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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日?!ひ凰?br/>——論葛亮小說中的香港書寫

      2022-03-22 16:20:47許婉霓
      四川文學 2022年10期
      關鍵詞:葛亮書寫香港

      □文/許婉霓

      “九七”之前,王安憶曾在小說《香港的情與愛》中開篇即道,“香港是一個大邂逅,是一個奇跡性的大相遇?!边@一說法竟與葛亮在十幾年后書寫香港的首部小說集《浣熊》中“相遇”:“這城市并不缺乏相遇?!保ā朵匠怯洝罚┤绻f,作家將生活中的相遇呈現(xiàn)于文字與故事,那么讀者顯然更為幸運:在生活的相遇之外,還可以透過與作品的相遇,去往另一重時空。

      多年前的盛夏,因為實習,我在香港北角住過一段時間——這是我和香港真正落到實處的“相遇”之處。住處位于英皇道與七姊妹道中間一座人口稠密且復雜的老高層,幾十戶人家迷宮陣法般布于每一層,同層甚至還有一個公共佛堂。清晨,我便騰閃挪移過這煙霧繚繞與吟哦聲聲,趕去幾站地鐵外的金鐘實習;傍晚,我又從絢麗高聳的辦公樓一頭扎回這座煙火升騰的老樓??傆X得此處喚起我閱讀經驗的,更像是西西在《書寫的人》里描寫的那個土瓜灣:“住在一層狹窄的樓房,開門/飄進對戶的香爐燭火/開窗,面對鄰家三餐茶飯”。不過近年來,我每每回憶這段經歷,卻總會不自覺被葛亮的香港書寫覆蓋——春秧街如線穿引過故事細處,新舊人事,一并撲面而來。其實住處不遠就是春秧街,當年的我卻毫無知覺??梢?,香港的“相遇”稀松平常,但能精準描繪并留住這“相遇”,并非是人人都有的天賦。

      土瓜灣隸屬于大名鼎鼎的電影寵兒九龍區(qū),土瓜灣自身也因為西西和《素葉文學》而進入香港文學視野,但事實上,隔海相望的北角在文學空間上也毫不遜色。位于港島東北端的北角作為香港島較早開發(fā)的區(qū)域,20世紀四五十年代承接了大量南來的江浙滬移民,一度有“小上海”之稱;20世紀60年代之后,又有福建人進駐北角,接替外遷的上海人而使北角有了“小福建”之稱。北角作為一個移民城市縮影的文化符號,早在1957年,香港現(xiàn)代主義文學運動推手馬朗,就寫過影響很廣的《北角之夜》:

      最后一列的電車落寞地駛過后

      遠遠交叉路口的小紅燈熄了

      但是一絮一絮濡濕了的凝固的霓虹

      沾染了眼和眼之間朦朧的視覺

      于是陷入一種紫水晶里的沉醉

      仿佛滿街飄蕩著薄荷酒的溪流

      而春野上一群小銀駒似的

      散開了,零落急遽的舞娘們的纖足

      噔噔聲踏破了那邊卷舌的夜歌

      ……

      20世紀50年代的北角之夜燈火燦爛,在上海開始踏上文學之路又南來的詩人馬朗筆下,始終蒙著往昔滬上夢影,心在此地,思歸彼處?!熬砩嗟囊垢琛被蚴悄侵性?,或是英文之歌,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自不屬于此地幾無卷舌音的粵謳。香港本地詩人梁秉鈞(也斯)在20世紀70年代便曾笑談,將舞娘們的噔噔足音喻為“春野上一群小銀駒”的奔跑之聲,怕是他們這群戰(zhàn)后在香港成長、當時并無北訪經驗的詩人所難以涉足的意象。因此,觀梁秉鈞在1974年寫的《北角汽車渡海碼頭》,顯然是另一番經濟正在騰飛的香港景象:

      寒意深入我們的骨骼

      整天在多塵的路上

      推開奔馳的窗

      只見城市的萬木無聲

      ……

      親近海的肌膚

      油污上有彩虹

      高樓投影在上面

      巍峨晃蕩不定

      ……

      梁秉鈞十歲時開始生活于北角,他的經驗全然是日常的,市聲嘈雜,馬路嬉鬧,北角汽車渡海碼頭終日有“各方的車子”,充滿“煙和焦膠”,蒸騰著屬于香港20世紀70年代經濟騰飛的現(xiàn)代化熱氣。這種興旺的鬧哄哄,同樣由20世紀八九十年代頻繁出入香港的黃燦然的那幅“活像舊時代的一截尾巴”的世紀末圖景所定格:“閩南話是春秧街的普通話”“在晴朗的日子,看了就想下樓逛逛/在陰天的時候,看了就想關窗”(《家住春秧街》)。

      滬上南來者馬朗從外面的世界來看北角,梁秉鈞這一代港地青年通過北角來認識身邊的香港乃至世界,黃燦然這樣出入香港的20世紀七八十年代移民在北角生活之外開始關注并自覺嘗試接續(xù)某種歷史意識——北角在香港文學的各類書寫中,從不落寞。作為后“九七”的香港新移民、“在千禧年的尾聲”(《拾歲紀》)來到香港的葛亮,則延續(xù)并發(fā)展了他在過往南京書寫中以時間拓寬城市空間的寫作偏好,將文化駁雜的香港北角這一空間,轉而成為其香港書寫中“有關空間與時間的實驗室”(《藏品》)。中篇《飛發(fā)》的半世故事就發(fā)生在北角:翟師傅家道中落,從半山搬到的正是“這福建人與上海人混居”的北角,母親在百年春秧街開了南貨店,翟師傅算是在這里扎下了根,先是開了風光無限、北角老輩人“集體回憶”的“孔雀理發(fā)公司”,再是開了和上海理發(fā)公司“溫莎”對壘了余生的“樂群理發(fā)”。新作中篇《浮圖》,更是將北角這條春秧街作為人物連粵名的人生起點與無數次返回的原點,也是家族追根索驥的地標。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以北角這一文學空間為例,葛亮香港書寫的一大特色,便是更為注重在這一文學地圖上增加時間的維度,從而賦予這個城市“歷史化”的向度。

      葛亮的“匠人”系列小說之一《書匠》中,古籍修復師們或中或西,或許脈絡有區(qū)別,但這一行業(yè)所講求的“整舊如舊”與“不遇良工,寧存故物”兩大原則,使修復師們殊途同歸皆為幫助古籍能夠最終超越時光,回到歷史原來的位置上。葛亮近年的香港書寫,也在為香港的人與事找尋歷史的位置,他的寫作,就如同“古籍修復師”,盡管路徑各異,卻使香港當下這一光滑平面下牽扯不斷的舊時光,得以一批批浮出水面,由此組成香港文學地圖的另一面向。

      歷史的呈現(xiàn),關乎對時間的思考,落到小說的實處則是如何在故事行進中處理敘事時間。延展半世紀、以北角為空間的中篇《飛發(fā)》,正是可供觀察的一部作品?!讹w發(fā)》的結構頗有特色,以穿插的方式,在偶數章節(jié)中嵌入《楔子:“飛發(fā)”小考》《貳:“飛發(fā)”暗語》《肆:有關“三色燈柱”的典故》等非虛構的考據文字,介紹“飛發(fā)”的舊時知識。這是小說的第一重時間安排,既為“飛發(fā)”這一行當注入了時間維度,也從外在結構上以“格物”為方式引入跨度更大的歷史時間,以提醒讀者跳脫故事本身的敘事時間。奇數章節(jié)則是《飛發(fā)》故事的主體部分,通過內里脈絡中一層又一層的時間追溯,牽引起香港舊時南來移民們如何在內地的習俗、“飛發(fā)”文化之根的影響下,見證香港北角這塊土地的風物變遷和人物流逝的過往。葛亮寫北角、寫香港,自是貼近當下的市聲民音,但他所關注的更是移民群體進入香港本土之后的生存狀況,因此,他在呈現(xiàn)香港本土之外,很多時候離不開內地的根,常常通過時間因素的介入,讓兩地的根脈深潛于文本之中。

