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游
一
三月的陽光照到身上半小時后,“眼鏡”小周才感覺稍微暖和了一些。他摘下眼鏡,在鏡片上哈一口氣,用衣角擦了擦,又戴上。他抬頭看了看太陽,太陽已從高高的東山頂升起兩丈來高。他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已經(jīng)快到上午十點,肚子早就餓了,他決定叫上“胖子”小劉一起回去做早飯吃。
今天早上,“眼鏡”小周和“胖子”小劉從天不亮就起床,到田里給他們種的大蒜和包包菜放水,到現(xiàn)在已有三個多小時了。壩子里初春的天氣還有些涼,早晨可以看到大蒜苗上掛著許多的露水?!把坨R”小周覺得那晶瑩剔透的露珠特別好看,便用手機照了幾張,準備在微信朋友圈里發(fā)一下。
“眼鏡”小周站在大蒜地里,尋找著“胖子”小劉。他看到“胖子”在不遠處的包包菜地里,好像在打電話,便朝“胖子”那兒走去。
“眼鏡”小周沿著田埂走過去,剛要跟“胖子”說話?!芭肿印狈畔率謾C對“眼鏡”小周叫道:“眼鏡,我爸打電話來說我媽生病住院了,我得趕緊回去一趟?!?/p>
也不等“眼鏡”回答,“胖子”開始往住處跑?!把坨R”喊道:“你媽病得重不重?吃點早飯再走?!?/p>
“來不及了,我先趕到醫(yī)院又說。”“胖子”一邊說,一邊跑,也沒有說他媽得了什么病。
“眼鏡”緊跟在“胖子”后邊來到住處,他把電動車騎到門口,見“胖子”已胡亂收拾兩件衣服出來,就說:“胖子,我送你到公路邊坐車?!?/p>
“胖子”沒有說話,坐到電動車后邊?!把坨R”騎著電動車,順著河壩的路往東,一路把電油門扭到底,車子飛快地行駛著,十分鐘左右就到了公路邊。
班車沒有來,這時“胖子”的心情平息了不少,他說:“眼鏡,我媽得的是急性腦梗,送醫(yī)院搶救了,我得趕過去,可能要照顧我媽一段時間。我走后,基地就靠你一個人了,蒜薹馬上就要收割,包包菜也可以賣了。請工你就到村子里找阿香大姐,請她幫你找工,她會幫忙的?!?/p>
“眼鏡”點了點頭。從兜里拿出一張卡,遞給“胖子”說:“胖子,你把這張卡帶上,里邊有五萬塊錢,給孃孃交醫(yī)藥費”。
“胖子”說:“這錢不能用,這是我們劃蒜薹和挖大蒜請工的工錢,一旦開工,每天都要給工人支付工錢,這錢萬萬不能動。我爸前些年做工程,還有點積蓄,他說看病的錢夠了,叫我不要操心錢的事?!?/p>
“眼鏡”把卡硬往“胖子”手里邊塞,著急地說:“胖子,你聽我的,救人要緊,不要耽擱了給孃孃治病。你放心,我會處理好這里的事?!?/p>
胖子推脫了“眼鏡”手里的卡,說:“眼鏡,謝謝你,我沒有看錯你??隳弥?,我先去醫(yī)院,如果錢用得多,我再打電話給你,你不要跟我爭了,回去吧,基地就拜托給你了。”
這時一輛過路班車到來,“胖子”招招手,車停在他倆面前?!芭肿印睂Α把坨R”揮揮手,說了句“回吧”,背著旅行包頭也不回地上了車,車很快開走了。
望著遠去的班車,爬上了城里坡?!把坨R”朝高高的紅石崖看了一眼,感覺山那邊的縣城對有急事的“胖子”來說,還是有點遠,但愿他媽媽平安無事。
“眼鏡”騎著車子回到住處,回想剛才的事情,心里的那份擔心仍然放不下來,感覺整個人空落落的,渾身沒有一點力氣。他淘了一碗米放在電飯鍋里煮著,用臘肉炒了一個包包菜,等到飯熟,勉強吃了兩碗,他連午飯一起吃了。
剛放下碗,他又走出門去。他走到田里查看泡水的情況,看到大蒜和包包菜還有一些沒泡著水,就在河邊水口子那兒守著,防止被村里的人扒去。
此時,正是村民吃午飯的時間,田里看不到一個人,他的心就放松下來。
正午的太陽照在身上,“眼鏡”覺得暖和了許多。他的周圍大蒜苗長得郁郁蔥蔥的,非常喜人;蒜薹已經(jīng)長出來了,過不了幾天就可以劃蒜薹。
前幾天,他和“胖子”跟拉蒜薹的老板三福溝通了一下,三福老板說,只要蒜薹成熟他就過來拉,價格可以商量。
“眼鏡”心想,“胖子”媽媽的病,肯定會給“胖子”帶來沉重的打擊,希望他能撐得住。他又想到蒜薹和包包菜即將收獲上市,讓他一個人管理基地,他心里缺少底氣。他認為考驗自己的時候到了,便暗暗下定決心,越是困難,越要把事情做到最好。
二
“眼鏡”第二天照例去轉(zhuǎn)田,主要檢查地里蒜苗和包包菜的長勢,有沒有生蟲,要不要泡水等,還有就是要防范那些放馬放羊的人,把牛馬羊都趕到他們的基地放牧。
那些放牧的人,多數(shù)是不遠處紅石崖村的老人,也有別村的。這些老人會趁他們干活不注意的時候,或者是他們吃飯的時候,牽著馬和趕著羊群到他們的基地來放牧。雖然是在田埂上,但羊群會時常下到地里,盡管不吃蒜苗,可那么多羊踩踏,還是會給蒜苗造成不小的傷害。還有就是基地田埂不平,萬一放牧的老人摔倒了,摔傷了,也會讓他們承擔責任。
因此,他們不得不防,防止老人來放牧,成了他們的一個日常工作?;貏偨ㄆ饋淼臅r候,紅石崖村里的老劉趕著一群羊來放,“眼鏡”和 “胖子” 去制止,他就是不聽,還說這田是他家的,他有權(quán)利在這兒放羊。
他和“胖子”要“搶”他的一只羊,老劉才怕了,趕著羊群悻悻地離去。通過這次行動,老劉很少來放羊了。經(jīng)過他們幾次勸說,常來的那三個老人也不好意思來了,至少他們在的時候。另一些不熟悉情況的老人,是其他幾個村的,偶爾也會到基地來放牧,他們就得隨時查看地里的情況。
地里一切正常,陽光很暖和,“眼鏡”心情舒暢了一些,便開始打電話問“胖子”媽媽的病情?!芭肿印闭f:“剛做完手術(shù),手術(shù)很成功,但恢復需要一段時間。我可能這兩三個月都要照顧我媽,基地的事,你多操心了?!?/p>
“眼鏡”說:“你放心照顧孃孃,一次把病看好才回來。這兒有我在,我會盡力而為,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結(jié)束了跟“胖子”的通話,就著暖暖的陽光,“眼鏡”干脆找一塊田埂上平整的石頭坐下來,回想起他跟“胖子”交往的那些往事。
他和“胖子”是高中時候的同學,讀大學不在一個城市。大學畢業(yè)后,“眼鏡”在省城昆明的一家私企打工,工資不高,但工作還算穩(wěn)定和清閑。半年后,“胖子”也到昆明找工作,他倆便合租了房子,白天各上各的班,各忙各的。下班后,他們會一同吃晚飯,休息時,還會去菜市場買點菜,做飯吃。日子過得匆忙,但有滋味。
后來,“胖子”談了一個女朋友,也是從鄉(xiāng)村出來打工的女孩,只是她是另一個縣的,跟他們家鄉(xiāng)有點遠。在“眼鏡”的印象中,“胖子”的女朋友長相一般,打扮卻十分講究,那穿戴看起來似乎比城里人還要好。
每到休息日,“眼鏡”會早早到菜市場買一些新鮮蔬菜,割點豬肉,在他們的出租屋做飯吃,改善生活。每次都是他和“胖子”做飯做菜,女孩只是自顧自玩手機,也不幫他倆的忙?!把坨R”有點看不起這個長相一般,還懶得出奇的女孩。
