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紅萍
在中國數百個傳統(tǒng)戲曲劇種中,越劇以善于革新的藝術精神和青春時尚的劇種面貌獨標一格。在百余年的歷史中,越劇不斷吸收時代生活中的新元素和其他藝術形式的優(yōu)長,使自身實現了一次又一次的提升,如越劇電影將越劇藝術與電影藝術相結合,既保留越劇的特點,又突破舞臺藝術的時空限制,在越劇傳播史上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21世紀以來,隨著互聯(lián)網對大眾生活的滲透,尤其是近年伴隨著智能手機等載體而興起的短視頻時代的到來,如何利用新媒體為越劇再次插上飛翔的翅膀,成為上海越劇院探究的新課題之一。
作為這一課題的階段性成果,上海越劇院本次攝制的四部越劇微電影《自古英雄出少年》《她!》《漁光曲》《新生》均以龍華英烈故事為素材,每部時長控制在20-30分鐘。雖然篇幅短小,有的甚至比不上一個舞臺小戲的容量,卻“微”而不小,“紅”而有戲,展現了上海越劇院在培育青年藝術人才、探索紅色戲劇題材創(chuàng)作及開拓新的越劇傳播路徑方面的大格局和新理念。
大方向:培育高素質的青年演藝人才
四部微電影首先引人注目的便是演員和主創(chuàng)人員的年輕化。編劇、導演、演員、作曲、唱腔設計、舞美燈光包括劇務人員幾乎都在40歲以下,從策劃到銀幕呈現都是由這樣一個充滿青春活力的團隊完成的。這背后體現的是上海越劇院對青年演藝人才的培養(yǎng)理念和深遠規(guī)劃。
2017年,上海越劇院委托上海戲劇學院戲曲學院聯(lián)合招收、培養(yǎng)了首個十年一貫制越劇本科班,畢業(yè)后經考核合格后約20人進入上海越劇院,成為上海越劇舞臺上的第十代演員,成為上海戲曲界頗受矚目的新生力量。2019年上海越劇院以之為班底成立上海越劇院三團,對他們進行針對性的培養(yǎng)和鍛煉?!蹲怨庞⑿鄢錾倌辍防餁W陽立安的扮演者趙一蘭,扮演憲兵隊長的姚磊和扮演阿宗的張艾嘉,《漁光曲》中扮演任光、《新生》中扮演陳喬年的演員馮軍,《漁光曲》中扮演小漁姑娘的王婉娜等均是三團主要演員。電影的拍攝與戲曲舞臺上的表演有著諸多差別,對于青年演員來說,這次“觸電”既是一次眼界的拓寬,也是一次“放大鏡”下的演出,有利于他們發(fā)現不足,加快進步。
《新生》的主演李旭丹、裘隆和《她!》的主演朱洋則是已經在觀眾中擁有一定知名度的優(yōu)秀青年演員。李旭丹之前演古裝戲居多,其形象氣質也偏于古典,在微電影《新生》中她扮演一個受革命者兄弟感染走上新生之路的現代知識女性,柔中有剛,感情基調從哀傷演到激昂,拓寬了她的戲路。而朱洋本行為老旦,但她憑借著良好的唱腔音色和表演經驗積淀,常能跨越行當和流派限制,駕馭多變的角色。在微電影《她!》中,她扮演的向警予是杰出的中國共產黨人、中國婦女運動的先驅和領袖,氣質上的跨度是比較大的,加上首次參加電影拍攝且整部電影靠她一個人的表演和唱腔撐滿,難度可想而知。朱洋在電影中的表現再次證明了她的藝術創(chuàng)造力,而這次微電影實踐相信對她又是一次新的促進。
除了對青年演員的培養(yǎng),近幾年上海越劇院還加大了對青年主創(chuàng)、樂隊人才的培養(yǎng)力度。劇院藝術創(chuàng)作室吸收了45歲以內的編劇、導演、舞美、燈光、服裝設計人才十余人,在這個基礎上,還聯(lián)合院內外志同道合的青年戲劇人才共同為越劇的發(fā)展獻計獻策,2019年7月成立了上海越劇院青年藝術創(chuàng)作沙龍,定期開展活動,探討戲劇前沿問題,時機成熟時進行實驗性戲劇創(chuàng)作。2019的小劇場越劇《宴祭》和本次微電影的創(chuàng)作,都是沙龍青年主創(chuàng)人員的藝術成果?!蹲怨庞⑿鄢錾倌辍泛汀端 穬刹孔髌返木巹①?,本是戲曲研究人員,參與到創(chuàng)作沙龍后,對影視藝術語言頗有研究的她,很快找到了戲曲與微電影“聯(lián)姻”的突破口。而幾部微電影的作曲、唱腔設計和配器人員趙斌、葉建遙、侯雪凝等也是劇院近年來著力培養(yǎng)的優(yōu)秀青年人才,他們和青年演員一起成為未來越劇藝術發(fā)展的主力軍。
