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詩雨
10月,各大高校學生會如火如荼的招新工作塵埃落定,一批新成員將正式開啟他們在大學學生會的旅程。
“新人”的到來往往引發(fā)“舊人”的思考,各大高校的學長學姐們紛紛“現(xiàn)身說法”?!按髮W學生會是干什么的?”“進學生會有什么用?”“我為什么勸你別加入學生會?”“大學學生會烏煙瘴氣,為何學生還趨之若鶩?”諸如此類有關大學學生會的討論總是周期性地占據(jù)著新學期的大學生話題榜前列。
你也許聽過不少關于學生會的流言蜚語,但大學學生會究竟是何種存在?讓我們將時間尺度拉長至它誕生之初,一起回顧學生會百年的坎坷發(fā)展之路。讓剛成年的大學生當家作主,會發(fā)生什么?這一青年組織又如何在不斷試錯中成長成熟?
2021年8月,一段黑龍江職業(yè)學院學生干部“大姐大”式查寢視頻曝光,引發(fā)爭議。
視頻中,五名女學生干部簇擁著一位“生活女工部部長”大搖大擺走進女生宿舍查寢。六人清一色身著黑色西服套裝,胸前別著工牌,高跟鞋戳在地板上發(fā)出響亮的撞擊聲。被查寢的學妹們依次列隊,低眉頷首,不敢作聲。
“以后看清我們六個的臉,看好我們的工牌,除了我們六個,誰管你們都不好使,明白嗎?”一名女子隨即出列介紹她們所謂的“領導”,并命令學妹們“叫學姐”?!巴斓陌?,都掛這兒了,晾衣架給你們是干嗎的?”“每天,窗臺上的八個壺給我擺齊刷的?!币环B珠炮般的教訓后,“大姐大”們退出了寢室。
全程不到兩分鐘的查寢,如龍卷風過境般迅猛,像極了黑社會大哥給各個堂口開會,囂張的氣焰與“社會氣”令人結舌。一時間,網上勸退學生會的聲音此起彼伏,許多不可言說的隱秘角落也被一一擺上臺面。
豆瓣上名為“超大杯水果茶”的網友表示,自己在學生會就像一個干活的苦力,干得不好還要挨罵,申請退出卻被威脅取消評優(yōu)資格,甚至通報批評。曾有另一位網友在知乎匿名吐槽在學生會的遭遇,稱自己因學生會事務過多影響學習而申請退部,副部長們表示了理解與尊重,誰知自己卻在凌晨遭到部門“領導”的網暴。
“垃圾”“做事差”“愛抱怨”“情商低”,夾雜著各種臟話的辱罵劈頭蓋臉砸來,再加上身邊的人對此事議論紛紛,文章作者一度萌生吞下安眠藥的想法,試圖以死自證清白。
早在2016年,新華每日電訊就在社評《學生會不應是“縮微官場”》中提到,據(jù)媒體報道,如今很多學生干部滿嘴空話套話,經常在校園內“視察工作”,喜歡把參加活動說成“出席”,甚至“跑官要官”……官場生態(tài)中最受詬病的一些陋習,正在學生干部群體中蔓延。
復旦大學原校長楊玉良、中國人民大學政治系副教授陳偉等人,都曾公開批評“學生官場怪狀”,甚至稱“大學學生會已成藏污納垢之地”。
對比近年來的學生會亂象,百年前的學生會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在“五四”運動愛國、民主、科學的洪流之中,我國第一個正式的學生會組織誕生于清華大學,主要活動是領導清華學生投入反帝愛國運動。正是“五四”運動對北京學界的沖擊,使得中國大學生同在京各大高校緊密聯(lián)絡,以壯大北京學界的力量。
學生會屬于學生參與大學自治的一種形式。在民國教育史上,學生會是頗有斗爭性的一支力量。學生會與教授會的爭斗十分常見,更有學生驅逐校長的情況。
