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毛

即便那日沒有彩虹，李向冉還是覺得，整個夏天都是彩色的。

江城到達教室的時候，上課鈴剛好播完最后一個音符。他為此頗為自豪，走到座位時沖李向冉挑了下眉。

臨近高考，南城一中的角角落落都籠罩著高考的氣息，連樓層的廁所都被騰出來供高三學生專用。但李向冉還是覺得一道做不出來的雙曲線題，就算多給她上10次廁所的時間，她依然做不出來。就像江城說的，她缺的不是時間，是腦子。想到江城，李向冉更加惆悵，如果腦子可以借用，她希望能借江城的腦子一萬年。

李向冉悶悶不樂地朝家走去，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一片斑駁。

“喂，又在想題呢？”江城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p>

李向冉忽然心生怒火，一巴掌拍向江城的后背，“好兄弟，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好學??！”

“哼！”江城鄙夷的眼神讓李向冉敗下陣來，每天和江城混在一起，到頭來成績卻是班里的兩極，換誰誰不嘆氣。

江城不知想到什么，神秘兮兮地說：“周末帶你去個好地方?！?/p>

不知為何，江城的邀請讓李向冉有些不知所措：“哪兒呀，我可不去，不能做和學習無關的事?！?/p>

“呃……教你數(shù)學題?！苯且魂嚳裥蟊泸T著車子走了，留下李向冉暴躁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周三晚上，江城和李向冉一前一后騎著車子拐進他們熟悉的街道。江城把車停在一個小黃傘下面，附近是破舊的居民區(qū)。

“你不覺得在這里做題不但考驗大腦還考驗耳朵嗎？”李向冉插腰。

江城沒理她，徑直走到小黃傘底下，“老板，兩串里脊、蘑菇，還要土豆片?！?/p>

“好嘞！”一陣熱油下鍋的呲啦聲傳來，李向冉只好拉了只塑料凳子坐下。

“這個燒烤店我們已經(jīng)來過一百多次了吧?！崩钕蛉秸f。

“啊哈！”江城有一絲尷尬，其實這不是他要去的地方，他只是忽然餓了而已，“那個地方超級遠的，我怕你半路暈倒了?！彼R時編了個理由。

李向冉看著江城把“兩人份”的燒烤全部吃完，直到臨走才丟下狠話，“江城，如果不是什么好地方，看我怎么收拾你?！?/p>

“走走走?！苯秋w跑向前跨上車子。

城市漸漸被他們拋在了身后，那是一望無際的玉米田，高大的玉米稈遮住了視線，放下車子，人只能徒步下去，穿過玉米地，有一處小小的山坡，長滿了草。

后來才聽江城說，這里已經(jīng)準備開發(fā)了，要先做草坪，已經(jīng)撒了種子，青草瘋長，但改造的項目還沒下來，就無人再管了。李向冉躺在地上想，把星星連起來是否能變成圓錐曲線呢？她覺得自己很可笑。

“其實吧，數(shù)學題……”江城忽然提到數(shù)學。

“你要對著天空講題嗎？”李向冉說。

“呃，也不是不可以……”

李向冉一下坐起來，“你經(jīng)常來這里嗎？”

“你問題真多?！苯呛鋈缓谀槨?/p>

“哈哈，來這里獨自流淚？”李向冉調(diào)侃。她環(huán)顧四周，遠處城市燈火通明，這里是喧鬧的另一邊，像一個黑色的沉默的盒子。

“想看彩虹。”李向冉忽然來了一句。

“彩虹？”江城思索，“看彩虹，要講天時、地利、人和。”

但這里的確適合放空，青草的芳香縈繞著她。

“李向冉同學，我覺得你焦慮的心情有必要調(diào)節(jié)一下?！苯窍窭细刹恳粯?，“數(shù)學題，講求的是方法，看呢是看不出來的……”

那天被江城點撥后，李向冉的數(shù)學好像有點兒進展，她決定自習課繼續(xù)攻克難題，正當她苦思冥想，突然，班里一陣躁動。

“同學們安靜一下，這是我們班新來的同學?！?/p>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文靜的女生，兩條辮子規(guī)矩地順著肩頭垂下，她個子很高，連衣裙在微風下輕輕擺動。

