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蓮 趙歡影

2020年年初，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打破了人們原本正常的生活軌跡。由于所有工作無法正常展開，相關信息發(fā)布不及時、不透明，導致網絡上針對疫情發(fā)展的謠言四起……許多市民拿起手機記錄下了疫情中武漢的實情實景，上傳到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獲得了廣泛的關注。

一、Vlog敘事的轉變與創(chuàng)新

《武漢：我的戰(zhàn)“疫”日記》是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央視紀錄頻道發(fā)揮融媒體優(yōu)勢與多個自媒體博主合作，部分由地方主流媒體協(xié)助拍攝完成的戰(zhàn)“疫”主題Vlog，自2020年2月3日起通過CCTV-9紀錄頻道播出，同時借助微博、微信移動端，抖音、快手客戶端以及B站、愛奇藝等媒體網站多平臺、全方位播發(fā)，在B站上評分高達9.8分。

從媒介融合的趨勢看，在傳統(tǒng)媒體敘事常規(guī)的基礎上，主流媒體采取Vlog這一新興形式，二者之間的關系值得深入探究。本文選取內容分析法作為主要的研究方法，以Bilibili網站中的33集《武漢：我的戰(zhàn)“疫”日記》主題Vlog視頻文本內容為研究樣本，系統(tǒng)地揭示主流媒體是否將傳播權力部分讓渡給公眾，為何讓渡以及如何讓渡給公眾，并由此產生怎樣的傳播效果和趨勢。筆者在深入觀看這些抗“疫”Vlog的基礎上，建構了一系列變量，主要包括：自我介紹（1/0）；敘事視角（1=第一人稱，2=第二人稱，3=第三人稱）；敘事者身份（1=普通市民，2=醫(yī)護工作者，3=患者，4=志愿者，5=其它）；人物采訪（1/0）；講述故事（1/0）。

從編碼結果中可以看出，《武漢：我的戰(zhàn)“疫”日記》中Vlog的敘事主體多元，不再局限于專業(yè)的新聞記者和拍攝團隊，而是將傳播權力更多讓渡于受眾。其中，敘事者身份為普通市民的達19集，醫(yī)護工作者為10集，志愿者及患者為4集。敘事視角以第一人稱為主（22集），第三人稱視角為輔（10集），較為特殊的1集是擬人化的第三人稱視角。敘事主題以縱向時間線和橫向故事性相互交織，立體化的敘事模式極大地豐富了記錄內容的呈現(xiàn)形態(tài)。

作為一種新興的短視頻表達形式，Vlog敘事以鮮明的人格化特征為講好武漢的戰(zhàn)“疫”日記打上了“真實”的標簽。由此引發(fā)筆者的思考：主流媒體為何要借助Vlog來訴說武漢的抗“疫”故事？抗“疫”Vlog又以何種敘事方式贏得了公眾的信任，收獲了良好的傳播效果？主流媒體借助Vlog傳遞信息是否有助于其自身形象的建構和主流價值觀的傳遞？以下將從敘事視角、敘事模式和敘事語境三個方面解讀多元視角下抗“疫”Vlog的敘事表達特征及意義。

二、多元敘事視角，全景呈現(xiàn)抗“疫”群像

抗“疫”影像Vlog化表達的出現(xiàn)是主流媒體對嚴肅政治新聞報道的有益探索?！坝浾摺笔殖直銛y的移動拍攝設備隨景移動，自我解說，體現(xiàn)出新聞報道視角的轉變。傳播權力的下放使得多元主體可以共同參與，豐富了抗“疫”故事的真實。

（一）內聚焦型視角：互動儀式下的群體團結

內聚焦型視角通常是指敘述者以主人公或見證人的單一視角進行敘事。第一人稱的視角更注重體驗與互動，Vlogger通過前置攝像頭向“觀眾”打招呼，對“觀眾”表現(xiàn)自己的所思所想所為，“觀眾”則通過彈幕進行反饋與互動?？铝炙乖诨觾x式鏈理論中提到，互動儀式是人們最基本的活動，互動是社會生活的能動根源①。Vlog中的彈幕儀式構成了傳者與受者之間的情感連接，這種情感使得人們參與互動儀式的過程中能夠產生共同關注焦點和共享情感，并將這種情感與某種“共同符號”相聯(lián)系，在此基礎上逐漸形成身份認同與集體團結。

