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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瞞你說(三)

      2021-12-06 01:15:22今様
      花火彩版A 2021年9期
      關(guān)鍵詞:沈復(fù)

      今様

      得知裴奚若答應(yīng)與傅展行結(jié)婚,裴母樂開了花。

      “我就知道,小傅一表人才,年輕有為,家世品性都沒得挑,你肯定喜歡。大師說了,你們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果然好準?!迸崮该雷套痰卮蜷_微信,給大師轉(zhuǎn)賬八千八百八十八元。

      轉(zhuǎn)完賬,她又閑不住:“你前幾次相親都黃了,我還覺得可惜呢,現(xiàn)在一想,都是正緣未到——你看,小傅根本就是照著你的標準長的?!?/p>

      裴奚若原本只想告訴家里一聲,好斷絕裴母時不時的旁敲側(cè)擊,哪知,聽了一耳朵的“傅展行贊歌”。

      她呵呵一笑,沒感情地點頭道:“是啊。我真是太喜歡他了?!?/p>

      裴母被喜悅沖昏頭腦,沒聽出異樣,已經(jīng)興致勃勃地挑起了黃道吉日。

      這樁婚事,傅裴兩家的側(cè)重點不同,可對于結(jié)果,卻均是滿意得不能再滿意。是以,雙方一拍即合,將婚期確定在了十月,本月先領(lǐng)證。

      簡星然初初聽到婚訊,很是震驚,等裴奚若解釋完來龍去脈,她也就理解了。

      常人或許會覺得這種婚姻態(tài)度過于兒戲,不過,既然能跟裴奚若玩在一起,那簡星然也必然不是什么囿于成見的尋常女子。

      她從臥室抱出電腦,往裴奚若面前一放,開始了頗有前瞻性的戰(zhàn)略計劃。

      “自古婆媳矛盾是一大難題,仙仙,我們來全面了解一下你未婚夫的家庭情況,看看這兩年要怎么過?!?/p>

      如傅展行那日所說,他父親車禍后便成了植物人,母親于同年去往寺廟清修,兩人在公司留下的股份,出讓給了幾位高管。

      那年傅展行才十四歲。

      簡星然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斗志忽然弱了幾分。她一言不發(fā),鼠標下滑幾頁,又看見了一篇文章。

      這篇更為詳細,基本上能代表外界對于這對夫妻的評價。

      傅淵是位溫文爾雅的慈善家,在上流社會的聲望很高。其妻宋覓柔則是著名鋼琴家,兩人因一場演奏會相識,婚后鶼鰈情深。對獨子傅展行,他們更是關(guān)愛非常。

      然而,一場車禍,就讓一切毀于一旦。

      “好可惜,本來是很幸福的一家啊?!焙喰侨魂P(guān)掉網(wǎng)頁,有些不知道該怎樣講。

      她和裴奚若都是家庭和睦、泡在蜜罐中長大的孩子,饒是能品嘗到一點兒酸咸苦辣,那也不過是生活的調(diào)劑。

      裴奚若沒有說話,亦有同感。

      不過,她還略在意另一件事:報道上寫,傅淵車禍、宋覓柔出家沒多久,傅展行就休學(xué)了近一年,后來連跳兩級,不僅將差距補上,還甩開同齡人一大截。

      他都休學(xué)了,應(yīng)該受了不小的影響吧。

      既然夫妻倆都很寵愛這唯一的兒子,宋覓柔又怎么會選擇出家,將他一個人扔在豪門之中呢?

      不過,她不了解傅家,當然不該亂用陰謀論去揣測。

      也許,是她睡前狗血故事看多了。

      裴奚若收起天馬行空的想象,繼續(xù)瀏覽起網(wǎng)頁。

      有條新聞配了張合照,傅老爺子和一眾晚輩出鏡,當中有儀表堂堂的商務(wù)大亨,亦有氣質(zhì)高雅的作家、畫家、舞蹈家……個個在專業(yè)領(lǐng)域,名號都不可小覷。

      “十五歲那年,傅展行被送往他二伯家寄養(yǎng),”簡星然指了指照片上儒雅的中年男子,又指了指他旁邊那位氣質(zhì)婉約的貴婦,“這是他老婆,唐嵇玉。不出意外,他們就是你事實上的‘公婆’了??粗纪孟嗵帯!?/p>

