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杰(河北石家莊石門實驗學校)
誰把我們搬到了這里?一筐一筐,永不瞑目。
只有七秒鐘記憶的生靈,橫尸在城市的塵埃中,沉沉睡去,傷痕累累。身上褪去了太陽的金邊,多么渴望以一片汪洋之藍,填滿身體的空虛。
我是蝴蝶,也是魚,長著幽涼、深邃的眼睛。在人世小心地浮游,若世上還有成為廢墟的心緒,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站上云的高度,煢煢如紙,仿佛立于城市的懸崖。
我以一雙上帝的眼睛,把目光投向窗外:低處事物謙卑如塵,眾人整日忙忙碌碌,在城市的脈管中摩擦、飛馳,各自拖著長長的蛛網(wǎng),互相交織、碰撞,彼此反應,讓謂之“我”的本體成為生活最好的朋友。
當我站上云的高度,高于我之上的還有另一雙無形、緘默的眼睛。它從不與我對視,卻蠶食著我的青春,映照著我的小,和虛無。
昨夜,億萬星辰閃著沉靜的光。眾神娉婷的眼睛落在城市披滿灰塵的肩膀上。
一闕殘月似將枯的燈芯,在無岸的銀河里走動。
路燈亮著,沒有一絲睡意。
我站在城市的中心,是日日祭拜星星和月亮的人。
我想把自己變成梧桐、野草和橫亙在天地間的鋼筋水泥,目光旋轉(zhuǎn),凝望流星墜落,牽著金色尾巴,氣血兩虛,為人間騰空自己的光亮
寒冷檢視著華北大地;季節(jié),悄悄變了音調(diào)。天空中懸掛的億萬顆石頭,一起交出他們長久的沉默——星光熠熠,喁喁絮談。
我獨自披著夜的黑絲綢,在一張廢舊的稿紙上行軍。有時,筆尖蔓草叢生
引我跌進詞語的黑洞;有時,流水涓涓,撫弄琴音。
我寫下故鄉(xiāng)貧血的山谷,這座我寄居的被燈火籠罩被喧囂重擊的都市。
當月亮貼著樓頂大醉酩酊,跌進眾生白茫茫的夢中
漫天繁星只照著我一個人
雨是長著翅膀的海。
她終不堪自身的重力,追著風,織起水晶的網(wǎng),落在瓦片、山崗、叢林、草地,或者毫不挑剔地落入流浪漢、乞討者破舊的衣領(lǐng)。
每次降臨,都帶有不確定性:或棲息在河流柔軟的臂彎;或撞向堅硬的石碑、路面,粉身碎骨。
世間物捧著晶瑩、自由的心,都是她用以彈奏的樂器,都是她永遠渴望的故鄉(xiāng)。
她習慣了山高水長,徑自落在大地的棉被上,悉悉索索竊竊細語,扎下密密麻麻、整齊明亮的針腳。
被她親吻過的地方,會長出青苔、蘑菇,和菩提
一棵樹,脫掉它的袈裟,停止呼吸,無聲地死去了。
靠在一棵死去的梧桐樹上,靠著它的塵沙滿面,靠著他的肝腸寸斷。
孩子般,偎依在它的懷里,貼著他渾身年邁的皺紋,用體溫與它進行一次掏心挖肺地交流。我要取出它體內(nèi)的火種,還要讓它殘存的鹽分,滲進我的身體。而我能給予它什么?
我舉目四望,兩手空空,甚至道不出它的出生和名姓。唯忍痛替它拔掉嵌入肉體的釘子,撫摸它身上的刀痕——那些經(jīng)年累月,已腫脹變形的文字,是我孩提時說給它的心事,直到今夜,還在它身體里吼叫。
頭頂上那輪不曾死去的圓月,不喜不悲,掛在生銹的枝丫上,分泌著乳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