      短篇《拆彈記》是另一個在時間上頗有心思的短篇。一枚上溯20世紀40年代太平洋戰(zhàn)爭時期的炸彈在某個平常日子,于啟德地鐵站旁的工地被發(fā)現(xiàn)。章節(jié)的倒數,隱喻著引爆炸彈的緊迫感,這種線性的時間倒數像葛亮設下的謎題,略有疏忽,讀者便會滑入如上官喆一樣的境地,一邊隱隱質疑“七十多年前一顆炸彈的威力,距離這么遠,真能波及自己嗎”,一邊又不由得隨著這些倒數與緊急疏散通知,匯入當下的疏散人群,等到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才是整場“炸彈拆除”事件中被影響到的受害人——本來接近康復的臆想癥,又再次爆發(fā)——而一切以上官喆為敘述視角展開的故事與過往,則因此陷入不確定性中。在小說表面的線性時間處理之下,葛亮悄悄植入了更為深遠的時間內核。對于香港人而言,存續(xù)于1925-1998年的“啟德機場”幾乎見證了香港現(xiàn)代化至回歸的整個過程,飛機轟鳴過九龍的千家萬戶正是幾代香港人關于現(xiàn)代化的集體記憶,從啟德機場到啟德地鐵站,時間橫跨近一個世紀,“啟德”這一地標本身便有其時間含義。而葛亮在此之外,又加入了另一重南來根脈的記憶:人類學博士上官喆和趙小凝參加的香港“考古團”好似過家家,卻拉扯出一個南來香港、保持普通話交流的子虛烏有人士趙健行。與其說趙健行是葛亮為移民二代趙小凝安置的一個虛幻的西安根脈,不如說他更像是上官喆這樣的新移民內心那份隱隱保有、不想忘記的來處之根?!恫饛椨洝返牟懼幷谟跁r間的層層包裹:炸彈攪亂了日常的時間,繁忙平靜的港島之下,是追及二戰(zhàn)的香港“炸彈”存留、啟德機場的興廢拆建的歷史時間。這枚炸彈還在某種程度上帶出了香港現(xiàn)代史中有關城與戰(zhàn)爭這并不日常的記憶,讓我們看到了當年張愛玲《傾城之戀》淺水灣酒店里炮火撕裂日常的那份似曾相識。

      中篇《浮圖》的時間處理,同樣值得考究。篇首知識分子連粵名在走進來的警員的注視下,吃著牛排;結尾是連粵名殺妻后,打通999,開始煎制牛排,并估算火候,想著“警察來到時,他剛好可以吃完”,由此時間接續(xù)篇首完成一個圓環(huán),回到吃牛排的“當下”。然而這時間之環(huán)僅僅是一個切面,小說兜兜轉轉追憶的大半世時光溢出這一平面,撐起了一個飽滿而立體的故事之球——北角春秧街“小福建”的背后,不僅由阿嬤相系福建仙潭老家的過往,也頻頻有著連粵名試圖離開又輪回至此的宿命,連首尾吃的牛排,都是春秧街“鴻記”老板專門為老饕連粵名而留的。正是這種時間跨度的對比,恰使時間的厚度,以及由此帶來的歷史感得以呈現(xiàn)。同樣是書寫知識分子的題材,《浮圖》與十七年前葛亮發(fā)表的短篇《無河之岸》在人物設置上有些相似:一個郁悶的男性知識分子,一個頗為強勢的妻子,一個可能突破一地雞毛家庭生活的第三者。但若將《浮圖》與《無河之岸》這兩個文本并置一處,則能看到故事空間這種表層差異之下,截然不同的時間厚度?!稛o河之岸》更多的是年輕學者初入社會的載浮載沉,《浮圖》顯然卻是系于香港的一部個人乃至家族的歷史:這歷史先是牽系著長輩充滿煙火祭祀、膶餅與芋粿的福建之根,而后與香港文化融于北角一地并成為北角人的集體記憶,與連粵名兒時成長、新婚甜蜜緊密咬合??梢哉f,連粵名的人生節(jié)點與北角、與香港、與福建都有牽連不斷的關系,這和那些魚系蓮荷的繡鞋一起,既塑造了連粵名的審美情趣,也最后導致了連粵名殺妻的悲劇。

      廣為人知的李碧華小說《胭脂扣》(1984)中,袁永定曾做出一番自我認定:“我是一個升斗小民,對一切歷史陌生?!边@或從某種層面上說明,當時香港人在英國的長期殖民統(tǒng)治下,面對歷史的某種生疏感與無所適從。如果觀察葛亮近年小說中的香港書寫,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他對于時間的處理和看重,實際上與“記憶”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他的香港書寫中對于歷史的強調是深入故事肌理的。