“胖子”卻對女孩特別好,什么事都依著她,也愛送她禮物。不是買衣服,就是泡吧,還有看電影等,“胖子”的錢大半就花在了女孩的身上。
“胖子”付出了真心,花了很多錢,可依然沒有換來女孩的真心,“胖子”費盡一切努力,終于沒能留住女孩的愛情。大約三個月后,“胖子”就失戀了。
“眼鏡”問他是什么原因分的手,“胖子”不肯說,只說她愛上了一個有錢人,那人在城里按揭了一套房,年紀三十多歲了,也不知她怎么想的。
失戀之后,“胖子”非常痛苦,班也不好好上,每天出去喝酒,很晚才回來。“眼鏡”擔心他的安全,勸他要愛惜自己的身體,愛情不是只有一次,完全可以重來,天下好姑娘多的是,總會遇到適合自己的。要想獲得好的愛情,首先要自己優(yōu)秀起來,
“胖子”點頭答應了,但在后來的日子,他仍然深陷在失戀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整天無精打采的,一直不能重新振作起來。
“眼鏡”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有機會就勸胖子。有時跟他談心,跟他談理想、談人生、談愛情,胖子總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談了幾次作用不大,一點也沒有改變他消極的情緒。
“胖子”一天天消沉下去,眼見得整個人就要廢了。
一天,“胖子”正在出租屋睡覺,房東來收房租,按約定是三個月交一次房租,“胖子”三個月沒有上班,手里已沒錢,他就對房東說:“大叔,我家里有點事,明天我要回去,房子暫時不租了?!?/p>
房東大叔看了他一眼,見他頹廢的樣子,想勸導勸導他,又覺得不該管閑事,最后,搖了搖頭,一句話不說,走了。
晚上,“胖子”講了房租到期,他明天要回家的事,并開口向“眼鏡”借五百塊錢作路費,說到家后就還。
“眼鏡”說:“在家鄉(xiāng)的小縣城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不如就在省城發(fā)展。房租我?guī)湍阆葔|付三個月,你就放心在這兒找工作。出都出來了,不混出點模樣,真的無顏見江東父老,回去也不好向家人交待,再說臉上也掛不住呀?!?/p>
“胖子”沒有再說什么,執(zhí)意要走,“眼鏡”只好拿五百元錢給他,并叫他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想出來了,隨時可以來。
“胖子”回到家鄉(xiāng)后,在家里呆了一段時間,家里沒人說他,他覺得自己都不像話了,就出去找工作,但縣城太小,找來找去也沒有他看上的工作。父親是做建筑的,幫人家裝修房子,叫“胖子”去幫忙,他干了兩天小工,整天搬磚挑砂灰,受不了,嫌工作累,第三天就不去了。他父親看他的樣子也吃不了這樣的苦,沒有勉強他,只是叫他在家好好讀書,去考公務員。
春節(jié)時,“眼鏡”回家,期間同學小聚,又見到了“胖子”?!芭肿印边€是胖胖的、可愛的模樣,看來心情很好,有說有笑的,早沒了在省城失戀時的憂傷。
聚會結(jié)束后,“胖子”把回家時借的錢還給了“眼鏡”,還給他送了一份禮物。“眼鏡”推辭不要,“胖子”便硬把東西塞到他手里,說:“你不要,就是看不起我?!薄把坨R”只好收了,真誠地說了聲:“謝謝。”
“胖子”說:“我有一個想法,不知你感不感興趣?”
“眼鏡”問道:“什么想法?憑你我之間的交情,還有什么事不能講的?”
“胖子”猶豫了一下說:“我想約你一起到鄉(xiāng)下創(chuàng)業(yè),也就是在農(nóng)村租一塊地,然后種蔬菜賣?!?/p>
“眼鏡”問:“這,可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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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答:“我考察過了,現(xiàn)在政府鼓勵大學生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有政策支持,也有資金扶持,有好多在大城市打工的大學生都回了家鄉(xiāng),主要從事養(yǎng)殖業(yè)和種植業(yè),搞得風生水起的,不僅為自己找到一條自主創(chuàng)業(yè)的路子,同時也促進了家鄉(xiāng)的發(fā)展。”
“眼鏡”又問:“我們創(chuàng)業(yè)的錢從哪里來?又到哪里租地?”
“胖子”回答說:“我們可以去申請大學生創(chuàng)業(yè)貸款,兩個人可以貸到40 萬元,做啟動資金完全夠了,其他資金又想辦法。至于土地,我爸的一個朋友在你們壩子里租了一百多畝地,主要種大蒜,聽說效益不錯。今年他老婆要去省城領孫子,叫他也去,他就只能把他租的基地轉(zhuǎn)讓了,基地里有一排簡易房子,還有收菜的空地,一切都是現(xiàn)成的,接手就可經(jīng)營?!?/p>
“眼鏡”說:“看來你早就盤算好了的,我聽你的。我知道在省城打工,也不是長久的事,遲早要回來,遲回不如早回?!?/p>
兩人一路打聽,終于找到了基地,原來基地屬于壩子東山腳下紅石崖村,離村子不遠,基地兩邊都通路,一邊是鄉(xiāng)村公路,一邊是寬寬的河埂,這是一塊獨立存在的土地,平時種地不需要跟老百姓打交道,減少了許多麻煩,再難找到比這理想的租地了。這塊地土質(zhì)肥沃,平時種稻谷和蠶豆,也可以種玉米和烤煙,最主要的是水庫的水從紅石崖的龍門閘河下來,這兒是頭道口子,放水澆灌非常方便,而且省道就從基地東邊經(jīng)過,交通十分便利。
跟原來的主人一協(xié)商,很快就成交了。主人是位熱心的大叔,不僅把地轉(zhuǎn)租給他們,還把他幾年種地的經(jīng)驗,以及平時管理需要注意的事項等,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他們,讓他們增強了信心。
經(jīng)過幾天的準備,他們的大學生創(chuàng)業(yè)基地正式宣告成立,他們也就在這塊熱土上開始了嶄新而未知的生活。
三
“眼鏡”聽了,把這個消息高興地告訴了“胖子”?!芭肿印币埠芨吲d,說等他媽媽的病好點,他就回基地幫忙。
一天晚飯后,“眼鏡”決定給紅石崖村的阿香大姐打電話,請她幫忙請幾個工劃蒜薹。后來一想,有些事在手機里說不清楚,不如去村里找她,當面落實下來。
“眼鏡”洗了把臉,又洗了腳,換上一雙干凈的鞋子,然后梳了梳蓬亂的頭發(fā),由于頭發(fā)太亂,梳子把頭皮都扯疼了。
“眼鏡”顧不得頭皮疼,穿上外套就往外走。
紅石崖村在他們基地的東北邊,隔著一條河。這條河叫龍門閘河,上面就是陡峭難行的龍門峽,又稱紅石崖峽谷。整個峽谷有9公里長,寬度從50 米到300 米不等,落差在500 多米,這里就是有名的紅石崖國家級地震遺址。
