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通訊員 李風玲
小時候,父親經(jīng)常在村里的場院里脫墼。而脫出的“墼”的最大用途,就是在冬天來臨之前,為家里支一盤新的土炕。
找了個晴朗的日子,父親推土和泥,在場院上脫墼。準備大干一場的父親,只穿了一件藍色的薄薄的衣衫。他吐一口唾沫,搓了搓手,推起了小推車。
父親用小推車從場院邊上推來了泥土。于莊稼人而言,土,是最親密的東西。房子、倉囤、灶臺,哪一個不是用土壘起來的,還有那熱乎乎的炕頭,也是用土“脫”成的墼盤出來的。
父親推了幾小車的土,將它們倒在場院里,堆成山形。頂卻是平的,父親在上面,挖一個窩。然后用壓井里壓上來的涼水,一桶一桶倒進窩里去。滲進去了,再倒。父親握一把鐵鍬,緊瞅著泥與水混合的稠稀。他要把握住恰當?shù)臅r機,然后適時地上前攪拌。攪拌的時候,還要在泥里撒進麥糠。
麥糠是打場時從麥粒上脫下來的。麥粒們歸了倉,麥子的莖稈,或抷上屋頂遮雨擋風,或編成草墊隔離潮濕的地氣。打下來的麥糠,則被用來和泥。
泥和好了,他蹲在場院的一邊抽煙,算是片刻小憩。煙是豐收牌的,橙黃色的煙盒,不是過濾嘴兒。
父親抽煙,也喝茶。圓形的搪瓷茶盤上放了茶壺茶碗。茶壺是大肚子的,壺蓋和壺把由一根細細的繩兒拴著。茶碗的邊沿已經(jīng)有了缺口,碗把兒也已經(jīng)打碎。但這絲毫不影響父親的茶癮,他泡了一壺茉莉,細斟慢飲。茶葉很碎,都是末兒。茶湯很濃,是釅釅的黃色。
最后一碗喝剩的茶湯被父親潑在地上。他站起身來,將扔掉的煙蒂用腳碾滅。場院里到處都是柴堆,煙火的問題不可小視。
今天最重要的一道工序,開始了。
父親擺好了脫墼用的模子。那是一個長方形的木框。他將模子放在地上,然后用鐵鍬鏟了和好的泥,放到模子里去。等放到差不多和模子齊平的時候,父親就放下鐵鍬,開始用手和抹子將泥壓實,再用手和抹子將泥抹平。若是泥放多了,就用抹子鏟些出去。若是泥放少了,就用抹子鏟些進去。當泥在模子里不多不少又抹得異常平整光滑時,父親便用兩手將模子端起,一個土坯便脫模而出。這個過程,便叫作脫墼。這個脫模而出的土坯,就叫作墼。等它在場院里曬干了、結(jié)實了,就可以隨意地搬動和使用。它可以盤成土炕,也可以將透風的后窗戶封得嚴嚴實實。
父親“脫”完一個,再“脫”一個。他雖在倒退,面前的“墼”卻在增多。父親將它們擺得整整齊齊,橫看成行、豎看成列,是一個相當完美的方陣。
父親也很滿意。他用脫了線的秋衣袖口擦了擦額頭的汗,說:“好好看著點,別讓東西踩上去?!?/p>
剛“脫”出的“墼”還比較脆弱,容不得太多觸碰,一旦觸碰,就會變形。在古樸的鄉(xiāng)村,除了偶有好奇的小雞小鵝會上去刨幾爪子,沒有人會故意地去損壞這些“墼”。
老天對父親的辛勞也格外眷顧,“墼”在場院里曬著的時候,陽光一直很好。它們很快就曬干成型,然后被父親一個一個地搬著摞進了家中的棚屋。家里的那一盤盤土炕,也都是父親用這些“墼”盤成的。冬天的時候,只要在灶下多添幾把柴火,熱氣便通過這些土做的墼滲透了滿炕。那熱乎乎熨帖的暖啊,讓我至今想起來仍覺得自在舒適、溫馨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