      一方面,葛亮香港書寫的重要標識,是將新移民們的內地記憶作為其文化之根與身份源頭,置于故事的遠景,不吝在倒敘與時間的交叉中,反復梳理這座城中屬于個人記憶的部分。葛亮延續(xù)一以貫之的精致,脫胎于某種類似奧斯丁小說的敘事腔調中,又深深牽引著內地的來處。對于《飛發(fā)》,是佛山的嶺南,是上海、南京的江浙滬;對于《浮圖》,則是福建的閩地。另一方面,葛亮也抓住了香港20世紀90年代以來社會體認的重要轉變——從對歷史陌生,到對“集體記憶”的看重。在很多個場合,葛亮總是談到某種“集體記憶”——這是香港在“九七”前后逐漸發(fā)燙的詞匯,更是在新世紀后香港歷次拆除地標(比如“天星碼頭”)中被反復掂量。說到底,當一個社會飛速發(fā)展,舊除新臨時,“集體記憶”免不了頻頻登場。近年來,香港的“集體記憶”常被葛亮置于小說的近景,比如上述提及的《飛發(fā)》《浮圖》的北角風物、《拆彈記》的炸彈遺留與啟德機場興衰。

      經由敘事時間的處理,葛亮小說中的香港書寫所欲達致的歷史根脈呈現(xiàn),與以往南來作家或本土作家的各有側重皆有不同。在他的書寫里,這兩道時間線索被同時置于文本之中,得以融匯祖國根系與港島土壤,并成為其筆下“集體記憶”的注解。因此,觀察葛亮如何呈現(xiàn)“集體記憶”,成為切入并理解其小說中香港書寫的重要一環(huán)。

      從《謎鴉》開始,葛亮小說中的敘述便有著頗為冷靜的狀態(tài)。“我很喜歡一些前輩作家的小說中所體現(xiàn)的掌故感?!保ā稊⑹龅牧觥鹆痢垚側晃膶W談》)這種掌故感,并非帶著自己強烈價值評判進入,而是與故事保持著相當的距離。在近年的小說中,葛亮常用平實且客觀的文字,猶如戲劇中的旁白,在敘述的故事之外,介紹在上述跨度極大的時間中,某一空間的前世今生——北角如是,啟德如是,推之香港亦如是。最極端的例子,便是《飛發(fā)》中,將考據式文字單辟為頗為規(guī)整的獨立奇數章節(jié)。這一點,使得對讀葛亮的小說和他的散文,成為一種非常有趣的閱讀體驗。《小山河》集中包含著香港十年生活的糾葛、快樂與困惑乃至游移、彷徨,語言典雅中,充沛著飽滿欲溢的情緒;在這種對比之中,很容易便能在他書寫香港的小說中,感受到其編織故事時試圖保持始終的距離感。正是這種距離感,使葛亮在書寫集體記憶時,擁有一種入乎其中又出乎其外的魔力。

      香港書寫在葛亮小說中的集中亮相,始于小說集《浣熊》。同名小說《浣熊》,以香港某次過境的熱帶風暴為名,枝蔓出一個從事詐騙行業(yè)的新移民與警察曲折又有點巧合的故事。如果從后見之明而言,這是其香港書寫中較早涉及“集體記憶”的小說——像這種每年夏日司空見慣的熱帶風暴,確實是香港另類的“集體記憶”之一。不過,在小說開篇澳門懸掛“八號風球”時,本港只掛“三號”,或許因為“天上無端響過一聲雷”便暗示了這一風暴難以真正成為大臺風——畢竟在臺風中心并不響雷,正如廣東俗語有云,“一雷壓九臺”。若是葛亮有意設伏筆的話,或許可以視為《浣熊》中這一騙局的注腳。恰得益于敘述時有意保持的冷靜狀態(tài),我們在閱讀時,同樣可以較為冷靜地進出小說的故事內外看待小說中的細節(jié)?!朵叫堋芳?,多是以“新移民”為人物連接香港本地,但觀乎各篇,發(fā)端于該集中從傳統(tǒng)文化切入的香港書寫,于后來重視書寫香港的“集體記憶”而言,顯然是有準備意義的。這種準備意義,不僅在于將具有距離且冷靜的敘述作為一種講述香港故事的基本方式加以延續(xù),更在于這番敘事自覺背后所逐漸凝聚起的觀察香港的目光與態(tài)度。

