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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 冬

      2022-01-09 09:45:12巫昂
      青春 2022年1期

      凜冬將至,獨自居住的她明顯感到冷,新入住的房子還沒有徹底收拾停當,客廳里還堆放著沒安裝好的書桌、書架。洗衣機先是買了普通的,后來才想起來買個烘干機,海邊的濕氣比較重,十二月份的青島特有的濕氣。她站在陽臺上,感受到海風的刺骨與冰冷,這個陽臺因為裝修倉促且預算有限,沒有改成封閉式的。她向著洋面望去,初夏的時候第一次來看房子,她確實就是看中了這里可以看到大海,藍色的、一動不動的大海,現(xiàn)在由藍轉成藍灰,隨著天氣的變化,還會越來越灰。她忍住沒往壞里想,回到客廳打開冰箱,里面空空如也,昨天才送到的冰箱還處于氟靜置的24小時之內,她打算等周末徹徹底底地擦拭一遍后再往里放吃的。

      每天快要七點了才從公司回到新家,開著自己的單廂小車,她總是走車道最靠右側的那道,導航的聲音開到最大。先買車后買房就為了能夠買套便宜且略大的房子,所以車的預算在五萬以內,她選擇了純白色的,純白色的車開在碧海藍天里多美啊,當時她想,雖然這是車外的人才看得到的。而她往往像一只疲憊不堪的鳥兒一樣在回程之中,用鳥形容她不夠精確,她更像一只飛不起來的笨拙的家禽。

      晚飯吃什么?她在想,還沒來得及去找附近的菜市場,也沒有好好看看美團,她恍惚想起前兩天有個本地群分享了一個“青島一人食”的小程序,主打一個人也可以點的價格合理的外賣,說是不需要配送費,她當時隨手就收藏了。雖然陽臺上很冷,她從過去的家搬來的一只藤編的老舊躺椅放在這里正好。她找了件大衣披在身上,安安靜靜地斜躺在躺椅上點餐。

      目前,這個小程序上的“一人食”的選擇并不多,圖文并茂,她看上了首圖主推的熱乎乎的多種食材俱全的壽喜鍋,有牛肉片,有菌菇,有豆腐,還有蛤蜊肉和幾尾蝦仁。壽喜鍋一直是她去日料店時比較喜歡點的套餐,通常店里會配一碗白米飯,外加一份小菜——芥末章魚或者隔夜腌漬的棋子黃瓜。其實她極少自己下館子,她在青島最好的閨蜜移居煙臺之后,她半年多沒人可以結伴去餐館吃飯了,只能自己去。這個小程序上的壽喜鍋是裝在一只看起來是一次性的硬錫箔紙小鍋內的,帶著蓋子,店家承諾會保溫送貨上門,青島市區(qū)范圍內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送達。

      她住在靠海的東南邊,這里周邊的地形地貌僅夠修建一個沿著海岸線排列的體量很小的小區(qū)。她下了單,用微信付款,填上了自己的住址,想了想,沒用真名,用了個網名“一只溺水的魚”,那是她在最黑暗的時期,上一段婚姻行將結束時那場漫長的拉鋸戰(zhàn)中給自己起的名字,一只魚如果沒有鰓,只有類似于人的肺葉,在大洋深處該有多窒息。她直到現(xiàn)在還常常在半夜突然醒來,胸口壓著一只肥碩的大象一般,想喊,喊不出來,不喊,又極度莫名地恐懼。她的嘴在半空中形成漏斗型,黏稠得像用過無數(shù)次的油一樣的液體從這個口子向下滑行,形成了她胃液、體液的一部分。

      離婚之后,她很長時間無法吃油膩的東西,可能是因為此前大月份流產了一次,所以只要外出吃飯,去的基本上都是日料店。青島的韓餐館比日料店多,但是日料的選擇也不少。她經常在清水東路盡頭把車停下,那里有一家店面很小的日料店,夜里還可以喝酒,但她不喝酒,往往在那里一直坐到店里喝酒的青年男女越來越多,她才昏昏沉沉地回到車里,點燃發(fā)動機,聽它在前蓋內悶悶地響動。她會那樣又在車里坐半個小時,只為了避免回到冷冷清清的家。

      新搬的家離市區(qū)遠,路上有一段路又沒有路燈,黑漆漆的,她買房和裝修的時候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點。海浪在不遠處涌動,擊打著跟路面一樣黑漆漆的礁石,那些礁石上密布著貝類,她還想找個時間去看看能不能撿點什么回家蒸著吃,香螺,或者更為常見的脈紅螺。

