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約瑟夫·奧尼爾 著
王 喆 譯
我出事之后,妻子維基想要與好朋友帕姆、貝基見面聊一聊,她們不僅性格謹慎、老成持重而且又和藹可親,于是妻子寫了一封信給她們:
嗨,好朋友們,星期三能拽你們出來吃個飯嗎?稍作提醒——我們有些事情想和你們商量。
那天是我準備了飯菜——黃瓜湯、烤雞胸,還有一份扁豆大蔥沙拉。做飯原本是維基的事情,我并不參與,但我在家已經困了好幾個月了,廚房反而成了放松消遣的地方。也就是這段時間,我的身體發(fā)生了一些異樣。
那天七點帕姆和貝基準時來了,疾病讓我變得又小又清瘦,她們很溫柔地和我擁抱?!八瓷先ズ苣贻p啊,”貝基對維基說,“莫莉哪里去了?”
我們的女兒,莫莉,已經五歲了,她整晚都和維基的姐妹瑪雅待在一起,瑪雅和莫莉不知道將要發(fā)生什么,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就連我的醫(yī)生也無法預知。
我照自己的習慣給在座的人各倒了一杯純凈水。維基沒有絲毫猶豫地說了起來,“發(fā)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這是我們計劃好的開場白,眾人都知道維基是神志清醒又健全的人,沒有任何坑蒙拐騙和令人尷尬的黑歷史。她來公布這個難以置信的新聞,實在是太合適了。我缺乏威嚴并不是因為我曾經是個不同凡響的蠢貨,而是有部分身體孱弱的原因。維基說:“這件事十分敏感而且需要保密。”
貝基驚嘆:“哇哦。”
帕姆說:“如果我們將要進行最高機密的探討,那我馬上坐下來。”
我們和維基圍坐在桌子旁,我的妻子說道:“我不知道要如何處理這件事。”她用手指了指我:“他會飛了。”
我們的朋友陷入了匪夷所思和驚慌失措的沉默中——好像我們宣布的事是皈依了某個宗教。隨后帕姆笑了幾聲問道:“怎么飛呀?”
“像鳥一樣的飛行,”維基強調道,“是飛行?!?/p>
“像鳥,”我插嘴,“這樣形容有點兒過分了。”
貝基回答:“我無法想象?!?/p>
維基給了我一個暗示,我拿來筆記本電腦。所有人都轉向了屏幕,我播放了一段九秒鐘的視頻片段,這是維基用她的手機錄的。
帕姆說:“我們還想再看一遍?!?/p>
我們所有人又看了兩遍,每一次都是一樣的情景:我懸浮在那間屋子里,之后就這樣從廚房又飄移到了十一樓公寓的窗戶旁,我的胳膊防御式地伸展在身體前,并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天花板,片段就此結束了。
帕姆說道:“這也太逼真了?!?/p>
貝基說:“你知道這視頻讓我想起了什么?茱麗阿姨(茱麗阿姨是《歡樂滿人間》的女主人公,一位會飛的仙女)?!?/p>
他們不相信,或者是無法理解眼睛所看到的,我們只得再次表演一下。維基給了我一個鼓勵的輕吻,因為她知道我會對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厭惡和尷尬。
我的腳尖點地,隨后便漂浮到了之前提到的那扇窗前。那是二月的一個晴朗夜晚,透過玻璃,可以看到紐約的摩天大樓,炫耀奪目而又毫無意義。
當我下降到地面,我們的客人驚悚地望著彼此,貝基用手捂著她張大的嘴巴。
“我們也無法解釋這是為什么,我們只能認為這與他的病有關?!本S其說道,隨即又提議,“我們要不要喝點兒湯?”
