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興
記得還是二十八年前,因為結婚成家,我住到了十多里路外的錢清鎮(zhèn)上,從此便與父親分開而居。其時,父親雖已六十多歲,但是因為山里人從小到大的勤勞,再加上風里來雨里去,因此練就了一副硬朗的身板。家里每每有好吃的東西,父親總會騎著三輪車,醬菜、毛筍、桃子、楊梅、柿子、鞭筍、番薯、大米等準時送過來。來了以后,大多是坐不多一會兒就走,很少留下來吃飯,真正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好在過了兩年家里都裝了電話,所以父親即使不來,也總是電話不斷,有時甚至一天要打好幾通,問寒噓暖,樂此不疲。
這樣的日子大概過了十多年,恰逢房子因造高鐵被拆遷,又剛好兒子上學的原因,便離開鎮(zhèn)上去了紹興居住。因為路途變得更加遙遠,父親是斷然不可能來了,一方面是騎三輪車根本不可能了,另一方面父親已七十多歲了,乘車也多有不便,父親對兒子的那份牽掛也只能用電話來完成。所以,父親打到家里的電話次數更多了:天冷了提醒我們要給兒子—父親的孫子多穿衣服了;毛筍可以掘了,要不要曬筍干;隔壁有紅白喜事,來不來;這個星期回不回家;剛才家里電話響,沒有接到,問是不是我們打過去的;等等。父親總有說不完的話。當然,這些對于我這個做兒子的,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只是作為媳婦,我的妻子有時也不免生出厭煩,于是有時接到父親的電話總會生出不耐煩,甚至于大嗓門。每當這時,我的心里就如打翻五味瓶,常常會覺得自己悲哀之極。于是,一種說不出的歉疚便會鋪天蓋地地襲來??蓱z天下做兒女的,竟連接受父母無私的關愛竟有如此之難。于是乎,終于有一天我茅塞頓開,告訴父親有事沒事直接打我的手機,我的手機話費充足,二十四小時開機。
光陰迅速,轉眼又過去了十多年,父親的電話依然樂此不疲地打來,只是作為八十多歲的老人,打電話已不再像原來那樣利索,因為耳朵有點聾了。所以,有時父親說的話我們聽得清清楚楚,只是我們說的話父親總是聽不清楚,必須要大嗓門,且要重復好幾遍,倘有旁人聽了還以為是在吵架呢!
可惜,世上任何的好事總不能一成不變,誠如父親的電話。終于在2018年的一天,我再也不能接到父親的電話了。我永遠不會忘記6月27日那一天,那一天的下一天剛好是學生期末考試。那天上午一早就開始接到兩位阿姐接連不斷從醫(yī)院打來的電話,說父親喘氣很急,人特別弱,醫(yī)生問我們要不要做特別的處理,等待我去決定,而我硬是堅持給學生們上好這學期的最后一節(jié)語文課。等我趕到醫(yī)院,父親還是神志清醒的,只是已說不出話了,待我彎下身子詢問父親要不要進行插管時,父親很堅決地搖了搖頭。當我根據醫(yī)生的建議詢問父親要不要回家時,父親堅決地點了點頭。就這樣,父親坐上了醫(yī)院安排的救護車,我開車跟在救護車后面。剛剛到家不久,父親就安靜地走完了他平凡卻不平庸的九十一年人生。我知道,從此父親的電話再也不能接到了,我的世界里也永遠失去了父親的牽掛,雖然我的手機里父親的電話號碼依然保留著。
當然,父親的電話何嘗不會傳承。誠如兒子在南京上大學的四年,雖然現在我們多了交流的工具,譬如微信之類,但我也總是會隔三岔五地給兒子打電話,盡管有的多是老生常談,但也總是樂此不疲。這時,我又一次的體味了一把什么叫做“可憐天下父母心”。
生活總是那樣善變。今年十二月份,兒子離開家門口的金融系統(tǒng),過五關斬六將,公考去了杭州一家省直單位。特別是入職前的封閉培訓,雖然只有短短的四十五天,但是作為父親的那份牽掛還是又一次被強烈地撩起。許是年歲的增長的原因,那份牽掛卻是愈發(fā)的濃烈,以至于每天傍晚五點半以后,雖有微信,還是忍不住要給兒子打通電話,左囑咐右叮嚀的,生怕兒子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盡管感覺兒子有時會隱隱地覺得不耐煩,但正像以前父親打給我們的電話一樣,我也總是樂此不疲。
兒子一段時間內注定要在杭州生活、工作了,看起來父親的電話也注定會繼續(xù)下去,父親的牽掛也注定會延續(xù)下去,并且會有增無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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