      “幸好不是真結(jié)婚?!迸徂扇粞雒嫣稍谏嘲l(fā)上,只有這一個想法。

      這一大家子的畫風(fēng),如此陽春白雪,和她真是太不符了。

      簡星然恰巧和她想到了一處:“怎么看,他們家都不會喜歡你這類型,難道,是傅展行對你一往情深?你看傅家,對婚事多積極呀。”

      裴奚若打了個呵欠。

      是很積極。這些天,傅裴兩家長輩往來密切,好似生怕晚一秒,她就會反悔。

      要不是那男人已經(jīng)一個多禮拜沒聯(lián)系過她,裴奚若都要懷疑,他是真的愛上了她、一刻也等不及了。

      和裴家確立聯(lián)姻關(guān)系,于傅展行而言,是一樁布局落定。至于那位裴小姐,既然兩人達成了共識,短期內(nèi),就沒有再聯(lián)系的必要了。

      想必,她也不愿看見他。

      到傅宅時,傅洲正在書房自弈,見到他,笑起來:“阿行,你來得正好,陪我下棋?!?/p>

      他脫去西裝外套,交給保姆,踏入書房。

      傅洲是愛書之人,最常待的地方就是書房。室內(nèi)古色古香,推開雕花櫻桃木窗,是一眼泉水,極具風(fēng)雅。

      依舊是縱橫交錯的棋盤,玉石制的黑白棋子,一局下完,兩人都未過癮。

      “青出于藍啊,下不過你了,”傅洲撿著棋子,“最近是不是跟誰練過?”

      傅展行道:“沒有?!?/p>

      倒是下過五子棋。

      傅洲一笑:“圍棋玩得好,勝負心都不弱——看來我可以把傅氏放心地交給你了?!?/p>

      傅展行十五歲住進這里,對于傅洲的照拂,自然十分感激。兩人交談起來,并沒那么多試探。到如今,傅洲的放權(quán)之意更是明顯。

      他道:“還要二伯多多指點?!?/p>

      “對了,那位裴小姐,你和她相處得還好?”傅洲將一枚棋子放進棋盒中。

      傅展行頷首。

      于他而言,相處得好不好并不重要,畢竟婚后未必能見上幾面。

      “其實前不久,陳家、林家都流露過這個意思,不過我覺得裴家那位溫柔小意,應(yīng)該是最適合你的類型,就擅自替你決定了?!?/p>

      傅洲話起家常:“她是不是真跟文章里寫的那樣,人美心善,溫柔賢惠,文靜體貼,廚藝還好?”

      傅展行沒有問傅洲是從哪里得到的錯誤信息,想來,應(yīng)該是裴家送來了誤導(dǎo)性極強的資料,還在網(wǎng)上買了一堆顛倒黑白的通稿。

      想到那女人花枝招展,一笑,狐貍眼眼梢都要飛起來的模樣,傅展行違心地道了一句:“嗯,很文靜。”

      “好,”傅洲終于露出滿意的笑容,拍拍他的肩,“明天帶她來家里吃飯,恰好你伯母要去聽音樂會,缺個伴兒?!?/p>

      晚八點。

      裴奚若洗過泡泡浴,躺在沙發(fā)上敷面膜。

      她這陣子剛參加完一個推介展,受到了如潮好評,老錢那邊,又牽線將她的畫賣給了一位收藏家,成交價令人滿意。

      這么一想,本月也算順風(fēng)順水,是她的吉月。

      這念頭剛產(chǎn)生沒一秒,手機鈴便響了起來。

      裴奚若瞥了眼備注,頓覺有些打臉,沒接,反將手機往靠枕下塞了塞。

      鈴聲響了很久,才自動掛斷。

      屏幕上的未接來電,明晃晃地掛著“傅九”兩個字。

      真是玄學(xué),白天剛閃過那么一瞬的念頭,晚上,這失聯(lián)已久的未婚夫就給她打電話了。

      該說巧還是不巧呢?

      裴奚若轉(zhuǎn)著手機,沒想好要不要回撥。

      剛才,她只是下意識地不接,這會兒仔細想想,以傅展行“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行事風(fēng)格,怕是有事找她。

      有事找她……

      好像就更不能接了呀?

      裴奚若及時地保持了清醒,還沒放下手機,下一個電話卻又緊隨而至。

      不過,是陌生號碼。

      她接起來。

      “裴小姐?!眰鞒龅膮s是她那位未婚夫的聲音,聲線略冷,又帶點兒君子般的彬彬有禮。

      裴奚若噎了下。

      原來在這兒等著她呢。

      “未婚夫?”她故作驚訝,“咦,你換手機號啦?”