      在外賣送來之前,還有些時間,她開始下單買一些必需的家具。床頭柜現(xiàn)在是一只快遞紙箱,鋪上一條雪紡圍巾還能湊合著用,暫且不用買了,所有的書和雜物還都堆在紙箱里,無論如何至少得買一個六層的書架,兼作置物架,然后是餐桌,一個人買個四方形的比較合適,外加兩把塑料制一體成型的白餐椅,足夠了,平時最多來一個朋友,還可以坐一坐。廚房的櫥柜也還沒有做,她想著在之前的出租房多待一個月,就要多付一個月的房租,這邊還有房貸,兩頭虧損,區(qū)區(qū)一點工資壓根不夠花,等不及放上幾個月通風透氣散甲醛,她便雇了一輛小貨車搬家入住了。

      終于把購物車內放了好長時間、反復比較的書架和餐桌椅選定了,付款的時候,她想起件事,于是又打開剛才訂餐的頁面,撥了上面留的送餐手機號。

      “我是海岸麗景三號樓的,對,六層,沒有電梯哦,得爬樓,不好意思,我還沒到家,能不能把餐放在門口,給我發(fā)個短信就可以了?!?/p>

      電話那頭的男人低低地“嗯嗯”了兩聲,就掛了電話,幾乎與此同時,樓道外就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住在頂層,對面單元還沒有入住,也還沒開工裝修,成天都是靜悄悄的。她看了眼下單時間和現(xiàn)在的間隔,只有二十五分鐘,照理不會這么快送達,但她沒有開門,反正已經告訴送貨的人只需要放在門口了。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將耳朵緊緊地貼在防盜門上,沒有聽到更多的聲響,確認無疑后,將門開了一個細縫,外面地上靜靜地放著一只黑色的保溫袋,做成復古提手的款式。樓梯上并沒有人下樓的聲音,那人一定下樓下得又快又輕盈,應該不是個胖子,而是瘦小又動作敏捷的人。

      她探出頭去,迅速地提起餐袋,隨即將身體縮回來,門開的量僅夠她的體寬,多一毫厘都沒有。沒有餐桌,她在一只大紙箱上湊合著吃,在陽臺附近,正好抬頭就可以看看海面的風景,又不至于吹冷風。她在紙箱上鋪上了兩層報紙,打開保溫袋,果然還是熱乎乎的,這份壽喜鍋的品相不錯,食材的量也很足,還認認真真地配了雙烏木筷子,以及一把像模像樣的硬塑大勺子,象牙白的。她洗了一下筷子和勺子。

      她半彎腰在紙箱跟前吃了起來。她先夾起一片肥牛片,吃進去還是滾燙的,簡直燙嘴,像是剛從廚房直接端出來的那么燙。牛肉的口感不錯,沒有腥味,看來是拿姜片和料酒汆燙過的。壽喜鍋需要用到壽喜汁,她感覺還是挺地道的,蝦和蛤蜊也新鮮。她不是青島本地人,而是來自盛產蔬菜的壽光,在青島接近十年,對海鮮的新鮮與否也很挑剔。此刻她覺得滿意,蝦是挑過蝦線的,這個做飯的店家做事認真。她一點點將所有的東西都吃完,最后還喝光了湯,一點渣渣都不留,覺得這個容器還可以再利用,拿到衛(wèi)生間的水龍頭底下仔仔細細地洗干凈,放在一旁晾干。

      飯后,她沒有下樓散步,小區(qū)人煙稀少,外邊黑漆漆的馬路上,雖則冷清,冷不丁還是會有呼嘯而過的車子,像是一條突然出現(xiàn)在隧道里的光溜溜的蛇,蛇身上的鱗片又涼又滑。飯后,她繞著空蕩蕩的客廳,揉著肚子轉了二十圈,或者更多,一邊盤算著將來客廳里還需要些什么,沙發(fā)前需要一張不那么大的地毯嗎?最好是帶點小碎花、棉質衍縫的毯子,她不嫌棄花色陳舊,那樣比較耐用,坐在上面舒適,又易清潔。她想起昔日的貓,離婚前夕得急病突然死了,要不然它最喜歡睡在珊瑚絨質地的毯子上,也要為它專門買只珊瑚絨的小窩。過去的家盡數(shù)毀了,她幾乎什么也沒帶,任何用過的東西,可能都會帶來一些堅硬而又刺痛人心的回憶。

      “你說什么?”她自言自語,用特別小的聲音對自己說:“我沒說什么呀,那你呢,你在說什么?”