其中，較為典型的就是奮戰(zhàn)在抗“疫”一線的醫(yī)護人員胡雪珺以第一人稱視角拍攝的Vlog。她將手機前置攝像頭對準自己，近距離地向觀眾展示了臉上因為長時間佩戴口罩和護目鏡以及防護服的帽子壓出的印記。這時彈幕上不斷滾動出“護士姐姐辛苦了！”“這是最美的印記”“要保護好自己”等話語。彈幕技術促使群體內的交互過程從“親身在場”向“虛擬在場”轉化，從而打破了物理空間對互動儀式的限制，無數參與者對抗“疫”戰(zhàn)士的個體情感“涌現(xiàn)”成為一種集體共享情感。疫情是國與民共同的敵人，這種互動使群體成員產生了明確的“集體意識”以及強烈的“集體團結”②。

（二）外聚焦型視角：冷靜客觀的記錄者

外聚焦型視角強調敘述者以旁觀者的身份進行客觀敘事。第13集“兩個人的工廠”中，敘述者以“局外人”的身份，通過直觀的畫面和人物對話講述了江蘇睢寧工廠的老來夫婦自愿留下為醫(yī)護人員生產護目面罩的故事。老來用樸素的方言說：“看新聞上護士自己做了簡單的護目面罩，很簡單，正好我有那個原材料，我要做點試試，送給那些戰(zhàn)斗在一線的人們，我盡自己一點力?！逼拮訌埣t俠對老來說：“鎮(zhèn)里來電話了，說每個點都要，要500多個，說給錢呢?！薄八懔税?，都不容易，給他做了吧”，老來頭也不抬地回應道。在外聚焦型視角的敘述中，老來夫婦的內心活動被遮蔽掉了，但這種“零敘述風格”和客觀敘事卻更容易引起受眾的共鳴和認同，從個體故事中提煉出“團結抗疫”的主題，并通過這種高度的提煉，讓觀眾更準確地把握敘述故事的主旨。

（三）“攝像機+AI智能合成聲源”：擬人化敘事，信息之外的情感補償

美國學者保羅·萊文森（Paul Levinson）的“補償性媒介”理論認為，任何一種后繼的媒介，都是對前一種媒介缺失功能的補救③。第3集開頭便以“I am camera，我是一架攝影機”進行敘事者的“自我介紹”。這種擬人化的敘事風格對以往新聞產品缺失的情感功能進行了彌補，通過塑造親切幽默的擬人化形象為用戶帶來真切的陪伴感與參與感。

敘事者以“攝政王”的視角記錄疫情期間用于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火神山和雷神山兩座醫(yī)院的建造過程，將鏡頭對準施工現(xiàn)場的建筑工人、施工機器和記者等，并配以親切活潑的解說詞：“雖然我整天只盯著這里，但感覺整個山河都在我眼里”“月亮不睡我不睡，晝夜監(jiān)工不怕累”“我每天在這里，目之所及，皆是奇跡”，流行語的使用使敘事話語變得靈活自如。這種“攝影機+AI智能合成聲源”的擬人化敘事視角的創(chuàng)造性使用，使機器獲得了人的屬性，使紀錄片的呈現(xiàn)方式更具親和力。

三、立體化敘事模式，豐富新聞內容形態(tài)

（一）技術助力：實現(xiàn)“線上+線下”互動

立體化敘事是指用多種形式講述故事，各種形式相互補充，使故事豐滿、清晰。隨著通信技術的不斷發(fā)展，敘事方式也不再局限于單一的主人公講述，還可以在敘事過程中通過社交媒體與他人進行交流和互動，產生跨屏聯(lián)動的交互效果。第7集中，英國演員Mr.pea逗逗先生元旦期間來到武漢工作，不料卻遭遇疫情的暴發(fā)，而他選擇留在武漢，避免出現(xiàn)將病毒傳染給他人的風險。在他的Vlog中，除了以第一人稱視角敘述自己的隔離日常以外，還通過手機與遠在英國的家人進行視頻連線。同樣，在“巴鐵在武大”一集中，來自巴基斯坦的武漢大學留學生吳梅爾通過網絡視頻連線接受了電視臺記者的采訪，并在Vlog中讓其印尼籍女友通過視頻聊天的方式表達“武漢加油！中國加油！”。以往的現(xiàn)場互動演變成了“線上+線下”的互動，讓觀眾的“現(xiàn)場感”轉變?yōu)閺娏业摹霸趫龈小?，大大激發(fā)了受眾參與的熱情。

