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的柴火灶

○童程東（浙江）

本期阿拉，男，泥水匠出身，一輩子吃慣了柴火飯的他，多年來走哪兒都帶著柴火灶，直到住進了現(xiàn)在的新小區(qū)……

阿拉帶著他的“柴火灶”住進了車福浜小區(qū)，活像蝸牛背著圓圓的硬殼。這個“柴火灶”其實是截成一半的柏油桶，上下通透，邊上還開著拱形的灶門。他說柴火灶燒出來的飯香，可以滿滿吃上三大碗。鄰居小新是社區(qū)干部，多次勸說阿拉扔了“柴火灶”。誰知，阿拉每次總是吹胡子瞪眼：“好小子，你想讓我扔掉吃飯的家伙，除非把我給扔了！”

每天到了吃飯的時間，阿拉總要把他的寶貝疙瘩搬到門前的大路邊，找個好的位置，讓灶門對著順風的方向，上面架了口黑黝黝的鐵鍋。淘米，放水，合上鑊蓋，點燃了火，立即升起了白色的炊煙。阿拉愜意地干著，不斷往灶里頭塞著桑樹枝。飯好了，他又燜了一會兒，才掀開鑊蓋盛了吃。吧嗒吧嗒，看他吃飯就是一種享受。吃好了飯，他還要用鍋鏟鏟起一張焦黃的鍋巴，小心翼翼地裝在竹籃子里面。

小新來到柴火灶跟前，蹲下身來苦口婆心地說：“我們正在爭創(chuàng)衛(wèi)生小區(qū)，上面快要下來檢查了。我想跟你商量下，你的柴火灶要暫時封存起來。我給你送個好的電飯煲，保證燒出來的飯跟柴火灶里的一樣香！”

阿拉是看著小新長大的，也知道社區(qū)干部的不容易，就勉強答應下來。小新叫人拉走了柴火灶和一大車的硬柴，說是代為保管。

阿拉抱著電飯煲回到家里，心里頭空落落的。小新是個細心的人，等晚上做飯的時候專門過來。他手把手地教阿拉怎么用電飯煲，指著上面的顯示屏，找到柴火飯的按鈕。輕輕按下去，只聽“嘀——”傳來一個好聽的聲音。顯示屏上出現(xiàn)了一圈光波，不斷旋轉著。等到飯煮熟了，小新還幫他盛飯。他親切地問：“怎么樣，是不是跟柴火灶一個味？”

阿拉吃了幾口，就把碗放在桌子上說：“沒有那種味道，不吃了！等上面檢查好了，你得把柴火灶還給我！”

小新打著哈哈說：“您多吃幾回就好了，凡事都有個適應期嘛！”

阿拉天天去社區(qū)問檢查組來了沒有，小新總是笑嘻嘻地說“等等，再等等！”他回到家里，繼續(xù)擺弄那個高檔的電飯煲。他的眼睛有點花，顯示屏上的字又小。燒飯的按鈕看成了燒粥，燒粥的按鈕看成了煲湯。燒出來的飯稀溜稀溜的，煮出來的粥像塊濕抹布，這幾天弄得一點胃口都沒有。他心里頭真的不是滋味，心想這柴火灶八成要不回來了！可是，死了張屠夫，不吃帶毛豬。我重新搭一個，看你小新怎么辦？

說干就干，阿拉以前干過泥水匠，這種搭灶的小事不在話下。他開著電瓶車，去老屋基場轉了幾圈，撿了很多斷磚頭。三下五除二，在自家院子很快搭了個通風良好的柴火灶，用蛇皮袋裝了很多的木屑和木邊皮。還沒點上火呢，小新帶著兩個小區(qū)保安找上門來了。他嚴肅地說：“阿拉，我們這里可是衛(wèi)生示范點，不能私自搭建柴火灶，請你配合！”

阿拉問：“你們怎么知道的？”

小新指了指電線桿說：“你看看，上面裝著監(jiān)控，全天候360度無死角。誰想做壞事，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

阿拉抬頭看了看監(jiān)控探頭，在小區(qū)里轉悠了一圈，認真數了數，總共有58個探頭。唉，這下可怎么辦？真的找不到可以搭建柴火灶的地方。他想了半天，決定上樓頂！

等到天色擦黑，阿拉找出以前挑稻谷的擔子。小區(qū)路邊有一些亂磚頭，他慢慢地挑上了5樓的樓頂。床鋪下還藏了一些硬柴，他也一股腦兒搬了上去。

站在樓頂，阿拉仔細看了看四周。小區(qū)里面的燈火亮了起來，隔壁小新家的電燈也亮了。那些監(jiān)控探頭全部朝下照著，樓頂沒有人看得見。他抽了一根香煙，擦了擦汗水，開始熟練地搭起了柴火灶。樓頂風大柴火旺，不一會兒鐵鍋里鉆出了熱氣。再等十幾分鐘，一鍋好飯就要出鍋了。阿拉的柴火飯在李家莊那可是一絕，軟硬適度，吃起來可以不用下飯菜。更妙的是，還有一張完整的鍋巴。用這張鍋巴煮的粥更香，還可以緩解他的老胃病。