“大家好，我叫張思琪?！彼囊暰€掃視著全班，像在偵察敵情。李向冉覺得這個張思琪不簡單，這樣的人多半表里不一。

李向冉之所以這樣說，有一半是因為江城等一眾男生奉張思琪為女神，而江城一口咬定李向冉是嫉妒她。

張思琪的確有令人嫉妒的地方，雖然她長得不算特別漂亮，但是她身材高挑，皮膚白凈，穿得也好看，更重要的是，她學習很好。

張思琪沒和誰打招呼，來了之后就直接坐在李向冉旁邊的位置。

“呃，同學，你坐在這不太好吧……”李向冉覺得她坐在身邊怪不自在的。

張思琪轉(zhuǎn)頭望著她：“為什么？”她語速非?？?。

李向冉見她這樣，也不打算好脾氣哄著，“我喜歡玩兒，可別吵到你。”

良久，張思琪才回應李向冉，“我看你學習挺認真的呀！”

這是張思琪和李向冉的第一次對話。

張思琪的確是一個討厭的女生。數(shù)學課，老師喜歡發(fā)一套模擬試卷，但試卷不用上交，自己對答案，每次老師問到選擇題滿分、填空題滿分的同學時，張思琪都笑嘻嘻地第一個舉手，但實際上她并沒有滿分。如果這姑且能理解為一個好學生為了維護自己形象的虛偽，那她拿著全對的卷子去找江城問問題，就是明擺著和李向冉作對。

李向冉去問江城時，張思琪每次都搶先一步。

“思琪，這道題怎么做？”李向冉不是沒有問過她，江城總是夸張思琪解題思路清晰。沒想到張思琪根本不屑和她打交道，她通常只會輕瞟一眼，趴在桌上答非所問：“我好困啊！我要睡覺了?！?/p>

李向冉把試卷拍在桌子上，翻一個巨大的白眼。

語文課，李向冉睡得神志不清。一個紙團扔在她頭上，她正要發(fā)脾氣，忽然瞥見語文老師看著她。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淡定，李向冉裝模做樣地看書。

“晚上去吃燒烤?！奔垐F上赫然寫著這幾個大字。

向冉拿起筆，“下課說會死？”眼疾手快地扔到江城的帽子里。

不過這回尷尬了，江城的下一個紙團落在張思琪桌子上。

李向冉忽然有點兒疑惑，又或者，那個紙團本身就是給張思琪的——江城從來不會和自己傳紙條。

他要帶張思琪去吃燒烤。

張思琪這樣的女生怎么會坐在油膩的路邊攤？她該把那兒的桌椅都擦個遍，李向冉腦補著畫面。但她心里還是有點兒煩，李向冉有點兒頹廢，每個人都有交朋友的權利，最好的友誼是放手，我們不能去干涉朋友……她用手撐著腮幫子低下頭，閉著眼睛，可那節(jié)課睡意全無。

當江城邀請李向冉一起去時，她義正詞嚴地拒絕了。

讓夏天變得遼闊的，是晚霞。

李向冉喜歡盯著窗外看，尤其是學生時代的晚霞，那是她從題海里探出頭來的希翼。但只要稍微一偏頭，她就能看到江城和張思琪的身影。那天江城走后，李向冉大哭了一場，為這樣的事情傷心未免顯得太過矯情，但她覺得自己必須停一停。

從那次后，她沒有主動找過江城，倒是江城著急了，主動約她出來。

“兄弟，這種事情無法破壞我們之間的友情。”江城提著一袋燒烤和奶茶，看起來很有誠意。

李向冉也覺得這樣很沒意思，但卻不知為何，她對這樣的答案略顯失望。這本是一樁小事，但沒人想到在高考臨近的節(jié)骨眼上有人節(jié)外生枝。

那一天，李向冉看見后排有同學圍成一團，最中間那個看起來瘦瘦小小的男孩，是年級有名的大喇叭：“我親眼看見，江城給李向……”