喝湯時間又恢復了和諧愉悅的氣氛,我們聽貝基和帕姆講去緬因州旅行的事,維基也談及了莫莉的近況以及在幼兒園的探險經歷。我們還探討了有關一個叫安迪的男孩的一些事,但如今安迪在社交方面很成功。
這種交流我無法融入進去,也不能成為話題談論的對象。當我說帕姆和貝基是我們親愛的朋友時,我真正想說的是她們只是維基親愛的朋友們。因為我和維基的關系,我和她們才有了接觸。
我上了一份扁豆沙拉。貝基拿起叉子,卻很唐突地站了起來。“現在我有點兒吃不消了,”貝基說,“真的很抱歉?!?/p>
我們的客人要離開了,帕姆把維基拉到一邊囑咐:“他需要上保險,我回頭給你發(fā)郵件?!?/p>
三周以前,我的身體就發(fā)生了波動。我被差遣出去購買清理浴室勾縫劑的雙氧水,當時跳過了一灘融化的雪——我卻急速彈射到了遠處的人行橫道上,一輛從紐約大道駛來的車正要轉彎,而我恰好從車前躍過,險些害死人。我馬上掉頭回家,腳步非常緩慢、非常輕柔。之后我在家坐了一會兒,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決定試著再跳一下,這次卻撞到了天花板。
接下來的兩天,我?guī)缀跞稍诖采希@恐到不能動彈。幸好我的出現并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最終我覺得是自己產生了強大的幻覺而已(這是我服用藥物的副作用,毋庸懷疑),所以我決定再次出門,完成買勾縫清潔劑的使命。為了安全起見,我先用一只腳跳,然后,就又起飛了。
這件事沒法解決了:我經受了一次改變,或者說是轉化。我不是在做夢(雖然在夢里我也從不會飛)。我沒法立刻告訴維基。我花了一些時間來適應自己全新狀態(tài)下的行動(升空、盤旋、著陸)之后,接下來的一周我就向維基坦白了。我的這種空中運動好像是側傾降落:可怕,有點兒惡心且令人不快。即便后來我接受了一些簡單的精神方面的神秘訓練,也能調整速度和高度了,但這種感覺依然存在。在空中懸浮時,我總感到不自然和孤獨。
一天晚上,當莫莉睡著之后,我克服了自己的恐懼和窘迫,坐到了維基的身邊,試著說出我發(fā)生了些什么。當然為了讓她能相信這個事實,我只得現場演示了一遍。單憑語言是無法有效表達出這種有關物理、生物、現實歷史交織在一起的矛盾狀態(tài)。我們都不知道要怎么辦,也可以說不知道怎么給我治療。我們沒有討論如何使用這個新潛能?!拔矣X得應該和其他人討論一下,”維基說,“帕姆和貝基或許可以?!弊詈笪移拮友杆俑吨T于行動。在聽到、看到我這劃時代意義事件的十分鐘后,她問我那天還發(fā)生了什么。
我告訴她:“我終于完成了一項工作?!蔽抑傅氖且粋€折磨了我很久的項目。我為一個金融集團做通信材料,但很愚蠢地卷入了起草年度報告的工作中,因為一切都要在法律框架之下進行,所以這工作并不好應付。由于無法診斷的疾病,我離開了辦公室,但之后的事情并未因此而變得容易些。實質上我的工作是處理各種蠢事,包括我自己在內。
那時的我就像是個傻瓜,現在可能依舊是。傻瓜主義的原則是在最有權勢的部門里他們是傻瓜。當我們不需要他們愚蠢的時候,他們卻恰到好處地愚蠢著。盡管我并不想做個蠢貨(對于參與其中的人來說,這很沮喪)。我意識到這個特異功能竟提高了我的智慧。以前,我會懷著敬意來聽財政部長、蓬勃發(fā)展企業(yè)的首席執(zhí)行官,甚至是常交談的主管的發(fā)言,現在我覺得他們說得夠多了。這很有啟發(fā)性。當你承認這是一個由字符串組合運行的世界時,這個世界就有了更多的意義。并且一旦你意識到愚蠢的本質(是用來體現一個人和他所處地位的關系;是用來描述本應該理解、完成和實際能夠理解、完成之間的差距),你便開始意識到問題的重要性。當然愚蠢并不是不可避免,也不是常態(tài),但從長遠看,它卻總是很盛行。格林斯潘?最終證明他很愚蠢。奧巴馬?一任期要結束了,也并不需要他太聰明。叫喬·施莫的路人甲?更是震驚般的愚蠢。
這個話題很私人,一個會飛的人就是十足的愚蠢,首先,我自己就覺得很蠢。
根據我的這套邏輯(邏輯本身不太愚蠢),我聽從了帕姆有關上保險的建議。帕姆把我引薦給了她的一個朋友娜奧米·帕特爾,娜奧米在帝國大廈有一間小巧玲瓏的辦公室,帕姆曾介紹過娜奧米擅長精品險。我和娜奧米預約了時間,但維基遲疑地說:“我猜會有用吧?!?/p>
自從上次在紐約大道上死里逃生之后,這還是我第一次步行出門,維基很早就下了班,我們走路和上出租車的時候,她都握著我的手。這樣做是為了讓我能夠一直扎在地面上,也是為了表達她的愛意。
娜奧米和我們同齡(奔四了),有讓人舒服和優(yōu)秀的教養(yǎng)。她的辦公室在七十六層,可以看到銀光閃閃的哈德遜河和銀光閃閃的紐約港。為了把依次出現的景色看得更清晰,我擦了擦眼鏡,這種有秩的景色會讓你想起類似于“銀色”和“神圣”這樣的詞語。
娜奧米一直在聽我說,并在一個黃色的平板電腦上做著筆記。當我講完,她放下了筆,然后摘下了眼鏡。“不知我是否理解準確了?你的丈夫,”她檢查了一下筆記,看上去對我有點兒嘲諷,“會飛?”