      如果說,葛亮的長篇《朱雀》和《北鳶》有著某種家族故事的傳奇色彩,他的香港書寫恰恰相反。不像王安憶們書寫香港那樣關注“奇跡性的大相遇”——王安憶所言的“相遇”既大,更帶有“奇跡性”;葛亮的“相遇”則漸漸褪去了那種傳奇色彩,更多是誕生于日常,筆下的香港因此漸次曲徑通往“尋常百姓家”,這是區(qū)別于諸多內地或南來作者的香港書寫的另一關鍵之處。而葛亮小說中的日常書寫,即便與港臺作家的小說相比,也有自己的特色。20世紀90年代末,陳冠中的小說《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同樣書寫一代香港人的日常,在看似“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中,著重展現(xiàn)一種對香港歷史的無感與無動于衷的香港“日?!薄8鹆羷t不同,他在小說中展示的香港日常往往是一個深深扎根的故事,新移民們既有著屬于個體、屬于家族的內地之根,也有著和香港這個地方牽扯不清的在地經驗,而這些為香港的日常所吞并,一同構成了香港的“集體記憶”,反過來又影響了香港此地斯民?!懊看握f香港的故事,結果總變成關于別的地方的故事;每次說別的地方的故事,結果又總變成香港的故事?!苯枰菜拐勏愀廴嗽跁鴮懴愀酃适聲r的困惑、猶疑的這番話,來形容葛亮的香港書寫特色,反而有說不出的恰切。

      由此,從“日常”這一邏輯出發(fā),葛亮關照的便不僅僅是局限于香港土生土長或新移民的市民,他同樣善于看到香港內部的少數族裔與邊緣人群。作為華洋混居之城,香港書寫之所以復雜,正在于其不僅融于中國,更有面向世界的文化品格。中西的交融同樣是葛亮香港書寫的重要一環(huán),《浣熊》中的警察便是一個與本港青年相比,“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就是,國際化”的“異族”。這樣一部分少數族裔,常常在有關香港的作品中以非我族類的面目出現(xiàn),但在葛亮的筆下,卻構成香港日常的一部分,是香港人的面貌之一,共享著屬于香港的“集體記憶”?!稌场分械男迯蛶?,所承中西兩種修復脈絡,卻殊途同歸于書的修復,同樣得見香港此地的日常所擁有的張力。葛亮關注香港社會中并不占多數的邊緣人群,與他在非書寫香港的小說中的寫作邏輯其實是一致的。像小說集《七聲》中,便已透露其聚焦邊緣人物,以觀照歷史與社會中心的寫作偏好:“‘一均之中,間有七聲?!沁@些零落的聲響,凝聚為大的和音。”因此,在香港書寫中,他確乎更關注香港社會的一些邊緣行業(yè),像匠人系列與香港書寫結合的《飛發(fā)》和《書匠》等,便是二者融合的新面向。

      以冷靜的敘述筆調,從邊緣審視香港的新舊與中西交織,日常、平凡但有力,正是葛亮小說中香港書寫的魅力所在。或者說,正是這些不同的面向,展現(xiàn)了葛亮對于“集體記憶”落于香港本地的一種理解。香港的“集體記憶”從來不是單色的,葛亮就像三棱鏡,將這一縷縷曖昧不明的光線,分解出了五光十色,由此沿著不同光帶,延展出不同的香港故事,呈現(xiàn)出多彩的香港面目。

      著名的攝影家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 Bresson)為人所熟知的是“決定性瞬間”的攝影理論。按下快門,這充滿創(chuàng)造力的一瞬間,正是將時空鎖住并固定的一瞬間。小說的創(chuàng)作同樣如此,如何在時空的容器中攫取決定性的一瞬,或許是每個小說家用文字對抗時間的關鍵所在。