      這是她打小的習慣,自己跟自己聊天,無限延續(xù),什么也沒說,但是就像說了許多遍一樣。入夜的海面,風格外的冷,遠遠的,不經意的,似乎有輪船的汽笛聲,又像是假的,是幻聽,那虛假的聲音,默默地飄散在海面上、半空中。她極目遠眺,在獵獵的風里,想在洋面上看到些什么,這個海灣的拐角處,正好無法看清市區(qū)的燈火,只有灰色調的、冷清的海景而已。

      接下來該做些什么呢?她想了想,進了臥室,斜靠在兩只疊起來的枕頭上,翻出毯子蓋住腿和肚子,拿起枕頭邊那個用了很久的iPad,打開愛奇藝,開始刷劇,二刷《知否知否》。屋里還沒有鐘表,所以聽不到滴答滴答的聲響。她想了想,起來拉上了窗簾,關上臥室門,打開放在紙箱上的一盞特別簡陋的床頭燈,又蜷縮回了毯子里。她有一雙蒼白、修長、骨節(jié)突出的手,當這雙手放在毯子外時,從第三者的視角看起來有些可怖,鏡頭靜靜俯視,靠近,整個畫面只剩下她的那雙手。

      第二天,她依然得去上班,一整天都在跟客戶打電話。她是個電話卡銷售員,賣聯(lián)通包月卡,到了下午,感覺自己整個腦袋都要腫起來了,話也不想說了,發(fā)出聲音只是利用了聲帶下意識的共振,并沒有過腦子,就這樣,一天也成不了幾單。作為一名老員工,日常還得幫著培訓新人,新人一個個笨得跟玻璃瓶熱水袋似的,剛教的東西像熱乎氣兒立馬散沒了。

      回家路上,她拐入了之前住處附近的菜市場,買了些菜。她有一只小米的全能電磁爐,能煮能炒能蒸,特別適合這個過渡期使用。她買的菜多數(shù)是用來做葷素搭配的雜菜,還買了一斤小魷魚,小魷魚蒸一下就可以蘸著醬油吃,這幾乎是她最喜歡吃的海鮮,小小的魷魚肥嘟嘟的,八只爪子沒有同類那么張牙舞爪,吸盤迷你而小巧,日常都是縮起來的。這也像她自己,這么多年她從未像那些貝類攀附在礁石上,僅像魷魚一樣深深地隱藏在海底,或者像那些長著濃密硬刺的海膽,靜態(tài)的,固執(zhí)的。

      回到家,她在衛(wèi)生間的小洗漱臺洗那些魷魚。她打算蒸個魷魚,炒個西蘭花,然后做一點點米飯。米飯就放在一只碗里蒸,先蒸米飯,再蒸魷魚,最后炒菜,如此,兩菜一飯,外加一杯白開水,就著外面漸漸昏黑的海面,慢慢吃。魷魚內有肥厚的籽兒,正當季,她吃不了那么多,凍了一半起來。餐后她一邊啃一只煙臺的梨,一邊在客廳轉圈兒散步。臥室的窗簾早起后就沒有拉開,她過去拉開了窗簾和窗戶,讓風進來,主臥和客廳陽臺一個朝向,實際上是朝東,但不是正東,因為海岸線不是正南正北走向的,而是微微地向西北傾斜。在這海的岬角,任何風吹過來都加劇了,這也是她入住后才感受到的。海風進入了這喇叭狀的狹長地帶,像是受到了擠壓,但是她不怕風,甚至喜歡風,夜里聽到外面風聲呼嘯也不覺得害怕。

      真正可怕的,對于她來說,似乎是突然出現(xiàn)的人,陌生人。

      這個小區(qū)她一個人也不認識,小區(qū)太新了,連配套的小菜店都還沒有,只有一家雜貨店,是一樓的一家人開在靠近人行道邊的房間的。要買包煙或者一瓶啤酒的人,得踏上兩級木頭臺階,才能夠得著主人遞出來的東西。她去買過一包鹽、一瓶醋,包裝極其簡陋,而且像假貨,她打算不再去了,以后類似的物品需要靠網購。

      那個周末她開車回了一趟老家,從父母家拉回來一些現(xiàn)成的床上用品和其他家什。母親一定要她帶上一只她不知道從哪個廟里求來的紅布做的護身符,折成好幾折,里面寫著幾句吉祥話,她隨手就把它套在脖子上。

      “你這樣下去可怎么好?”當媽的憂心忡忡地看著她。

      “怎么下去?”