“眼鏡”讀過一些史料,他知道紅石崖是明朝時一場大地震形成的。整個紅石崖區(qū)域怪石嶙峋,全是鋒利的“貓爪石”,而且分布著許多大裂縫,還有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天坑”,龍門峽谷更是有如刀砍斧削般地陡峭,站在上面往下看,看不到底在哪兒,丟一塊石頭下去,半天還能聽到響聲。
沒有急事,平時很少有人上紅石崖。民間一直有羊子在紅石崖離奇失蹤的傳說,所以連放羊的人也不敢到紅石崖深處放牧,生怕遇到猛獸,還有就是怕羊子掉到那些看不見底的裂縫里去,再也找不回來。
紅石崖村就在紅石崖的山腳下,大約有一百來戶人家,村子里大多建起了漂亮的小洋樓,村道也進行了硬化,順路還豎著太陽能路燈,一到晚上,華燈初上,儼然一派城市的感覺。
“眼鏡”騎著電動車出了基地,到河埂上往東,過河上一道橋,再往東北方向就到了紅石崖村。
阿香家就在村頭,去年種蒜時,“眼鏡”去過她家。他們才來到基地時,她爹老劉趕著羊群到基地放牧,還和“胖子”他們吵過架,后來老劉愛到基地的田埂上割草,一來二往,相互也就熟悉了。
“眼鏡”在高大的鐵門上用手指敲了敲,來開門的正是老劉。
“眼鏡”問道:“劉叔好,請問阿香大姐給有在家?”老劉答道:“是大學生啊,快進屋閑。阿香在灶屋吃飯,我去喊她?!?/p>
老劉一邊說,一邊打開大門。“眼鏡”把電動車騎到院里停下,阿香就從灶屋里走了出來,叫他到上面客廳里坐。
“眼鏡”看到房子的石腳差不多有兩米高,僅廓檐坎就有十坎,便說:“我還有事,等會就走。你給有時間過來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p>
阿香從正房旁邊的灶房里拿來兩個小椅子放在院子里,又轉(zhuǎn)身去泡茶。“眼鏡”喊她大姐,其實她并不老,也就四十來歲的樣子,人長得漂亮,適中的身材,干活非常麻利,在十里八村也難找這樣的好女人。
阿香出來時端了一杯茶,放到“眼鏡”手里說:“小周,你晚飯給有吃了?沒有吃我給你做去。”“眼鏡”趕忙答應說吃了,謝謝大姐。
“眼鏡”掏出一支煙發(fā)給老劉,老劉接了說要去田里看看,對他抱一抱拳就出門去了。
見阿香也在院子里坐下來,“眼鏡”點燃一支煙,抽了一口說道:“大姐,明天可以劃蒜薹了,我是來請你幫我們請工的?!?/p>
阿香看了一眼“眼鏡”說:“我前幾天從那兒路過,就看過了,蒜苗可以劃蒜薹了。你們聯(lián)系好收貨的老板沒有,如果聯(lián)系好了,得趕緊動起來,因為拖一天兩天,蒜薹的價格就會不一樣?!?/p>
阿香一臉急切的樣子,看“眼鏡”點了點頭,又說道:“今年壩子里種大蒜的多,好在受新冠疫情的影響,許多人從春節(jié)回家過年,到現(xiàn)在還沒有出去打工,村里干活的人要比去年多一些。我先幫你請30 個工,后面根據(jù)情況再逐步增加。劃蒜薹、背包包菜都要搞承包,不要搞大鍋飯,這樣你們好管理,干活的人積極性也高,價格嘛跟別個村的一樣,每公斤1 塊錢,你看怎么樣?”
“眼鏡”說:“大姐,太好了,你有經(jīng)驗,我一切都聽你的,辛苦你了?!?/p>
阿香說:“小周,你不要客氣,你們的大事還是要你們自己做決定。要不是你們大學生來我們這兒創(chuàng)業(yè),不租我們的田地,不種大蒜,我們都不知道到哪里打工,應該感謝的是我們?!?/p>
阿香分析問題頭頭是道,她超強的社會經(jīng)驗和能力,“眼鏡”打心眼里佩服。他想,阿香雖然是一個農(nóng)村婦女,但盤田種地的經(jīng)驗非常豐富,加上這幾年在種石榴、種西瓜、種大蒜等基地打工,鍛煉成了農(nóng)村里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想把基地搞好,光靠他和“胖子”兩個對農(nóng)業(yè)一竅不通的人是搞不成的,以后得多靠阿香姐這樣的人。
見“眼鏡”呆在那兒想問題,阿香說:“小周,你喝茶?!?/p>
“眼鏡”趕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說了聲謝謝。
阿香笑道:“小周,你們這些大學生太客氣了,一口一個謝謝,說得我們聽的都不好意思。這里是農(nóng)村,你們說話可以大套一點,不用那么文縐縐的?!?/p>
“眼鏡”說:“好的,好的,謝謝你。”
阿香笑出聲來,覺得不妥,又用手掩住嘴笑,問道:“小周,你給有女朋友了?”
“眼鏡”回道:“沒有,你看我們一事無成,無車無房,哪個姑娘看得上?”
阿香說:“你們大學生有文化,有闖勁,一定會做出一番事業(yè)來,到時候姑娘們搶都搶不著?!?/p>
“眼鏡”說:“借你的吉言,但愿如此。”
這時,老劉牽著一頭毛驢走進院子,把它關在房子西邊的圈里。“眼鏡”就站起來告別,說他要回去守基地了。
老劉父女倆將他送到大門口,“眼鏡”騎上電動車走了。
四
三月的太陽從東山升起,照耀著美麗的壩子,因為東山上高高的紅石崖的存在,太陽還沒有照射到東山腳下的那些大蒜田,田里已經(jīng)站滿了劃蒜薹的女人。她們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戴著各式各樣的帽子和口罩,只露著眼睛,看不清她們的臉和表情,但她們的喊聲和笑聲,很快就沖淡了初春早晨的絲絲寒意。
三福站在河壩上,望著連成一片的大蒜田,還有不遠處的那個叫紅石崖村的村莊。提到紅石崖村,他的心里莫名地就有些激動???0年了,他離開這個地方快20年了,他有點不敢相信差不多20年時間,就這么匆匆地過去了,他雖然有幾次從這兒路過,但竟然一次沒有再回過紅石崖村。
四十多歲的人了,他摸摸有些花白的頭發(fā),感嘆歲月就是一把殺豬刀,把他的青春消滅在那些忙忙碌碌的日子里。
三福再次把眼光收回到大蒜田里,他在那群劃蒜薹的人群中搜尋著一個人,可是一直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找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坐下來,點燃一支煙,隨著煙霧的飄散,往事就在他的眼前閃現(xiàn)。
二十年前,在縣城高中畢業(yè)后的三福跟著同學第一次來到紅石崖村,經(jīng)同學介紹認識了阿香姑娘。阿香中等身材,身體微胖,健壯有力,干農(nóng)活是一把好手,人長得漂亮,性格又活潑,三福一眼就看上她了。
三福個子瘦高瘦高的,一副文質(zhì)彬彬的形象,又是高中生,跟村里那些干活的男青年相比,雖然瘦弱一些,但有一種村里人沒有的氣質(zhì),阿香對他的第一印象還算不錯。
在同學母親的撮合下,他倆便談起了戀愛,并且很快墜入愛河。處在戀愛中的青年男女,你情我愛,很快就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