李向冉走近，大喇叭突然清了清嗓子，周圍的同學才訕訕地走開了。

“你說什么呢你？”李向冉質(zhì)問大喇叭。

大喇叭瞪大眼睛，“君子動口不動手……”

李向冉朝后退了退，大喇叭只好服軟，“好了，是有人偷偷告訴我的，說你們倆……”

“滾?！崩钕蛉酱蠛鹨宦?，“這種話你也信？”

她和江城從小長大，連江城的好朋友都當她是兄弟，如果一定有人告訴大喇叭，那這個人肯定不在班里，又或者……

李向冉忽然明白了，一定是張思琪。

其實她知道，根本不會有人相信那些謠言，連她自己也不會相信。不過讓李向冉意外的是，這話不知道何時也傳到了江城的耳朵里。這下她必須得好好和江城討論討論。

李向冉找到江城的時候，江城正在停車棚取自行車，“江城，那件事你聽說了嗎？”

江城看似絲毫不在意：“哪件事？”

他們并排走著，“你可別裝了?！?/p>

“唔！”江城若有所思，“那件事??！”

李向冉正要說出心中所想，不料這時有幾個人經(jīng)過他們。大喇叭也在其中，有幾個女生瞥見她和江城，突然向周圍的同學嘰嘰喳喳說些什么，李向冉不知怎么了，竟然放慢了腳步。

江城發(fā)現(xiàn)走在身邊的李向冉停下來時，還不解地向后看了一眼，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假裝什么也沒發(fā)生獨自向前走去。

原本是一笑而過的事情，卻被這么多看似芝麻大的事阻礙了。從那天午后，李向冉發(fā)現(xiàn)江城好像有意在疏遠她。

不過除了她，張思琪似乎也在江城的疏遠名單里。

“喂，江城最近怎么了？”張思琪問，這還是她第一次和李向冉說話。

“不知道，你不清楚？”李向冉的話明顯意有所指，張思琪卻一臉無辜。

“不知道?！?/p>

“對了?！睆埶肩饔终f，“以后不會的題來問我吧?！?/p>

李向冉忽然坐起來，她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張思琪的嘴里說出來的，“那，那好。”

更令她不可思議的是，張思琪的解題思路確實新穎易懂，她告訴李向冉，即便數(shù)學題需要方法，但沒有基礎的解題思路，也很難一步躍進到所謂的“方法”上來。依照張思琪說的，李向冉把數(shù)學課本上所有基礎題型做得滾瓜爛熟，發(fā)現(xiàn)平時不會解的問題也能抽絲剝繭般層層解決了。

學習上的進步讓她感到欣慰，但只要一想到江城，心里就彷佛被什么堵住了。

高考如約而至。

最后一門科目考完，考場外水泄不通，教學樓里擠著沸騰的學生們，李向冉也松了口氣，暴雨似乎變成了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一轉(zhuǎn)頭，她看見了江城。

江城朝她笑了笑，李向冉覺得心里的石頭落了地，她終于可以長長地舒口氣。

“江城，那天那件事情……”李向冉糾結(jié)了好久要不要解釋，但她不確定江城疏遠她的原因。

“什么事??？”江城一臉疑惑。

“那你為什么不理我？”李向冉問。

“呃？”江城撓了撓頭，“這個……以后再解釋吧?！?/p>

江城和李向冉又去了草地，地變得很泥濘，剛下過雨，草地濕漉漉的。

“看樣子是沒有彩虹了?！苯堑吐曊f。

李向冉?jīng)]想到他還記得彩虹的事，“無所謂了，反正考完試了，解放了，耶！”

后來，李向冉才知道，原來江城以為她會介意謠言的事，為了讓她少一點事兒分心，才刻意疏遠。江城和張思琪只是互相敬佩的學霸，江城叫她出去吃燒烤，也順便讓她平時多照顧一下李向冉。

即便那日沒有彩虹，李向冉還是覺得，整個夏天都是彩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