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齊
珠江河口三角洲地區(qū)河網密布,自清雍正年間以來大量“沙田民”上岸,“沙田民”上岸后受到周圍廣府、客家文化的影響,形成了許多別具特色的傳統(tǒng)水鄉(xiāng)村落。在這些村落中,涼棚不僅是一處人文景觀,同時作為公共空間還承載著重要的社會功能。隨著社會變遷,涼棚的形態(tài)及功能都發(fā)生了極大的改變。
作為嶺南水鄉(xiāng)村落獨特人文景觀的涼棚,其起源與明清以來珠江河口三角洲“沙田民”聚落的形成有著極大的關系。成書于明末清初的《廣東新語》中就記載了沙田民的“圍海造田”的行為:
古時五嶺以南皆大海,故地曰南海。其后漸為洲島,民亦蕃焉。東莞、順德、香山又為南海之南,洲島日凝,與氣俱積,流塊所淤,往往沙漸高,植蘆積土,數(shù)千百畝膏腴,可趼而待。而農民又輒于田邊筑壩,以致封岸之田崩沒,而流其泥沙至壩,以為浮生,以故爭訟日甚,有司者每不能平。使能于沙田已報稅者,按籍給之。
最初,沙田民棲居于小艇之上,直至雍正七年(1729年)沙田民被允許上岸,他們在珠江河口三角洲地區(qū)密布的河涌的堤壩上廣建茅寮以棲身?!断闵娇h鄉(xiāng)土志》中記載:“雍正七年,詔令民有能蓋屋棲身者,許其在近水村莊居住,本以示一視同仁,自是泛宅浮家之輩,且有更易姓氏以自附于大族?!?/p>
根據田野調查中的一些老人回憶,珠江河口三角洲鄉(xiāng)村傳統(tǒng)涼棚的建筑構造與沙田民的茅寮相同,此外在當?shù)胤窖灾校懊╁肌币捕啾环Q為“棚”,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嶺南水鄉(xiāng)村落中的重要景觀涼棚最初的起源與舊時沙田民上岸棲身的茅寮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搭建茅寮,一般先要在水上用嶺南地區(qū)較為常見、廉價的杉木打樁,然后在樁上搭起棚架。茅寮內部多以杉木或竹木做柱,以竹木做椽,頂部以稻草、甘蔗皮、甘蔗葉為定蓋,四周用杉皮、稻草混合泥漿抹為墻面,一些有條件的人家會用泥磚壘砌陸地一側的墻體。個別條件比較好的家庭的茅寮會蓋到兩層,底層放置農具,上層住人,這種家庭在當?shù)匾脖环Q為“高棚仔”。一般茅寮的面積為20平方米,由于杉木長期泡在水中易被腐蝕,一間茅寮的使用壽命僅為十年左右。為了有效防止火災,茅寮之間皆相隔一定的距離。
嶺南水鄉(xiāng)地區(qū)的許多地名如“寮步”“樟棚”都被認為是與這種水邊木質建筑有一定的聯(lián)系。茅寮是智慧的沙田民適應、利用珠江河口三角洲特殊的自然環(huán)境的產物。其所用的建筑原料在嶺南地區(qū)較為常見。嶺南炎熱多雨,由于水的比熱容較大,河涌附近的微氣候較陸地之上更為涼爽,茅寮建于河岸邊較易散熱。由于珠江河口三角洲河網縱橫的地理特點,茅寮建于水邊也方便了沙田民利用舟楫下地勞作以及來往交通,在過去一些河涌邊常建有供農人田間休息的公共茅寮,因此在嶺南水鄉(xiāng)當?shù)匾灿小八鋭谧鳎疂q回棚”的說法,這種田間地頭的公共茅寮,也被當?shù)厝苏J為可能是涼棚的最初起源。
沙田民上岸后便與廣府民系、客家民系之間的交往交流日益緊密,大量的沙田民開始“廣府化”“客家化”。當時,流行于廣府、客家村落且更為舒適耐用的以泥磚或青磚建造的“直頭屋”“行頭扒屋”“明字屋”開始取代涌邊的茅寮成為上岸沙田民最主要的居住空間。茅寮或涼棚便只能成為居住空間的補充。傳統(tǒng)民居空間面積極小,一般“直頭屋”以及“行頭扒屋”使用面積僅為20~40平方米,即使富裕人家較大的明字屋使用面積也不超過50平方米。家屋面積的限制必然無法滿足家庭人口增長的需求。因此嶺南水鄉(xiāng)農村多將幼年男性在五六歲時,送至涼棚集體居住,直至成年后結婚。