阿香是一個獨生女,她母親又經(jīng)常生病,因此,她家要招上門女婿。三福的家在縣城東邊約五十公里的山區(qū),他是家里的老三,大哥和二哥都已結(jié)婚成家,父母也老了,前些年供他讀高中,花光了家里的積蓄,再也拿不出錢來給他討媳婦。他回家提出要去當上門女婿的事,全家很快一致同意了。
結(jié)婚后,日子就不像談戀愛時那么浪漫,當柴米油鹽這些瑣事真真實實壓在肩上的時候,他們很快便感受到了生活的艱辛。
紅石崖村子附近的田種水稻和蠶豆兩季,山地則種包谷。阿香家有五畝田,還有兩畝山地,分田到戶的時候,她爺爺、奶奶都還在,家里共5 口人。阿香結(jié)婚的時候,她爺爺、奶奶早不在世了,田地遺留給了她家。
種水稻比較麻煩,先要育秧苗再移栽。移栽前,田里放滿水,再請牛工犁田和耙田,等田里平整后才栽秧,整個過程很繁重,需要相當?shù)捏w力。
栽秧最大的問題就是水的問題,紅石崖村雖然離龍門閘河最近,是放水的頭道口子,但村里急著放水的田多,扒水仍然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情。
扒水一般在夜晚,很多時候從天黑去扒水,要熬到第二天天亮,而且要獨自一人去陡峭幽深的龍門閘河。三福是外地人,沒有扒過水,也沒有做過什么農(nóng)活,加上身子瘦弱,根本干不了重的農(nóng)活。因此,夜里扒水是岳父去,田里犁田、耙田也是岳父一個人在做,三福幫不上什么忙。
岳母常年生病,做不了農(nóng)活,平時都是岳父在干。三福到她家上門后,一點也沒有減輕岳父的負擔,反而多了一張吃飯的嘴,岳母心里想不通,沒多久就指桑罵槐地罵三福。
三福聽出了岳母話里的意思,就跟著岳父去田里干活,但他很多農(nóng)活都不會做,力氣又小,不僅幫不了忙,有時還幫倒忙。起初岳父對他還有耐心,漸漸對他失望了,后來就罵他什么事也做不成,就是一個吃閑飯的。
三福心里不好受,回家對妻子阿香說了這事。大著肚子的阿香說:“不是我爹成心要罵你,你做活真的看不上眼,不只是他看不上眼,我也看不上眼??煲?shù)娜肆?,你就不能自己爭口氣,成成器器做兩天活,也好讓我父母,還有鄉(xiāng)親們都對你刮目相看?!?/p>
三福聽妻子這么說,心里越發(fā)不好受,但他沒有表現(xiàn)出來,看看懷孕五個月的妻子,默默地忍了。
孩子出生后,是一個女孩。望著孩子稚嫩可愛的粉嘟嘟的小臉,三福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他也是當爸爸的人了,他拉著妻子的手說:“阿香,你辛苦了。我發(fā)誓以后一定對你和女兒好?!?/p>
妻子阿香卻不冷不熱地說:“你知道就好,今后你要擔起做爸爸的責任,多為這個家做些事情?!?/p>
三福看著一臉憔悴的妻子,心疼地點了點頭。第二天,他就跟村里的包工頭到外地修路,他想為家里掙點錢,讓他想不到的是外包工特別苦,住在老山茂林里邊,吃的不是洋芋,就是干豆腐皮,一個星期才能吃一頓肉,干活則要從天亮干到天黑,每天做的工作就是挖土抬石頭。幾天下來,因為手套用完后買不著,他的手很快就磨破了,一接觸石頭,手指就鉆心地痛。他只能請假兩三天,走一天的路到小鎮(zhèn)上買手套,等手稍微好些后再去干活。
干活的苦他還能咬著牙忍受,最難對付的是樹林里的蚊蟲。那種蚊子,白天都在樹林間出沒,在他們干活的時候,會悄無聲息地叮在他們的臉上和裸露的手上和腿上。一叮一個紅包,癢得出奇,用手去抓,越抓越癢,直到把包抓破,流出黃水來,黃水流到的地方就會潰爛。潰爛的地方會更?,那難熬的滋味,就是生不如死的體驗。
三福體質(zhì)單薄,右小腿上有一塊潰爛后,一個星期不見好轉(zhuǎn),最后引發(fā)重感冒,出現(xiàn)發(fā)燒怕冷的癥狀。被工頭送到小鎮(zhèn)上掛了五天的針水,稍微好點后,就給他結(jié)算了工資,讓他回家看病。
三福輾轉(zhuǎn)回家后,買了點吃的東西給家里,身上只剩下幾百塊錢,又看了幾天病,錢也就沒有了,右腳上卻留下了好大一塊疤。
孩子出生后,妻子要照顧孩子,很多時候,岳母也要幫忙帶孩子,家里的勞動力更少了。更難的是家里的開支增加,三福又掙不來一分錢,岳母的嘮叨越發(fā)多了,而且在外邊跟村里的其他老人說三福的不是,常常讓三福在村里抬不起頭來。
三福也想改變自己,改變家里的情況,但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盤田種地僅僅只能解決吃飯問題,還特別辛苦。當外包工去挖路,他又吃不了那份苦。做點小生意,他也不知道從哪兒下手。
老岳父養(yǎng)了三只羊,農(nóng)忙時干活,農(nóng)閑時,他會去紅石崖下邊放羊,用他的辛勞和精明支撐著這個家。
岳父去干活,三福就主動承擔了放羊的事。他把羊趕到紅石崖山腳下去放,不敢到紅石崖上面,也不敢去龍門閘河河底。紅石崖就是一個貓爪石山,上面分布著許多深不見底的裂縫,一旦羊失足掉下去,尸骨都找不著。
龍門閘河就是紅石崖山上最大的一條裂縫,是明朝時的一場大地震震開的,兩邊陡如刀削,從下邊經(jīng)過,要隨時防著上邊的石頭掉下來,砸傷放牧的人和羊群。雨季時,山洪從上面奔涌而下,一瀉千里,如有畜牲在里邊,哪怕是水牛,都會被洪水沖得無影無蹤,更何況是小小的羊子。
有一天,三福像往常一樣把三只羊趕到紅石崖山腳下放,到中午時分,天氣太熱,他到一棵老榕樹下乘涼,羊群在樹周圍吃草。他便躺在樹下的石板上休息,也許是太疲倦的緣故,不知不覺中他就睡著了。
等他一覺醒來,太陽已經(jīng)偏西,他揉揉惺忪的眼睛,發(fā)現(xiàn)羊子不見了,他趕緊去找,山腳下沒有,他又上山去找。沿著窄窄的山路,他一路往上,盡量離龍門閘河的邊沿遠一些,小心翼翼地爬了約一個小時,他眼前一亮,終于看到了一只羊。他欣喜地跑過去,然而很快就失望了,那兒只有一只羊,其他兩只不見蹤影。他嘴里“咩,咩”地呼喚著,又在四周找了一遍,除看到幾個或明或暗的裂縫外,就只有鋒利的貓爪石,還有方向不定的散亂的風。
太陽落山的時候,三福狼狽不堪地回到家里。岳父見他只趕回一只羊,就著急地問他那兩只呢?三福低聲說,在山上丟了。
岳父一下子就火了,他用手指指著他,要罵他,最后只說了句“你呀!你呀!”便把那只羊趕到圈里。
岳母聽到動靜出來,看到一切,當場就罵起來。先是憤怒的咒罵,后來就是哭訴,她一邊哭,一邊訴說,從她命怎么怎么的苦,到她家招了一個沒出息的女婿等,那拖聲賣氣的哭訴,三福聽了頭皮只直發(fā)麻,恨不得也像他丟的兩只羊一樣,找個裂縫鉆下去。
丟了兩只羊,阿香忍著沒有罵他,她開始對他不理不睬。不論他怎么解釋,她都不理會,甚至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眼,顯然心里對他徹底失望了。
