作者本人積極參與小說改編成電視和電影形式,在《長日留痕》和《別讓我走》等作品改編成電影和電視過程中,他本人擔任編劇,并且為電影和電視賣力宣傳,因此,石黑一雄具備用英語為全球寫作的主動性,這無疑會助推他本人成為國際作家的可能。

      考察石黑一雄三十余年(1983-2015)的創(chuàng)作流變,我們注意到:他從一個帶有明顯地域特色的作家走向懷有普世情懷的國際作家,逐漸脫離單一的文化身份,轉向多元而混雜的世界公民。在其幾十年的創(chuàng)作中,變化的是故事的底色或背景,這些背景從早期有清晰地理指向的特定地域走向后來模糊的歐洲小城和虛構的未來世界,以及回溯歷史空白時期的遠古時代,故事背景的不斷模糊化和寫作主題的隱喻化也表征了作者突破地域局限、不斷國際化的過程。此外,英國社會閱讀興趣的改變、時代的變遷和出版業(yè)的影響也都助推了石黑一雄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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