      “一個人孤零零的,我和你爸還得幫你哥看孩子,也不能去幫幫你?!?/p>

      “我每天上班下班,日子好打發(fā)得很,那個地方很偏的,生活還不方便,你們去了也不習慣。”

      “你這么說我更擔心了,那個誰還來找你麻煩不?”

      “找什么麻煩,人家過得好著呢?!?/p>

      “哪兒過得去?那個家伙過去要不是靠著你,能有口飯吃?你看看你為了離婚,房子什么的都留給他了?!?/p>

      “房子要緊,命要緊?”她小聲說,也許她根本就沒有接母親的這句下茬,作為一只深海的魷魚,她只能在深不見底的黑漆漆的地方,自己跟自己說話。她看著母親,年邁之后的母親越來越像她的女兒,梳起來的頭發(fā)上夾著一只塑料發(fā)夾,玳瑁色的,她幫她把那只發(fā)夾取下,整理好頭發(fā)后別上,然后打算返程。

      車子先往西邊,再折往東南,大海在地平線上出現(xiàn)的時候,她開了會兒車窗,讓海風吹進來。風砸在右邊臉上,疼到麻木,但她不想關窗,也不想開暖氣,方向盤上的兩只骨節(jié)突兀的手,從凍得通紅,到凍得發(fā)紫,像尸斑,她看了一眼手背,甩了甩手,這個念頭閃了過去。與此同時,一輛巨大的卡車從身側呼嘯而過,司機不停地鳴喇叭,她不小心換了車道,但是沒有打轉向燈,正好是這輛卡車要超車的時候。

      她的方向盤猛地左右打了幾次,車子在高速上扭動蛇行,差一點就撞上了護欄。她驚出了一身冷汗,那輛大卡車早就呼嘯而去,還沖她鳴了幾次喇叭,并連續(xù)閃了兩次車前大燈。她在一側停下車來,驚魂甫定。這里看到的海非常開闊,海鷗正成群結隊地鳴叫,它們遠遠看起來就像一條條臟兮兮的抹布。她下了車,站在路上,看了一圈車子,似乎沒有大礙,油箱沒有在滴油,她又用腳依次狠狠地踢了一遍車輪子,輪子沒有癟下去。實際上車內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汽油味,她反倒沒有覺察。

      拿出手機,她發(fā)現(xiàn)自己錯過了一個電話,打過去,是送家具的貨車司機,此刻正在小區(qū)門口等她。她急忙回到車里,想著天色已晚,回去肯定來不及做飯了,便打開之前用過的小程序,急急慌慌地點了一份泰式蝦仁菠蘿飯,有飯有菜。

      海面上的霧氣越發(fā)濃重,那些破抹布還在奮力飛行,她啟動了車子,淡淡的汽油味似乎加重了,但她依然沒有察覺,只想著趕緊回去。車子在行進的過程中微微晃動,她以為是自己受了驚導致的,也不敢開快,又花了約莫25分鐘才到家。小區(qū)門口果然蹲著個貨車司機,正拿著大蔥卷餅吃,車上沒有其他人。她等他吃完東西,一起開進小區(qū),司機下車,打開廂式貨車的后門,找到了她的東西,往地上一滑。

      “師傅,幫我一起搬上去吧?”她說。

      “有電梯沒有?”

      “沒有。”

      “幾樓?”

      “六樓?!?/p>

      “那不行,我還有好幾家要去送呢,等你都耽誤了一個小時,商家沒人送貨入戶,我們只是負責物流的?!?/p>

      好說歹說,司機就是不肯幫這個忙,他讓她喊保安,或者隨便找個鄰居,無奈這棟樓離大門還有段距離,保安也好,過往的鄰居也罷,此刻都看不見。司機二話不說,上車疾馳而去,將她和那堆貨物扔在樓下。于是她開始一個人扛起那些板子,上了一趟樓后,放在家門口,再飛速地下樓,擔心被人順手拿走了,走到三樓樓道拐角,跟前冷不丁出現(xiàn)了一個男人,手里提著黑色的保溫袋。

      “是我的餐吧?我是602的?!?/p>

      “是‘一只溺水的魚’嗎?”