三福的心情非常沮喪,情緒低落到極點。他想到了離家出走,又舍不得還未滿一歲的女兒。
妻子阿香胖胖的臉消瘦了許多,平時她臉上總掛著甜甜的笑容,如今一絲也沒有了,憔悴的臉上總是刀子一樣冷漠的神情。三福見了,從心里感到了寒意。
在痛苦中煎熬了一個月,三福實在受不了了。一天早上,他趁岳父到地里干活,岳母領著孫女到外邊玩耍的時候,對妻子說,他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妻子沒有看他,依舊洗著手里的碗。
三福收拾一些衣服,裝在做副業(yè)時買的馬桶包里,徑直出了門去。妻子依然在廚房里,沒有出來。他就沿著村東頭的路,來到紅石崖腳下,在盟川橋上站了一會,沒有攔過路的班車,向城里坡的那條小路走去。
在半山坡上,三福找了一塊望得著紅石崖村的地方坐下來,憂傷地看著山下的村子。想自己在這兒生活快兩年,現(xiàn)在卻要離開,不舍和留戀的情緒一下子就滋生出來。
他盯著下山的路,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不管是上山的還是下山的,一個人影都沒有,他心里就多了一份失落。此時,他多么希望妻子著急地來追他,她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四處尋找著他,他甚至看到她紅撲撲的臉上,流淌著汗水,見到他,把他心疼地抱在懷里,再也不讓他走。
然而,山路上除了風,什么也沒有。
這條路是茶馬古道的一部分,三福在縣城讀高中時,就跟同學走過幾次。這條路從山腳到山頂10 公里左右,路寬1.6 米左右,由石頭鋪成臺階狀,在古時又叫“五尺道”,是茶馬古道的一部分,為馬幫必經(jīng)之地。往東可以到四川內(nèi)地,往北通永寧,往西則經(jīng)麗江,可到香格里拉、西藏等地,往南可達大理,遠則到東南亞一些國家,因此這條道曾有過無比輝煌的時刻。
然而,公路修通之后,曾經(jīng)熱鬧非凡的這段茶馬古道,在短時間內(nèi)就冷清下來。人們上下縣城,都選擇了坐車,很少有人再走路,這條路也就沉寂、荒蕪下來。
三福抽著煙在半坡上等,他相信妻子是愛他的,她一定會來找他。正午時分,他仍然坐在那兒,任憑火辣辣的太陽照射著他。他沒有動,他沒有水喝,也沒有飯吃,他就在那兒坐著,時不時抽一支煙。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他抽完了兜里的香煙,最后望了一眼空蕩蕩的山路,費了很大的勁才從地上站起來,又差點跌坐下去。他站著定了定神,待緩過勁來,頭也不回地向山頂爬去。夕陽最后看了一眼他蹣跚的身影,緩緩地墜落在西山之中。
一個月后,岳父托同學帶話給他,不管怎么樣,讓他去紅石崖村去一趟,把該辦的手續(xù)辦了。
三福只有一個條件,什么都不要,就要女兒,但是全家沒有一個人同意,也沒有一個人放心把女兒交給他。他沒有辦法,為女兒著想,就去鎮(zhèn)上跟妻子阿香辦了離婚手續(xù)。
跟妻子阿香離婚是三福心里的痛,回憶到離婚的情景,三福的眼里盈滿了淚水,真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他平靜了一會,抬眼望去,綠綠的大蒜田里,一群婦女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在劃蒜薹,她們都戴著大大的太陽帽,還戴著平時防新冠疫情的口罩,他根本看不清阿香有沒有在里邊。
五
第一天沒有見到阿香,三福的心里充滿了失望。他就問“眼鏡”道:“村里的阿香給有來劃蒜薹?”
“眼鏡”問道:“你問的是哪個村的阿香?是不是紅石崖村的?”
三福趕緊說:“正是,你給有看見?”見三福著急,“眼鏡”卻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道:“沒有見著,我也不認識什么阿香。給我們干活的大姐、大嫂、大媽中有個叫劉秋香,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阿香?”
三福說:“正是,正是,她在哪里?”“眼鏡”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她說今天要來的,也不知什么情況沒有來,明天來了,我打電話給你。你認識阿香?看來三福老板是一個有故事的人?!?/p>
三?;卮鹫f:“哪里,哪里,僅僅認識而已。”他一邊說,一邊走出“眼鏡”他們的住處,向他的車子走去。
“眼鏡”聽說過阿香的故事,知道她是一個單親媽媽,她有一個女兒叫婷婷,在外地讀大學。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在她女兒很小的時候,她就離婚了,離婚的原因好像是男的什么活也不做,太懶了。從那時離婚后,阿香就是一個人過,沒有再交男朋友,即使有人給她介紹不錯的男朋友,她也不跟人家交往。
由于要請她幫忙找工,“眼鏡”加著阿香的微信,阿香微信的名字是“絕不將就”,他一直搞不清,一個漂亮的大嫂為什么要取這樣一個名字?但又不好問她,只是在心里作一些猜測。原來,三福老板就是阿香離婚的丈夫。“眼鏡”拍拍腦袋,覺得自己太笨了。
第二天,阿香一到基地,“眼鏡”就叫她到基地東北邊的那塊大蒜地里劃蒜薹,而把其他人安排在西邊的田里。然后,又打電話給住在鎮(zhèn)上賓館的三福,說阿香來了,正在基地東北邊的田里劃蒜薹。
接到“眼鏡”的電話,三福爬起來,洗了一把臉,照照鏡子,發(fā)覺頭發(fā)很亂,干脆洗了一個澡,再精心打扮一番,才下樓到街上的早點攤吃了一碗米線,然后趕到大學生的大蒜基地。
三福來到基地,越過大蒜田,他看到了基地東北角的那個身影。阿香穿著紅色的衣服,戴著一頂粉紅色碎花太陽帽,還戴著一個口罩,把一張臉遮得嚴嚴實實的。三福走到離她有五六米的地方站住了,從那熟悉的體型看,她正是阿香。
三福聲音不大不小地叫了聲:“阿香?!卑⑾懵牭接腥私兴D(zhuǎn)過頭來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就怔住了。
三福再次叫了聲,阿香沒有理他,而是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劃她的蒜薹。
望著阿香熟悉的背影,三福說道:“阿香,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三福呀!”
阿香肩膀抖了一下,仍然不理他,他又說道:“阿香,我是來大學生這兒收蒜薹的,明天我就要走了,昨天就來看你,你不在,今天一早大學生打電話給我,我就趕來了。”
阿香喃喃地說:“你,你來做什么?”
三福說:“我來看哈你,你可好?”