      “你不接,只能換個號碼了?!彼缓退按蛱珮O”。

      好直白的男人。裴奚若呵呵一笑:“哪里,我是在敷面膜,沒聽見呢。這么晚了,未婚夫找我有事?”

      他沒和她計較:“嗯,明天裴小姐有沒有時間?”

      “明天呀,”裴奚若又開始繞自己的長發(fā),賣了好大一個關(guān)子才道,“有。”

      “來平城一趟,見見我二伯?!备嫡剐蟹^一頁文件,語氣像是在談公事。

      聯(lián)姻畢竟是大事,饒是私下簽了假結(jié)婚協(xié)議,明面上的工作,該做還是得做。這一點,兩人早已達成共識。

      裴奚若倒不至于全然不配合,只是,關(guān)于那晚的交鋒,她仍是有些耿耿于懷——

      那晚,就在他將婚前協(xié)議推過來的那刻,她說:“傅先生,婚姻大事不能這么草率,雖然你的方案聽起來會雙贏……我還是想回去想一想再做決定呀?!?/p>

      他卻只用一句話,就擊碎了她的動搖。

      “裴小姐,早結(jié)婚早離婚?!?/p>

      當時她頭腦一熱就簽了字,事后越想,越覺得中了那男人的奸計。

      兩年都熬過去了,還在乎多這一天兩天嗎?

      如今說什么都晚了,兩家聯(lián)姻是板上釘釘?shù)氖?,裴奚若心中的不甘,只好全部化作矯情,為難起他來。

      “要去平城呀?那好遠好遠,機票好貴好貴的?!?/p>

      “我會給你買。”

      “其實,人家明天還有個小party啦……”她聲調(diào)扭成了麻花。

      “裴奚若,”傅展行放下手中文件,似是終于有些頭痛,“好好說話?!?/p>

      好吧,為難也為難夠了,還是談?wù)掳?,誰讓她人美心善呢。

      裴奚若一秒恢復(fù)正經(jīng):“那幾點見?”

      他說了個時間:“我來接你。”

      “傅先生真好,”她嗓音裹蜜,贊道,“還有什么事嗎?”

      “我二伯心臟不好,希望裴小姐稍作收斂?!?/p>

      裴奚若立即會意,來了興趣:“哦?是要我演小白蓮?”她最喜歡演戲了。

      “不用,”傅展行聲線涼涼,“少說話就好?!?/p>

      裴奚若:“……”

      次日一早,裴奚若精心打扮一番,從家中出發(fā)。

      離飛機起飛還有一小段時間,坐在VIP候機室,她百無聊賴,刷起了微博。

      這陣子忙著跟傅展行斗智斗勇,她落了一期穿搭分享,最新留言都是催更。

      當初不過是閑極無聊隨手一注冊用來分享日常,哪知憑借獨特穿搭眼光,她的粉絲量瘋狂上漲,輕而易舉便到時尚大V級別。她也發(fā)過幾幅版畫作品,倒是反響平平。

      于是這幾年,裴奚若專注做起時尚博主,在網(wǎng)絡(luò)上混得風(fēng)生水起。

      裴母對此頗有微詞,總覺得“網(wǎng)紅”不是什么好詞。

      昨夜,知道裴奚若要去平城,她特地送了套裙子過來,并作一番叮囑。

      前陣子,為了塑造裴奚若宜室宜家的好形象,裴母在網(wǎng)上買了好多文章,將她吹成了個名門閨秀?,F(xiàn)在她要去見傅家長輩,當然不能露餡。

      裴奚若換上長裙出來,裴母立即閉眼開吹:“好,很淑女,有書卷氣?!?/p>

      簡星然在一旁無語凝噎。

      鏡子中的女人,鼻梁高挺,紅唇美艷,分明一襲白裙也遮不住眉眼的妖氣,哪來的書卷氣?

      “再戴個眼鏡,就更有文化了。”裴奚若像是還挺滿意,不知從哪摸出一副黑框眼鏡,往鼻梁上一架。

      好嘛,像是個混進學(xué)堂的狐貍精,不倫不類。

      這下連裴母也閉眼認命:“你還是該怎么穿怎么穿吧……”