      “是的,你幫我放在家門口,我得趕緊下去搬東西。”

      “好的?!?/p>

      他上樓,她下樓,兩人分頭往不同方向移動。從樓梯的橫切面來看,向上移動的送餐的男人腳步不著痕跡,輕盈得跟練過輕功一般,他走路像是自動懸浮的,腳底板離樓梯踏步有半個厘米的距離,一步跨兩級甚至三級臺階,迅捷又有力量,只是他的力量是向內收的,外人覺察不出異樣。她呢?這幾年生活與工作都像過山車一樣高高低低地往復,在一圈又一圈的閉環(huán)當中循環(huán),她甩不出自己的軌道也不知道怎么甩,最后所有的東西都以脂肪的形態(tài)積壓在體內,是的,除了手腳瘦小之外,她是個略顯臃腫的人,肥厚的背和腰腹被灌注了大量的、多余的固態(tài)油脂。又沉重又松泡泡的她下樓的時候,上身前傾,兩條腿像是承受不了腰以上的體重。

      當她踉踉蹌蹌沖到單元門前,他已經到了六樓又折返到四樓了。兩人移動的速度不同,故而所在的位置很快有了交集,當她正低頭吃力地抬起下一件包裝好的板子時,突然感到另外一頭一輕。抬頭,是送餐的那位穿黑灰棉夾克、牛仔褲和高幫皮靴的男人。

      “謝謝啊,太重了實在是?!彼f。

      他沒說什么,兩人走了幾步,他干脆說:“我一個人來吧,你拿點輕的?!?/p>

      她放下板子,拿起了邊上的沙發(fā)墊,沙發(fā)墊放在蛇鱗包裝袋里,雖然鼓鼓囊囊的,但是沒多重。兩人一前一后地走進樓道。這個時間點,該到家的鄰居也到家了,她感覺這個單元幾乎還沒有什么人入住,像她這樣急不可耐地搬進來的人還在少數(shù)吧。他即便身負重物依然身輕如燕,很快她就追不上了,當她走到五樓時,他已經在下樓的途中了。

      “還有一趟,你別下來了?!彼f。

      她開了門,吃力地把放在門口的東西搬進屋子,同時將門大開著,離開家的時候匆忙,通往陽臺的門沒關緊,此刻已經被大風刮開,風嗖嗖地吹,屋里涼極了。等她去關上那扇門一轉身,看到那個男人站在客廳中央,肩上扛著件放著大長條板的包裝箱,他進來得悄無聲息的。

      她趕緊招呼他放下東西,并幫他一起,他很自然地說:“你趕緊吃飯吧,我今天也沒別的單子,可以幫你把這些東西安裝起來?!?/p>

      他幫她把那只保溫袋拿到屋里,準確無誤地放在她臨時用來吃飯的紙箱子上。她想了想,書架安裝肯定很費功夫,有個人幫忙也不錯,于是道了謝去衛(wèi)生間洗手。她洗完手,在鏡子里就看到他站在身后,來不及張開吃驚的嘴,他已經把擦手的小毛巾遞給了她,自己走進干濕分離的衛(wèi)生間內間,上廁所去了。

      他在廁所里待了不短的時間,她出來發(fā)現(xiàn)房門已經關上,防盜門反鎖,臥室的窗簾也拉上了。她坐在小圓塑料凳上,拿出飯菜,飯菜確實是熱乎乎的,錫箔紙盒內放著蝦仁菠蘿飯,菠蘿與糯米的比例放得恰恰好,糯米的米粒不軟不硬,還有椰漿的奶香味,蝦仁是鮮蝦剝了殼子,跟上次一樣,處理得干干凈凈。她也特別愛吃蝦,跟小魷魚一樣百吃不厭。熱氣深藏、甜滋滋的菠蘿飯,她用店家,也就是此刻正在幫她安裝家具的男人配送的勺子吃,這樣一會兒也省得洗一只勺子。這兩天奔波下來,她累得渾身疼,只想吃甜糯米飯緩解一下疲勞的感覺。她吃得很慢,那個男人安裝的速度卻很快,顯然是她的三倍速,看起來就像是視頻快進。他不愛說話,一聲不吭地照著圖紙埋頭干活,她吃完那盒菠蘿飯時,他已經差不多把書架都安裝好了。

      然后他們倆合力安好了沙發(fā),沙發(fā)比書架簡單多了,不到十分鐘就搞定了。即便如此,她幫的忙也屈指可數(shù),主要都是他在弄。沙發(fā)是三人座,她最終決定買三人座的緣由是萬一父母來做客,她可以睡在這上面,作為一張床。當她把靠墊的套子都套好,并整整齊齊地放在上面之后,他突然說:“你躺上去試試。”

      “什么?”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你躺上去試試。”

      “我?”

