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建

河豚是江湖中最神秘的人物，誰也不知道他長什么樣子，即使親眼見過的人也不能確定，有人說他是個超級大胖子，可又有人信誓旦旦地說他是個超級瘦子。這不就是長江中的河豚嗎？只有河豚才會變形，這么著大伙全叫他河豚。說河豚是江湖中最神秘的人物，第二個原因是他會傳說中的隱身法。有幾次官府明明抓住他關(guān)進牢房了，可第二天早上一看，大鐵門鎖得好好的，人不見了。

官府為什么抓河豚？據(jù)官府說，他是個江洋大盜，殺人放火，欺男霸女，打家劫舍，無惡不作?？煞婚g又有另一種說法，說河豚的行為確如官府所言，但他專對貪官污吏、土豪劣紳下手，然后把得到的銀兩用來救濟貧苦百姓。他不是強盜，是俠盜。

到底是大盜還是俠盜，各有各的說法，但有一點是清楚的，他一連殺了全安城兩任知縣。官府自然是切齒痛恨，恨不得把河豚千刀萬剮了。百姓則奔走相告，因為這兩任知縣都是刮地皮刮得鬼見愁的人物。

新上任的吳知縣卻依舊不想做個清官?！爱敼俨粸樨?，請我都不來。為當上知縣我送出無數(shù)銀兩，現(xiàn)在不撈回來，我豈不是瘋了？敢有擋我財路者，殺！”

師爺卻有些擔心，說：“大人，這河豚來無影去無蹤，我們在明處，他在暗處，他要殺我們?nèi)菀?，我們要殺他，難！前兩任知縣的下場令人膽寒??！”

吳知縣嘿嘿一笑：“我自忖不比前兩任知縣高明，他們殺不了河豚，我憑什么能？所以必須改變策略，不能坐以待斃。他不是愛殺貪官污吏地痞惡霸嗎？我就讓他殺，來一招引蛇出洞，然后……”吳知縣說到這里，用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這天衙門里忽然有人擊鼓喊冤，引得眾人紛紛圍觀。因為這是吳知縣上任以來的第一個案子，所以大伙兒都想看看新知縣是怎么斷案的。吳知縣升堂后，擊鼓之人狀告有人強搶民女。吳知縣聽了幾句就不耐煩了，拍桌喝道：“男婚女嫁人間美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有什么搶不搶的？退堂！”

眾人一聽，驚得目瞪口呆，這斷案也太草率了！

那人抹著淚只得往家走，在僻靜處被一個胖子攔住了，問道：“強搶你閨女的是誰？”

那人憤憤說道：“人面獸心的周員外！”

這事還沒完，第二天又有人擊鼓鳴冤，擊鼓人說自家耕牛跑到鄰人家里，鄰人卻說牛本就是他家的，不肯還，請大人做主。吳知縣一聽大怒：“牛跑到人家，肯定就是人家的，否則牛為什么不跑到別家？你分明是個刁民，想無端訛詐人家。來??！給我重打三十大板，看以后還敢不敢了?！?/p>

眾人一聽，簡直不敢相信自個兒的耳朵，如此斷案實在是胡言亂語、信口雌黃！那人屁股給打得差點兒都爛了，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忽又被人攔住了，攔路的是個身材不肥不瘦的人，問道：“誰搶了你的牛不肯還？”

那人說：“心腸歹毒的周員外！”

當?shù)谌靺侵h又斷了一個案子后，大伙兒一下子沸騰了。這回有人狀告生意對手燒毀了他家的門市房。吳知縣喝道：“分明是你生意做不過人家，故而燒毀自家房子再推罪于人。來人，重責五十大板！”

眾人聽了目瞪口呆，私底下交頭接耳說道：“不用說了，這新知縣是個糊涂人，只怕遲早落在河豚手上?！?/p>

而這第三個告狀的人又被一個人攔住去路，這回卻是個瘦子，瘦得不能再瘦了，就像根棍子。這人告訴瘦子，縱火犯依舊是周員外。周員外和吳知縣是一伙兒的，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我們平頭百姓還有活路嗎？

當天晚上，作惡多端的周員外被人殺了，墻壁上還留下一行墨跡淋漓的大字：殺人者，河豚！

當吳知縣聽說周員外被殺后，忍不住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師爺卻憂心忡忡地說：“大人，你還有心思笑。這三天你一意孤行連斷三個案子，樁樁糊涂得離譜，還不準我們提醒你，現(xiàn)在全城都在嘲笑你，我天天怕那河豚找上門來找你麻煩。現(xiàn)在他殺了周員外，只怕下一個就輪到你了?！?/p>

