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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宴過后

      2021-12-06 07:08小杜
      廣州文藝 2021年11期
      關(guān)鍵詞:褲襠老道縣里

      小杜

      “在今春氣溫偏低的不利形勢下,省農(nóng)業(yè)廳積極推廣使用現(xiàn)代化大棚,產(chǎn)量提高,效益顯著,全面覆蓋省內(nèi)需求,菜農(nóng)們紛紛表示……”

      “你昨晚喝了多少斤?”秦大褲襠關(guān)了擴音喇叭,皺眉問他,“連新聞都整喇叭里了?!?/p>

      他不吭聲,默默蹲在地上,用水泥抹子扒著韭菜上的泥巴。韭菜是他一大早現(xiàn)割的,在磚場那片空地,再不割就讓老趙家那頭二串子奶??辛?。扎成一小捆一小捆,水靈、透亮,一股子泥巴鮮味兒。炒雞蛋炒五花肉都下飯,烙韭菜盒子也很香。只一樣不好,塞牙。他這口牙糟了一半,北二道街王大夫勸說拔牙,拔完鑲瓷,烤瓷全瓷隨意。南二道街林大夫也勸說拔牙,拔完別鑲,要種,因為鑲牙那是火燒連營,種牙才是可丁可卯。可不論鑲還是種,他都不想折騰了。不還有一半好牙么?一年糟一顆,怎么也得十多年才能糟完。那時候人在不在都是問題,還在乎牙么?他早就想好了,無論中風(fēng)還是長瘤兒,但凡得了臥床不起的大病,就自行了斷。于人于己,都是善念。頭幾年千里迢迢飛美國看兒子,那邊超市也賣韭菜,他瞧那葉子蔫得像枯枝敗草,就這還賣三四美元一斤呢,換成人民幣至少二三十元,這是給人吃的韭菜?“為啥這邊中國人不種韭菜?”他問兒子?!拔夷膬褐??”連生在沙發(fā)上說,旁邊坐著個墨西哥人,“韭菜吃完嘴里味兒大,咋跟美國人說話?”

      “地產(chǎn)韭菜,每捆一塊二!地產(chǎn)茄子,每斤三塊五!”秦大褲襠又?jǐn)Q開喇叭,“地產(chǎn)旱黃瓜,每斤四塊五!地產(chǎn)蒜薹,每斤四塊八—”

      “你家每樣兒都比咱縣超市貴個塊兒八角,誰來你這兒買?”

      “超市那菜都是關(guān)里運來的,咱家都是地產(chǎn)的,要不我為啥往喇叭里錄新聞呢?”他站起來,拍拍手上泥巴,遞給秦大褲襠一根旱黃瓜,“這年頭啥都別信,只能信新聞。”

      “忽悠誰呢?”秦大褲襠放下喇叭,黃瓜一掰兩段,倒上半碗蒜蓉辣醬蘸了,嚼得嘎嘣作響,汁水淋漓,“你家蒜薹是地產(chǎn)的?”

      他也笑了,拿起喇叭,消掉那句“地產(chǎn)蒜薹”,再對準(zhǔn)開錄:“山東蒜薹,每斤四塊八—”

      對面那臺挖掘機一大早就在辛老六家浴池上號叫,從他這菜鋪門口看去,像一只大鐵手,磚塊瓦礫中挖來翻去,嘶鳴不已。他只好關(guān)上門,消音重錄。大頭菜箱子里是一鞋盒,他從里面捧出狗崽兒:“聰聰還蔫著呢,你還有沒有頭孢?我再喂它半粒兒?!?/p>

      “這玩意兒到底咋喝?”秦大褲襠擰開白菜堆上那包咖啡。

      “不知道,美國東西我從來不碰?!?/p>

      秦大褲襠用熱得快燒開水,扯開一小包核桃粉用碗沖了,舀一勺咖啡粉,白砂糖粗細(xì),皺眉聞了聞,又連添三勺,喝一小口,舌尖苦到后腦勺兒:“碗底全是黑渣兒。”

      他沖了一包核桃粉,吹溫了,自己先嘗一口,再送聰聰嘴邊。聰聰雙眼半睜半開,舌頭伸了半下,就縮回去了。

      “昨天鍋包肉你不打包了么,人見錢眼開,狗見肉眼開,給它喂兩塊兒?”

      “鍋包肉第二頓就干巴了,硬邦邦,聰聰哪能嚼動?”他用額頭貼了貼聰聰?shù)念~頭,“今天不去江邊照相了,帶它去看獸醫(yī)?!?/p>

      “狗重要還是兒子重要?”秦大褲襠斜眼瞪他,“連生大老遠(yuǎn)從美國領(lǐng)媳婦兒回來擺喜酒,換哪個老頭兒不樂掉大牙?你卻在酒桌上拉張臭臉,不就是嫌兒媳婦兒大幾歲么?大幾歲又怎么了?不耽誤給你整出個孫子就行唄!我兒子在海南島還入贅一離婚的呢,我說啥了?我高高興興南下喝喜酒!你老伴兒也沒好幾年了,連生又在美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兒子還主動請你去呢,機票簽證都不用你掏錢!你掰指頭數(shù)數(shù),全縣總共多少賣菜的,數(shù)你最牛啦!趕緊準(zhǔn)備照相吧,別在那兒裝犢子了。”

      “今年開春晚,楊樹還沒見綠,本地菜都上不來,就這幾天能賣上好價。連生卻不管不顧,說回來就回來!”