      “對,你。”

      他突然上前一步,緊貼著她,盯著她的臉看,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一把將她推倒在沙發(fā)上。這一切發(fā)生得特別突兀,她剛想張嘴驚叫,他已經用半邊身體緊緊地壓住她,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伸出去,往地上夠,從沙發(fā)底下拿出來一卷膠帶,這是她搬家打包時用剩下的,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他找到且放在了沙發(fā)底下。他用嘴咬住膠帶的一頭,撕拉開一段,將她的嘴先粘上一段,用牙咬斷,而后開始將她的身體和沙發(fā)一圈圈地纏繞在一起。她不停地掙扎,想要用腳踢他,然而他很快將她的兩只腳用膠帶纏繞在了一起,再繞大圈,很快一卷膠帶差不多用完了,這下,她既發(fā)不出聲音也無法動彈了,她用兩只驚恐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

      他好像當她不存在一樣,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去臥室拿來了那條線毯,蓋在她身上。她進屋后換了拖鞋,腳上穿著襪子,他當然沒有換鞋,此刻輪到他換拖鞋,她多買了一雙男式拖鞋,給父親準備的,他穿上剛剛好。接著,他自己燒水,從不知道什么地方找出來一包安吉白茶,給自己泡了一杯。這時候已經是夜里九點左右了吧,她掙扎累了,也覺得無濟于事,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眼淚不知不覺淌出眼角,他一邊喝茶一邊瞥見了,抽了一張紙巾過來,半彎下腰,幫她擦去了眼淚。他擦拭的方式既不粗暴也不簡單,相反,還細致入微,像是在擦拭上好的鋼做的一把刀的刀刃。她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任由他將自己的眼淚擦干凈。

      當晚,他洗漱完,就躺在她的床上睡覺,臨睡前,寫了一張紙條問她:“上廁所嗎?”她使勁地點點頭,他將她身上的膠帶一層層撕開,不知道鄰居,如果有的話,聽到這個聲響做何感想。他將她的兩只手依然捆住,嘴上的膠帶也沒撕開,就這么押她到了衛(wèi)生間,為她脫下褲子,按住她的肩讓她坐下。他就站在跟前,她無法順暢地解決,于是他走開一點,將門掩上,留一條細縫觀察她,她順利地小便了。而后,他將她捆回了沙發(fā),這次用了一捆尼龍繩,他不知道什么時候下過樓(下樓的時候拿了她家的鑰匙)拿了放在車里的繩子。

      他開著房門睡去,好像睡得挺晚的,臨睡前看了很長時間短視頻,有時候還發(fā)出低低的笑聲,短視頻的聲音蓋住了窗外海浪的聲音。她本以為自己無法入睡,因為太冷,結果他又拿了一床被子來給她蓋上,再后來,屋里的燈都熄滅了,她也就在昏昏沉沉中睡去了。半夜,她醒來兩三次,屋子里彌漫著一個陌生男人的呼嚕聲,比她前夫的要輕,要慢,他似乎睡得很香。她在空氣中聞到了一股梨花的香氣,之所以分辨得出是梨花,是因為老家院子里就有一棵大大的梨樹,每年春天,雪白的梨花攜帶著自己特有的清淡的香氣,在太陽底下灼灼生輝。她覺得詭異、恐懼,然后開始擔憂明天上班的事,明天是周一,公司有例會。

      他起床很早,自己打開冰箱,拿出食材,在電磁爐上開始做早飯。做完之后,他將她吃飯用的紙箱放在她跟前,解開繩子,讓她坐起來,在撕開她嘴上的膠帶之前,在她跟前放了一張紙條,紙條上歪歪斜斜地寫著:“給我安安靜靜地吃完,敢叫一聲我就弄死你?!?/p>

      他盯著她,她點點頭,確實,他掌握了菜刀,隨時都可能捅死她。早餐吃的是她從父母家?guī)Щ貋淼囊粭l石斑魚,干煎,上面撒了一些胡椒粉和姜絲,清清爽爽又富有風味,主食是一碗米粉,放了瘦肉與貴妃貝的肉,熱騰騰的海鮮瘦肉米粉,最后撒了一些撕碎的香菜。不得不說,他的廚藝甚佳,刀工嫻熟且精細,她懷疑他過去做過廚師。

      “好吃?!彼L出了一口氣說。

      “嗯?!彼挷欢?,也不愛說話,“要上廁所嗎?”