“呃……沒錯。”維基回道。她做了一個我們都可以接受的表情,這個表情暗示保險經紀人,對待這個古怪的丈夫本應幽默一點。我們并不想讓經紀人相信我是個真正的航天員。
“這太不正常了。”娜奧米·帕特爾繼續(xù)說道,“我經手過許多高風險的活動——跳傘、羽翼飛行、真正的極限運動——呃,但從不是你們這樣的。”
她思索了一會兒,計算了一下是否我的情況會產生傭金,以及會涉及多少工作量。你能實打實地看到那些加減等式符號從娜奧米的額頭和嘴巴層層疊疊地冒出來?;蛘咚谒妓髟鯓硬拍馨盐亿s出她的辦公室。她最后確定地說:“你需要把自己當作一輛車或者是飛機,你需要的是保護自己免遭意外傷害——它叫A.D.&D險,這個險涵蓋了死亡和解體的情況——并且你需要一份責任險,萬一你給別人帶來損失了呢。最重要的部分便是評估風險,我們會給保險公司一些提示?!彼僮髦I盤:“我正在給你發(fā)送申請表?!?/p>
實際上除了填寫表格,一切看上去并沒有什么進展——好像在時間的小碗里又鑿了一個新窟窿。
不過這樣也很好。年齡越大,我對那些保障正常生活秩序的幕后工作就越發(fā)敬佩。在我成長的道路上,并沒有人告訴我除了擁有一個穩(wěn)定的工作之外,我們還要接納這種暗中被管理的生活方式。我不能相信這么多年我生活在這么一個奇妙的世界里,在這里我沒有想過通風問題、網絡環(huán)境的健康穩(wěn)固、木制的調節(jié)、法律、信用等級評分、自動還款日期、儲存空間以及丙烷。
回到家后,我吃了一個巧克力花生奶油冰激凌。這些卡路里都被我消耗在浴室里了,隨后我便回到床上去填寫調查問卷。而維基和莫莉在臥室里用黃色的小剪子剪紙玩。
請描述你想要投保的保險包含哪些活動,特別是活動的范圍,包括頻率、地點、安全程度。陳述有關經歷或證明。
在此假設我可以到處閑逛。但在地球上我為啥要這么做呢?又有誰知道我在空中待多久呢?還有風、雨、光、射線和冷空氣呢?我該穿啥?我的眼鏡又該怎么辦?還有無人機、飛機、發(fā)電風車、電線、煙囪和電線桿子呢?總得來說,隨便一個城市都是一場死亡之旅。如果在農村,每個人都會鎖定并上膛,他們會射擊天上所有移動的東西。百萬計的鴨子和火雞被打下來,我只能像貓頭鷹一樣在夜間飛行。不,我只需要緊急飛行和非自愿飛行保險。誰又能知道以后會發(fā)生什么呢?我可能從飛機上掉下來,我可能會困在大火里或在漲潮中逃生。甚至,更極端的是,我只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飛行。降落傘已經發(fā)明了,我們有火災逃生出口、洪水預警以及疏散計劃,我們也有災害預防措施。大的戰(zhàn)爭并非善與惡的較量,而是重大危險與協議之間的博弈。
我站在臥室門口問:“嘿,莫莉。如果你會飛的話,你將做些什么?”