（二）組合式敘事：多個故事講述同一主題

《武漢：我的戰(zhàn)“疫”日記》采用組合式敘事模式，即用多集Vlog組合疊加的方式，從多個層面肯定抗“疫”精神的偉大。多重身份敘事，專業(yè)媒體與自媒體協(xié)同輸出，實現(xiàn)了OGC（職業(yè)生產內容）、PGC（專業(yè)生產內容）、UGC（用戶生成內容）三種內容生產模式的融會貫通。雖然每一集都是一個獨立的敘事單元，但是卻圍繞著同一個抗“疫”主題。以奮戰(zhàn)在戰(zhàn)“疫”一線的醫(yī)護人員的故事為例，共有10集是從醫(yī)護工作者的第一人稱視角進行拍攝的。其中，第25集三八婦女節(jié)特輯中，共有20位女性醫(yī)護工作者被問到“疫情之后，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上海援鄂醫(yī)療隊護士韓楊滿眼笑意地說：“就想著跟自己的好朋友，和家里人一起捧著珍珠奶茶，去哥老官撮一頓。”首都醫(yī)科大學援鄂醫(yī)療隊護士長曾憲紅想去看看父母，“這次出來了，就沒去給我爸掃墓上香?；厝ツ苴s上清明節(jié)的時候，帶著我媽，去看看我爸。”講到這兒，曾憲紅趕緊扭過身去，不再說話……不同于傳統(tǒng)新聞敘事的冷靜客觀，Vlog中的敘事者面對“戰(zhàn)友”提問時的真情流露使得畫面語言更具有感染力。雖然敘事故事的主人公不同，但都共同指向醫(yī)護工作者工作條件的艱苦，并由此凸顯其無私、堅守、樂觀的精神，讓受眾感受到特殊時刻她們“舍小家為大家”的奉獻精神。

（三）參與式內容：普通群眾深入參與

參與式內容結構指的是吸引受眾參與報道活動，引導受眾參與報道內容的討論，以及自主構建新聞框架等④。《武漢：我的戰(zhàn)“疫”日記》真正地把UGC的Vlog新聞落到了實處，大量采用日記體敘事，敘事內容大多是記錄者在疫情中瑣碎的日常生活，后期制作團隊按照時空敘事邏輯串聯(lián)起一個個溫暖的瞬間。如在第18集“走不了的客”中，敘事主人公王粒丁用并不專業(yè)的采訪話術和略有些模糊抖動的拍攝鏡頭讓受眾看到了武漢人民在抗“疫”中所做的努力。在錄制Vlog的結尾處，他用畫外音說：“我想告訴更多的人，別以為這個城市很慌，其實他們有足夠的能量來渡過難關。人的無私和那種勇敢，是藏在骨子里的，你需要的時候，它就會迸發(fā)出來?！焙唵蔚脑捳Z，沒有形容詞，沒有修飾語，卻發(fā)人深省，鼓舞人心。

《武漢：我的戰(zhàn)“疫”日記》中，許多普通群眾都參與進了抗“疫”的戰(zhàn)斗中，拍攝者用自述挑起了解說的重擔。和文藝化的解說詞相比，人物的自述顯得更加自然質樸，甚至帶有濃厚的鄉(xiāng)音。強烈的主觀情緒不僅增強了真實感，還拉近了新聞敘事與受眾的距離，打造出一種親民的敘事風格。

四、雙重敘事語境，共同展現(xiàn)原貌

語境，即語言環(huán)境，敘事語境既包括上下文關系，也包括社會現(xiàn)實文化環(huán)境。任何敘事作品都是文化語境的產物⑤。以往的Vlog+新聞敘事語境多聚焦于題材重大的社會熱點議題，而《武漢：我的戰(zhàn)“疫”日記》則是社會語境與故事語境的相互交織，共同努力呈現(xiàn)疫情期間的武漢原貌。

（一）社會語境：“風險社會”下努力建構主流意識形態(tài)

新冠肺炎疫情是影響全球的重大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在普遍焦慮恐慌的社會心理狀態(tài)下，武漢政府、媒體和相關社會組織的危機傳播理念和方式不斷受到公眾的質疑，極大地影響了社會公眾對主流媒體和政府管理部門的信任，加大了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應對以及社會治理的難度。“風險社會”下，主流媒體承擔著傳達和解釋信息的功能，公眾迫切需要真實準確的信息來緩解心中的恐慌情緒。這時，主流媒體主動借助新興媒體的發(fā)展優(yōu)勢，結合平民化視角，在組織和公眾之間搭建起平等對話的橋梁。緊扣時代背景與疫情防控這一社會熱點，將Vlog內容置于上下同心、抗擊疫情的社會語境之下，通過對疫情暴發(fā)尤為嚴重的武漢這一城市的現(xiàn)實觀照，傳遞社會主流價值觀，激發(fā)出人們同舟共濟、共克時艱的洪荒偉力，彰顯了國難面前中國人民凝心聚力團結抗“疫”的精神。