      “菜年年都能賣,兒子能年年回來么?兒媳能年年娶么?”

      “他媽在時硬別著不結(jié)婚,他媽一沒反倒結(jié)了,”他把聰聰放回鞋盒,“這婚給誰結(jié)的?給我結(jié)的?”

      “一碼歸一碼,為啥攪和在一起?聽我的,換套衣服,把臉洗洗,去江邊高高興興照兩張相?!?/p>

      老伴去世之后,他去了美國,連生給訂了半年往返機票。公寓不大,兩間臥室,他睡一間,墨西哥人睡另一間,連生睡客廳沙發(fā)。墨西哥人頭發(fā)是卷的,在屋里愛光膀子,胸口毛也是卷的。連生說他們倆一直是室友,也是最好的朋友,所以頓頓飯三個男人坐一桌兒吃。他和連生用筷子,墨西哥人用刀叉,還用帶膻味兒的漢語向他道早安晚安。他倒時差的那些個深夜,客廳很靜。等倒完時差,每次起夜他都撞見連生和墨西哥人在客廳,看他看不懂的美國電視。墨西哥人瞅著不像是學(xué)生,他問連生到底是干啥的。連生說是在酒店上班。學(xué)生和上班的怎么能湊一塊兒住呢?他心里納悶,散步走到公園,站在林肯的石像下聽鳥叫。草叢里鉆出條蛇,一米多長,皮帶寬窄,腦袋卻只有核桃大小。他怕是毒蛇,快步往回走。公寓樓下停著輛凱迪拉克,墨西哥人彎腰和車?yán)锏娜擞钟H又笑。他以為那是人家對象,低頭走他的路,結(jié)果凱迪拉克開過來了,里面坐一扎頭巾的黑人大漢,牛鼻牛眼瞪著他,瞪得他心里咯噔一下。老伴兒去世那一年,縣里冒出很多車,趕上三小放學(xué),門口堵了一大排,猛然一聲喇叭,把老伴嚇了一跳,回家心里直顫悠,沒幾天就腦溢血走了,走得著急忙慌??h里人都說這老太太沒福氣,把兒子供到美國,自己卻沒去享。他在美國剛住一個月,就讓連生改機票,咬牙回到縣里,大病一場,睜開眼,目光透過點滴瓶,病房的掛鐘變得怪模怪樣。老伴兒啊,他心說,你走得早,走得快,倒是會享福。

      “你到底換不換衣服?還穿這身灰不溜秋的?”秦大褲襠瞪眼問他。

      “我一賣菜的,有啥換不換的?”他蹲下去,捋著聰聰身上的黑毛,“你幫我看鋪子,按喇叭里的價兒賣就行了。”

      “狗咋辦?我只會吃狗,不會看狗。”

      “聰聰我?guī)ソ??!?/p>

      “病病秧秧的放人家車?yán)锟粗妹???/p>

      “我自己騎電三輪,坐他們那車暈?!?/p>

      “江心島上碰見那個姓林的,”秦大褲襠咧嘴笑了,“問問他縣里縣外搞了多少雙破鞋?!?/p>

      “你咋這么說呢?小林子都是半個出家人兒了?!?/p>

      他從土豆堆后面翻出新的充電槍。老充電槍沒用幾次,就燙化成一團(tuán)黑球,被他在中間鉆一窟窿,穿上尼龍繩,當(dāng)秤砣使,剛好能稱蘿卜土豆。

      “這雨又淋上了,”五滾打開雨刷,“要不咱先停路邊,讓我叔上車算了。”

      “不用,”連生盯著后視鏡,父親的電動三輪車夾在國道與陰云之間,雨霧中時遠(yuǎn)時近,“這老頭兒越來越怪,一身衣服還是十年前我出國穿的那套,在美國給他買的一件不穿,魚油啥的原封不動,盒兒也不拆,全都落灰放過期了。美國好歹是去了一趟,結(jié)果說啥再也不去了,你說我以后咋給他養(yǎng)老?他現(xiàn)在身體還行,可是那破三輪車萬一出點事兒,老年人骨頭又脆,一撞不就散架了?”

      “坐三輪車?yán)镞€套層鐵殼兒呢,走街上撞一下那可真散架了?!?/p>

      “我爸說他那菜店鋪子要拆,到底咋回事兒?”

