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虞
可以帶病生存,期望像普通人一樣度過一生。這已經(jīng)是惡性腫瘤患者最好的結局。
在大眾語境中,白血病已成為一種絕癥的代表符號,凄美脆弱。白血病分很多種類,其中慢性髓性白血病是較常見的一種類型,又被稱為“慢粒白血病”。第一代靶向治療藥物的出現(xiàn),讓慢粒白血病成為了“最幸運的白血病”,慢粒白血病患者10年生存率可達到85~90%。這是人類醫(yī)學史上的一大奇跡。
“患者可以帶病生存,期望像普通人一樣度過一生。這已經(jīng)是惡性腫瘤患者最好的結局。”北大人民醫(yī)院血液科知名專家江倩教授說。
但是,隱憂卻會在患者最脆弱的時候閃身而現(xiàn),讓人瞬間沉入谷底。這個隱憂就是耐藥。
對于已經(jīng)耐藥的慢粒白血病患者來說,他們的命運跌宕起伏。從“不幸”到“最幸運”到再度“不幸”,從山重水復疑無路到柳暗花明又一村,醫(yī)學的進展是否可以為他們的命運兜底?
生死面前,每個選擇都很現(xiàn)實
確診慢粒白血病的時候,木頭20出頭。2002年,木頭出現(xiàn)了反復發(fā)燒、持續(xù)乏力、冒虛汗的情況,起初他并未在意。一年后,情況愈發(fā)嚴重,之后去當?shù)蒯t(yī)院,大夫先按壓胸骨,木頭疼得坐了起來,當時大夫就說“差不多是這個病”。北京的骨髓檢查證實了當?shù)蒯t(yī)生的猜測,并讓他立刻住院。
住院那段時間,木頭把“半輩子的罪都受完了”。住院沒多久,木頭開始流鼻血。木頭知道白血病病人會流鼻血,但他沒想到會流這么多,只能拿盆來接,盆里都是血,實習的護士都不敢正眼看,“躲在門口不進來”。當時國內(nèi)臨床治療方法有限,為了止血,醫(yī)生只能把棉球密密實實地從木頭的鼻孔塞進去。
保守療法無法根治,擺在木頭面前的選擇是要么出院,要么等骨髓移植,木頭選擇了出院。離開北京前,木頭把剩下的錢都換成了羥基脲。這個藥在慢粒白血病患者中有一個很響亮的名字,叫“大白片”,但它只能維持,不能根治。
服用大白片的8年期間,木頭的脾臟持續(xù)增大,向上擠壓肺臟,向下擠壓膀胱?!拔也荒茈S意坐,得坐得板正。喝水也只能喝一點,會頻繁跑廁所?!?/p>
為求醫(yī)翻山越嶺:耐藥后再脫離險境
2011年,木頭開始了一代靶向藥的治療?!捌⑴K明顯變小了,人也變白了,看著氣色不錯,后來我才知道這是藥物副作用,黑色素減少了,吃一代藥的病友個個都很白凈,但是不能曬太陽,容易曬傷。不過這都是小事?!弊钭屗麚牡氖堑?014年,各項指標開始變差。木頭聽說過耐藥,也有心理準備,換用二代藥之后,情況稍有好轉(zhuǎn),但沒過多久,就出現(xiàn)了T315I突變,“耐藥再次選中了我”。
T315I突變是慢粒白血病最常見的突變類型,約占一代藥耐藥患者突變比例的10%,而在二代藥耐藥患者中,T315I突變比例更是高達30%。在很長一段時間,一旦慢粒白血病患者被診斷為“耐藥”,他們的生命則來到終局。
“白血病有很多種,慢粒白血病患者算是白血病患者中比較幸運的,因為它可控可治?!苯唤忉尅ER床上有專門的、不同時間療效量表,如果患者在這個時間區(qū)間獲得了相應的療效,就稱作是最佳療效,反之則是治療失敗,也就是耐藥情況,“在每個時間點我們都有對應需要達到的效果,比如3個月、6個月、12個月,據(jù)此我們可以判斷患者是不是耐藥。在對患者做出耐藥判斷之后,醫(yī)生還需要做檢測來判斷其適合哪一種后續(xù)的靶向治療?!?/p>
在慢粒白血病患者中出現(xiàn)耐藥情況的,不止木頭一個。
對六子來說,這十幾年來他翻越過了無數(shù)座山峰,常常是“越過高峰另一峰卻又見”。其中最深的腳印是確診,最難跨越的高峰是對藥物的耐藥、不耐受。
