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動物理工大學新的職稱評審文件出臺后，熊貓激動了整整一個星期。

怎么可能不興奮呢？從山林研究院博士畢業(yè)進入現(xiàn)在這所知名大學工作已經(jīng)23年了，入職第二年便評上了副教授，可在這個位子上像被馬釘鉚住似的，一待就是21年，原因只有一個：論文沒有上夠規(guī)定的核心期刊（后來是C刊），也缺少橫向課題。而現(xiàn)在，學校文件明確規(guī)定：評審教學型教授，只考察課上得好不好、工作量充不充足、教學改革是否有成績，對學術論文、縱向橫向課題等不作硬性要求，只作參考。在各種待遇上，教學型教授與其他類型的教授完全平等。

教課這方面，熊貓實在太有理由自信了。它出身于“教育世家”，爺爺?shù)臓敔敱汩_始育人之業(yè)，老人家創(chuàng)立過山林第一所職業(yè)學校，培養(yǎng)過動物界第一位醫(yī)學家與林學家。爺爺接班之后，也是十里八鄉(xiāng)口碑極佳的老師，其生前有句話，叫“不為良相，便為良師”，熊貓記了一輩子。熊貓在動物理工大學下屬的電子工程學院講“數(shù)字邏輯電路”，每次走進教室之前，都會不辭勞苦地查資料，以便及時跟進學科前沿信息，從無厭倦的神情。熊貓不怎么逛網(wǎng)絡，它覺得網(wǎng)絡上的帖子缺少必要的門檻，給出的知識很不靠譜。山林的這片區(qū)域市級、區(qū)級、街道級的圖書館共有四五十座，熊貓絕大多數(shù)都去過，用其他動物的話說，熊貓是此區(qū)域圖書館的活導航圖?；蛟S是混得太熟，熊貓每次去，管理員都向他問好，熱情得很。熊貓普通話極佳，每一個字的讀音都咬得特別標準，該重就重，該輕就輕，該變調(diào)就變調(diào)，有時還會顯出那么一丟丟飄逸感，一點也不比山林電視臺的明星播音員差;熊貓的教學語言也幽默風趣得像相聲，它其實并不喜歡講段子，也不會刻意在多媒體上鑲語音、貼視頻、插夸張至極的漫畫，但隨便一句什么話即可逗得學生哄堂大笑。學生每次網(wǎng)上評教，熊貓的得分平均都在99以上，連續(xù)20多年名列學院第一。聽過它三四堂課之后，二級學院領導和校督導便不再進它的教室，它們說：“熊貓博士的課，哪怕山林教育部長來聽，也未必挑出毛病，咱們還是多將時間花到其他需要幫助的老師身上吧！”

說到“需要幫助的老師”，電子工程學院就有一個典型——狐貍。此君工作年限與熊貓差不離，也有博士文憑，不過是在職讀的，據(jù)說暗地里很是花了些錢，此事天知地知操作文憑的人知狐貍知，旁人沒誰講得清楚。只是狐貍的課上得真的很糟糕，教學語言結結巴巴，一句話說完，想等它第二句話上來，你完全可以下樓從容喝完一杯咖啡;它的方言極重，十句話有九句半聽不懂，還有半句頂多聽懂三分之一;學術功底也差得無法想象，知識漏洞百出，一堂課前后講的內(nèi)容經(jīng)常自相矛盾，有時它也想“圓”，但越“圓”漏洞越多，有時實在“圓”不下去了，便急急略過，將學生撂在半途。學生非常不喜歡聽它的課，上課鈴響，狐貍前門進，學生后門出;它后門進，學生前門出，到課率不足五分之一，有的甚至聽到中途就背起書包溜號。學生幾次聯(lián)名請求學院換老師。然而，此年級11個班，教“數(shù)字邏輯電路”的只5位，一位正在外地進修，一位請假生崽，在崗的熊貓與猴子已經(jīng)各教5個班，還能換上誰呢？抓教學的院領導只好耐心給學生做工作，希望孩子們顧全大局，給“資深”的狐貍博士留點面子，并且承諾：在別的課程上一定配備本院最好的教師，以作補償。當然，私下里，院領導也沒有忘記提醒狐貍，叫它上課用點心，多花些時間、精力，好好練一下口才，省得學生總是提意見。狐貍答應得特別痛快，然而，不知是認識沒到位，還是能力確實有限，一個一個學期過去，狐貍的課仍然教得一塌糊涂。

此次申報教學型教授的動物有三只：熊貓、狐貍、山狼，指標卻只有一個。山狼無博士文憑，上課缺少激情，工作量不飽滿，亦沒發(fā)表論文，自己對晉職沒抱希望。實際上此次評審變成了熊貓與狐貍的對決。熊貓對自己的勝出毫不懷疑：其一，評教學型教授，課堂教學占70分，自己的課上得那么好，深受學生歡迎，評委給出的教學量化分怎么也會高出狐貍二三十吧！其二，評此種教授有學生打分環(huán)節(jié)，熊貓相信，學生給的分數(shù)一定會十二分友好;其三，二級學院推薦時將自己排在第一，學院領導說得明明白白：教學型教授必須將課上得最好的老師評出來，以樹立正確的人才評價導向，絕對不可評得讓學生吐唾沫。當然，狐貍亦有自己的優(yōu)勢，比如手里有兩項區(qū)域級教改課題，一項可以加5分;有一頂校級教改課題，可以加3分;它還獲得過一次區(qū)域級教學成果獎，排名第二，可以加6分，總共可以加19分……

熊貓非常憨厚、守規(guī)矩，9月底，按要求交了申報材料、參加答辯之后，就沒再管此事。一個月后，動物理工大學公布了教學型教授評審結果：狐貍綜合排名第一，熊貓第二，山狼第三。狐貍輕輕松松地得到了教學型教授職稱。獲知消息，熊貓的憤怒可想而知。據(jù)說，它有好幾天上了課就將自己關在書房，連老婆跟它說話都不愿搭理。電子工程學院領導也憤憤不平，以部門的名義出具公函請求動物理工大學重新組建評審委員會，解決熊貓的職稱問題。

又過了幾個月，坊間傳來消息：熊貓被山林里更知名的一所大學挖走，對方開出的條件是：熊貓一到崗即通過綠色通道直評教學型教授，并給予一套160平方米的住房，獎勵100萬元安家費，配偶隨調(diào);另外，熊貓可以挑頭組建教學精英團隊，學校為其配備專門的辦公室，以培養(yǎng)新的教學型杰出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