阿香摘下口罩,說:“好著哩,不勞你牽掛。”
三??吹桨⑾惚纫郧芭至诵m然臉上也多了些歲月的滄桑痕跡,但更加成熟了,做活手腳麻利,看起來更加精干。
阿香仔細看了三福一眼,除臉上多了一些皺紋外,還是那高高的個子,還是那瘦瘦的樣子,只是早沒了當年的稚氣,而透著生意人那種說不出的精明。
為打破兩人之間的尷尬,三福問道:“婷婷呢?”阿香回答道:“她在外讀大學?!?/p>
“個子應該很高了吧?”三福問道。
阿香看了他一眼說:“她個子跟你差不多高了,人長得也像你,學習也可以,就是性格有點內(nèi)向?!?/p>
三福見阿香在大蒜田里站著,就叫她在田埂上休息一會。阿香走到田埂邊坐下,三福在她旁邊坐下說:“女兒都這么大了,快20年了,我一次都沒來看她,我都不知該怎么見她,怎么跟她說話?!?/p>
阿香說:“女兒小的時候,也哭著找爸爸,整天整天的哭,我煩不過,也為讓她徹底死心,我就說她爸爸死了。說完我也哭了,女兒見我哭,她就不哭了,一個勁地勸我別哭。自從那次過后,她再也沒有在我面前提起過爸爸兩個字?!?/p>
三福內(nèi)疚地說:“讓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好?!?/p>
阿香平靜地說:“都過去了,再論哪個的對錯,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好在孩子還是長大了,也懂事了?!?/p>
三福說:“我離開你們轉(zhuǎn)眼就十多年了,我沒有盡到一點做父親的責任,那時我身無分文,也沒有給婷婷撫養(yǎng)費,辛苦你了?!比纳砩咸统鲆粡堛y行卡遞向阿香說:“你把這張卡收著,里邊有5 萬塊錢,是我補給婷婷的撫養(yǎng)費,密碼是婷婷的生日?!?/p>
阿香沒有接,說:“這些年都過來了,沒有這個必要了,你留著做生意本錢吧。”
三福說:“做生意的資金我有,這是我做生意攢下的,是我對婷婷的心意,也是對你的道歉。”
阿香說:“你抽時間見一下婷婷,你當面把這錢給她更合適些?!?/p>
三福想了想說:“也好,我做夢都想見她,不管他認不認我,我都要求得到她的原諒,給她我力所能及的一點補償?!?/p>
三福說到這里,像真的見到女兒婷婷一樣,充滿了幸福的感覺。
阿香站起來說:“你在這坐一會,我要去劃蒜薹了,晚上到我家吃飯?!?/p>
三福還想跟她聊聊天,談談他這些年來的生活,見阿香走到大蒜田里了,只好作罷。
六
下午,劃蒜薹的婦女開始陸續(xù)交蒜薹,三福把車開到河埂上,那些婦女把捆綁好的蒜薹一捆一捆地碼到秤上,雙方看過顯示屏上顯示的數(shù)字,“眼鏡”就把它寫在一個本子上,前邊是這些大姐大嫂的名字,每一個人的都記得清清楚楚。晚上,“眼鏡”會在燈下,把每一個人的工錢算出來,第二天再到田里一個一個地發(fā)給她們。有微信收款的就掃微信,沒有使用微信的,就發(fā)現(xiàn)錢給她們。
下午五點過,阿香來交蒜薹,邀請三福和“眼鏡”晚上到她家吃飯。見三福答應,“眼鏡”也答應了。
“眼鏡”和三福收完今天劃的蒜薹,三福開車先去了基地。“眼鏡”則到田里看了看,計劃著明天劃蒜薹的田地。
“眼鏡”走回到基地,三福已經(jīng)梳洗打扮了一番,頭發(fā)梳得油光滑亮的?!把坨R”便開玩笑說:“你給是去相親的?!?/p>
三福急道:“你可別瞎說,尤其是到阿香家的時候,她聽了會多意,我早結(jié)婚了,妻子在城里賣菜?!?/p>
“眼鏡”說了句“知道了?!本腿ニ堫^那兒洗手和洗臉,他用衣角擦干臉上的水漬,問:“給可以走了?!?/p>
三福望了望他,說道:“你這大老板當?shù)?,也不去收拾一下??/p>
“眼鏡”笑道:“不用,不就是去劉老頭家吃頓飯嗎,用不著那么麻煩,飯吃完我還要趕回來做活?!?/p>
三福從車上提下一大兜東西,里邊有兩條煙、兩包茶葉、兩包水果糖,還有兩提牛奶。
“眼鏡”騎來電動車,三福把東西放在前邊,自己坐在后邊?!把坨R”說一聲“坐好了”就向外駛?cè)ァ?/p>
阿香家的大門開著,“眼鏡”直接把車騎了進去。三福提起車上的東西,老劉就從屋里走了出來,跟他們打招呼。
“爸爸?!比3蟿⑥挚诘亟辛艘宦?,并把東西遞到他手里。老劉連忙說:“別叫爸爸了,不是你跟阿香離婚那年就讓你改口了,叫我劉叔得了,跟大學生一樣,聽起來親切點?!?/p>
“哪個叫你劉叔?我可只叫你劉老頭?!薄把坨R”在旁邊打趣道。聽了“眼鏡”的話,兩人都笑了。
晚飯相當豐盛,有火腿、有羊肚菌燉土雞,還有一條酸菜鯉魚,其他蔬菜把桌子都擺滿了?!把坨R”夸獎道:“大姐好手藝,這么短的時間就做了這么一桌好菜?!?/p>
“差不多都是我爸爸做的,我只是打下手的?!卑⑾阒t虛地說。
老劉問兩人喝不喝酒,兩人都說不喝。老劉就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那是二兩的杯子,是縣瓷廠生產(chǎn)的那種。他一邊吃菜,一邊悠閑地喝著酒。
阿香很熱情,不停地給他們?nèi)送肜锾聿?。面對劉叔和阿香的豁達,三福突然想起了老岳母,那個常年有病,但非常能干的農(nóng)村婦女。當年他雖然時常遭她的罵,但她那是恨鐵不成鋼。后來,他自己的經(jīng)歷都證明了,一個人太軟弱,在農(nóng)村上是吃不開的,不僅會連累妻子,連累兒女,也會連累父母。所以這些年來,他不僅不恨她把妻子和他拆散了,還覺得正是她那樣的人支撐了一個又一個農(nóng)村的家庭,是時代和生活環(huán)境造就了她們的性格,也造就了她們的命運。
見三福不說話,“眼鏡”的話就特別多,他跟這家人是熟悉的,而且有了一定的交情。特別是阿香大姐在請工和做活方面都給了他們太多的幫助,他是從心眼里感謝這一家人的。
“眼鏡”吃了兩碗飯,第一個放下碗,說基地里長時間沒人不好,我先去看看,并叫三福老板慢慢吃。
老劉聽說“眼鏡”要走,連忙喝干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對“眼鏡”說:“我跟你去看看。”于是,他倆騎著“眼鏡”的電動車走了。
家里就只剩下他們兩人,阿香說:“菜涼了,我給你去熱一下。”
三福說:“我吃飽了,你不用忙了,我們說說話?!?/p>
阿香倒了一杯茶遞給三福,對他說:“你先喝杯茶,我把碗筷收拾一下?!?/p>
三福站起來說:“我來收拾?!苯又褪兆郎系耐肟?,阿香也不阻攔,把那些剩菜收進廚房里。三福把碗筷收好后,端到院中井邊的一個大盆里。阿香拿了一個放好洗潔精的盆子出來,她洗第一遍,讓三福在大盆里漂洗第二遍。
看著眼前的阿香,三福想起了以前的日子,那時雖然貧窮,但他們是真心相愛的,后來走到離婚的地步,完全是生活所迫。阿香的臉上有了皺紋,刻上了歲月的滄桑,三福心里莫名就涌起一陣憂傷。
三福猶豫了一會,終于問道:“阿香,這么多年,你為什么不給婷婷找一個后爸呢?”
阿香聽了,沉默著沒有回答他。他又說道:“其實你應該找一個伴,不要這么苦了自己?!?/p>
阿香說:“以前是為婷婷著想,怕后爸對她不好,后來時間長了,自己也就習慣了,一個人過也挺好的。而且一直沒有合適的,好的找不著,差的看不上,自己又不肯將就,就拖到現(xiàn)在了。你呢?你什么情況?也能說說么?”
