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在跨年的親戚聚會上,大家聊起近期的喜劇綜藝里的一個故事,講的是戲劇學院畢業(yè)的學生,在密室逃脫里扮鬼,他的老師來玩,認出了他就是自己最有才華的學生,老師沒有嘲笑他,而是職業(yè)病發(fā)作,指導學生該怎樣演出來一個別具一格的鬼,一個鬼世界里最出類拔萃的鬼,學生一邊應付著老師,一邊尷尬得恨不得用腳趾摳出個兩室一廳。
我表哥點評說,如今的工作,已經不僅僅是“研究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行業(yè)差異了,即便在同一領域,也會分頭部和腰部,頭部得到的巨大資源、關注和流量,那是腰部努力勤勉一輩子也不能夠抵達的。
表哥在一個行政事業(yè)單位,因前一段聽我媽抱怨過我外甥女寧寧考公的事,所以順口問“寧寧在哪上班?”我媽自豪地說寧寧在某藥品研究所工作,表哥脫口而出“那不就是我們機關下屬的一個部門嗎?”
聽說自己那個博士畢業(yè)的外孫女竟然跟表哥一個單位,我媽的表情就像被猛抽了一耳光,毫不掩飾她的震驚,搞得表哥哭笑不得:“大姑你好歹裝一下哈!”
我媽一直對研究所和大學這樣的專業(yè)機構情有獨鐘——同事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有良好的品位、足夠的修養(yǎng)……相形之下,我媽沒少用地圖炮轟我表哥:“事業(yè)單位的人都沒有事業(yè)心,工作單調、重復、繁瑣、一眼看到退休,成天就是斗心眼子琢磨人。”
我媽好奇地打聽我表姐過節(jié)干啥,表姐是一家文娛公司老板,平時只能通過“霸道總裁愛上我”的瑪麗蘇小說和肥皂劇來揣測她的生活。這些年她忙于創(chuàng)業(yè),解散了家庭,退出了親戚群,朋友也大多割席了。表哥說姐姐最近也給自己放假,準備去辟谷,已經報了一個網絡課程……
我媽大驚失色,感慨說幸虧沒讓寧寧去跟我表姐干,雖然她有成就有聲望,可為了成功摒棄了一切阻礙她的東西,佛擋殺佛魔擋殺魔,得不償失呀??刹桓易寣帉幐龑W“活得一點都不接地氣,過節(jié)都要去辟谷,這是要不食人間煙火了呀! ”
就像“清教徒”對于神圣戒律的踐行,在我爺爺那一輩,努力勤奮是想當然的工作倫理和道德標準;在我的父母輩,更加注重專業(yè)性,最好“有一門手藝”;而我們這一代,不約而同地會視工作帶來的物質回報作為必要標準;而在新新人類寧寧眼里,“實現(xiàn)財務自由”也已經不是工作的終極追求了。
她眼里最高級的工作模板,是她那個從事游戲設計師的男朋友,也只有他敢說自己不是工作的奴隸,對他而言,完全抹去了工作和興趣、愛好、娛樂之間的界限,工作本身就是令人愉悅的娛樂,他一頭扎進工作,享受其提供的強烈感官享受和令人興奮的體驗。連她對他的吐槽都聽上去那么凡爾賽:“別說996,簡直就是7×24小時地專注于各種挑戰(zhàn)……”
在消費時代,正如齊格蒙特·鮑曼所言,消費美學取代了工作倫理的統(tǒng)治地位。評判世間萬物的標準是激發(fā)人們的感受和體驗能力——喚起欲望的能力。
就連工作的價值也取決于產生愉悅體驗的能力。在工作層級的新型鄙視鏈中,上班能夠摸魚劃水已經不再時尚,以最小化工作時間以騰出更多的休閑時間也沒什么值得驕傲的,比起所有那些為了生計獲取報酬的職業(yè),年輕人眼里的理想工作,是那些引人入勝的、有著其精致的美學內涵和藝術體驗的、有趣的工作。
套用新褲子樂隊的那句歌詞“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新型的工作鄙視鏈可以一言蔽之“不開心的工作沒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