      “我飯后得喝茶,喝完茶得上個大號?!彼敛贿t疑地說。

      他將她的兩只手捆上,繞過身體兩圈,固定在沙發(fā)一側,然后拿走碗碟筷子和勺,將魚刺等物倒入垃圾桶,到衛(wèi)生間仔仔細細地洗干凈了那些餐具,將兩只碗扣在碟子上,筷子和勺子也是如此,方便晾干水分。他做這些事情都是自自然然、理所當然的樣子,排除被捆在沙發(fā)上的這個被他綁架的女人,這里就像是他居住多年的家,他像是這里天生的男主人。不遠處不斷傳入耳畔的海浪聲,像是這種充滿慣性的生活的催眠曲。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做家務事,他拿起電熱水壺燒開水,用的是水龍頭里的水,她嗚嗚地發(fā)出聲音,用眼睛和下巴示意,客廳一側放了兩大提塑料桶裝的農夫山泉,海邊的自來水水質不佳,她早就準備了燒水專用的純凈水,他理解了她的意思,將水壺內的自來水倒掉,提過來一桶礦泉水。茶是他昨天自己找到的安吉白茶,水燒開后,他讓水溫降低了一會兒,才倒到玻璃杯里,給她端到跟前,茶還有點燙,他低頭吹了吹,吹去了浮在熱水表面的茶葉,將剛才那張紙條再舉起來,在她跟前晃了晃,她又點了點頭,這才得以被撕掉膠帶,在他的喂給下喝了一口茶,溫度合宜,因為此前他也嘗了一口。她忍不住想,這樣在杯沿上就會留下他的唾液,唾液里會有DNA,遵循著這個思路,那么經過一夜,他躺的枕頭和床單上應該遺留了他的毛發(fā)和皮膚碎屑,事后警察認真查找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遺留物。

      現(xiàn)在問題的關鍵是,她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來告訴警察這些事情。她不知道他為何劫持她,她不知道他打算拿她怎么辦,他并沒有性侵或者猥褻自己,倒像是一個溫文爾雅的紳士。她上大號的時候,他幫她脫了褲子坐在馬桶上,依然牢牢地捆住她的雙手,衛(wèi)生間的門留了一條縫,他就站在那里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想著一會兒他還得幫她擦拭屁股,還有沖馬桶,感覺又尷尬又窘迫,然而他全然不覺得這有什么尷尬或者窘迫的,做得跟伺候一位重癥或者高齡病人的資深護工一樣自然而然。

      將她捆回沙發(fā)上,他認認真真地檢查了打結的部位,在她嘴上又纏繞了一層膠帶,然后就出門去了。她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發(fā)上,先是睜著眼睛,仔仔細細地聽著這樓里到底有沒有鄰居發(fā)出的什么動靜。隔壁單元有人開始裝修了,正在砸墻,沉溺于砸墻中的師傅,無法想象這個單元的頂層樓梯右手邊戶的屋里,會有一個女人被捆在自己家沙發(fā)上動彈不得。過了約摸兩三個小時,他回來了,往屋里搬東西,塑料筐里裝了滿滿的東西,像是從菜市場回來。他還帶來了各種做飯用的家伙什兒,包括一只深灰色的液化氣爐,和一個不大不小的液化氣罐。

      他這架勢,像是要在這里長久地居住。她躺在沙發(fā)上,渾身酸疼又緊繃,就那么看著他進進出出忙碌。先前他應該已經上來過兩三趟,將東西放在門口,因為腳步太輕,無法聽到。他如同水母當中體形較為纖細的盒水母,透明的體內有一道發(fā)散著微藍熒光的內臟,他上樓,像是回到海底洞穴,那么輕柔、無聲無息。

      將所有東西搬進來后,他先打開冰箱,將食材放到冰箱內,然后在手機上擺弄了一會兒,不多久,手機上響起了女性的電子聲:“您已接到新的訂單,地址:青島市四方區(qū)和睦家園三號樓五單元303室,客戶:小羅,手機:13405321351。請確認接單,并盡快安排送貨?!?/p>

      于是他從冰箱里拿出幾樣菜,開始在她臨時拼搭起來的那張桌子上忙活起來,摘菜,洗菜,切菜,備料,他的筐子里有調料盒,每一樣東西都安置得妥妥帖帖。他支好了液化氣爐和罐子,將一只鍋子放在上面,備好菜后,往鍋里倒了一點油,加入姜絲爆香,而后是干辣椒。她開始擔心屋里充斥了油煙,回頭無法消除,他已經將陽臺和廚房的窗戶盡數(shù)打開,冷風獵獵地穿堂而過,一道光柱從不知名的地方投射而來,在墻面上形成了菱形的光影。