三福說:“這事說來話長,我慢慢給你說。你知道我在農(nóng)村是一個沒有多少用處的人,沒有力氣,也不會干農(nóng)活,在你家是如此,回到我自己的家也是如此。我回家后,情緒非常低落,沒有去處,也沒有錢,整天呆在家里,也不跟村里人接觸,整個人都差不多廢了。半年后,我覺得再也不能這樣消沉下去,我就跟一個老表去了城里。
“我這個老表在城里賣菜,表嫂在家種地和照顧老人小孩,所以我吃住就在他那兒。我在城里轉(zhuǎn)了幾天,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老表就叫跟他到菜市場賣菜。
“他給我轉(zhuǎn)租了一個攤位,又幫我賒了一些菜,這樣我便開始在菜市場賣菜,每天收入雖然不多,但我自己租了房子,買了點炊具,開始自己做飯吃,就這樣在老表的幫助下,慢慢地在菜市場站穩(wěn)了腳跟?!?/p>
說話間,他們已把那些碗洗干凈了。阿香把洗好的碗端進廚房,出來后,把三福茶杯里的冷茶倒掉,給他換了一杯熱的。等三福坐下來,她又問道:“后來怎么樣了?你說到這兒就不說了,我想聽后邊的事哩。”
三福說:“其實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了,在賣菜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同樣在那兒賣菜的姑娘秀秀,她雖然個子矮小,但為人熱情活潑,也喜歡幫我,無論是早晨三四點的進貨,還是白天的買賣,她都有意無意地幫我指導我,讓我少走了許多彎路,從而更快地適應了賣菜的生活。
“后來,我們相處熟了,一同賣菜的大媽就經(jīng)常拿我倆打趣,撮合我倆。最后一層窗戶紙被捅破后,我倆正式開始交往,直到結(jié)婚。再后來,我們有了一個女兒,仍然每天起早摸黑地賣菜,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幾年。
“她有一個哥哥,開一輛小貨車,從家鄉(xiāng)或其他地方去收菜,然后拉到城里批發(fā)給賣菜的人,收入要比單純賣菜好得多。秀秀就讓我跟他哥學,先是坐他的車到鄉(xiāng)下收菜,待我熟悉那些行情后,她又讓我學車,大約兩三年后,我們也買了一輛小貨車,開始到鄉(xiāng)下收菜,到城里批發(fā)。就這樣,十多年來,我一直到周邊倒騰蔬菜。這邊卻很少來,當然有時也路過這兒,心中也想來看看你們,但我總覺得愧對你們,所以也就沒來。
“去年以來,這邊種大蒜的人增多,大蒜質(zhì)量好,買的人多,所以今年我才到這邊來收蒜的,也想見見你們??吹侥銈兌己茫乙卜判牧?。
“明天我就走了,拉一車蒜薹需要賣好幾天,不知下次來是什么時候了。你要注意身體,遇到合適的,你要找一個,不要苦了自己。”阿香聽了,點了點頭說:“這些年我一個人過慣了,一切隨緣吧?!?/p>
三福還想說什么,這時,“眼鏡”騎著電動車就進來了,他說是送老劉回家的。見老劉從電動車后座上下來,三福就說:“劉叔,感謝款待,我們就告辭了。你要保證身體,有機會到城里來玩?!崩蟿⒑桶⑾阋辉偻炝?,三福坐上電動車,“眼鏡”就一溜煙騎著走了。
七
“胖子”媽的病情有了很大好轉(zhuǎn),但需要住院一段時間,后面還有康復訓練,“胖子”要陪護走不開,心里就非常著急,打電話給“眼鏡”說明情況。“眼鏡”就勸他要好好照顧他媽,不要老想基地的事,并把基地的情況向他作了介紹,“胖子”才稍微安心一些。
蒜薹快要賣完了,而買包包菜的老板一直沒有來,眼看包包菜一天天老去,“眼鏡”的心里非常著急。他請阿香大姐聯(lián)系客戶,但都只是小老板,一次只要一兩百斤,“眼鏡”就沒有賣。
“眼鏡”正在為賣包包菜一籌莫展的時候,基地上突然來了一輛高檔小車,下來兩個穿著時尚的男人。見了“眼鏡”,其中年輕的那個向“眼鏡”介紹道:“你好,這是我們張總,來跟你談點業(yè)務。”
“眼鏡”連忙說:“歡迎!歡迎!”和張總握了一下手。
張總是一位中年漢子,頭發(fā)往后梳著,滿臉紅光,一副人生得意的模樣?!把坨R”招呼他們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坐下休息一會。
張總卻說:“我們先去田里看看菜,我朋友介紹說你這里有一些蔬菜要賣,我們特意過來看看,如果菜的質(zhì)量好,價格又公道,我們就全部收購?!?/p>
“眼鏡”嘴里說著“好,好。”領他們來到種著包包菜的田里。張總看著綠綠的排球般大的包包菜,成片地鋪在田里,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這種蔬菜我要40 噸,你們能不能保證供貨?”張總問道。
“眼鏡”答道:“請張總放心,我們的供貨能力完全沒有問題?!?/p>
張總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說個價格?!薄把坨R”說:“張總,你先說說你能接受的價格,價格好商量?!?/p>
張總說:“兩百一噸怎么樣?市場行情我也了解過了,今年就這個價格?!?/p>
“眼鏡”說:“張總是個痛快人,今年化肥、農(nóng)藥和人工成本都在上漲,少了四百是拿不下來的了?!?/p>
張總說:“小兄弟,實話跟你說吧,我不是做蔬菜生意的,你知道上海的新冠疫情吧,已經(jīng)那么嚴重了,災害面前,人人有責,我就想為災區(qū)做點善事,看到他們蔬菜和糧食缺乏,我想為他們捐獻40 噸蔬菜,也算盡一個企業(yè)的一份責任。”
“眼鏡”說:“張總大義,值得我們學習。我們是剛剛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大學生,沒有你們企業(yè)的那個實力,但我們同樣有愛心,你稍等,我跟我的同伴商量一下,能不能優(yōu)惠你們點?!?/p>
見張總點了點頭,“眼鏡”就走到一邊撥通了“胖子”的電話,把張總來收菜的事和價格跟他說了,希望“胖子”拿個主意。
“胖子”想了想說:“既然他們買了是捐給災區(qū)的,那我們就優(yōu)惠他們點,我考慮了一下成本,300 元每噸,勉強能維持不虧本,我們就這個價放給他們,你覺得如何?”
“眼鏡”說:“我也是這么想的,就這個價吧。有事又聯(lián)系,照顧好孃孃?!彼麙炝穗娫?,朝張總他們走去。
“眼鏡”說:“張總,我們商量了一下,為支持你向疫區(qū)獻愛心的壯舉,我們決定把價格降到300 元每噸,不知你是否同意?”