      “棚戶區(qū)改造你都不知道,可真成美國人了!”五滾笑著點上煙,“縣里新蓋的那24層樓,剛封頂,你瞅見了吧?拆完如果想要房,就直接搬進(jìn)去;要錢,縣里也痛快給,政策上很照顧了。”

      “像我爸這樣的是要房還是要錢?”

      “當(dāng)然要錢了!恁大歲數(shù)兒,還自己單過,電梯一壞,那不就廢家里了?再說我叔那鋪子是實打?qū)嵉纳唐贩?,錢肯定不少給。你也看著了,三小門口都扒成啥樣了?基本就剩我叔一家了。好好勸勸他,趕緊簽了得了?!?/p>

      “我勸?”連生苦笑,“他聽勸?。俊?/p>

      “人老了都倔,我家老頭兒還天天喊去俄羅斯打工呢!”五滾長噴一口煙,小聲問,“那啥,弟妹還倒時差呢?”

      “昨兒不喝到挺晚么,我倆后半夜一直都醒著,今天江邊照完相,晚上就飛北京,再飛美國,能瞇就瞇會兒吧。”

      連生回頭看了一眼,莉莉戴著墨鏡,半歪半坐的,不知是假寐還是真睡。

      “昨天那酒喝的,大油門兒是真夠意思,”五滾調(diào)低車內(nèi)音樂的音量,“別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么?咱仨打小一起玩到大,你后來出國了,就剩我倆在縣里混這么多年,他啥樣我一清二楚。這么跟你說吧,大油門兒跟一般朋友喝酒,就是連干三杯,拍拍屁股走人。關(guān)系鐵一點的,他會從頭陪到尾,喝到后來腦袋就在脖子上滴溜轉(zhuǎn),不過你也搞不清他到底是真喝多了腦袋轉(zhuǎn),還是裝喝多了腦袋轉(zhuǎn),但至少是給你轉(zhuǎn)了,已經(jīng)很給面子了。要是關(guān)系再老鐵一層,鐵到像咱哥兒仨這樣的,他那腦袋就不轉(zhuǎn)了,咣當(dāng)一下磕桌兒睡著了,這才說明他喝到位了,喝動感情了。我倆一起喝的酒比喝的水還多,他整哪一出我能不知道么?他昨晚不但喝睡著了,還喝打呼嚕了,不就是看你從美國回來,又領(lǐng)一弟妹,真心替你高興么?”

      連生笑笑,沒說什么。劃開手機,父親的朋友圈,除了韭菜芹菜蘿卜土豆的價錢,就是山上一塊又一塊的石頭,每塊石頭的留言都是日期,甲年乙月丙日祭,這老頭兒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昨晚得送大油門兒回家,所以沒咋喝。他現(xiàn)在駕校整得很大,但家里沒人,而且離婚后,就剩一個兒子,時不時還得我給照看照看。昨晚送回去,他倒床上還閉著眼問我,把你和弟妹安排哪兒住了,我說安排在小凱撒,他這才放心呼呼睡著了?!?/p>

      連生降下車窗,國道下是成片的水稻田,隔著雨幕,模糊淅瀝。

      “小凱撒是咱縣土生土長的四星酒店,不比美國的差吧?”

      “論設(shè)施一點不差,就是屋里屋外一股煙味兒,還不是新抽的那種味兒,是多少年捂出來的?!?/p>

      “美國不讓抽煙?”

      “公共場所不讓抽,自己家隨便。”

      “國情不一樣,”五滾把煙頭彈到雨中,“你也看見了,咱縣現(xiàn)在就一空城計,酒店飯店都沒啥人,再不讓抽煙,那不妥妥都報廢了?”

      “小凱撒那房間剛住進(jìn)去有股臭味兒,說不清怎么個臭法,也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反正就是臭,像一個隱身人不停放屁,一宿起來鼻子嗓子被熏得又臭又干,想喝點涼的,打開冷柜,里面躺著半塊榴蓮?!?/p>

      “沒給你放半條人腿就不錯了!”五滾大笑。

      “還沒到么?”莉莉突然問。

      “馬上,”五滾回頭笑道,“弟妹醒了?”

      “有水么?”莉莉的墨鏡占滿了后視鏡。

      連生不回頭,直接遞過去一瓶礦泉水。莉莉也不摘墨鏡,擰開只喝一小口,繼續(xù)歪在后面。

      “大油門兒在交警隊時就把駕校整起來了,我現(xiàn)在給他當(dāng)司機,當(dāng)小秘,當(dāng)老媽子,還當(dāng)軍師,”五滾又點上一支煙,“我跟他說多少回了,這駕校要想做大,必須和縣里的發(fā)展捆綁在一起。駕校以前每年收一千來個學(xué)員,現(xiàn)在也就四五百,縣里人又都往南走,盤子越做越小,肉肯定不夠吃。駕照現(xiàn)在不是全國通用么?好好做做宣發(fā),去南方拉學(xué)員過來,咱這兒消費便宜,江對面又是俄羅斯,跟縣里說說,搞個旅游開發(fā)項目,不就捆綁到一起了么?”