      最后,裴奚若穿了條芥綠色吊帶長裙,外頭搭一件時裝款白西服。稱不上太正式,但對她而言,已經(jīng)是最端莊的穿法了。

      飛機抵達平城,機場外,早有輛黑色賓利等候多時。

      車門打開,裴奚若彎腰,第一眼,先看到里頭坐著的男人。

      其實,臉盲也不全然是壞處。它可以讓人一次次去認識一張臉孔,每次都是嶄新的體驗。

      有時候,因為特定的光線、角度,會讓人產(chǎn)生“某個人好帥”的初印象,而下次見面,對方換了個登場方式,原先的驚艷感往往也就消失了。

      但傅展行,卻打破了這個常規(guī)。

      這是兩人的第五次見面,每次都是在不同情境下。

      她卻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男人骨相皮相俱佳,五官清俊,哪怕用目光一寸寸去審視,也挑不出敗筆來。

      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傅展行抬了抬眼皮:“裴小姐,這邊不能久停。”

      好吧。

      裴奚若遺憾地鉆入車中。

      美男是美男,可惜多長了張嘴。

      傅家二伯的宅邸,坐落于平城市中心運河旁,是一幢占地近千平方米的中式別院。

      車子在門前剎停,裴奚若踩著高跟鞋款款下車。外頭光線好,盛夏的太陽灑在她的長裙上,綠得鮮亮。

      遠遠的,一對中年夫妻迎面走來。雖然不認識臉,不過,看那穿著、氣度,一定是二伯傅洲和二伯母唐嵇玉了。

      裴奚若做了做心理建設(shè),主動挽上身側(cè)男人。

      一次是接觸,兩次也是接觸。

      她就當是為了演藝事業(yè),奉獻自己吧。

      傅展行出門向來不帶女伴,自然也沒讓人挽著的習(xí)慣,直到裴奚若抬手搭上來,才略橫了下手臂,讓出一點兒小空間。

      兩人手挽手,相偕邁入大門,好似真是一對眷侶。

      “二伯,二伯母。”傅展行微微點頭,裴奚若也跟著打招呼。

      她不刻意做作時,聲線就沒那么妖,聽著很舒服。

      唐嵇玉滿意地望了望裴奚若,側(cè)頭對傅洲笑道:“長得比照片上還好看呢。”

      傅洲沒吭聲,向來和藹的臉上,眉頭扭出了個不易察覺的糾結(jié)弧度。

      眼前的侄媳婦,模樣好看是好看,可那柳葉眉,狐貍眼,桃紅唇,窈窕身段,哪有半分溫柔文靜的模樣。

      怎么跟網(wǎng)上說的有點兒不一樣呢?

      這次見家長,裴奚若雖收斂了幾分,卻也沒特地去裝什么小白花——她也裝不像。

      幾個小時處下來,傅洲已經(jīng)感覺到哪里不對。

      他私下交代秘書,讓他快速去調(diào)查。

      “若若,”唐嵇玉倒是十分喜歡這個侄媳婦,已經(jīng)叫上了小名,“你對古典音樂有沒有興趣?晚上一道去聽吧。”

      兩人這會兒正在庭院中侍弄花草。唐嵇玉彎腰,用剪子修剪掉多余枝葉。

      “好呀?!迸徂扇艟`出一個笑,襯著樹蔭漏下的絲縷陽光,鮮眉亮眼。

      隔著客廳的落地玻璃,花園里的這一幕,十分融洽和諧。

      傅洲看在眼里,越聽電話那頭的匯報,眉頭擰得越緊。

      根據(jù)秘書的反饋,什么溫柔小意,賢良淑德,都是騙人的。

      真正的裴家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談過很多男朋友,每年都要花大把時間外出旅游,浪得沒邊。

      而這些,在申城小姐太太圈,早就傳得滿城風(fēng)雨。

      傅洲向來不關(guān)注這些連花邊新聞都談不上的東西,當初,只在收到裴家發(fā)來的照片時,問了問比較關(guān)心豪門圈的唐嵇玉。

      唐嵇玉道:“裴奚若?有點兒印象,好像是個藝術(shù)家,沒聽說有什么負面?zhèn)髀?。你讓阿行自己去接觸呀,這種事,我們不要過多干預(yù)?!?/p>

      傅洲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再說藝術(shù)家,應(yīng)該差不到哪去,跟傅家也正合適,便著手安排兩人見面。

      這會兒,他真是不知道怎么說了。

      “阿行,”傅洲清了清嗓子,“對于這位裴小姐,婚事還沒定,你要是有什么意見盡管說,不用顧慮二伯?!?/p>

      傅展行立在窗前,似在出神,聞言“嗯?”了聲。

      “她看起來,跟你很不合適,那么多門婚事都告吹,傳出去對你不好。”傅洲斟酌了下,還是道,“林家那個小女兒,一直很仰慕你,她是京大中文系畢業(yè),溫柔懂事,和你更相配?!?/p>