《武漢：我的戰(zhàn)“疫”日記》具有極強的時效性，緊跟武漢疫情防控的進程播出，縱向時間線為“疫情暴發(fā)—武漢封城—各地馳援—疫情好轉—國家醫(yī)療隊返程—武漢解封”，橫向故事線以“醫(yī)護人員—普通人—志愿者—外國人—患者”等敘事為主。比如在三八婦女節(jié)這天播出的《節(jié)日快樂，最美的姑娘》就將時間線和故事線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以女性醫(yī)務工作者的視角敘述她們的抗“疫”故事，沒有宏大敘事和激昂的口號，而是以自然流淌著的最純樸、最直白的愛直抵人心。平實的鏡頭記錄下了這些普通女性“逆行”的偉大身影和無私奉獻的精神，擴大了主流價值影響力版圖。

（二）故事語境：實現(xiàn)身份認同和情感共鳴

《武漢：我的戰(zhàn)“疫”日記》摒棄了以往Vlog新聞或者主流紀錄片宣講解說式的敘事形態(tài)，而是采用講述故事、呈現(xiàn)故事的鏡頭語言來表達疫情下的親情小溫暖和保家衛(wèi)國的大境界。由于Vlog本身就是以第一人稱視角呈現(xiàn)，因而這種場景的真實和情感的在場更加能夠拉近受眾的心理距離，從而實現(xiàn)身份認同和情感共鳴?！傲璩克狞c的武漢”這集以講故事的方式記錄下在2020年2月疫情最為嚴重時，守護著這座危機中的城市的武漢人。開屏以滾動切換的六宮格畫面展示不同崗位上的武漢人的抗“疫”場景，并配以同期聲：“現(xiàn)在是晚上11點”“現(xiàn)在是凌晨12點”“凌晨1點”“凌晨2 點”“凌晨的 3 點”“3 點 35”“現(xiàn)在是晚上 4 點”“起來工作了”。故事敘述者涵蓋機場工作人員、交警、便利店員工、志愿者司機、小區(qū)保安、120急救中心接線員、急救醫(yī)生、酒店從業(yè)者、環(huán)衛(wèi)工人、蔬菜配送員等13種職業(yè)身份。他們或是用自拍鏡頭記錄，或是通過第三人稱視角講述自己的抗“疫”故事……片尾點題：“獻給陪著這座城，走完這段夜路的普通人”。

沒有跌宕起伏的劇情，而是回歸對個體的關照。故事語境中的“我敘事”風格讓受眾群體從平凡的故事中發(fā)掘不平凡的感動。故事敘述者講述感人至深的故事，吸引最廣泛的用戶群體，發(fā)揮了抗“疫”影像Vlog化表達本身的傳播價值，構建了積極的輿論生態(tài)。

五、結語

在技術“解管制”的力量下，傳統(tǒng)主流媒體的敘事策略在不斷地被顛覆。媒介融合不僅是媒介本身在技術層面和生產層面的融合,還應推動社會的融合?！段錆h：我的戰(zhàn)“疫”日記》是主流媒體堅持“求變”的真實寫照，是將傳播權力由權威向大眾進行讓渡的真實表現(xiàn)。當下主流媒體正不斷朝著平民化、社交化和網絡化轉型，要始終堅守“受眾本位”“內容為王”，積極主動求新、求變，培養(yǎng)和滿足受眾的個性需求，將個體重新整合到社會的公共生活之中。

注釋：

①[美]蘭德爾·柯林斯.互動儀式鏈[M].林聚任,王鵬,宋麗君 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31,86,87,161.

②徐明華,李丹妮.互動儀式空間下當代青年的情感價值與國家認同建構——基于B站彈幕愛國話語的探討[J].中州學刊,2020(08):166-172.

③PaulLevinson.Evolution and Rationality as Checks on Media Determinism.In S.Thomas(Ed.),Studies in Mass Communication and Technology.Norwood,NJ:Ablex.pp.231-237.

④郝周成.新媒體語境下“融合報道”的敘事學分析——以第二十九屆中國新聞獎媒體融合獎項獲獎作品為例[J].出版廣角,2020(14):68-70.

⑤申丹.新敘事學叢書總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