張總說:“謝謝你們的理解,就照你們說的價格300 元每噸,明天我讓秘書小李領著車子來裝車,我先付1000 元的押金給你,你們可不能失信?!?/p>
“眼鏡”說:“張總是爽快人,請你放心,預祝我們合作成功?!?/p>
張總他們走后,“眼鏡”急忙打電話給阿香,請她明天至少找50 個工來收包包菜。阿香在電話里問他們的包包菜賣給哪個的,價格是多少?!把坨R”一一如實回答,并問她價格低不低?阿香說賣便宜了,今年的行情可以賣到400 元每噸。又說,她現(xiàn)在就打電話請工,晚上告訴他請工的情況。
第二天是一個晴朗的日子,天空很藍,太陽還沒有照到地里,50 多個農(nóng)村婦女和大叔就來到田里,砍包包菜,他們把一個個排球大的包包菜砍下來,剝?nèi)ネ膺叺睦先~子,先堆放在田邊,等貨車來后再稱重,最后裝到車的貨箱里。
上午10 點過,昨天來的秘書小李押著兩輛紅色長車過來,張總有事沒有來?!把坨R”和小李兩人開始稱包包菜,兩人看秤做記錄,并指揮交菜的婦女把菜背到車上。
紅色長車真的很長,有二十多個輪子的那種,車箱自然很高,把菜背到車上要爬梯子,她們一個個都小心翼翼地爬到車上,再輕輕地把菜放在車箱里。
五十多人一趟一趟地背菜,從田里到車里這段路上,人來人往地奔忙著,像趕街一樣的熱鬧。
附近的村民看到河堤上停著兩輛長長的大車,光輪子都有二十多個,比以前的十輪大卡要長很多,而且有那么多人往車上裝菜,一下子就激起了他們的興趣,有人就跑到河堤上來看稀奇。
當他們知道這兩車菜要拉到上海,免費送給上海新冠疫區(qū)的時候,更是引發(fā)了他們的好奇心,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眼鏡”和秘書小李一邊忙手中的活,一邊回答圍觀群眾的問題,還不忘跟他們開幾句玩笑。
下午四點,車已經(jīng)裝滿。秘書小李和“眼鏡”結(jié)算了貨款,小李就押著滿滿兩大車菜走了。見大車走了,圍觀的人漸漸散去。
“眼鏡”問阿香田里還有多少包包菜,她說不多了,最多也就半畝的樣子。
“眼鏡”數(shù)了數(shù),今天干活的人只有十來個了,其他的都走了,就對阿香她們說:“大姐大嫂們,你們干活辛苦了,如果不嫌棄,剩下的包包菜你們自己去砍,自己砍的自己背回家去,送給你們,算對你們的一點感謝?!?/p>
阿香說:“太好了,送給我們的,哪怕是老菜葉子我們都不會嫌棄?!逼渌娜艘哺呗暯泻?,并很快一窩蜂地向菜地涌去。聽說有菜白送,已經(jīng)走到半路的人有些也趕了回來,去搶田里的包包菜,不到一個小時,連地里的老菜葉子都背完了。只剩下“眼鏡”一個人在那兒,對著空曠的菜地沉思。
八
蒜薹賣完后,“眼鏡”請老劉幫他看守一下基地,他要進城去看“胖子”母親。
“胖子”母親的病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后,已經(jīng)能下地走路?!把坨R”到醫(yī)院時,“胖子”正攙扶著他母親在醫(yī)院院子的花臺邊練走路,他母親的臉色看起來很好,人也有了精神。
“眼鏡”走過去說道:“孃孃,我是胖子的朋友小周,我來看看你,看來你好多了?!?/p>
“胖子”母親打量他一眼,說:“是小周呀,好長時間沒有見到你了。我得了這樣的病,胖子一直在醫(yī)院照顧我,你們的基地你一個人在做,辛苦你了呀?!?/p>
“眼鏡”趕緊說:“不辛苦,不辛苦。胖子比我還辛苦哩?!闭f著把手中的禮品放到“胖子”的手里,“胖子”接了放在花臺邊。對“眼鏡”說:“來看看就得了,還帶這么多東西。再說基地忙,你就不要來了嘛?!?/p>
“眼鏡”說道:“基地里的蒜薹賣得差不多了,包包菜也賣了,后邊就等挖大蒜賣。賣蒜薹的錢也收到了,你這兒錢夠不夠,要不我先打10 萬給你?!?/p>
“胖子”說:“不用了,我媽的病好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每天花不了多少錢,先留著挖大蒜時付工錢,不要到時候來個措手不及。”“胖子”接著問道:“還有幾天才挖大蒜?我都想回去了?!?/p>
“眼鏡”說:“大約5 天左右,具體哪天挖,我打電話告訴你。”
“胖子”說:“估計我媽這兩三天就可以出院,挖大蒜時,我就能來上班了?!?/p>
“眼鏡”說:“那太好了。你們忙,那我先走了,基地只是叫老劉幫忙照看的,我得趕回去。”
“胖子”和他媽聽了,要留“眼鏡”吃午飯,“眼鏡”固執(zhí)地走了。
“眼鏡”獨自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心情放松了一些。他想在城里逛逛,但一時又想不起來自己要買什么東西。他正猶豫著,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老同學,真的是你?”一個打扮時尚的女孩在他面前叫道。
“眼鏡”定晴一看,真的是同學小張,便說道:“老同學好!”
“老同學,你來城里么換件衣服嘛,穿得像個農(nóng)民工,不了解你的人,哪個曉得你是大學生喲。老同學,你不是真的在城里工地干活吧?”小張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興奮地問道。
“眼鏡”讀書時就不喜歡小張扁平的臉、胖胖的身材,更讓他厭惡的是她那張得理不得理都不饒人的零碎的嘴?!把坨R”想早點走開,就說道:“老同學,你看我的這個樣子,城里的老板哪個看得起我,我在農(nóng)村種田都兩年了,而且還要種下去,這輩子,也就是當農(nóng)民的命了?!?/p>
小張說:“你們農(nóng)村人就這個樣子啦,讀大學也改變不了命運,沒有用的,農(nóng)民就是農(nóng)民,好好種地得了!沒事就別到城里來瞎逛了?!?/p>
“眼鏡”學著小張的口氣問道:“喲!聽你的口氣,你是在城里當大官了,這城都是你的了?你倒好好想想,你家不是農(nóng)民?你不是農(nóng)民?你老爸老媽不是還在家里種田么,這么快就忘記自己是誰啦?”
小張不悅地說:“喲!老同學生氣啦?我只是實事求是地說說而已?!?/p>
“眼鏡”說道:“我也只是隨便說說,你不要放在心上。喲!快12 點了,不跟你說了,我要回農(nóng)村干活去了?!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不再搭理她。小張在那兒愣了一會,見“眼鏡”走遠,只好悻悻地離開,嘴里還嘟噥著什么。
“眼鏡”在心時罵了一句:“這年頭真是什么人都有?!庇滞白吡艘粫?,看到一個小小的公園,他去了一趟免費的衛(wèi)生間,然后坐在一個椅子上休息。
望著陌生人不停地從他面前走過,在鄉(xiāng)下呆久了,這人來人往的熱鬧,“眼鏡”一下子的確有些不適應了。他想一個人要是在同一地方生活時間長了,適應了這個地方的環(huán)境,那么到其他地方又不那么適應了,人就得不停在調(diào)整,包括狀態(tài)和心態(tài),才能真正適應生活。
他也是在大城市呆過的人,那都市生活他也是體驗過的,想不到才兩年時間,他對這個不知在全國排名幾線的城市,有了些許的陌生感。甚至因為老同學小張這樣的人的存在,他對這個城市都有些排斥了,在心里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印象。
他開始思考自己的選擇有沒有錯,大學畢業(yè)后,他沒有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參加公務員考試,哪怕是事業(yè)單位考試,而是選擇了去省城打工,當時的他認為這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但經(jīng)歷過幾年的折騰后,他認為自己的選擇還是錯了。
如果當年能像大多數(shù)大學畢業(yè)生那樣,參加一個考試培訓班,認真學習,從筆試和面試兩個方面努力,是有希望能考上公務員的。最次也能進事業(yè)單位,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進入國家編制,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就有了穩(wěn)定的收入,而且在社會上就有了地位,像老同學小張這樣的女人就再也不敢小覷他了。
現(xiàn)在他和“胖子”從事的是他們喜歡的工作,也可以說是他們?nèi)松睦硐?,是他們?nèi)松哪繕?,也是他們?nèi)松淖非蟆睦硐氲侥繕?,從目標到追求,中間相差的只是一個行動。
第一步已經(jīng)邁出去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心里清楚,為了這個追求,他們已經(jīng)付出了實實在在的資金,付出了實實在在的汗水,甚至是實實在在的心血。后邊還要付出多少,他們心里都沒底。
他們創(chuàng)業(yè)已經(jīng)一年多了,投入的成本沒有收回來,現(xiàn)在連維持下去都有些艱難。好在他們有了一定的積累,他們不再像剛開始種地那樣盲目和無助,如今他們能夠從容地應對基地里的一切事情,一切都朝好的方面發(fā)展著,這點是讓他們欣慰的。
想到這里,“眼鏡”在心里暗暗做了決定,決心沉下心來干幾年,等攢下一定的積蓄后,再考慮買房買車的事。他相信一個男人只有事業(yè)成功了,才能找到好的女朋友,才會讓婚姻幸福美滿,自己也才會過上美好的生活。
他們基地的大蒜5 天后開挖,那時每天會有上百的人在田里挖蒜,人多手雜,又要教他們怎樣挖蒜才不會傷到蒜,又要給他們稱重量、算錢,還要防止有手腳不干凈的人把挖好的蒜偷偷拿走,總之管理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好在“胖子”可以去上班了,有他在事情就好辦得多。
想到那熱火朝天挖蒜的場景,“眼鏡”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在公園旁邊的小超市里買了一袋面包和一瓶水,一路吃著喝著,堅定地向車站走去,他的身影很快就淹沒在城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