吳知縣還是笑，說：“師爺，糊涂的是你啊。那周員外根本就是個好人，自我上任以來處處跟我作對，我早就籌劃對他下手了。于是我演了這出大戲，那三個擊鼓鳴冤的人都是我找的。我連你都騙了，那河豚豈有不上當之理？我知道河豚性如烈火，肯定會不問青紅皂白就動手殺了周員外。現(xiàn)在借河豚之手殺了他，你說我能不高興嗎？并且，這是招一石二鳥之計，既除去了周員外，也可借機拿下河豚，因為那河豚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上當，為了復仇，他肯定會來殺我?！?/p>

師爺一驚：“既然如此，現(xiàn)在怎么辦？”

吳知縣一臉殘忍：“現(xiàn)在，坐等河豚這條大魚上鉤?！?/p>

晚上，陰風陣陣，星月無光。吳知縣在獨寢，此時從屋檐上無聲跳下一人，用刀尖挑開門閂，進入房中來到床前舉刀就砍。那人忽然感覺不對，刀砍在吳知縣的頭上軟綿綿的。不好，上當了！

就在這時，一張巨網(wǎng)從天而降，那人拼命掙扎，可巨網(wǎng)柔韌至極，鋼刀再鋒利也無濟于事。剎那間燈火通明，無數(shù)衙役涌出，把網(wǎng)中人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那是一個胖子。

大笑聲中側(cè)門開了，吳知縣背著雙手走出來，一臉得意地說：“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p>

胖子掙扎著問道：“你是怎么知道今晚我會來殺你的？”

吳知縣說：“我當然不知道你會今晚來，但你遲早會來的，所以我天天睡在隱秘處，張開巨網(wǎng)等你這條河豚?！?/p>

吳知縣不想就這么輕易殺了河豚，要帶著他先游街，殺雞給猴看，震懾住眾人，這樣一來以后巧取豪奪時他們就不敢反抗了，玩夠后再慢慢殺了河豚。

在大街之上，眾人默默圍觀著。吳知縣端坐一旁，臉上笑瞇瞇的。那河豚肥碩的身軀被關(guān)在鐵籠之中，如籠中鳥、網(wǎng)中魚，根根鐵條有手腕粗，注定死路一條。

他忽然開口了：“姓吳的，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失手被你擒獲嗎？”

吳知縣捻須一笑：“因為我算無遺策。”

河豚搖搖頭，一臉悲傷：“因為我殺了好人。我發(fā)過誓，若錯殺好人，必以死相報。周員外就是個大大的好人，我卻殺了他。我懲治貪官污吏地痞惡霸無數(shù)，從未殺過一個好人，不想大意之下犯了大錯?？晌以谒乐氨仨氉鲆患?，就是殺了你。因為周員外是被你誣陷的，所以我明知你會設(shè)局，可還是要闖一闖。”

吳知縣獰笑道：“是嗎？我就這么招你恨嗎？那來唄，現(xiàn)在我就在你面前，你來殺我唄?！?/p>

河豚不答反問：“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屢次從官府大牢中逃脫嗎？你又知道為什么有人說我是胖子、有人說我是瘦子嗎？”

吳知縣一搖頭：“不知道，這一點我倒是很好奇。”

河豚說：“反正我要死了，就演示給你看吧，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

于是眾目睽睽之下，奇事發(fā)生了：河豚那胖大的身子原本像一個吹滿氣的豬尿脬，突然間就像給鋼針戳了一下，急速漏氣、變小，細得像根棍子。

河豚當然不會神話傳說中的隱身法，他會的是江湖中聞名已久的縮骨功！

然后河豚像散步一樣從鐵籠的夾縫中走出來，再以閃電般的速度一閃，一名衙役覺得眼前一花，手中鋼刀被人一奪，沒了。

河豚再一閃就到了吳知縣面前，吳知縣魂飛天外，情知不好，剛要跑，這時河豚再一閃，不是人閃，而是刀閃，吳知縣脖子間的污血突然一噴三尺遠！

直到這時眾衙役才反應過來，各種兵器一起招呼到河豚身上。河豚倒下前一臉欣慰，喊道：“周員外，我來了！”

選自《鄉(xiāng)土·野馬渡》2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