以當時的私立南開大學為例,學校起初并沒有學生會組織,一些學生不愿再受舍監(jiān)管理,以獨立自主、試行民主為由,提出成立學生會,時任校長張伯苓認為學生自律自治是好事,同意試行學生自治。不久,一名前學生會召集人在《南開周刊》發(fā)表文章《輪回教育》,公然批評當時的大學教授沒有真才實學,只會照念筆記,引發(fā)了軒然大波。學校甚至因此停課,陷入停頓僵持的局面。最終以張伯苓校長中立的冷處理結束了這場爭端。
再聯(lián)想到去年大熱的電視劇《覺醒年代》中的北大學生會,無論是街頭上演活報劇,諷刺新文化反對者,還是毅然罷課、示威游行,都不在話下,進步學生中的激進代表進出監(jiān)獄也不罕見。
彼時,學生會無疑是大學生中最先鋒、摩登的青年力量代名詞。
隨著時代發(fā)展與社會進步,高校學生會組織也隨之變遷。相比亂世中那個血氣方剛,一言不合就驅逐校長的學生組織,如今學生會的主要角色是學校聯(lián)系廣大同學的橋梁和紐帶,從身心健康、社會融入、學業(yè)發(fā)展、權益維護等諸多方面為學生提供全方位的服務。
各高校的學生會并非完全獨立,彼此隔絕,而是與中華全國學生聯(lián)合會(簡稱全國學聯(lián))和校內各院(系)的學生會都有著密切聯(lián)系。全國學聯(lián)實行團體會員制,凡是國民教育體系中的全日制普通高等學校,承認其章程的均可成為會員。例如北京大學學生會、清華大學學生會,都是學聯(lián)的一員。
通常情況下,對于全國學聯(lián),高校學生會與其是會員關系;對于各院(系)學生會組織,高校的校級學生會則與其是指導關系。
進一步聚焦,一所高校的學生會內部往往有著嚴密的等級設置,以主席團為領導核心,下設若干職能部門。常見的組織架構是由一名主席與若干名副主席構成主席團,在主席團之下設置辦公室、學習部、外聯(lián)部、宣傳部、生活部、文藝部等職能部門,各部門各司其職,保證學生會工作的正常運轉。
清晰的層級結構意味著相應的職責,但是在部分人眼中,它還代表著不同程度的地位和話語權,甚至是對“新人”的支配權。
2018年10月,成都某高校學生在微信群里因為@學生會主席詢問開會時間并稱呼為“學長”而被斥責“學長是你叫的嗎”“注意自己的身份和說話方式”;2018年11月,江蘇某高校學生因在群內回復學生干部“哈哈哈”三字,被要求“不給一個理由”就罰寫400字檢討……學生會中頤指氣使的“學生官”屢見不鮮。
面對公共輿論中不斷出現(xiàn)的學生會亂象,2018年10月6日,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41所高校的學生會、研究生會聯(lián)合發(fā)起《學生會、研究生會干部自律公約》倡議,號召廣大學生會、研究生會成員牢記學生本色,永葆理想情懷,保持務實作風,摒棄庸俗習氣,堅守責任意識與奉獻精神,彰顯充滿朝氣、積極向上的組織風貌。
2019年10月,團中央、教育部、全國學聯(lián)啟動新一輪高校學生會改革,印發(fā)了《關于推動高校學生會(研究生會)深化改革的若干意見》,就支持和引導學生會組織更好服務青年學生成長成才,提出了具體要求。在一系列自省改革中,學生會也在不斷成長和完善。
經濟學中有個“不可能三角”理論,有人戲謔地將其改編為高校版“不可能三角”,即一般而言,大學生不可能同時在學業(yè)、(校內)社工、休息這三者中保持高質量的平衡。也就是說,選擇了學生會工作,基本意味著對學業(yè)成績或休息時間的適當舍棄。社工能與學業(yè)和休息三足鼎立,也反映出當今大學生對學生會等校內社工組織工作經歷的高度重視。
曾有媒體報道,山東泰安某高校一名大一學生為順利進入學生會,給學院老師送禮,請學長吃飯,前后花費兩千多元。這位學生表示自己曾在高中擔任班長,從中享受到不少“優(yōu)待”。進入大學,一聽說學院學生會要納新,便早早開始準備。聽說對手們“各有特長,競爭很激烈”,為突出重圍進入學生會,他接受了一位學生會學長的“指點”,想出送禮和請吃飯的辦法。
