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愛玲

早上，他睡得正香，娘的電話來了。娘說，東西都準備好了，中秋你有空吧？你媳婦也有空吧？健健能從青島回來吧？他嘆了口氣，說，娘，跟你說多少遍了，吃喝的東西我給買，中秋我們不一定去呢，我剛接一單活兒，或許，這幾天要出門，你的大孫子肯定更不可能回來，從青島回家坐火車要一天一夜呢！又沒啥重要事，讓他回來做什么？還有，娘，以后別這么早給我打電話，昨天應(yīng)酬到半夜，天快亮才睡……電話里停頓了一下，接著，是娘的囁嚅，娘是想，過節(jié)嘛，一家子紅火紅火，你們忙，難得吃上合胃口的東西。不過沒空就算了，娘把好吃的給你們留著，春節(jié)再吃。說完，娘慌慌地掛了電話。

他掖掖被角，閉上眼睛，睡不著了?？纯幢?，已是早上8點。他忽然有點兒后悔，不該那么跟娘說話。不過娘也真不體諒他，娘醒得早，以前常常早上5點鐘就給他打電話，提醒他變天加衣裳，下雨帶雨傘，有一次不知從哪里得到消息，凌晨4點就給他打電話，告訴他開車千萬別喝酒，警察晝夜在路上檢查，抓住了就拘留。他跟娘發(fā)過脾氣，說他忙，睡得也晚，以后別那么早給他打電話。自那之后，娘7點前再沒給他打過。

他抓過手機，趕緊打開朋友圈，這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課。朋友圈里有兒子的消息：一群大學(xué)生在聚餐，桌子上擺著烤魚、烤蝦、烤饅頭……兒子笑得很燦爛，可是，兒子還是那么瘦，才20歲，臉上都有皺紋了……兒子胃口不好，從小挑食，娘費盡心思給兒子變著花樣做吃的，現(xiàn)在，兒子一個人在那么遠的地方，能行嗎？他不安起來。

他讓媳婦給兒子準備了衣服、食品、胃藥，然后，開車出發(fā)了，他要去青島看兒子，他不放心。

見到兒子的一瞬，兒子愣了。爸，你怎么來了？事先也不打招呼。兒子責怪他。他摸摸兒子的下巴，嘿嘿笑了，傻小子，長胡子了！兒子把頭扭開，四下看看。中午一起吃飯？我在你校門口的酒店等你。兒子皺皺眉頭說，好吧。說完，急急跑開。

他把菜譜給兒子，兒子胡亂翻了翻，隨便點了幾個菜。他嗔怪，別給你爸省錢，撿你愛吃的點。兒子擺弄著手機，不抬頭，說，行了行了，一頓飯嘛，吃啥都行。兒子吃得不大認真，一邊吃一邊翻手機，翻著翻著，還不時哧哧地笑。他問兒子，學(xué)習緊張嗎？跟同學(xué)相處得好嗎？錢夠花嗎？胃還疼嗎？兒子不回答，還在翻手機。他有點兒不高興，但笑了笑，把臉湊上去說，看啥呢，這么吸引你，我也看看。手機上，花里胡哨的視頻，有武器，有河流，還有幾個戴著頭盔奇形怪狀的卡通男女……這是啥？他問兒子。一款新游戲。兒子繼續(xù)翻手機。很好玩？什么類的游戲？哎呀，跟你說你也不懂。兒子把手機劃拉到自己跟前，滿臉不耐煩。他終于火了，把筷子“啪”地一摔，吼道：手機比你老子還重要？兒子嚇了一跳，四下看看，也笑了，老爸呀！我長大了，我的世界你不懂，我的喜好，我的人脈，我的知識，我的前景都在這手機里。算了算了，不跟你說了，我敬你一杯，放放心心地回去吧。

下雨了。雨絲從窗外飄到他臉上，他的心有點兒涼。兒時的情景一幕幕地浮現(xiàn)在眼前：娘一遍一遍地教他數(shù)學(xué)題，一點兒都不嫌煩;除夕夜，娘在燈下給他趕著織毛衣;他高考，娘放棄了到外地進修的機會;為了照顧她的兒子，娘早早地病退了……

兒子的世界他不懂，他的世界娘不懂，可是，娘不是曾經(jīng)也有自己的世界嗎？他給娘撥去了電話：娘，中秋，咱們一起過……

選自《張家口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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