莫莉依然專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甚至一個五歲的孩子都會認為這個問題很荒唐。她說:“我想飛向意大利面。”
我說:“還有呢?”我相信她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莫莉對她的媽媽說:“我還會飛向你?!?/p>
過了一兩天,辦公室要開會。會議的目的是回顧起草的年度報告。我本人被要求到場,并且首席執(zhí)行官也要出席。這種大場面令我很興奮,畢竟我進團隊很久了還沒遇到過。我打扮了一番,腰帶對于現在的我來說太長了,讓我看上去像個十幾歲的孩子。我不得不在帶子上又穿了孔來調節(jié)。維基說:“你為什么不穿那件藍色的毛衣呢,那樣穿你會顯得高一些。我說不出原因,但確實讓你變高了?!?/p>
會議進行的很順利?!拔也欢焖俜答伮窂健鞘裁匆馑肌!笔紫瘓?zhí)行官說,“但我喜歡它?!贝蠹叶荚谛?,我等著某個人能夠贊許我一下,但并沒有。實際上,令我如釋重負的是我根本沒有被提及或被召喚。
之后,我和瓦萊麗·阿塞維多和亞歷克西斯·陳去陽臺抽煙,她們是我的同事,而且很有趣。我并不抽煙,但開完會就立刻打道回府,很可能會留下被人誤解的印象。三十二層的陽臺上正下著雪,日光退散之時,街的對面,光彩熠熠的塔上擠滿了穿白襯衫的工人。
“那個地方最需要的,”亞歷克西斯說,“是阿卡普爾科椅子。”
瓦萊麗問:“它們是哪一種椅子?”
“你懂得——是用有彈力的乙烯繩做的,專門用作戶外,因此叫‘阿卡普爾科’?!?/p>
我放聲大笑著,“等等——這是叫‘阿卡普爾科’的原因嗎?”
亞歷克西斯繼續(xù)和瓦萊麗聊天:“昨天晚上過得怎么樣?”
“有趣,很好?!蓖呷R麗回答。
亞歷克西斯做出一副傾聽的姿態(tài)。
瓦萊麗忽然也來了興致,她說道:“這感覺就好比我是家餐廳,他喜歡我就像喜歡餐廳一樣,類似于‘感覺不錯,我應該再來一次。’”
亞歷克西斯忙說道:“‘紅燜小牛肘一定棒極了?!?/p>
她們兩個大笑著吸電子煙。我發(fā)出了相似的笑聲,但很溫和。我并不喜歡這種聊天,我對談話內容一無所知。讓我驚訝的是她們會談論這種事,因為我覺得如果男性在場的話這類話題會比較受拘束?;蛟S我不在的時候,公司開玩笑的潛規(guī)則早就改變了。
亞歷克西斯繼續(xù)說道:“然后呢?”
瓦萊麗回答:“嗯,很甜蜜。他是那種……注重細節(jié)的人。要是用個隨大流的說法,那個單詞怎么說來著?是個手藝人?!?/p>
亞歷克西斯說道:“哦,工藝釀酒師那種,專業(yè)但傳統。我對此保持中立,不發(fā)表看法。”
瓦萊麗像個喜劇演員一樣停頓了一下,然后干巴巴地繼續(xù)說道:“不過,我很久沒見到男人的那玩意兒了?!眱蓚€女人爆發(fā)式的大笑起來。
這一刻的我顯得多么愚蠢,我把重心聚集在了膝蓋上,然后從她們不遠的地方,騰空到離地三英尺,向后飄進了大樓。我看了她們一會兒,她們繼續(xù)騰云駕霧地交談著。她們并沒有發(fā)現(我很客觀地說)人類歷史上最奇異的一幕飛人景象。