      雖是聯(lián)姻,阿行的終身幸福也很重要。傅洲早年有過一段失敗婚姻,后來才遇到唐嵇玉,深有感觸。

      “不用了?!备嫡剐猩灶D,目光再度落到窗外草坪,“她很合適?!?/p>

      看著妖里妖氣,卻意外單純,和他只有最簡單的合作關(guān)系,沒有算計、欺騙,也沒有所謂的愛情。

      “各取所需很好?!彼?。

      傅洲久久無言,半晌才道:“阿行,你是被你爸媽的事影響了,其實他們……”

      他像是說不下去了,又像是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知道說完也是徒勞,所以最終,只重重嘆了口氣。

      而傅展行,依舊神色淡漠地立在窗前,只輕輕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腕上那串佛珠。

      “阿行的名字,取自一首詩,‘燒移僧影瘦,風(fēng)展鷺行疏’。他爺爺那時候囿于集團事務(wù),最大的愿望就是去隱居,又覺得年輕一輩取名字,避世意味太濃不好,所以就取了‘展行’二字?!?/p>

      從花園回來,唐嵇玉帶裴奚若去收藏室,邊走邊閑聊。

      這位二伯母,形象高雅氣質(zhì)佳,裴奚若還以為她是高冷掛的,沒想到,這樣健談。

      此刻,裴奚若很是配合,一頓天花亂墜地吹:“這個名字真好呀,光風(fēng)霽月,又有君子大展宏圖,前程遠大之意。”

      說完,她瞄瞄斜后方的傅展行,沒看出他神色有什么變化,倒是旁邊的傅二伯,不知怎的眉頭一松,露出了個極其贊許的眼神。

      從收藏室出來,唐嵇玉拉著裴奚若,故意落后兩步。

      她頗為神秘:“再帶你去看個別的?!?/p>

      二人走過拐角,又是另一間收藏室。門開的剎那,光影一晃,裴奚若差點兒以為走進了自己的畫室。

      因為,這間收藏室中,掛了好幾十幅版畫,幾乎都是她的——前幾天高價賣出的那幅,恰掛在最醒目的位置。

      裴奚若愣在原地,看看墻,又看看身邊的二伯母,忽然明白了什么。

      “若若,我很喜歡你的畫。”唐嵇玉笑著證實了她的猜測。

      “謝謝二伯母,”裴奚若望了望室內(nèi),還是有些不可思議,“沒想到,您這么潮啊……”

      “難道,我看起來很土?”唐嵇玉故意板著臉。

      當然不是。

      眼前的女人保養(yǎng)得當,歲月的皺紋不僅沒有使她丑陋,反而添了許多說不出的韻味,一身褐色亞麻旗袍,人不算瘦,看起來更溫婉。

      裴奚若彎了彎唇:“怎么會呀?!?/p>

      ——不知為什么,這一瞬間,她對這外人眼中閃閃發(fā)光的名門傅家,忽然就生出一點兒親近感了。

      聽完音樂會,已過了十一點。

      傅展行與傅洲在書房談事,又下了幾局棋,才將她們等回來。

      臨別時,唐嵇玉十分不舍:“若若,以后常跟阿行回來玩呀。”

      她去年開始收藏裴奚若的畫,對外邊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也有所耳聞。不過,常言道“眾口鑠金”,裴奚若本人如何,應(yīng)該靠自己去判斷。

      所以,前陣子傅洲突然提起跟裴家聯(lián)姻,她暗中助推了一把。

      “好的呀,二伯母。”裴奚若笑意吟吟,揮了揮手,和兩位長輩道別。

      入了深夜,風(fēng)不冷不熱,吹到人身上感覺正合適。夜空中掛一牙彎月,景致也美。

      裴奚若舒展了下手臂,忽然愣了下:“你看我干什么?”

      月光下,男人和她目光交匯,臉龐分外英俊。

      傅展行平鋪直敘:“他們很喜歡你?!?/p>

      聽唐嵇玉的意思,這晚的音樂會,裴奚若不僅沒睡著,還和她相談甚歡。而傅洲,方才也在書房同他道,也許裴奚若,很適合他。

      “那當然,我想要討人喜歡,分分鐘的事呀?!北豢淞司?,裴奚若還得意上了,“沒人能逃得過本妖女的魅力?!?/p>

      話畢,她瞄了下巋然不動的傅展行,又迅速更正:“好吧,和尚例外?!?/p>

      裴奚若說這話時,沒指名道姓。不過,這里就兩個人,跟直說也沒什么差別了,傅展行意會,“和尚”指的是他。

      他沒搭理,她倒是得意忘形起來,話也比平時多:“未婚夫,我其實特別好奇一個事?!?/p>

      “嗯?”

