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山丘，遇見十六歲的你

鐘意你

我有個閨密群，經(jīng)常探討包包口紅化妝品、明星八卦談戀愛。最近群里的氣氛很微妙，另外三個人都對高中班聚這個話題避而不談。大概是怕我見到初戀男友會尷尬，所以她們每年都會跟著我一起缺席同學(xué)會。

“五一聚會一起回去??！”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我捅破了這層心照不宣的薄膜?！澳阋厝?？今年組織人是陸星野?！?/p>

“是他怎么了？都這么多年了。”每當(dāng)提起陸星野，她們仨都變得如臨大敵，大概是因?yàn)槌鯌僭诿總€人心中都是越不過去的坎，連帶著親近的人也跨不過去。

高二那年，我們四個被分到了同一個文科班。我們占據(jù)了左邊倒數(shù)第三排和第四排的聊天黃金寶座，一天到晚都有說不完的話。好景不長，第一次月考完，班主任就強(qiáng)行把我們分開，而我的新同桌，就是陸星野。

在沒有換座位之前，陸星野這個名字，是我們聊天中頻繁出現(xiàn)的詞語。文科班男生本來就少，盤正條順的更是鳳毛麟角。陸星野身高一米八五，憑這一點(diǎn)他就已經(jīng)贏在了起跑線上。

我能理解班主任的用心良苦，把陸星野安排在我的旁邊，是為了磨吾心智、練吾悟性、改吾本性、成吾學(xué)業(yè)?？墒撬凸懒宋覐?qiáng)大的社交能力，論聊天，我百搭。鑒于我的聊天天分，我和陸星野僅僅用了一個晚自習(xí)的時間，就從普通同桌上升到了宇宙兄弟。

陸星野表面上看著高冷，但混熟之后就是個智商堪憂的低齡兒童。我刷文綜題的時候喜歡抖腿。在我的帶領(lǐng)下，陸星野也開始抖腿，如果陸星野發(fā)現(xiàn)他和我抖腿的頻率不一樣，他會停下來等一下，非要跟上我的節(jié)奏。

“陸星野，你是處女座嗎？這么龜毛？”被抓包的陸星野沒有抬頭，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好不容易答完了大題的最后一問，我停下來伸了個懶腰，手里的筆“吧嗒”一聲掉了下去。我彎腰去撿筆，陸星野突然伸手摁住了我的頭不讓我起來。我早上扎了十幾分鐘才成型的丸子頭，此刻在陸星野的蹂躪下分崩離析。

我立馬把陸星野的鞋帶快速解開，和桌角綁到一起，然后掙扎著坐了起來，挑釁地看著陸星野。他一邊笑，一邊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你呀！”那個尾調(diào)上揚(yáng)的呀字，“蘇”得我渾身一個激靈，整顆心癢癢的。

晚自習(xí)前有四十分鐘吃飯時間，我們四個湊在一起，爭分奪秒地互損互懟。然后在即將上課的最后五分鐘，迅速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啃完一個面包結(jié)束晚餐。有次我像往常一樣把手伸進(jìn)抽屜里，摸了半天也沒摸出來我的面包，奇怪之余整個人有氣無力地癱在課桌上。我看了看手表，離放學(xué)還有三個小時，絕望得想哭。

陸星野吃飽喝足回來后，一眼就看見了霜打茄子一樣的我?！霸趺戳?？”“咕咕……咕……”我還沒開口，我的肚子就搶先回答。出乎意料的是，陸星野沒有嘲笑我，而是快速跑了出去。過了差不多十分鐘，他才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值班老師問他怎么回事，陸星野解釋自己肚子疼，上廁所耽誤了時間。

陸星野從衣服里掏出了兩袋奧利奧和一瓶旺仔牛奶，悄悄地塞進(jìn)了我手里，“你平時吃的那個面包沒了，將就一下，我給你擋著?！闭f完側(cè)著身子挺直了背，替我擋住了老師的視線。我靠墻低著頭，開始一塊一塊地吃餅干。

課間陸星野拿著杯子喝水，我用手撐著頭看他。陸星野回頭和我的目光對上，他不僅沒停下喝水的動作，反而挑眉沖著我笑了笑。我對陸星野的喜歡，在此之前，不過是一顆在土里蟄伏良久的種子。而他這個挑眉的笑容，就像是一場令萬物復(fù)蘇的雨，打在了我的心底。

我再不能毫無負(fù)擔(dān)地和陸星野互懟了，也不能坦坦蕩蕩地拍陸星野的大腿了，我?guī)缀跸Р灰姷鸟娉?，在十六歲遇見陸星野這一年，轟轟烈烈地卷土重來。

自從我變得矜持之后，陸星野就變本加厲地逗我。有個晚自習(xí)，在第五次被他懟得啞口無言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爆發(fā)了，“陸星野你腦殼里裝的都是什么！”