      連生翻開手機相冊,父親那幾張死期存折,每張不過一兩萬,都是母親在世時存的,十年期,用他名字開的戶。不由回頭看去,隔著莉莉和車后窗,父親的電三輪在雨霧中時隱時現(xiàn)。

      “老頭兒用我名存了幾個存折兒,”連生搖頭笑笑,“我出國十年,刷了十年信用卡,存折咋存咋取都忘了?!?/p>

      “用你名兒存的?那恐怕得你本人回縣里銀行—”

      喇叭猛然響起,雨霧深處躥出一輛白車,五滾一個急剎,莉莉撞在駕駛座靠椅上。

      “沒撞著吧?”連生回頭問莉莉,雨霧濃濃淡淡,父親的電三輪影影綽綽。

      莉莉不說話,一手捂著額頭,一手找墨鏡。

      “這幫犢子!”五滾大罵,“剛才那車型叫豐田霸道,市里不少人開,都很文明,一進(jìn)咱縣就橫沖直撞,就是欠收拾。連生,知道大油門兒為啥叫大油門兒么?他以前在交警隊一上路就猛踩油門兒,縣里這幫犢子被他追怕了,才管他叫大油門兒,叫來叫去本名都叫忘了。我跟你說,這豐田霸道看著挺屌,其實沒多貴,三五十萬輕松拿下。咱縣之前不都整集資么,手里都有錢,也整了好幾輛,牛逼閃閃放光芒。知道集資最猛那陣都管咱縣叫啥么?叫迪拜縣。就是那個噴石油的迪拜,賊有錢的迪拜。因為那時縣里人都不上班,每月干領(lǐng)利息,閑著沒事,扒完蒜擼完串兒就去市里買車唄。買買買,迪拜縣就是這么買出來的。”

      “這就到江邊了?”連生問。

      “到了,那個紅尖兒的不是國界塔么?”

      “怎么沒有人呢?”

      “上哪兒有人呢?滿大街都是人還是咱縣么?那不真成迪拜了?!?/p>

      莉莉拉緊風(fēng)衣,重新戴好墨鏡。

      “弟妹醒了吧?”五滾笑著點開觸屏顯示器,“走起!”

      電子樂節(jié)奏強勁,煙酒嗓聲嘶力竭:

      愛上一匹野馬

      可我的家里沒有草原

      這讓我

      感到絕望

      ……

      雨停了,或者只是老天憋著不下,把云憋得又黑又沉,漫天壓下來,江水也壓黑壓沉了,凝著不動,千山萬水流到他面前,就算是一條大江,想來也流得累了。他撿起一枚扁圓的石子,斜身投去,那石子像長了腳,江上一趟小跑,杳無蹤跡。

      “江邊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可這石子兒卻不見少。”他嘆道。

      “叔說的是,像這樣有出息的不都跑出去了?”五滾笑著捶了連生一下。

      他心下凄然。五滾笑起來依稀還有小時模樣,只是臉上肉橫了這些年,酒窩給橫沒了。連生呢?只有陌生。他都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芑貋斫Y(jié)婚。

      “爸,咱們仨一起照相吧?!边B生看著國界塔說。

      那塔是一丈高的漢白玉,塔頂是國徽,下面漆著“中國”兩個大紅字。塔下三個年輕人,新郎、新娘、攝影師,頭發(fā)各染一種顏色。攝影師念念有詞,半蹲馬步瞄著相機,腿比三腳架還細(xì)。新郎穿黑色中山裝白色耐克鞋,噘嘴向新娘親過去。新娘忍不住笑,藍(lán)衫黑裙民國學(xué)生裝,腿上的黑絲襪抖個不停,不知是笑的還是凍的。

      等三個年輕人走了,連生遞給五滾手機:“把塔和對面俄羅斯都照進(jìn)去。”

      他站中間,肩上是連生的手,胳膊上是莉莉的手。五滾讓他笑一笑,他才努力咧開嘴,江風(fēng)掠過頭頂。五滾喊完“一—二—三—照”,莉莉的手就縮回去了。倒也好,如果不縮,他反倒不知道該怎么辦。他現(xiàn)在住的單元樓有間小倉房,七八平方米,灰白色的鐵皮門,連裝三道明鎖,連生彎腰才能進(jìn)出。黃色銅炮在門上釘出一個“7”,連生用手機拍下了。鴛鴦櫥柜還是他剛結(jié)婚時買的,沒怎么掉漆,麻袋疊著麻袋,塑料袋蓋著塑料桶,裝滿了鋼釘鐵錐,輕輕踢一腳,稀里嘩啦響。存折都壓在這桶底下,他告訴連生,總共七個,一個活期六個死期。死期到底有多死?他也說不準(zhǔn),誰知道人和存款哪個活得長久。連生的手機對著存折,爺倆也不說話,只有手機咔嗒一聲。