嗚——哇——嗚——哇——，小區(qū)里忽然傳來了尖銳的警笛聲。阿拉一驚，低頭向下看了看，只見一輛大車閃著警燈開進了小區(qū)。出什么事情了，難道哪家老人病倒了？

忽然，樓下吵吵鬧鬧的，那輛閃著警燈的大車停在了阿拉家這棟樓邊。幾個消防隊員麻利地下了車，拖著長長的水泵。另外幾個沖進了樓內，快速向上奔去。幾分鐘后，消防警察出現(xiàn)在了阿拉的跟前。他們還用探照燈照亮了這里，幾乎沒有一處陰影。為首的隊長疑惑地說：“老伯，你這是在干什么？”

阿拉說：“我在燒柴火飯呀！”

隊長說：“有人報警，說是你家樓頂發(fā)生了火災，原來是在燒野飯。我說老伯，你這樣的行為是要承擔妨礙公共安全責任的?！?/p>

阿拉脖子一扭，牛脾氣上來了：“我燒一鍋柴火飯來吃怎么了？這樣不允許，那樣不允許，你還不允許我吃飯？”

這時，小新和阿拉的兒子也跑上來了。兒子拉著阿拉，趕緊向消防隊長解釋，并一個勁地賠禮道歉。

忽然，空氣中有一股焦味。“啊呀，不好！”阿拉跳起來，端了一盆水就朝灶里邊潑過去。哧——火滅了，一股股濃煙四下里散發(fā)著。他又朝著木頭鑊蓋上潑了一些水，掀開，熱氣騰騰的。拿起鍋鏟，鏟起了焦黃的米飯，放在一邊的不銹鋼臉盆里。最后，阿拉開始慢慢地鏟鍋巴。一張完整的鍋巴出現(xiàn)在大家眼前，一半焦黑，一半枯黃。他搖了搖頭，心疼極了。

大家都弄不懂他葫蘆里裝的什么藥，小聲議論著。小新還悄聲問阿拉的兒子：“你爸有沒有老年癡呆癥的傾向？”

阿拉的兒子說：“他就是倔，一根筋，認準了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經歷了一場鬧劇，兒子留下來陪著他住了幾天，再次邀請他到城里去住。阿拉搖搖頭說：“這里有老朋友，我哪兒也不去?！眱鹤庸ぷ髅Γ只爻抢锶チ?。

連續(xù)幾天吃不到柴火飯，阿拉的臉色變得蠟黃，整天唉聲嘆氣的。這天中午，他正扒拉著米飯硬生生地咽下去，嘀——嘀——，門前水泥場上來了一個開著電瓶車的外賣小哥，戴著藍色的頭盔和口罩，只露出兩只眼睛。他扯著嗓門喊：“車福浜小區(qū)123號，有人在家嗎——”

阿拉放下飯碗走出去問：“有啥事??？”

外賣小哥掀開送貨箱，拎出一袋子食物說：“拿著，這是你的?！?/p>

阿拉疑惑地接過：“這是誰給我送東西呢？”

外賣小哥說：“這是你兒子訂的飯！”說完，開著電瓶車就走了。

阿拉回到家里慢慢解開塑料袋子，里面是一個淡黃的紙盒子，摸上去暖烘烘的。打開蓋子，一股子熟悉的飯香撲鼻而來。雪白的米飯上還罩著一張金黃的鍋巴，正宗的柴火飯！這一餐，阿拉吃得可舒心了！

每天這個時候，阿拉就會準時收到外賣小哥送來的柴火飯。過了十幾天，阿拉的臉色又變得紅潤了起來。

這天風大雨大，到了吃飯的時間，外賣小哥始終不出現(xiàn)。阿拉想，他肯定不會送飯來了。昨天的飯還沒吃完，熱一下再吃吧。

這時，兒子開著汽車回來了。他皺著眉頭，拎著熟悉的袋子，走進大門說：“爸，給，這是你愛吃的柴火飯！”

阿拉問：“怎么是你來送飯？外賣小哥呢？”

兒子說：“外賣小哥？那是社區(qū)干部小新，他每天扮作外賣員的樣子給你送飯。今天天氣不好，他開電瓶車去10公里外的王家兜拿飯，回來摔了一跤，腿斷了……他打電話給我，說你還沒吃飯呢……爸，我說什么飯不好吃？你為啥偏偏要吃柴火飯？”

阿拉瞪大了眼睛，慢慢地坐下。隨后，他搭了兒子的車去醫(yī)院看小新。小新的腿上打著石膏，看見阿拉，掙扎著撐起來。

阿拉扶著他說：“小新，我都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吃柴火飯了！”

小新笑了笑說：“阿拉，我們社區(qū)準備建造一個老百姓大食堂，為小區(qū)里的居民提供方便。對了，食堂里還要打一座柴火灶，請你來燒飯，讓大家都可以吃上香噴噴的柴火飯?！?/p>

阿拉緊緊握住小新的手，眼睛里含著淚花，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