“裝的都是你?！标懶且笆掌鹆宋男δ?，變得一本正經(jīng)。我沒有接話，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深呼吸。冷靜下來之后，我和陸星野都沒有逃避，大方地承認(rèn)了各自心里的感覺。然后兩人決定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高考完了就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從此以后，陸星野仿佛有了未來男友的覺悟，每到飯點(diǎn)，他就憑著長腿優(yōu)勢奔向食堂，快速吃完飯之后就給我?guī)э垺?/p>

高考考完最后一場，我們回學(xué)校收拾東西。在車水馬龍的校門口，我們停下來回望教學(xué)樓。陸星野放下手里的箱子，低頭在我臉上印了一個吻。周圍相熟的同學(xué)開始起哄，陸星野笑嘻嘻地和他們胡侃，眼神卻全部落在我身上。我們估計了下自己的分?jǐn)?shù)，填了一模一樣的志愿。不過，人生總是起起落落，最后陸星野去了上海，而我留在了湖北。

分隔兩地的我們，矛盾越發(fā)增多，陸星野總是不分時間、不分場合地給我打電話，只要我掛了他的電話，他一定會鬧情緒。

當(dāng)時社團(tuán)里有個學(xué)長對我有好感，在我明確表示自己有男朋友之后，學(xué)長再也沒有做越矩的事情。沒想到陸星野知道后就奓毛了，一聲不吭從上海飛了過來。

聽完陸星野的質(zhì)問后，我又氣又想笑，轉(zhuǎn)念一想突然意識到了問題的關(guān)鍵：“這件事是誰告訴你的？”陸星野支支吾吾半天，終于告訴我，他拜托了和我同校的兄弟“照顧”我?！澳氵€找人監(jiān)視我？”這是我們的第一次吵架，雙方不歡而散。

經(jīng)歷過這場吵架之后，陸星野并沒有任何改變，他還是要知道關(guān)于我的每一件事情。

壓斷我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陸星野的一個電話。我們歷史系有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私下和藹可親，做學(xué)問時嚴(yán)謹(jǐn)認(rèn)真。我有幸進(jìn)了他的培養(yǎng)團(tuán)隊(duì)，在他手下和學(xué)長學(xué)姐們一起做研究。

有次小組會議，我們正熱火朝天地討論著，我的手機(jī)鈴聲突兀地打斷了有序的討論。我尷尬地趕緊掛斷，低著頭給大家道歉。大家正準(zhǔn)備接著討論時，我的手機(jī)鈴聲再次響起，教授開了口：“不如你先出去把自己的事情忙完，然后回來繼續(xù)。”

我無地自容地出了討論室，蹲在門口就哭了出來，打電話給陸星野，提了分手。第二天晚上，陸星野出現(xiàn)在我寢室樓下，他眼中充滿血絲，眼下也是烏青一片?！澳沭I嗎？吃晚飯了沒有？”“嗯？沒，還沒吃?！?/p>

陸星野從包里掏出兩袋奧利奧和一瓶旺仔牛奶，塞進(jìn)我的手里，“你吃慢一點(diǎn)，沒有老師了?！蔽彝蝗痪拖肫鹉莻€我偷吃的晚自習(xí)，他挺直了身子替我擋住老師的視線。或許是受了太多委屈，我第一次在陸星野面前哭得稀里嘩啦的。“我和你分手，一方面是因?yàn)槟愕年P(guān)心讓我喘不過氣。另一方面，我希望你不要什么都圍著我轉(zhuǎn)。我真的非常喜歡你，但是我真的特別累，對不起。”陸星野站在我對面沉默了很久，自此之后沒再找過我，而我也“默契”地錯過了所有見面的機(jī)會。

五一我們?nèi)缂s參加同學(xué)會，時隔兩年再次見到陸星野，倒沒有想象中的尷尬，我們互相打了招呼，中間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

聚會結(jié)束后，陸星野問我能不能一起走一走，我點(diǎn)頭。我們沿著江邊漫無目的地走著，陸星野先開口：“對不起，以前是我太幼稚了，給你制造了很多麻煩。”

“我也有錯，那時候沒有顧及你的情緒。都過去了，不是嗎？”

走到一橋邊上，我們停了下來。過了這個橋，再走一小段距離就是我家，陸星野回家不需要過橋?！拔揖旁聲鰢x博，如果表現(xiàn)得好就留在那，不回來了。你希望我表現(xiàn)得好嗎？”

“陸星野，祝你前程似錦?！?/p>

我快步向前走，陸星野沒有追上來，等我走到一小半的距離時，回頭看到橋頭那有個模糊不清的身影。我沖那個身影揮揮手，用盡全力喊了一句：“再見呀！”你在我腦海里，永遠(yuǎn)是十六歲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