      他想了想,又關上了衛(wèi)生間的窗戶。那是鋁塑邊框的雙層窗,她為了不裝窗簾在上面又加貼了一層磨砂的貼紙。他關上窗戶后,又打開,但這回僅留了一條縫隙。這個人或許有強迫癥,總覺得關也不是,開也不是,過了一會兒,又將那條縫合上,關嚴了。

      在這個過程中,他的手機上又接到了兩個訂單,他不得不抓緊時間做飯。她挪動嘴發(fā)出嗚嗚的聲音,想跟他說,如果把她解開了,她可以搭把手,反正也上不了班了,當然,不能排除她想借著搭把手的機會,想辦法逃離。他沒有搭理她,就跟沒聽到一樣,從冰箱又取出幾樣東西,繼續(xù)專心致志地洗菜,切菜。他也帶來了先前給她送餐用的保溫袋,以及一模一樣的鋁餐盒。

      他做的三份都是海鮮壽喜鍋,或許他今天在小程序上僅僅放了海鮮壽喜鍋這一道,以避免需要準備太多的食材,她無法看手機,無法確證。他的肥牛片確實是他親手切的,他自己帶來的廚師刀刀刃格外的銳氣逼人,削肉如泥。他片肉的時候,神情那么專注,從背影都能看出來,本來在墻面的光柱逐漸移動到他的側腰上,讓他的身體一邊帶著光。

      放在一只不銹鋼碗里的鮮海蝦,應該是海捕大白蝦,開始的時候還在跳,從她的視角可以看到那些蝦的蝦須抖動的模樣,還有突然高高翹起的尾巴。他汆燙了這些蝦,分成三份,放到壽喜鍋的鋁盒內,底下已經鋪上了煮好的金針菇、老豆腐和肥牛片,還有比較細小的雞腿菇。她回想起自己當時第一次吃他做的壽喜鍋的滋味,別說,既鮮美又感覺得到做飯的人是專心致志的。不會有比他更好的外賣餐廳老板了,這么為點餐的人負責,居然會用海捕大蝦作為原材料,這是不可想象的,海捕大白蝦即便在本地的海鮮市場上也要45元一斤,如果用養(yǎng)殖的基圍蝦,只需20元甚至15元一斤,成本降低了一大半。

      他去送餐之前,給她看了一張紙條,好像是從兜里的眾多紙條中又翻找出來的,這些紙條都略微有些皺巴巴了,像是用了相當一段時間了,她認真辨認紙條上的字之外,沒有發(fā)現(xiàn)陳舊的血跡,略微松了一口氣。

      那張紙條上寫著:“我出門了,你要上廁所就點點頭,午飯等我回來再吃?!?/p>

      她點了點頭,已經哭不動也喊不動了,又困又累又乏。

      他帶上保溫袋出門了,將防盜門關上的時候,手格外的輕,好像怕吵醒正在熟睡中的她一般。他真是一個溫柔的人,即便給她展示紙條,也全無兇悍之色,表情跟平日相比,沒有任何變化。他走后,她放松了下來,跟他同處一室畢竟有壓力,怕他冷不丁做點出格的事情。她想著,父母尚不知道她具體的居住地址,也從未來看過她這處房子,母親對她貿然離婚的事耿耿于懷,目前還不到讓她來看自己獨自居住的地方的時機,得等她慢慢舒緩過來。她原本打算等春節(jié)前徹底安置好,把他們接來一起過年,順道暖暖房。

      整個裝修過程都是她一個人扛的,沒有其他人介入?,F(xiàn)在她好像獨自一人在荒無人煙的孤島上躺著,只能等著綁架她的男人送餐回來,或許他在物色下家,下一個獨居的女人,然后可以將所有的東西搬到對方家里繼續(xù)做飯、接受訂餐。他離開之前,對上家作何處置呢?也許什么也不必做,但是把她捆在那里一動不動,過上幾天,那個女人自然而然就死去了。

      想到這里,她感到了恐懼。更何況,他走前開著自己臥室的窗戶,沒有合上,今天大幅降溫,海面上已經連霧氣都沒有了,像一塊即將解凍的冰,灰溜溜的,僵硬的。她張了張嘴,在膠帶下面,用盡整個肺的力氣,發(fā)出了一聲悠長的“嗚——”。

      作者簡介 巫昂,詩人,小說作者,先后畢業(yè)于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和社科院文學研究所。曾供職《三聯(lián)生活周刊》,現(xiàn)居北京,2003年起職業(yè)寫作。出版有長篇小說《星期一是禮拜幾》《瓶中人》等,小說散見于各文學雜志。

      責任編輯 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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