      “你修的,是不是閉口禪哪?”相處至今,如非必要,這男人極少開口,好似他說一句話,連標點符號都是天價。

      似是覺得這問題無聊,傅展行瞥她一眼:“我不信佛?!?/p>

      “不信佛你戴什么佛珠?!迸徂扇羿止局?,看向他手腕。

      那串深棕色佛珠,被西裝袖口略微遮住,直徑不大不小,在月色下,透著一股正身清心的意味。

      她忽然有了猜測,抬起頭來:“難道,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犯殺戒?”

      動漫里不是有嗎,這串佛珠,就像一個封印,一旦解下來,眼前的男人就會性情大變。

      裴奚若下意識地望了望月亮,眼前浮現(xiàn)出狼人嗷嗷叫的場面。

      然而,男人輕哂了聲,將她腦海中的故事夷為平地:“裴小姐,你很有想象力。”

      裴奚若的好奇心來得快,去得也快。

      到酒店,她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這碼事。

      “住酒店好,顯得比較矜持,”電話那頭,裴母稱贊她的做法,“婚都沒定,確實不能住到人家家里去。”

      其實,裴家沒那么多古老觀念,只是傅家家風(fēng)清正,裴奚若的名聲又不太好聽,才要特別注意。

      這些天,裴母總有種被好事砸到頭的虛幻感,生怕下一秒,傅家聽說了風(fēng)言風(fēng)語,前來退婚。

      “是呀?!迸徂扇粞b得很像那么一回事,點頭道,“不能讓未婚夫覺得我太輕浮了。”

      事實上,都不用她提,從傅家宅子中出來,傅展行連問也沒問,就將她送到了就近的五星級酒店。

      不得不說,在少見面這一點上,兩人倒是極有默契。

      “若若,既然到了平城,就玩幾天再回來吧?!迸崮傅馈?/p>

      她佯裝遺憾:“未婚夫太忙了,我只會打擾到他?!?/p>

      “順便把證領(lǐng)了,”裴母補上的后半句,顯然才是重頭戲,“戶口本、婚姻狀況證明,都在你的包里?!?/p>

      “……”

      裴奚若無言片刻,視線轉(zhuǎn)向沙發(fā)上那只包。

      什么時候放進去的?

      隔日再見到傅展行,裴奚若并不意外。

      想必,兩家早就通好了氣。

      門外的男人,西裝革履,氣度清貴,很是人模狗樣。他目光平淡,看著她:“裴小姐,走吧?!?/p>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上談判桌。

      裴奚若原以為自己對待婚姻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夠隨意,沒料這人更勝一籌,情感淡漠如同機器一般,連領(lǐng)證這天,都與平時沒什么不同。

      仿佛兩人即將去申領(lǐng)的,不是綁定婚姻關(guān)系的合法證書,而是普通的紙本。

      她轉(zhuǎn)身拿起包包,又架上一副黑色墨鏡,氣勢是不輸他的颯爽:“走啊。”

      十分鐘后。

      一家私人攝影工作室內(nèi)。

      攝影師將腦袋湊近相機,過了下,又非常頭痛地抬了起來:“那個……兩位新人,笑一笑好不好呀?”

      眼前這對男女,外表那是絕配,隨便單拎一個出來,都令人眼前一亮。但組合到一起,就出問題了——結(jié)婚可是大喜事啊,可這兩人的表情,怎么像是互相不想搭理。

      已經(jīng)拍了好幾版,裴奚若只想快快結(jié)束,配合地綻開一個笑。

      “再靠近一點點,對,這個距離可以,”攝影師重新盯住取景框,深吸一口氣,又抬起頭來,“美女,你笑得太假了。結(jié)婚,應(yīng)該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那種喜悅……”

      裴奚若又試了一下,攝影師還是搖頭。

      “帥哥的表情可以,他本來就長得清冷,這樣拍也不違和,”攝影師干脆走出來,比畫道,“美女你呢,要是笑不出來,就想想高興的事情?!?/p>

      他說完,又走了回去:“兩位新人調(diào)整一下,我們再來一次?!?/p>

      高興的事啊……

      裴奚若還沒想出什么,身旁忽然落下一道聲線:“那幢別墅,隨時可以過戶給你?!?/p>

      什么別墅?