六子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2009年8月,他確診了慢粒白血病。六子家里底子比很多病友厚實一點,因此他的用藥選擇度比很多病友大些。最開始,六子也是吃一代藥,八九個月后,血項指標都沒見好轉(zhuǎn)。焦急的六子四處打聽,這時候有人介紹他去北京大學人民醫(yī)院,在這里,他遇到了江倩教授。
江倩教授經(jīng)驗豐富,她判斷六子出現(xiàn)了耐藥,在經(jīng)過基因檢測以及染色體核型的檢測后,她馬上建議六子換成第二代靶向藥中的一種。六子咬咬牙買了藥,效果還可以。但病情穩(wěn)定了幾年,出現(xiàn)了對二代藥治療的不耐受,藥物副作用導致的胸腔積液乃至心包積液,讓六子有了瀕死體驗。
面對耐藥,病友于洋則沒有明顯癥狀,“我那個時候啥特征沒有,”于洋當時的血常規(guī)和正常人一樣,甚至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現(xiàn),“但查完才發(fā)現(xiàn)基因和突變出現(xiàn)了問題”,直到后來去北京定期檢測、規(guī)范治療后,于洋耐藥的問題才以指標數(shù)據(jù)的方式被確定下來。
于洋算是較早發(fā)現(xiàn)自己耐藥的慢粒白血病患者。到北京治療后,于洋先是開始吃仿制藥,但是沒過多久他就出現(xiàn)了耐藥的情況,在做了基因檢測后,江倩教授確定于洋是T315I基因突變患者。2016年,在于洋確診慢粒白血病后三年,他加入到江倩教授牽頭的國產(chǎn)原研第三代酪氨酸酶抑制劑的臨床試驗中。
就像一道光照進這個圈子
醫(yī)學技術的發(fā)展日新月異。在缺少特效藥的情況下,為了解決耐藥的問題,許多新藥研發(fā)正在立項,其中就有國產(chǎn)原研第三代酪氨酸酶抑制劑的新藥研究,于是,新藥臨床試驗也成為部分重癥患者的希望。
于洋成為了第三代藥臨床試驗的第一個患者,木頭和六子也隨之在江倩教授的招募下進入臨床試驗組。
臨床試驗由江倩教授牽頭,患者入組后,定時吃藥、檢查、量體重,統(tǒng)一管理。好消息接踵而至,六子入組沒多久,他的各項指標就正常起來,副作用開始減退。
“從這個角度我很感謝國家,感謝做國產(chǎn)新藥研發(fā)的科學家,感謝江醫(yī)生?!绷诱f。
對木頭來說,加入臨床試驗、接受三代藥治療,他感覺有一道光照進了自己的未來,“我可以撒著歡兒地計劃未來,我現(xiàn)在一點不迷茫了,我敢想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事了。我現(xiàn)在單身,也會想想要不要結個婚,因為命保住了,我之前都不敢想的?!?/p>
在確診慢粒白血病后,于洋父母曾一度賣房為兒子治病。但在進入三代藥臨床試驗后,由于不再需要骨髓移植,于洋家又把房子買了回來。在調(diào)了劑量后,2018年開始,于洋的病穩(wěn)定下來,他已回到原單位上班。
病情穩(wěn)定后的六子,選擇了另一種生活,在京郊租了一個小院子,“我老婆在城里有她自己的事業(yè),我一人種花種菜,樂得自在,這里空氣好,我覺得最舒服?!毙膽B(tài)放輕松的他,還在醫(yī)院做起了志愿者,陪候診的患者聊天,答疑解惑。
六子常說:“不管是耐藥還是別的問題,都是希望病友積極樂觀,找到解決方案,不要輕易放棄?!?/p>
摘編自《南方周末》2021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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