      “來了幾撥客,都嫌你家蒜薹貴,”秦大褲襠發(fā)來微信語音,“我做主,給你降到四塊了?!?/p>

      他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回說知道了。江上沒船,人民大街也空著,他的電三輪車和大油門兒那輛吉普車隔著半條街。聰聰還是在鞋盒里不動彈。一開始只要大便它就夾起尾巴溜到墻角,像做賊似的,一碰屁股又疼得齜牙。小姜管這叫“肛門腺發(fā)炎”,剪干凈屁眼兒周圍的毛,有事兒沒事兒多擠擠,多碰碰,活血化瘀。老邢說不對,這是體內(nèi)有異物,必須得開刀做手術(shù)。原來這當(dāng)獸醫(yī)的和牙醫(yī)一樣,都是各說各話。

      瀝青鋪的人民大街,被雨澆得又黑又濕,似乎猛踩一腳就能出水。路在盡頭縮成一個黑點,白色路標(biāo)從那一點向他筆直射來。

      “這樓以前叫俄羅斯風(fēng)情堡,”五滾指著路邊的粉色空樓,“請過幾個俄羅斯女的,陪喝陪跳,去年黃了,不知道是自己開黃的還是被查黃的。那石頭獅子看見了么?我在那兒擺了一夏天烤串兒烤毛蛋,半夜聽有個女的在獅子底下哭,說她家男的托她捎話兒,他是被船老大扣江里淹死的,不是自殺的。你說這兩口子鬼鬧的,像那俄羅斯套娃兒,一層套一層?!?/p>

      那對新郎新娘一左一右,隔著石獅子親吻,攝影師的腿細(xì)得讓他頭皮發(fā)麻。三口人照相時莉莉倒也一直笑著,只是不摘墨鏡。老伴一走,他基本不主動和連生聯(lián)系,像是非得養(yǎng)兒防老似的。也不知道這個莉莉是什么來頭。連生說是朋友介紹的,也在美國讀過書,家在南方,父母都是老實人。行,你在美國,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日子是你自己的。她和連生照了兩張合影,胳膊挎著胳膊,那又說明啥呢?在美國,當(dāng)著他的面,連生跟那墨西哥人不也挺像回事么?

      人民大街盡頭有橋,連著江心島。過橋的門關(guān)了,收費室里那女的一臉陰沉。五滾要開車上島,女的不讓。五滾問前面的車怎么就上了。那女的倒也干脆,橫著臉說人家那霸道掛著啥車牌照,你算個什么東西?五滾惱了,要給大油門兒打電話,被連生攔?。骸耙焕飦黹L,走幾步就到了?!?/p>

      “去年十月份發(fā)大水,”五滾拍著欄桿,“水都淹到這兒,沿江卷下來的船把這桿子撞歪了,江邊人都跑光了,大水一退,又花錢修這橋,你說那島上就住一老道人,縣里到底圖啥?”

      走到江心時,那輛豐田霸道沖了過來,橋上泥水濺到他褲子上,五滾甩開腿要追,被連生拽住。莉莉突然對著江心笑了。她笑什么?笑五滾裝得太假?

      江心島不大,正中間的廟更小,卻五臟俱全,有佛,有太上老君,有管這條江的龍王,還有老道,負(fù)責(zé)給僧道神仙們收費。廟西邊是一間小屋,有土炕、爐灶、鍋碗瓢盆,以及掛在墻上的白粉條和紅辣椒,線繩上晾著老道的背心褲衩和道袍。廟東邊立著一排靶子,一個充電樁,氣槍打靶一次五塊,直流充電一次五十塊,收費的自然也是老道。

      這老道盤腿坐著,一臉干巴褶子,敲著槌。莉莉立在廟門口,用手機拍燙金的黑龍神。老道停槌問:“施主何干?”

      “???”莉莉摘下墨鏡。

      “施主是要拜道拜佛,還是拜江神?”老道點上一炷香。

      “什么也不拜,就是看看。”

      “世間萬物皆可看,唯有牛鬼蛇神看不得?!崩系腊严懔⒃诠Φ孪渖希艾F(xiàn)金,掃碼,施主隨意?!?/p>

      二維碼貼在觀音菩薩腰肢上,莉莉笑嘻嘻掃了。

      廟前一棵老榆樹,樹腰一個大窟窿,未發(fā)新綠,卻掛滿了平安符,漆成大紅的木頭片兒,掛滿一樹,有求發(fā)財?shù)模星罂即髮W(xué)的,有求健康長壽的,還有盼天長地久的。“李長春,吳永娟,”五滾扯下一張符,卷一卷,丟進(jìn)榆樹窟窿,“還真有人往這上面寫名兒?!?/p>

      有張符是祈合家歡樂的,卻沒寫名字,他解下來揣進(jìn)兜,徑直去了廟里。

      “跟兒子過來的?”老道從供桌上拿起一粒棗,灰也不吹就放嘴里。

      點頭。

      “那戴蛤蟆鏡的是你兒媳?”棗核吐在龍神像后面。

      點頭。

      “挺好,”老道掏出紅包,“把這個收著?!?/p>

      “你這是干啥?”