當我回家時,帕姆正坐在桌子旁。她沒有脫下她的外套,維基和莫莉坐在沙發(fā)上,正鼓搗著耳機和平板電腦,這在工作日通常是不被允許的,應該是發(fā)生了一些事情。
我決定去沏一杯綠茶,卻偶然聽到帕姆告訴維基,貝基對她使用了暴力,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種情況讓帕姆覺得陷入了致命危險。帕姆說:“我很怕貝基來這兒?!?/p>
維基說:“這太糟糕了。”她失態(tài)地絞著雙手,現在的情形不同尋常的讓人擔憂。比起帕姆,維基對貝基其實更加信任。維基是五年前認識帕姆的,那時帕姆是貝基的第一個女朋友。而維基和貝基的友情可以追溯到波士頓大學讀本科的那段日子,她們都在托馬斯·阿奎那的研究小組,小組成員們現在還或多或少有聯絡,維基自稱他們是“舊神學幫派”。
我初次見維基就問過她神學的確切含義是什么,她回答是針對神本質的研究。她一定知道這是非常熱門的話題,尤其是對我這種無神論和亡命之徒來說。我問她相信上帝嗎?她激動地低聲說,當然。多年過去,這個話題再也沒被提起。后來一天晚上,病痛把我折磨得苦不堪言時,我在黑漆漆的臥室里對維基坦白,我就是無法理解神學。談話陷入了沉默,她的聲音沖破黑暗告訴我,人類的最終目的,就是以某種方式相信神跡。我說,能再解釋一下嗎?維基輕聲重復,所有事情的存在都是為了接近神性。此時別的聲音響起:那是莫莉睡醒后害怕的叫聲。我們聽到像短跑運動員一樣砰砰地飛快而來的跑步聲,隨后門被沖開,她跑上了我們的床,睡在了她的爸爸媽媽中間。
帕姆并不是舊神學派的成員,她是在紐約的秘魯人,當貝基開始和她偷偷約會的時候,就常叫她秘魯人。貝基很直率,但我和維基都認為秘魯人來自于安第斯山脈。在長島市做銷售經理的帕姆比我們年長而且強壯,初次相識時,我們都很震驚貝基有這樣的密友,但我們現在很喜歡帕姆。帕姆溫柔、活潑,而且會講許多有關瓦庫里斯蘭獵鬼和在奧薩波河畔向福蒙特州姑娘們求愛的故事。很坦誠的說,這并不是刻意地去比較,但我們更喜歡和帕姆呆在一起了,而不是貝基。
盡管帕姆更有趣,維基就更左右為難。如果使用暴力的是帕姆而不是貝基,她面對起來還要容易一些。
我給維基和帕姆倒了一杯茶。不知道為什么,我很煩帕姆不脫外套,這行為增加了亂糟糟的感覺。
帕姆說這不是第一次討論分手,這種討論會激怒貝基。貝基會扔東西,貝基扔過一個玻璃的紙鎮(zhèn),如果帕姆被砸中了,很可能就砸死了。
我去過帕姆和貝基的住所好多次了。家里到處散落著物件。只要你想要扔,絕不會缺要扔的彈藥。
“哦,我的上帝?!本S基說道。
“貝基去找我的槍了,”帕姆說,“貝基知道我把槍放在了一個鞋盒里。貝基就這么看著我,然后想阻止我離開,我在被抓住之前跑掉了?!?/p>
“哦,我的上帝。”維基回應著。
帕姆給我們看手機屏幕,有二十七個貝基的未接來電。
我在廚房鼓搗晚飯?!澳憧梢陨暾埾拗屏?,”我說,“可以采取一些有效措施?!?/p>
帕姆好像沒聽到我的提議。維基看了看莫莉,莫莉依然戴著耳機,她邊手舞足蹈邊咧嘴笑著,被她的平板電腦所吸引。
此刻門鈴響了。
維基問:“我們今天有快遞要到嗎?”