在學生會中,身處越高的職位,往往就意味著越豐富的機會與越強大的人脈資源。部分高校的學生會自帶評獎評優(yōu)名額,比起在上百人的院系范圍內競爭三至五個獎學金名額,學生會部長及以上職務的同學往往能直接通過組織推薦,獲得學生會自帶名額,評獎評優(yōu)的闖關難度直線下降。
學生組織相對封閉,自帶神秘濾鏡,也是因此,網上甚至流傳出各種夸張說法,比如,“清華、北大的學生會主席是正廳級待遇”。
事實上,任何學校的學生會主席都不具備行政職級。但是,身處這一職務,特別是名校的學生代表,在學生工作中會接觸到更廣泛的人脈和事務,這個過程中更容易收獲信息優(yōu)勢和資源優(yōu)勢,對有志從政的年輕人來說,是條開闊眼界、成長學習的重要途徑。
不少名人都曾有過學生會干部的經歷。阿里巴巴集團主要創(chuàng)始人馬云,就曾是杭州師范學院的學生會主席,還是杭州恢復學聯(lián)后的第一屆主席。那時,他們在學校組織了十大歌星評選活動,可以說是中國最早的選秀活動。為幫助困難同學,學生會還組織了幾百位同學參加火車春運,勤工儉學。馬云的一位大學同學曾發(fā)文感慨:“今天馬云的成就,充滿當年的影子和烙印?!?/p>
近幾年,盡管對學生會的“勸退”聲不小,但“勸入”學生會的理由依然有市場。
北京某985高校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近三年,參與校內社會工作的學生人數(shù)下降為原來的2/3。人員數(shù)量減少的背后,一方面是2019年以來全國范圍內高校學生會改革的成效,提高效能,去掉冗長部門,另一方面則在于廣大學生的理性考量——更精簡的人員隊伍也意味著更強的凝聚力、更高的工作效率與更深的個人參與度。
在北京一所知名985大學擔任學生會宣傳部部長的徐菲表示,加入學生會三年以來,繁雜的事務侵占她很多個人時間,經常有種無力感。比如剛在食堂打好飯坐下,偏偏這時收到立刻修改推送的消息,或是正與好友玩得盡興,卻不得不提前離場,飛奔回學校參加大大小小的例會。
“想逃跑的念頭不是沒有過,但中途退出幾乎等于斷送自己在校內社工圈的風評。有時候出于起碼的責任感,還是堅持下來了。”
她所在的學生會風氣相對和諧,每一次精心策劃和成功舉辦活動后,成就感和同學們的贊揚帶來的滿足感也在一定程度上中和了困擾她的無力感。
從干事一步步成為部長,徐菲對學生會工作的理解也隨之轉變:“社工是一門藝術,做社工的人不一定總在搞藝術,也可能‘被藝術搞’?;蛟S就是這樣酸甜苦辣交加著,人慢慢就成長了?!?/p>
詬病也好,贊頌也罷,無論是否登上這趟列車,新一輪學生會的旅程都已拉開帷幕。沿途滋味因人而異,影響旅途體驗的因素眾多,包括高校的綜合實力、學生會的內部風氣、指導老師的工作風格、個人的性格與志趣等。
某種意義上,大學學生會就如整個社會的微縮模型,每一次選擇都在無形中折射出一個人的人生態(tài)度與生活方式。正如進與退、成與敗的二分法構建不出生活的全部,徹頭徹尾的肯定或否定也不是對大學學生會的公正評價。
在“過來人”的經驗“轟炸”之余,不妨還是閉上雙眼,再聽一聽自己內心的答案。也許跳出了“不可能三角”的視野,你能排列組合出最適合自己的那種可能。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徐菲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