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屠沒有想到,入職三個月后,他們這撥新教師的出師課,竟然是在離學校40公里處的一處梨園上。
帶隊的副校長發(fā)給他們每人一本《梨樹栽培法》,請梨園的主人來給大家講解怎樣為休眠的梨樹剪枝。小屠與同事在底下竊竊私議:為梨樹剪枝?這種體力活與教書育人有什么關(guān)系?
梨園的主人也不理會大家的驚詫,立刻在小黑板上徒手畫圖,教大家識別什么是主枝,什么是側(cè)枝,什么是不可誤剪的結(jié)果枝和營養(yǎng)枝,什么是光消耗養(yǎng)分卻對結(jié)果毫無用處的徒長枝。剪枝,就是要把病弱枝和徒長枝都剪去,讓枝條回縮更新,或轉(zhuǎn)主換頭,保證明年梨園的收成。
梨園的主人還說了一番玄乎的話:“理論學得再到位,大家明兒一到梨樹底下,也肯定會拔剪四顧心茫然的。若是你把眼光放在細小處,糾結(jié)于某一分叉的枝條該不該剪,那你肯定是越看越糊涂。剪枝,也是需要從整體著眼的。剪得恰到好處,剪出來的梨樹枝椏,肯定是姿態(tài)秀逸、轉(zhuǎn)側(cè)曼妙,簡直馬上可以臨摹成國畫。有這樣的整體觀,你的剪枝就算出師了。”
在座的新教師,就算是在國外農(nóng)場打過工的海歸,之前也沒有干過這活計。又聽梨園主人交代說,“一剪管三年”,就是今年剪壞了,往后三年的收成都不會太好,未免心里打鼓。好不容易瞄定徒長枝下剪,卻又咬牙切齒剪不下來,只好到處找鋸子來鋸。就聽梨園里的老師傅斷喝一聲:“這么粗點也要用鋸子?”湊上來手起剪落,咔嚓一聲,猶如剪斷一根豆角。新教師就刷地紅了臉。
剪了三天,每個人的手指關(guān)節(jié)都腫脹欲裂。只好在晚上臨睡前,準備一大桶熱水,四五個人齊齊伸手浸泡;饒是如此,躺到床上,肩肘部位還是怎么擺放都不安穩(wěn),半夜還會被麻醒。最后只有將手臂高舉過頭,保持“投降”的姿態(tài)入睡。
小屠他們也會開臥談會,討論的議題往往是:校長讓咱們來學剪枝,究竟有什么深意?可以培養(yǎng)新教師的耐性?或者判斷哪個枝椏對梨樹未來的生長不利,這是培養(yǎng)新教師教書育人的觀察力和前瞻力?有的枝條要留三個芽頭,有的只能留一個,這是告訴新教師,對學生繁雜的興趣愛好,也要視情況決定保留多少?有的枝條要重剪到底,有的只需輕剪一半,這輕重之間的分寸拿捏,對新教師將來掌握懲戒的力度提供借鑒?
討論了半天,也沒有一個明確的結(jié)果。不過,變化還是有的。一周以后,新教師們再去梨園,面對同樣長得四仰八叉、毫無章法的梨樹,他們已經(jīng)不再茫然犯怵、不再猶豫再三。用小屠的話說:該剪的枝子,會接二連三地跳進眼簾。只要花費一個多小時,一株梨樹就能修剪得疏疏朗朗,頗能入畫。
這是信念的力量,也是全神貫注積累的眼力勁兒。而小屠他們支付的代價是:指掌之間,繭皮粗厚如砂紙。很奇怪,這一雙雙勞動換來的粗手,竟然打磨掉了馬上就要上講臺的疑慮和忐忑,更給人一種豁然開朗的驕傲。
(朱堅薦自《潤·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