與現代許多藝術種類相比,戲曲藝術是格外依賴“活態(tài)傳承”的藝術。傳統(tǒng)戲曲的傳承和振興沒有一代代人才的接續(xù),幾乎就是空談。從華東戲曲研究院越劇演員訓練班開始,上海戲校至今已為上海越劇院培養(yǎng)了七八批越劇專業(yè)科班人才共數百人,為越劇事業(yè)的傳承發(fā)展奠定了基石。隨著新世紀越劇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化以及劇院領導班子的年輕化,上海越劇院在青年人才的培養(yǎng)上進一步解放思想,拓展廣度和深度,為全方位培養(yǎng)具有較高文化素質和現代戲劇理念的青年演藝人才而做出了切實有效的努力。
大情懷:講述有溫度的紅色題材故事
2021年7月,中國共產黨迎來第一個百年誕辰。一百年來,偉大的黨經歷了許多艱苦卓絕的戰(zhàn)斗,無數先烈為革命事業(yè)拋頭顱灑熱血,這是后人必須永遠銘記的。面對今日繁華安寧的中華大地,我們是否還能理解他們的犧牲?如何使這種信仰與當代青年的心靈溝通起來?在微電影《新生》中,創(chuàng)作者巧妙地以當代都市女青年陳玉瑩的視角切入到近百年前和她同名同姓的一個青年女子的故事,使紅色故事的敘述帶上了可感的溫度,拉近了現代人和革命先烈的距離。
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進程中,紅色文化精神的傳承是重要的一方面。習近平總書記曾多次強調要“用好紅色資源,講好紅色故事,搞好紅色教育,讓紅色基因代代相傳”,對于藝術工作者來說,如何講好紅色故事,讓當代人尤其是青年人愛聽愛看,是義不容辭的責任和擔當。上海越劇院也一直堅持探索如何進一步講好紅色故事,使之與當代觀眾產生心靈共鳴。越劇老藝術家創(chuàng)作的《江姐》《忠魂曲》等作品,體現了越劇對紅色故事的講述傳統(tǒng)以及駕馭能力。2019年,上海越劇院根據胡也頻、蔡博真、伍仲文等烈士事跡創(chuàng)作了小戲《桃花血》和《囚車上的婚禮》,廣受好評。上海越劇院青年藝術創(chuàng)作沙龍成員在龍華烈士陵園進行深度采風后,決定將龍華烈士故事這一具有上海地域文化特色的紅色題材用微電影的藝術形式演繹出來。微電影既有傳統(tǒng)電影鏡頭敘事的特點,又具有傳統(tǒng)電影無可比擬的耗資少、傳播便捷等優(yōu)勢,與現代人快節(jié)奏的生活相匹配,可以在多個平臺隨時隨地放映,將大大助力紅色故事的傳播。
但無論搭乘多么新興的載體,故事的內容和講述方式依然是最重要的,唯有盡力貼合人性和情感才有可能真正打動人心。四個微電影雖然敘事容量不大,卻沿著其中的人物命運軌跡展現了廣闊的社會生活面。如《自古英雄出少年》展示了黑暗年代一個機智陽光的少年通訊員的日常;《她!》描寫了一個心懷天下的女性與舊社會逼仄的生存空間展開的斗爭;《漁光曲》展現了一個受漁民(勞動者)悲苦命運激發(fā)的人民藝術家的成長;《新生》表達了一個革命者家庭中基于兄弟姐妹情深而生發(fā)的蒼生大愛。這些不同的視角讓觀眾看到烈士們生前和我們一樣在真實的社會中生活著,呼吸著,他們形象鮮活,他們的信仰散發(fā)著熱度。由于鏡頭語言的特性,演員在電影中的表演更生活化,動作、表情更為寫實,對人物的塑造也更為真實可感。這樣的紅色故事不干澀、不生硬,有著青春的朝氣與激情,展現了青年創(chuàng)作人員參與新時代精神文明構建的真摯情懷。