      充滿混雜特質的集體記憶與文化構成,組成了葛亮香港書寫中不同故事的底色,由此凝聚起了一個多情且多面的香港。敘述的距離感使葛亮在小說的行進中既能貼地,又有漂浮的部分。器物、匠人、風物、街景乃至氣象,這些存在于香港此城的獨特之處,以民間且日常的方式,為葛亮所攝獲?!拔腋信d趣去寫的,是民間那些以一己之力仍然野生的匠人。他們在處理個體與時代的關系上,從不長袖善舞,甚而有些笨拙……但是,一旦談及了技藝,他們立刻恢復了活氣,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一封信》)若以布列松的理論觀之,葛亮恰恰能夠敏銳抓住這其中的從“笨拙”到“活氣”一瞬。在香港這一空間之中,他不僅攝取香港之中西新舊,同時也力圖使香港脫離“傳奇”這一被凝視的位置,而以“日?!比フ宫F(xiàn)這種香港內部的斑斕?!斑@城市的底里,已傳而不奇?!保ā朵匠怯洝罚o論這種日常如何整飭,也無論有多少可能打破這些平靜日常的暗流,葛亮小說中的香港書寫都更愿意去觀照到這些平凡人生中可能的變數與掀起的波瀾,抓住時間之上,落于筆尖的一瞬。

      我總覺得,葛亮對于舊時光有著莫名的執(zhí)著,在他的香港書寫里,能夠不時讀到某種歷史斑駁的灰塵。他的書寫是扎入現(xiàn)實的,而現(xiàn)實里又伸著根須,對新陳代謝有著天生的悲憫與不舍,于是,在那種保持頗為冷靜的敘事態(tài)度之下,又總能讀到一種往日不復的隱約悵然。昆德拉曾說過,“每部作品都是對它之前作品的回應,每部作品都包含著小說以往的一切經驗?!保ā缎≌f的精神》),這可以用來對照葛亮的香港書寫?;蛟S每一篇小說讀來細碎繁密,各有千秋,但林總讀之,卻總能感到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脈相承——不僅是他筆下的香港歷史綿延,市聲在耳;他的香港系列小說本身,也能窺見這位從千禧年左右便來港的年輕人,這二十年間與這座城從“他鄉(xiāng)”到“我城”的緣起與情深。從新移民到在地學者,香港愈加具體而清晰,記憶愈加將根與城纏繞在一起,并漸次由“此刻”生發(fā)出對“此地”從“過去”至“未來”的孜孜求索。

      “決定性瞬間”固定了這無數排列組合時空中永遠的一瞬,或許說來吊詭,正是這決定性的瞬間制造了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三維空間里的永恒,從而達到了與線性時間的對抗。在線性時間的行進中,新舊難免帶來大量的遺忘,隔閡因此產生,但懷念也因之誕生。尼采的“瞬間即永恒”從哲學角度重新衡量時間與價值,布列松的攝影理論則依托于攝影來達到作品固定時空瞬間的愿景,而葛亮正是用他的香港書寫去攝錄這些決定性的瞬間,以對抗遺忘,從而對抗時間。香港的確是一座不乏相遇的城市,而葛亮是一個捕捉相遇一瞬的好手。這些本是時間邊緣角落的一瞬,自捕捉的固定時起便從現(xiàn)在變成歷史,而歷史也能在讀者的一次次閱讀和闡釋中獲得重生的機會。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葛亮小說中的香港書寫,本身也是創(chuàng)造記憶、制造相遇,并且留存住香港“集體記憶”的重要方式之一。

      我常常在葛亮的小說中尋找我所熱愛的香港——這個香港當然和我的記憶似又非似,它充滿著一種褐色的老電影基調,更有厚度,更有來路,也更有一種區(qū)別于燈紅酒綠的文化積淀和相似于人生營營的感同身受。在北角街頭,我曾隨手拍過一張照片——紅色的叮叮車晃晃悠悠穿街而過,車窗與反光于其上的麥當勞招牌的光影模糊中,是若隱若現(xiàn)的新光戲院。這是一個過客眼中的北角一瞬,卻在閱讀拉扯著原鄉(xiāng)的中國血脈、見證著香港集體記憶的葛亮小說時,一同組成了愈加豐滿的香港想象。那輛叮叮車的叮叮當當時?;仨懺诙H,哼著沒有再走幾步扎進葛亮小說里的那條春秧街的遺憾。叮叮車前的人流徐徐,車來讓道,車走占道,浮城熙攘,萬千氣象或柴米油鹽,皆匯入此番市聲鼎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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