      裴奚若已經(jīng)忘了這茬,眨了眨眼。

      傅展行瞥了眼墻上時鐘,又換了個思路:“后年這時候,我們就離婚了?!?/p>

      裴奚若一下沒忍住,喜笑顏開。

      最終洗出來的照片很不錯。男人清冷傲岸,目光平淡,女人紅唇彎起,笑意飛揚。

      雙方都很滿意——傅展行接下來安排了個會議,耗不起太長時間。裴奚若則是覺得,這張證件照,把她拍得也太美了吧。

      唯一崩潰的是攝影師。

      真是八百年沒見過這么絕的情侶了。

      工作人員在結(jié)婚證上蓋下鋼印的那刻,意味著一切塵埃落定。

      聯(lián)姻這件事,鋪墊了也有小半個月,不算突兀,可真正將證拿到手中,裴奚若內(nèi)心還是有點兒復(fù)雜。

      記得中學(xué)時代,情竇初開的少女們聚在一起聊天,討論學(xué)校里長得帥氣的男生,互相分享自己的理想型。

      有人見她坐在一旁,熱情問道:“若若,你以后想嫁給什么樣的人呀?”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筆:“我呀,要嫁給自己這樣的?!?/p>

      說話時的篤定仿佛還在昨天,可轉(zhuǎn)眼間,就啪啪打臉了。

      想到這里,裴奚若瞄了瞄身旁的男人,想看看,他會不會也涌上點兒復(fù)雜的情緒。

      卻被好大一個沈鳴擋住了。

      “傅總,剛才沈董那邊突然因為我們不再采用睿合科技的處理器大發(fā)雷霆,一定要看6A處理器的性能報告?!鄙蝤Q快步上前,說話低而快,“但研發(fā)中心那邊的人說,新機搭載6A處理器的測試效果很不理想,報告怕是出不來……”

      裴奚若沒有想到,平日里看著頗為斯文、面面俱到的沈秘書,說話也可以像打機關(guān)槍一樣快。

      她腦袋里就像飄過了一大片密集彈幕,什么也沒剩下。

      傅展行也不知是用什么方法聽清楚的,邊走邊道:“研發(fā)中心的負責(zé)人叫什么?”

      “姓徐,徐安志?!?/p>

      他“嗯”了聲:“告訴沈董,我會親自將報告送過去?!?/p>

      可6A處理器的研發(fā)是傅總一手推進的啊,送上報告不是自打自臉嗎?

      沈鳴愣了下,還是如往常那般應(yīng)道:“好的?!?/p>

      兩人說到這里,似是才想到,這里還有第三個人。

      “沒事,你們聊,”裴奚若呵呵一笑,“我打個車就走。”

      她一只手舉著傘,另一只手里還捏著那本結(jié)婚證,當作扇子,一下一下扇著風(fēng)。

      陽光落在她紅唇上,閃出一點兒微金色澤,倒難得地讓人賞心悅目。

      傅展行稍頓:“我送你?!?/p>

      送完裴奚若去機場,賓利這才掉頭往傅氏集團總部開。

      早在傅老爺子那輩,傅家便開始與沈家聯(lián)姻,兩家強強聯(lián)手,彼此滲透,才鑄就了如今這個繁榮興盛的名門望族。

      發(fā)展至今,卻逐漸有了些人心不合的跡象。

      今日發(fā)難的這位,沈復(fù)德——論輩分,傅展行還要叫他一聲“姑父”。

      如今繼承人之爭短暫落幕,落敗者沈郁被發(fā)配芬蘭,傅展行即將入主傅氏的消息,幾乎已經(jīng)飛遍集團每個角落。

      上午十一點十分,傅展行踏入總部大門,迎來無數(shù)人殷勤或探尋的目光的同時,消息也經(jīng)某個眼線傳到了沈復(fù)德那里。

      他登門時,沈復(fù)德在坐辦公桌后,端的是一副山雨欲來的派頭。

      傅展行一身溫和氣質(zhì),氣勢卻并不減,略低了下頭:“姑父。”

      “你還叫我一聲姑父,”沈復(fù)德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從扶手椅上站起來,“我問你,為什么不再跟睿合科技合作?”