家里的網上購物由我管,我說:“沒有?!?/p>
門鈴又響了。
“貝基來了,”帕姆說,“我告訴你,就是貝基?!?/p>
我關了煤氣,給鍋蓋上蓋兒,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晚飯差不多已經準備好了。甘藍蒸好了,鷹嘴豆和洋蔥也炒好了。
“太奇怪了,”維基盯著可視門鈴監(jiān)控,“我沒看到任何人?!?/p>
我親自過去看了看,門口確實沒有人。
維基說:“貝基可能已經進來了,或許有人正好開門進來?!?/p>
我們的住所沒有門衛(wèi),客人想要進來需要按兩道門的門鈴。然而要是有業(yè)主正好要出門,業(yè)主通常會禮讓客人進來。但這并不意味著客人會直接上樓,因為電梯是由主人控制的。
對講屏幕意料之中的變暗了。
我說:“看吧,可能并不是貝基呢?!庇袝r候一個沒耐心的外賣小哥也會讓多戶門鈴嗡嗡響。
維基說:“貝基給我發(fā)短信了?!?/p>
“讓我上去?我在電梯里呢?!?/p>
我家外門有兩道鎖,我全都鎖上了。
維基說:“我要和貝基談談。”
我拿出三個盤子來盛食物,維基去臥室打電話了。帕姆和我并沒有交談,我想著要摟帕姆一下,但那厚重的外套勸退了我。帕姆也沒有吃一口東西。
維基走出了臥室坐在桌旁。她顯得很疲憊,維基緩緩說道:“貝基不愿離開,而且一直說‘我想和帕姆談談’,貝基出奇的平靜,說‘我有權利和帕姆談’,聲音不對勁兒,貝基的聲音很不對勁?!?/p>
我說:“或許我們現在要下決定了?!?/p>
“都是那愚蠢的槍,”帕姆說,“維基,我害怕?!?/p>
維基像是在自言自語:“在大學期間貝基就想當個傳教士。你知道的,貝基想去非洲改變所有人的信仰?!?/p>
帕姆開始哭泣,她給我們看手機:電話依然不停地打進來。
我不知道帕姆對危險的判斷是不是可靠,但我知道這個特殊的時刻與謀殺和騷亂有關,并且分手就是這么一種狀態(tài)。我說:“現在只有從大廳能離開這兒,我們必須報警了?!?/p>
“不,”帕姆的臉埋在雙手里,“不行,他們會開槍打貝基的。”
帕姆拿手指著我時,我嘴巴里塞滿了甘藍。“你,你能做些什么的,你懂我的意思。”
維基用難以言說的表情打量著我?!皩Γ彼f,“對啊,我怎么把這事給忘了,我的上帝,對啊?!?/p>
我喝了一小口綠茶?,F在最重要的是不做傻事。當我冥思苦想,怎樣在一個沒有上保險的天空中來解決問題時,我被一種強烈的感覺所牽引著,好像我的人生一直在長途跋涉,在不知不覺中成長,在不知不覺中拐彎,最終在一條不知什么樣的道路上,把我?guī)蛄巳碌氖澜绾腿碌念I域。
我慢慢站起來,走向窗戶并打開了它。窗外滿是明亮、擁有神秘氣息的公寓。冷空氣竄進屋子,我轉身看向兩人以便她們能看到我的表情。我像鳥張開羽翼一樣伸展手臂。我飛了起來并說道:“告訴我該做些什么吧?!倍齻兊谋砬閰s充滿敬畏和恐懼。
維基的姐姐瑪雅,總是不打招呼就來了。為了減輕我們的厭惡,她總是持續(xù)性地按門鈴以便提醒我們她的到來。當我依舊在窗戶旁背對著閃耀的摩天大樓高高地懸浮著時,這特定的按鈴方式又響起來了。
維基立即反應過來:“是瑪雅?”
我飛向對講機,果然是她,她開玩笑似地朝攝像頭呼出一口煙圈,頓時霧氣繚繞。我還沒有回應她,瑪雅正看著玻璃前門,朝里面的人揮手打招呼。那個人一定是瑪雅認識很多年的貝基了。瑪雅是可以隨意進出住宅區(qū)的。
維基斬釘截鐵地說:“瑪雅能控制貝基。”
瑪雅是個善良而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從東村地下室公寓出走之后,有一段奇特又出生入死的銷售歷險記。她有一把不會彈的豎琴,她對酸奶、藍藻還有氣場能量都有自己的獨到見解。我覺得她的一切都很愚蠢。但是瑪雅卻吃驚地對維基評價我:“他有些不大對勁兒的地方,我不知道具體是什么,但他的能量場完全變樣了。”
我該嘲笑第六感嗎?我能清除這種超自然的念頭嗎?正是由于瑪雅對氣場的強烈感知讓她捕捉到貝基那晚籠罩在“周身的反?!崩铮ê竺嫠龑⒆约宏愂觯,斞耪f她很早就對貝基有這種難以解釋的感覺。貝基“總是無緣無故的畏畏縮縮”,因此不得不“裝出消極而又憤怒的姿態(tài)”。當瑪雅看到貝基在大廳里溜達的時候,直覺告訴她有些不對勁兒。
“是貝基的馬尾辮,”瑪雅后來對女警官說,“它整潔而又讓人感到兇狠。就像貝基這個人一樣?!闪耍覄偟竭@兒?!浚夷X袋里一直在想如何和貝基撒謊?!?/p>
瑪雅和貝基進了電梯,她們在這個鐵盒子里站了一兩分鐘。“我猜他們不在家?!爆斞耪f道。
“哦,他們在家?!必惢f,“帕姆告訴我要來這兒,他們只是因為某些原因不想讓我們上去。我有點兒著急,我覺得有些要緊的事兒要發(fā)生。我之前給他們打了電話,但是沒人接,我們得想辦法上去?!?/p>
瑪雅向警官陳述:“我給他們發(fā)了短信,如果他們不及時回復我,我也要著急了?!彪S后她們走出了電梯,在大廳的長椅上坐下來。
瑪雅給維基發(fā)的短信是:打911,我穩(wěn)住貝基。
瑪雅是如何做到在沒有知曉事件之前,就快速準確明白形勢的?她又是如何看穿貝基和那些假話的?她怎么就這么聰明?
