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霖
男人說:“我要做個江洋大盜。”
她說:“那我要做江洋大盜的女人。”
從兒時到少年,她跟在他身后,跨行所有的風(fēng)雨與甜蜜。男人擺擺手說,那樣的生活見不得光,勸她找個好人過安定生活。她紅了臉也紅了眼眶,卻仍舊倔強:“我不要光,你就是光?!?/p>
窗外狂風(fēng)嘶啞地咆哮,男人裹緊了外套,像兒時一樣,護她在身后,哪怕狂風(fēng)漫卷,哪怕風(fēng)暴滿天,他要護她一世周全。從此生活飄搖,男人干的是冒險行當(dāng),給不了她安寧平凡的生活,但可以讓她衣食富足。
男人很機敏,盯上的東西不出三天便得手。他不偷平民百姓,也不偷小商小販,只找那些黑心人下手:制假販假缺斤少兩的商家,貪污受賄的政要,甚至毒販的流動巨款。行動的這三天,他就算露宿也絕不回他們的家,他說她會讓他生成想要安定的念頭。三天后,男人會像很多平凡的丈夫那樣提著公文包疲憊不堪地回來,邊換鞋邊朝屋里的她喊“我回來了”,然后在她系著圍裙笑著迎過來的時候,親昵地抱住她。
每次回家總是在黃昏,他坐在餐桌邊看太陽一點一點沉下去,似乎就像萬千普通人家,等著妻子的菜肴,結(jié)束一天的勞累行程,等著暮色四起相擁著入眠。
她從不多問什么。有時候男人會輕描淡寫地說起去過的地方,說起路邊的野花,說起如何想她。他把盜來的財物賣給下家,換來的錢存進一張卡,然后在第二天清晨,某戶貧困的人家、某個上不起學(xué)的孩子、某所缺衣少食的孤兒院或如若此般被世界遺忘的陽光照不到的角落,就會收到來自魔鬼中的天使的饋贈。男人適可而止,他從不貪多,只取需要的那些,丟了東西的人不敢吱聲,他們的所得都來自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只能把這些損失當(dāng)作冥冥中的懲罰。
在回家之前,男人都會問她想要什么,她從不要珠寶金銀,每次都讓他帶些質(zhì)量好點的毛線回去。男人雖不明白,但毛線算什么,只要她喜歡,天上的星星都給她摘。
偶爾也買花。
假如,歲月一直如此靜好。
有一天,男人回來很晚,幾乎是撲著進門,摔門的聲響嚇了她一跳。她匆匆迎出去,只見男人臉色慘白痛苦地靠著墻,右臂的刀口清晰可見,血泅紅了半邊衣襟。她趕緊扶起他,清洗傷口,上藥包扎,然后焚燒了沾血的襯衣。這些技能她早已在心里演練了無數(shù)遍,她明白男人也需要她力所能及的庇佑。她守在床邊,看著男人汗如雨下。
后來的幾天,她從未如此長久如此親近地與他相依。他像個小孩子一樣,一刻也不能離開她,她做飯時會從身后突然抱住她,晚上睡前跟她說酸掉牙的情話。他不再出門,她朦朧地覺得這樣平淡無奇卻異常幸福的生活,仿佛是暴風(fēng)雨前令人生畏的靜,盡管他只字未提。
警察來的那一天,天氣陰沉可怖。男人正吃著水果看電視,不知不覺把腳蹺上茶幾,一旁拖著地的她嘮嘮叨叨地數(shù)落,他卻滿臉故意氣她的天真模樣。警笛聲響起來的時候,男人平靜地站起來,走到她面前輕輕吻著她。她緊抱男人的雙手被溫柔地推開,男人像每次出門前一樣提起了包,堅決而無畏。
突然,她沖進房間,發(fā)瘋一般拉出幾口大箱子,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把它們?nèi)紟ё摺K豢诳诘卮蜷_,硬朗的江洋大盜此刻卻紅了眼眶——滿滿幾箱,全都是毛衣。他不在的時候,她日夜不停地織啊、織啊,織出了夠他在監(jiān)獄度過余生的毛衣,織出了替她給他的溫暖,織出了一個浪子走投無路時唯一的慰藉。男人顫抖著手撫摸她的指腹,厚厚的繭一個挨一個,仿佛計數(shù)著時間……
漂泊無依的心終會安定,疲倦不堪的鳥總要歸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