      “龍王爺眼皮底下,別跟我五馬長槍?!?/p>

      他只好收了紅包,掏出那張符:“多少錢?

      “去你媽的,少在那兒正經(jīng)兒,”老道蘸好墨汁,“求幾口人的平安?”

      “我和老伴兒就行?!?/p>

      “兒子不求?”

      沉默。

      “那秦大褲襠現(xiàn)在還打麻將嗎?”老道在符上并排寫上“夫楊海波,妻史玉香”。

      “打,也快打不動了。”他捧起平安符,廟外出了太陽,墨跡干了,泛起一片光,“打不動還拼命打,一邊打點滴一邊打?!?/p>

      “他就作死吧?!崩系辣P腿坐在八卦墊上,閉眼,敲槌,念經(jīng)。

      從島上回到江邊,又是秦大褲襠的微信。菜鋪有倆老太太說他家柿子皮兒紅得發(fā)賊,摸著還硬,回家扒開里面又沒幾個籽兒,肯定是打激素了,連說帶鬧,死活要求賠錢。打激素?一個破柿子往里打激素,那不有病么?他煩了,要自己先回縣里。五滾不放,說,叔你也沒好好照兩張相,說啥得去趟小紅場。

      這小紅場鋪著水泥方磚,教堂坐北,酒店和購物城分居?xùn)|西,清一色圓頂紅墻的俄式建筑。廣場中央是噴泉花壇,早已斷了水,只剩下被雨澆塌了的淤泥敗草。

      “藍(lán)天白云下倒有點像歐洲呢?!庇旰蟪蹯V的教堂,莉莉動了自拍的興致。

      “要不咋叫小紅場呢?”五滾接話道,“縣里投了十年資,投出這么一堆空殼兒,來往住宿購物的,哪有人,全是鬼?!?/p>

      豐田霸道停在教堂前。新郎和攝影師蹲墻角抽煙,新娘逗著懷里的鴿子。

      “還是這幾個犢子,”五滾啞然失笑,“投了十年投出一對婚紗攝影兒。”

      “還有鴿子呢。”莉莉說。

      “人都沒了,有啥鴿子?他們自己帶過來的吧。”

      “還記得小時候一起來江邊么?”連生說,“騎大油門兒山地車那次。”

      “記得,你、我、大油門兒,咱仨騎一個車子,來回好幾十里地,屁股都磨著火了。”

      “那是初二吧?”

      “記不清初幾了,反正是小時候?!?/p>

      新娘捧起鴿子,往天上一送。鴿子在她頭頂盤旋兩圈,又落回她腳邊。

      “我對象,”五滾掏出手機給連生看,“朝鮮族人,在韓國開洗衣店,去年在駕校認(rèn)識的,網(wǎng)上一直處到現(xiàn)在,也不容易。我現(xiàn)在就想好好賺錢,買臺國產(chǎn)車。你在美國不知道,現(xiàn)在市里和韓國直通飛機了,咱縣不少朝鮮族人都坐飛機去韓國打工。我跟她商量好了,以后就跑市里和縣里這趟路,專門拉朝鮮族人。你想想,飛機半夜三更落地,他們大包小包找地兒住不方便,也不安全,都想趕緊回家,我跑一趟拉五六個人,每人收三四百,一趟最少兩千塊?!?/p>

      “長得挺好看,都瞅不出是朝鮮人還是韓國人。這都出去了,她還想回咱縣么?”

      “想??!你在國外也待過,人生地不熟的,誰出去混生活不找人搭個伙兒?她也搭過,結(jié)果被騙了,坑得狼哇的,天天跟我視頻說要回來?!?/p>

      鴿子在廣場上咕咕叫,他聽得聲聲入耳。教堂塔尖的影子突然模糊了,攝影師趕緊讓新郎新娘站好。他抬頭望天,原來是一片云遮住了太陽。

      電三輪停在了山腳。樹被平得差不多了,山上到處禿著,裸露的泥土半干不濕,混著古怪的紅色。他走近看去,原來是被雨泡得稀爛的炮衣。前兩天縣里24層樓封頂,24萬響的大地紅,早上放到中午,趕上起風(fēng),臭味飄滿大街,炮衣也跟著刮到山上。

      老伴兒的墳頭本來在山陰,但縣里有人篤信山底埋著石墨,投錢要把山從陰面炸開,問他是遷墳還是要錢。他想,如果老伴兒還在,讓她自己選,八成是要錢。可是錢要來后怎么辦?花,他不知道怎么花。存,存著存著就存成別人的了。他最后買了輛電三輪車。他總覺得老伴兒是被車?yán)葒樧叩?。他坐在這三輪車?yán)?,既不怕外面的車?yán)龋窒袷歉习閮涸谝黄?。以前他不叫她老伴兒。他總覺得這和同志啊愛人啊一樣,都是電視里的那種詞兒,根本叫不出口。人前人后,他只叫她一聲“喂”。連生出國了,猴年馬月回來一趟,他才改了口,一開始只是對著別人說,這是我老伴兒。后來兩個人在家,也互叫老伴兒,慢慢就叫習(xí)慣了。原來這不是電視里的詞兒,這是電視外活生生的真詞兒。