維基總是很聽她姐姐的話,她打了911。
六分鐘后,閃著紅白燈的警車出現在街道上?,斞艦榈谑啪瘏^(qū)的十二名警察開了門。警察指認了貝基,并當場逮捕了貝基,顯然這是處理家庭暴力事件的固定程序。貝基像只小羊羔一樣安靜地走了,瑪雅說,正如她所預料的一樣。
一男一女兩個警察,和瑪雅一起進來了。我們全都坐著,瑪雅對警員說:“你發(fā)現她帶槍了對嗎?我感應到了有武器?!?/p>
女警務員回復:“我稍后確認。”
不一會兒瑪雅的判斷就被證實了,貝基確實帶了帕姆的槍。女警務員分別對維基、帕姆和瑪雅進行問詢。有很多書面材料需要寫,每件事都被有條不紊的記下來。我并沒有參與筆錄,因為當時我和莫莉還懸浮在外面閑逛,莫莉對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很好奇,她試圖摘掉自己的耳機。女警務員向帕姆解釋受害人的選擇,并推薦一個“安全的計劃”。帕姆說:“貝基很危險,我想強調很危險,我不想再看見貝基。”女警官向帕姆重復了一遍她可以采取的措施,以及什么系統可以保護帕姆。女警官給了帕姆三個小冊子,因為我們的朋友并沒有狀態(tài)去看這些東西,所以我和維基瀏覽了一下。
紐約警察局,我念道,每年處理超過二十萬起有關家庭暴力的報警。
穿著大衣的帕姆帶著自己的一切去擁抱了女警官。警官訓練有素地接受了擁抱,如何對待這些擁抱也是警官的必修課。
讓我很觸動的是這些警官是多么的有秩序,讓我充滿了希望。
我們商量了一下,帕姆先去幾個街區(qū)外的旅館住一晚上,維基陪帕姆走過去,瑪雅回家。
奇怪的是莫莉依然不想睡。她坐在起居室的地板上,周身擺著動物模型和其他的擺件。她最愛的大貓們排成一排,還有一群獨角獸、綠衣士兵、玻璃彈珠、熊,以及最少一條的鱷魚,旁邊還有一只比其他玩具都大得多的恐龍。莫莉有雪白的皮膚和深棕色的頭發(fā),她邊擺弄這些動物邊喃喃自語。我坐在椅子上想搞懂這些動物之間到底說了些啥,可惜一無所獲。它們好像在合作著演一出戲,好似有一個障礙物,類似冰川裂縫或者是一條河,動物們相互協作著通過障礙。之后戰(zhàn)爭爆發(fā)了,士兵與鯊魚搏斗,與獨角獸搏斗,打敗鯊魚,再次進攻。當白虎受到猞猁的威脅時,海龜和綿羊飛來支援。斗士們接連倒下,然后又被女孩巨大的手掌撿起復活。她要是這么一直玩下去就好了,但愿吧。
她打了個哈欠。
“咱們睡覺吧?!蔽覡恐?,“早上它們依然會在那兒擺著?!?/p>
大概兩千個早晨過去了,我在幾周的時間里喪失了飛行的能力,如果我真有這種本事。我覺得原因是我體重增加了,變得很重,但是誰知道呢。我從沒有和任何人討論個這個奇怪的話題,包括維基。漸漸的我都不確定我是否真的會飛過。記錄我飛翔的視頻已經丟失,但我自己深信不疑。莫莉的玩具被收進盒子里放在床下,隨時可以方便找到,她每年都會饒有興致地讓白虎和它的幫派復活一兩次。
而我曾經親自見證了一個飛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