      傅氏集團旗下的智能手機品牌,早已深入市場。原先大部分處理器是由睿合科技提供,卻在傅展行逐步接手傅氏業(yè)務(wù)時,第一個被推翻。

      “因為傅氏已經(jīng)有了自研能力,”傅展行不緊不慢,“一味靠外部公司,主導(dǎo)權(quán)永遠到不了自己手上?!?/p>

      “大道理誰不知道?研發(fā)一款處理器動輒十幾億,有這錢投什么不好?授權(quán)費、專利費,哪筆不是錢?研發(fā)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沈復(fù)德冷冷看了他一眼,“就算風(fēng)展科技在你手上活了,也別忘了,送一顆衛(wèi)星上去,背后有多少顆沒上的!”

      “沒上天的星?”傅展行輕頓了下,似是終于理解他的話意,“姑父是說論證星?”

      沈復(fù)德早年也試圖讓風(fēng)展科技起死回生,怎會不懂論證和實際發(fā)射的差別——論證星,那是本就停留在理論階段的衛(wèi)星,當然不用發(fā)射上天。

      這小子,是在偷換概念。

      沈復(fù)德一聲冷哼,干脆把話挑明:“我說的是發(fā)射失敗的衛(wèi)星。”

      衛(wèi)星造價何其高昂,墜毀一顆,幾百萬甚至上千萬資金就全數(shù)打了水漂。

      “是零?!?/p>

      “什么?”沈復(fù)德皺起眉頭。

      “我接手這幾年,發(fā)射失敗的衛(wèi)星,數(shù)量是零?!备嫡剐袑⒃捯庹f得更明確了些。

      而且,也不知他是故意,還是為證明話語的準確性——強調(diào)了是他接手的這幾年,就不免讓人聯(lián)想到,風(fēng)展科技早年在沈復(fù)德手上時,屢次失敗的記錄。

      沈復(fù)德很顯然就往這方面想去了,登時面露慍色:“傅展行,我看你是傲得不得了了!”

      秘書剛準備送茶進來,被這聲吼嚇得手一顫,茶水潑在了當場。她立即收拾完,大氣也不敢出地撤退。

      這個小插曲,倒是讓怒火上頭的沈復(fù)德冷靜了下來。

      他不耐地敲了敲桌子:“6A處理器的性能報告呢?”

      傅展行將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沈復(fù)德心浮氣躁,草草翻了幾頁,脫口道:“不對?!?/p>

      “什么不對?”

      跟他之前看到的版本不一樣,少了好幾個問題數(shù)據(jù)。

      沈復(fù)德剛想開口,突然反應(yīng)過來,差點兒驚出一身冷汗。

      幸好,眼前有個眼熟的錯誤數(shù)據(jù),他伸手一指,圓上了自己的話:“你看,這個數(shù)據(jù)根本不符合常理?!?/p>

      “是嗎,”傅展行點了點頭,“不愧是姑父。”

      沈復(fù)德一時摸不清他這話從何而來,就聽見了他的下一句——

      “還沒看過報告,就知道,會出問題的數(shù)據(jù)在哪一頁。”

      近日來,傅氏集團內(nèi),流傳著這樣一個小道消息。

      沈復(fù)德串通研發(fā)中心負責(zé)人徐安志,故意作假性能報告,阻礙6A處理器的研發(fā),正在接受監(jiān)事會的調(diào)查。

      據(jù)說,是太子爺親自出手,將人拉下的馬。

      “你這話可太損了啊,沈復(fù)德本來就挺介意人家說他沒本事,你倒好,直接拿刀子往人心上扎,”隨敘隨意地半躺在沙發(fā)上,“采訪一下,是不是蓄意報復(fù)?”

      “人在盛怒之下,比較容易露馬腳。”傅展行道。

      隨敘想了想,認同了這個說法。

      傅展行這人行事向來干脆果決,每一步安排都直奔目標,確實沒這個閑心去損人。

      “不過,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沈復(fù)德跟徐安志勾結(jié)的?”他好奇道。

      “因為沈復(fù)才。”

      隨敘想了想:“沈復(fù)德他親哥?因為挪用公款,進去了的那個?”

      傅展行“嗯”了聲:“幾年前,我見過徐安志從沈復(fù)才辦公室出來。今天讓沈鳴一查才知道,徐安志是沈復(fù)才招進來的?!?/p>

      “服了,你的腦子是什么高清記錄儀嗎?”隨敘目瞪口呆。

      傅展行在文件上簽下一個名字,忽然問:“幾點了?”

      “兩點半,怎么了?”

      他起身:“要去趟申城?!?/p>

      “申城?”隨敘一下子來了興趣,“不會是要去見裴小姐吧?剛好,我也有事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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