大原則:堅守時尚流變中的越劇本體
早期女子越劇在發(fā)展過程中,深受電影藝術的影響,不但學習電影的體驗性表演手段,而且直接與電影結合產生了最早的越劇影片《越劇菁華》《石榴紅》《相思樹》等。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第一部彩色影片——越劇《梁山伯與祝英臺》及20世紀五六十年代拍攝的越劇電影《追魚》《紅樓夢》《碧玉簪》《情探》等則為越劇在全世界的傳播創(chuàng)造了奇跡,觀眾數量的激增奠定了越劇作為全國性大劇種的基礎。新世紀以來的數字電影新版《紅樓夢》《西廂記》《雙飛翼》《玉卿嫂》等都利用了最新的電影技術手段,使越劇藝術搭載著電影藝術的列車走得更遠。
微電影與戲曲的結合,為戲曲在當代的傳播注入新的活力。電影鏡頭長短切換、自由剪輯的特性給戲曲創(chuàng)作者增添了許多新的手段,更有助于精準地表情達意。然而,這種時尚輕靈的藝術形態(tài)在為越劇敘事提供新的支點的同時,一些新的問題也隨之而來。一方面,幾部越劇微電影沒有打破以往戲曲影片的創(chuàng)作模式,即先創(chuàng)作出舞臺劇本、排演出舞臺版再進行影片拍攝,雖然在從舞臺到熒幕的轉換中也會出現一個“電影腳本”,但總體仍然是在戲曲界內部完成的。幾個導演都是戲曲導演,雖然主創(chuàng)團隊中也不乏對影像拍攝有一定經驗的人,但并沒有請專業(yè)的電影界人士參與。從導演到演員大多是第一次接觸電影拍攝,難免在鏡頭的使用、音畫配合及表演的節(jié)奏和尺度上存在某些生澀。但這未必算得上這幾部微電影的缺陷,因為從另一方面來說,這樣的創(chuàng)作方式恰恰說明這是基于戲曲(越?。┝龅囊淮蝿?chuàng)新,其出發(fā)點和檢驗尺度還是戲曲(越?。┑?。與時推移而不離其宗,守住劇種本體,這也是越劇歷次改革取得成功的寶貴經驗。
首先,舞臺劇的創(chuàng)作前奏保證了這些作品中戲劇性的存在,使之沒有一味走向電影的“碎片”化敘事狀態(tài)。在二三十分鐘的時間里,為講完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一人一事”的戲曲模式在每個作品里都得到體現?!蹲怨庞⑿鄢錾倌辍泛汀端 纷圆槐卣f,即便是《漁光曲》和《新生》這兩部作品,也是圍繞一個事件將主要角色和次要角色區(qū)分得很清楚。其次,戲曲舞臺的某些調度手法鮮明地保留在電影中。如《自古英雄出少年》中歐陽立安一出場“自報家門”的一段唱,以及“搜身”一段中以脫衣服、帽子、鞋子、腰帶區(qū)分的幾個層次,節(jié)奏分明,戲味濃郁。《她!》中扮演向警予的朱洋,綜合運用了唱念做打的戲曲手段來表現這個杰出女性的胸懷,片中一個富有象征意味的刀馬旦花木蘭形象時而出現在畫面中,突出了向警予敢于沖破男權社會束縛的勇氣和決心,也增添了影片的戲曲色彩。再者,影片和舞臺劇一樣,在人物情感節(jié)點采用了成段的越劇唱腔來表達。繽紛多姿的流派唱腔是越劇區(qū)分于其他戲曲劇種的根本所在,也是影片中辨識度最高的劇種元素。但限于敘事容量,影片中留給唱腔的空間并不多,唱腔與前后情節(jié)的連貫性也沒法做到舞臺上那么自然。
無須諱言,作為新生事物,四部越劇微電影在戲曲語言和電影語言的結合運用上稍顯稚嫩,兩種藝術形式的優(yōu)勢還有待于更好地融合,這給未來的探索留下了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