      天晴透了,太陽直曬下來,又沒樹遮擋,這些墳包都吐著溫乎乎的氣息,全然沒有墓地的森涼。當(dāng)中一條石階,一米來寬,他踏上去,走到山頂,腳下是被炸開的山陰面,成片的黃褐,被凹凸聳立的山石割裂開來。那是山石的肉色。山炸開后沒有石墨,這些石頭便裸露著,荒涼著,時不時被人偷走幾塊,漸漸偷出一條小路,一直蜿蜒到山腳。

      他順著小路下去,來到一塊石頭前。墳雖炸沒了,但還是覺得老伴兒依舊住在山陰。因她是個愛清靜的人,肯定不愿意去陽面湊熱鬧。他甚至覺得老伴兒就坐在石頭上呢,靜靜地等著他,隔三岔五過來說說話。

      “昨天在東方邨,連生擺的喜酒,”他蹲下身,劃開手機相冊,一張一張給那石頭看,“其實也不算喜酒,就是縣里的這幫親戚,湊一塊坐坐。來了不少小輩兒,我都不認(rèn)識,全沖大油門兒的面子來的,一個個喝得歪著身子,大油門兒還記得么?連生小時候同學(xué),總上咱家摘黃瓜吃,現(xiàn)在混得有錢有面兒。咱們這輩來的就沒幾個,死的死,走的走,越往后就越?jīng)]幾個了。舉杯的這是連生他姑,沒等說話倒先哭了,這兩年很見老,法院最后到底判離婚了,孩子又不在身邊,一個人過可是不容易。你倆過去不對付,那也都過去了,能忘就都忘了吧?!?/p>

      “總共擺了四桌,每桌十個菜,秦大褲襠非讓在東方邨擺,要是你在家肯定不干。確實貴,菜也做得確實水,鍋包肉一咬全是粉面子,東方邨,東方邨,喇叭吹在外面罷了?!?/p>

      “看看,這個是連生領(lǐng)回家的,你兒媳婦,南方人兒,也在美國讀過書,雖然比連生大三歲,但很懂事兒,剛一下飛機就來火葬場給你燒紙,管你叫媽。”

      “你還想抱孫子呢?我是不想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兩口子都有綠卡了,要成美國人了,還能受你挾制?安安心心享你清福算了?!?/p>

      石頭上布滿紋路,他盯得久了,就現(xiàn)出一朵云、一片葉、一匹馬,或是一張臉。他揉揉眼,把平安符塞進(jìn)石縫,用手機拍下來。他照過不少塊石頭,可每次再來都找不到上一塊,不知是被偷走了,還是風(fēng)吹日曬變了模樣。

      “我給咱倆求的平安符,江心島林老道給寫的,一分錢沒花,也不知道好使不好使?!?/p>

      “有一年半載沒見這林老道了吧?不知道他上哪兒打聽到連生回來擺喜酒,還隨了個紅包。林慶修、林反修、林慕修,小時候他那名兒可是改得勤,結(jié)果老了全用不上,出家了。”

      “這張相片是連生剛發(fā)過來的,上午在江邊我們一起照的,這不是國界么?對面老毛子還那樣,沒啥人。今年天氣不正常,春開得晚,連生他們再早點回來就能看著跑冰排了。還記得么,咱們小時候都見過,江上凍那冰先慢慢變薄,悄悄開縫兒,就跟手背長皴,裂開口子一樣,裂出成千上萬塊冰,陽光一晃,特別好看。等到四月中上旬吧,不冷不暖的一天,這些冰塊兒就跟商量好似的,千軍萬馬,鋪天蓋地,浩浩蕩蕩往下游去了。去時連追帶撞,比打雷還響,可是去完就靜了,跟人走了一樣,不知道最后都走哪兒去了?!?/p>

      “你問我咋樣呀?我還那樣兒,咋活也不見老,就是牙口不行了,韭菜盒子不敢吃,塞得牙縫全都綠了。北二道街讓我鑲,南二道街讓我種,你說到底咋整?”

      “你這人干啥都急,走都走得著急忙慌,連生當(dāng)時正寫論文,從美國跑回來也不趕趟兒,是我讓他別回來的,你別老揪著自己兒子不放。”

      “咱倆那些存折,我都照你的意思給連生看了?;钇诘乃阑畈灰?,死期的他都拍下存手機里了。辦完一件大事,我心里輕松不少?!?/p>

      “這兒你還能認(rèn)出來么?三小門口,都拆得差不多了。要我說,咱倆那菜鋪就讓他們拆去吧。拆完我就啥也不用想了,專心等著找你去了,你說好不好?”

