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省沂水縣第四中學/李超然
獨處斗室,對著并不清晰的遠山,思緒便像脫韁的野馬一般跑開。臨窗而望,夕陽的余暉含著笑開在一片丁香花叢中。丁香花芳香四溢, 沁人心脾,但那熟悉的身影卻漸漸模糊。
姥爺家的院子里種著各種蔬菜,地頭還種著一叢丁香花。姥爺?shù)牟说夭坏軌蜃越o自足,還能常年供應我們家和舅舅家。記憶中,我最喜歡的事便是陪著姥爺在地里干活,我喜歡讓姥爺用那飽經(jīng)風霜、布滿老繭的大手握著我細嫩的小手。那雙大手不僅是農(nóng)人的象征,更是土地給予農(nóng)人最珍貴的饋贈。
說是幫忙,其實我就是“幫倒忙”“搞破壞”,姥爺在地里忙著鋤地摘菜,我在地頭折騰他心愛的丁香花。我在前頭一陣忙活,姥爺就跟在我的身后替我收拾“殘局”。玩累了,我摘下幾根黃瓜在溪水中洗洗,坐在樹蔭底下姥爺?shù)奶僖紊嫌凶逃形兜乜衅饋?。抬頭看著天上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麻雀,好不羨慕。我看著麻雀飛來飛去時,姥爺?shù)哪抗鈪s一直跟著我,好像怕我一眨眼就丟了似的。微風送來縷縷清香,豆大的汗珠順著姥爺?shù)膬婶W滑落在菜地里。
春露秋霜無情地在姥爺?shù)氖稚?、臉上留下了永久的痕跡。我的童年時光大多是在姥爺家度過的,可以自信地說,只要是我想要的東西,姥爺總是無條件地滿足我。不論我做錯了什么,也不論我如何因為調(diào)皮而破壞了家里的東西,姥爺也從不生氣,從不數(shù)落我,只是重復著那寬容的微笑和愛撫我的動作。我發(fā)覺,比起熙熙攘攘的城市,鄉(xiāng)村多了幾分清寂和安寧,更多了幾分親情的溫暖和依賴。
每年寒暑假,我都會回去與姥姥、姥爺一起住上幾天。為了迎接我的到來,姥爺總是提前一兩個月就開始準備我喜歡吃的東西,隔三岔五地催問媽媽我怎么還沒去。難得相聚的那天,我躺在床上玩手機,姥爺欲言又止地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你好久沒回來了吧?”我敷衍地應付道:“嗯嗯?!薄澳闶萘耍瑢W習別太累了,可不能把身子累垮了?!薄班培??!彼麌@了一口氣,無聲地望向窗外凋零的枝丫和滿地的落花。不知過了多久,姥爺慢慢站了起來,得了“手機依賴癥”的我這才抬起頭看他。他似乎是想跨過門檻到院子里去,但他笨拙的身子已經(jīng)把持不住平衡,不得不用手抓住門框,先邁出一條腿,再吃力地慢慢挪出去。這才幾年時間,沒想到姥爺連這個跨過門檻的動作都做得如此艱難。我頓時失神,心中隱隱作痛。
望著眼前有點耳背的姥爺,我的心里充滿了愧疚?!袄褷?!”我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快步走過去,挽起了他的手臂,扶著他坐到了藤椅上。
小時候,我和姥爺有說不完的話,他總是唱著不知名的鄉(xiāng)間小調(diào)將我哄睡,響亮的蟲鳴為他伴奏。靠在門框上,我跟著記憶哼起鄉(xiāng)間小調(diào),姥爺則輕輕晃著他的藤椅,也唱了起來。姥爺?shù)你y發(fā)在夕陽下閃耀,我們一起看著流云去了又返,炊煙升了又散,我們一起下河摸魚、捉蝦、趕集的一幕幕隨之閃現(xiàn),似乎找回了從前的感覺。
我知道,姥爺每天都在“算計著”我要來了,這樣一直“算計”了110多天!而我每次寒暑假回老家都只顧著自己開心,與同齡伙伴玩得不亦樂乎,真正陪伴他們的時間又有多少呢?前段時間,我在某個節(jié)目里聽到了一句很扎心的話:“父母是我們和死神之間的一堵墻?!背趼劜幻髌湟猓毸忌罡斜瘺?。
半年前的一天晚上十點多,我剛下晚自習回到宿舍,聽到了電話那頭媽媽明顯顫抖和抽噎得沙啞了的嗓音。媽媽告訴我,姥爺腦血管破裂,她和爸爸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姥爺身邊時,姥爺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他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等到我考上大學……
那個最疼我、最愛我、最遷就我的姥爺,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我。顧不上已經(jīng)進入夢鄉(xiāng)的同屋舍友,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撕心裂肺地慟哭起來。
姥爺去世后,家人按照當?shù)氐牧曀着e行了一系列哀悼儀式,準備出殯。離開家的時候,我依戀地看著院子里那張?zhí)僖魏屠褷斢H手種下的丁香花叢。姥爺?shù)哪沟鼐驮谧约业某邪乩?,送他的時候,天空下起了毛毛雨,我親手抓起一把黃土慢慢地撒了下去,我知道這意味著永別,但我卻只能說一句:“姥爺,一路走好!”
我已經(jīng)許久沒有踏足姥爺家那片菜地了,那兒的丁香花應該又開放了吧,那兒的草叢應該已經(jīng)布滿整片田野了吧。我這么想著,卻不知道何時才能重見那人、那花、那地。那是歲月對生命的考驗,面對這偉大而無奈的形式,我無權發(fā)言,只是眼角止不住流出了淚水,心中充滿了對親情不知珍惜的愧疚。對姥爺而言,最好的禮物就是陪伴,是常回家看看。
花開過,相遇過,別離過?;蛟S是歲月帶走了溫暖,或許是清風帶來了遠方的呼喚。窗外,丁香花靜靜臥著,我看著它,它也看著我,記憶中的那抹幽香又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這個假期,我又到了姥爺?shù)膲炃凹赖焖?,并特意在他的墳前栽了幾棵他鐘愛一生的丁香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