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 葙
李成(919-967),字咸熙,原籍長安(今陜西西安),先世系唐宗室,祖父李鼎曾任蘇州刺史,于五代時因避亂遷家營丘(今山東昌樂),故又稱李營丘。他擅畫山水,師承荊浩、關仝,并加以發(fā)展,多畫郊野平遠曠闊之景,作平遠寒林,畫法簡練,筆勢鋒利,喜用淡墨,有“惜墨如金”之稱;畫山石好如卷動的云,后人稱為“卷云皴”。米芾形容李成的畫“淡墨如夢霧中,石如云動”。他與范寬、關仝一起被稱為“三家鼎峙”“百代標程”的大師。
《晴巒蕭寺圖》以縱向直幅的形式描繪冬日山谷的景色。畫面分上、中、下三段,分別對應遠景、中景和近景。中國山水畫“臥游”的功能,讓畫家和觀者足不出戶而能游歷山川,澄懷味象。此畫亦然。近景是兩個行路的旅人,挑擔者在前,騎驢者在后,似主仆二人。他們既是畫面生動的點綴,又是游畫的起點標識,跟隨他們的腳步開啟進入此畫的游歷。行不多遠有一座小木橋,架在由泉水匯集而成的溪流之上。走過橋去,屋舍儼然,人群閑逸往來,一派悠然自得的桃源生活。對于經(jīng)歷五代亂世的人來說,這樣安詳?shù)纳罹跋罂偸侵档孟蛲摹4遄永镉腥藨{欄望水,有人坐而啖飲,這與《宣和畫譜》里稱李成“才運不偶”后“放意于詩酒之間,又寓興于畫”的狀態(tài)正相映照。村落一面臨水,三面環(huán)山,山石雄偉秀美,其上皆是林木,蔭翳靜謐,晦明不定的山石中有一條亮色呈“S”形曲線通向山中。
畫面的視覺中心是一座掩映在茂林深處的古寺。相對于山下的村落,寺廟要恢弘得多。寺廟對面是兩座高聳入云的奇峰,雄秀俊美、蒼茫高遠,給人留下更多想象的空間。畫中山水應是由客觀景物與畫家主觀情趣共同創(chuàng)造出的景象。在原本平緩的丘陵中,山勢突起,仿佛折射出畫家期望獨立于俗世之外的孤高意趣。而事實表明,這樣的生存狀態(tài)對于畫家來說,終是難以企及的。
此圖,樹石質感與其之前的畫家完全不同,可謂“老龍出海蒼髯須,營丘枯木天下無”。寺廟周圍的寒松,枝干盤曲如蟹爪,松葉形如“攢針”。李成作松樹法筆墨精微,樹干結疤處不圈墨,僅以淡墨掃過,自然天成;“畫松葉謂之攢針,筆不染淡,自有榮茂之色”;“蟹爪”的曲中求直和“攢針”的直中顯剛,無不透露著畫家不愿趨炎附勢的孤傲性情。畫中亭臺樓閣具有界畫風格,飛檐斗拱結構分明,工整嚴謹,與自然景物形成質感上的對比。值得注意的是,山上寺廟與山下村落運用了不同的透視手法。從視角來看,觀眾的視平線大約在寺廟與村落中點的位置。因此,村落屋舍處在俯瞰的角度,而寺廟則被描繪成略帶仰視的造型。沈括《夢溪筆談》中說李成畫山上亭館及樓塔之類皆仰畫飛檐,并說:“其間折高折遠,自有妙理,豈在掀屋角也?!笨梢姡嫾覍Ξ嬅孢h近及透視已有獨到的認識,并掌握了比較成熟的表現(xiàn)方法。
通觀整幅作品,還有一條強有力的中軸線自寺廟中心貫穿全幅,山勢沿中線向上不斷升騰,顯出蒼穹高遠之感,左右自中線處漸次退向遠方,有望不盡天際的平遠之感。李成繪畫以平遠見長,但此圖卻體現(xiàn)出他在空間位置經(jīng)營上的多種嘗試。在沒有“三遠”法指導的年代,畫家全憑仔細觀察自然、潛心思考造型,而一力達到上佳的畫面效果。整幅作品綜合了“三遠”的特征,而互不干擾,自然越發(fā)接近真實。圖中,兩座令人仰視的高峰對應了高遠法,右下角匯入溪流的山泉瀑布對應了深遠法,畫面兩側漸淡漸遠的山峰則對應了平遠法。《圣朝名畫評》曰:“至于林木稠薄,泉流深淺,如就真景”,“掃千里于咫尺,寫萬趣于指下,峰巒重疊,間露祠墅,此為最佳”,說明李成的山水造景布置、構圖的遠近距離、山山重疊的透視之法,都接近自然的地理原貌。通過該畫,我們不但能看到畫家的精湛技藝和審美意趣,更能感受到畫家的心境,如此傳形傳意之作,堪稱“神品”。
《晴巒蕭寺圖》北宋·李成 絹本設色 111.4cm×56cm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