      昨天喝酒憋了一晚上,今天照相,在江邊又悶了一上午,自己跑到山上,把秦大褲襠平時對他叨咕的那些話對著石頭又叨咕一遍,當(dāng)下就有點惱了,覺著這么大歲數(shù)白活了。

      “這是辛老六家浴池,已經(jīng)拆完了,不知道縣里能給多少錢。你當(dāng)時往他家到底放了多少錢,還記得么?放錢也就算了,還背著我放!別說辛老六已經(jīng)跑了,就算沒跑,那錢誰能要回來?現(xiàn)在集資全都被抓了!當(dāng)時咋勸你也不聽,天天去浴池堵辛老六。結(jié)果錢沒堵回來,自己倒被車?yán)葒樀眯拟疋裉?,沒過兩天就著急忙慌走了,撇下我一個人,你說你到底圖個啥?”

      他從石縫里拽出平安符,用打火機燎。木片很薄,“夫楊海波,妻史玉香”中間立刻燎出一個窟窿。他丟下木片,把打火機摔在石頭上,一聲悶響,一片寂然。

      “這荒山野嶺的,你住著習(xí)慣么?等菜鋪拆了,那錢就是咱倆的,不給連生,誰都不給,你想搬啥地方,就托夢告訴我,咱倆一起搬過去。”

      “原來那條狗老了,被我養(yǎng)死了。又養(yǎng)條新的,從小養(yǎng),就像養(yǎng)個娃娃,結(jié)果又要死了。你看看,這蔫巴的,能活過來么?”

      “我現(xiàn)在養(yǎng)啥啥死。你在的時候還能養(yǎng)養(yǎng)花兒。現(xiàn)在也就養(yǎng)養(yǎng)我自己吧?!?/p>

      “老伴兒,我咋干養(yǎng)不死呢?”

      回到三輪車上,微信又來了,秦大褲襠的語音:“你中午回不回菜鋪?趕緊吱一聲!回來,我就叫兩屜燒麥一起吃。不回,我就去老白家燒烤,他們湊不齊人,喊我一上午了。”

      聰聰在鞋盒里病懨懨地叫著,聽起來不像狗,倒像貓。“馬上到家了,”他摸著聰聰?shù)亩?,越摸越癟,越摸越?jīng)?,越摸越硬,“到家咱們吃羊肉餡兒燒麥?!?/p>

      連生也發(fā)來微信:“爸,我和莉莉往回走呢。你中午先別吃,大油門兒都找好飯店了?!?/p>

      一進(jìn)縣里,先是大油門兒的駕校,占了小半條街。石油公司、電業(yè)局、建設(shè)銀行,再往前是十字路口,一過北二道街是三小,西圍墻是他家菜鋪,對面就是辛老六家浴池,被拆成一片磚海,上午那臺挖掘機浮在上面,大鐵手張開著伸向天空。

      三小放學(xué)了,街上堵滿了接孩子的車。他的電三輪車也被堵著,夾在尼桑福特中間,遠(yuǎn)遠(yuǎn)看見秦大褲襠蹲在菜鋪門口抽煙擺弄手機,不知道等到什么時候才能挪過去。聰聰嗚嗚叫了兩聲,他回頭看去,眼里只有鞋盒卻不見狗。那嗚嗚聲聽著不大對勁,不像是疼的,倒像是馬上不行了。狗死了還打聲招呼呢,老伴兒咋一聲不吱呢?車?yán)嚷暣似鸨朔?,孩子們?nèi)鰵g亂跑,幾個動作快的躥上了挖掘機,像群小猴兒。堵的這些車?yán)锟隙ㄓ羞^那么一輛,對著老伴兒猛摁喇叭。一想到老伴兒心口便是一顫。又是嗚嗚兩聲,他回頭看那鞋盒,擰著兩道眉毛,眼里還是不見狗。心怦怦跳著,咽了口唾沫,當(dāng)下揪著耳朵把狗拎下三輪,摔一下,沒出血,沒叫喚,它大張著眼睛和嘴,好像很驚訝,不相信發(fā)生了什么。挖掘機上的孩子們都呆了,家長們往這邊探頭張望,但見一個老頭撿了塊磚,朝那小狗猛拍。

      這下他眼里有狗了。喘口氣,從三輪車?yán)锬贸鲂校雅氖5哪菆F(tuán)黏糊糊的東西扣在底下,添上幾塊斷磚踩實了,也算有個交代。孩子們抱住挖掘機不敢下來,幾個家長下車往這邊走。他一屁股坐進(jìn)他的三輪車,從駕駛座底下扯出抹布,仔細(xì)擦干凈手,劃開手機,不知道該回連生還是秦大褲襠的微信。最后齜開那口半糟半好的牙,笑瞇瞇來了張自拍。

      責(zé)任編輯:姚?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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