“茅寮”與“涼棚”建筑形式上相同,但二者的區(qū)別在于涼棚具有高度的社會公共屬性,當一座茅寮成了未婚、未成年男性集體生活的主要空間之時,其性質也就從“私人空間”轉變?yōu)椤肮部臻g”。傳統(tǒng)的涼棚與茅寮在空間上存在著一定的差異。傳統(tǒng)涼棚多為兩層空間,上層用于未成年男性居住,下層則被作為休閑、娛樂、社交以及儲物的場地。此外,作為嶺南傳統(tǒng)村落中公共空間的重要象征——榕樹,就出現(xiàn)在了涼棚附近并與其一道組成一種具有社會性的公共景觀。涼棚的“集體生活空間”性質使其成為未成年男性“社會化”的重要場域,其承載了對未成年男性濡化教養(yǎng)的重要社會功能。在傳統(tǒng)涼棚的生活中,集體內成員要服從其內部的紀律與秩序,“大言悉聽”和“不犯眾怒”一般是涼棚生活中的兩條重要記錄。所謂“大言悉聽”,即所有人都必須服從棚長以及集體內年長者的絕對權威。“不犯眾怒”中的“眾”有兩層含義:一者指“出眾者、能服眾者”,即涼棚內不可頂撞年長享有較高威望的男性;二者為涼棚內的大眾,即在涼棚內當與人為善,遵守紀律,講信修睦。涼棚內的小集體會通過公共選舉推選棚長,棚長對內管理公共收支。涼棚內的收入來源主要是將收集的尿液、糞便作為肥料出售,一些因“共同志向”而組建的涼棚集體會通過組織集體勞動獲得收入并購買少量的公有田作為經濟收入來源;涼棚的主要開支即是用于其修繕。同時棚長也管教其成員遵守紀律秩序。據童年時在涼棚中生活過的老人回憶,當涼棚內的小孩違反“棚規(guī)”時棚長可當家長之面責備管教,父母不得出面阻攔。棚長對外也有保護其成員不受欺負的義務。在涼棚集體成員的心目中,棚長是一個大家庭中兄長的角色。棚長以身作則影響著男性青少年的成長,當?shù)乩先嘶貞?,涼棚里的許多小男孩在長大后出于責任感、自豪感往往都積極競選棚長。
當?shù)厝苏J為,嶺南水鄉(xiāng)男性自幼在涼棚中的“社會化”過程中樹立起遵守秩序、講信義的“契約精神”。在嶺南水鄉(xiāng)廣府化、客家化的沙田民傳統(tǒng)社會中,國家力量長期真空,宗族力量也長期分散且微弱,當?shù)厣鐣荛L期保持和諧穩(wěn)定,秩序井然,與當?shù)啬行宰杂自跊雠镏械摹吧鐣边^程中所養(yǎng)成的“契約精神”不無關系。正如日本學者藤井明所言:“共同體依靠制度得以存續(xù),制度作為體系滲透到聚落空間當中。正是因為該體系有效地發(fā)揮作用,所以聚落才得以延續(xù)至今。在聚落共同體內部有社會制度,在家族里有家族制度。它們作為社會的體系而成立,通過有效地發(fā)揮作用防止外敵入侵,防止內部土崩瓦解。在聚落景觀中可以看到以幾何學的構圖表現(xiàn)出來的經過漫長歲月沖刷形成的制度。這就是聚落的空間圖示,它作為民族、部族固有的體系被繼承發(fā)揚?!保ㄌ倬髦?、寧晶譯:《聚落探訪》,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03年)在嶺南水鄉(xiāng)傳統(tǒng)鄉(xiāng)村社會中,涼棚也可以被看作是一個典型的被物化、空間圖式化的制度。
在嶺南水鄉(xiāng)人的傳說中,今天許多涼棚都已有近百年的歷史了,個別涼棚甚至可以上溯到清道光、咸豐、同治年間。涼棚的命名多能體現(xiàn)出“共同體”的性質,最明顯的案例即許多涼棚多以男性社團名字來命名,“××社”是涼棚多見的命名方式(如農安社、農義社等)。此外,一些涼棚的命名也體現(xiàn)出了宗族或姓氏共同體的特質(如林姓涼棚、曾坊涼棚)。還有一些涼棚的命名則有一定地域共同體的色彩(如巷尾涼棚、五坊涼棚)。
傳統(tǒng)涼棚是一個典型的由青少年男性所組成的小團體、小社會,嶺南水鄉(xiāng)傳統(tǒng)社會的每個成年男性在成家前都有過相當長時間的涼棚社會經歷,在成家以后各種社交活動同樣也離不開幼年時在涼棚結下的友誼,即使離開了涼棚其也是連接男性社會關系網絡的重要紐帶,因此涼棚在補充居住空間,為未成年男性提供“社會化”場域的功能之外,還有重要的社會交往、社會團結功能,涼棚對嶺南水鄉(xiāng)男性個人所產生的影響幾乎貫穿其終身。在舊時的嶺南水鄉(xiāng)地區(qū),男性之間的“拜把子”行為極為常見,拜把子有其社會目的,珠江下游不少農村姓氏、宗族關系較為復雜,加之當?shù)胤吮I盛行,人們更多地通過拜把子來實現(xiàn)互助以及自衛(wèi)。傳統(tǒng)涼棚內結義風氣極為濃厚,因此“拜把子”的對象也多以涼棚中交往的“異姓兄弟”為主。通過涼棚內“拜把子”形成的男性團體在一定程度上扮演著微型政權的角色。一方面嶺南水鄉(xiāng)人重義,涼棚內的結義兄弟往往會形成一方的實力團體;另一方面涼棚內“德高望重”的領導者在走出涼棚真正走向社會后,在水鄉(xiāng)地區(qū)也能成為呼風喚雨的一方實力派人物。當新中國成立初期,一些涼棚中的實力派人物甚至能對初建的基層政權產生影響。東莞市麻涌鎮(zhèn)漳澎村的老人回憶新中國成立前一個有爭議的人物“吳文彪”的故事便是其中的典型:
在解放前后,漳澎還是三個坊??煲夥诺臅r候土匪聽說解放軍要來就都丟盔棄甲跑了,這時大家見形勢有變,村里的那些強人都想借此變局爭奪各“坊”的領導權,奪取了坊的領導權,以前的煙館、賭檔交給土匪的保護費就可以交給新的“領導人”了,大家都想乘此機會撈上一筆。南安坊里有個強人叫吳文彪(音),他是現(xiàn)在的四坊人,年輕的時候在涼棚里當“棚長”領導涼棚里的年輕人,他威望、能力都很出眾,當時南安坊各個涼棚的人都愿意聽他的。不僅如此他還闖蕩過廣州,在廣州結識了好多國共要員,有見識有膽量。他回到漳澎振臂一呼,南安坊的曾跟他(住)一個涼棚的年輕人都響應,那個時候講“得涼棚者得天下”,只要涼棚里的年輕人都支持他,那他在水鄉(xiāng)就是有實力的人物,無論國民黨還是共產黨想要在村里站得住腳都必須要找他合作,畢竟年輕人都聽他的。后來吳文彪受到小人陷害連夜外逃香港。但聽說他(吳文彪)在香港闖蕩得也是風生水起,畢竟威信在涼棚里足以服眾者都是有能力之人。
在過去的許多傳統(tǒng)嶺南水鄉(xiāng)村落中,涼棚對于村中青年男性具有無可替代的影響力,其無疑可以算得上是一個重要的權力中心。這與涼棚中通過結義、選舉能人帶領眾兄弟稱霸一方的權力生成方式不無干系。而在涼棚中,社會化的佼佼者往往也都有成為舊時地方精英的潛質。
新中國成立后,國家權力進一步深入地方基層。涼棚也被基層所利用并將其納入服務社會主義建設的軌道。在這個背景下,涼棚制度開始改革。首先,涼棚的命名開始淡化過去的社團、宗族色彩,以地域命名開始成為涼棚命名的主流。這樣從觀念上涼棚由作為超地域的青少年男性組織象征開始向地域整合單位轉變。水鄉(xiāng)地區(qū)的老人回憶,20世紀50年代,過去涼棚中有威望的強人便開始嶄露頭角,他們大多都能比較順利地競選為各生產隊的負責人,這樣涼棚中因共同童年經歷凝結成的感情紐帶便很好地發(fā)揮在了集體生產中。此外,為了便于信息公開,生產大隊每日的排工、財務公開及重要事項的通知同樣是以涼棚為單位。每日的排工及重要通知都會由專人用粉筆書寫在涼棚的墻上,涼棚在很大程度上也承擔了生產動員的功能。在涼棚里公布重大事項的“傳統(tǒng)”延續(xù)了下來,如今在村里的涼棚的外墻上,仍然還能看到張貼著村中及村中各坊重大事項公開的相關告示。
改造涼棚是為了適應大規(guī)模集體化生產的需要。從這時開始,涼棚又同時扮演了“生產隊食堂”和“生產隊俱樂部”的雙重角色。涼棚的社會交往功能、文化娛樂功能與生產組織功能進一步加強。由于新中國成立后生產力的提高,涼棚的材質也發(fā)生了改善,一些涼棚中甚至鋪抹了水泥地面。東莞作家龍浦堯在《水鄉(xiāng)涼棚》中回憶了他在1968年初冬來水鄉(xiāng)農村插隊時所見到的涼棚:
這是一座建在涌邊的兩層建筑,水泥鋪的地面,二層的樓板則是木板鋪就。下層近水之處連接著一個伸出水面也是木搭的水臺,水臺上橫擺著幾條長長的木凳,上面坐滿了談天說地的男人,他們談論著生產,交流著從各處得來的信息。水臺下面,幾十只農家小艇在隨波蕩漾。水臺對面近墻的一邊,是一排木搭的大通鋪,我們幾個知青被安排睡在那里,不過,這大通鋪并不為我們所獨占,我們的旁邊,還有十多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密密擠擠地一字排開,與我們睡在一起,顯然,我們的到來,把他們擠在一邊。
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通鋪旁邊的墻壁上,整整齊齊地懸掛著各種各樣的樂器,這些樂器對我來說大都不陌生,我認得其中有二胡、三弦、秦琴、邊祖。我正思疑著這些樂器是不是掛在墻上的裝飾品,一個渾身黝黑的壯漢走近懸掛樂器的墻壁,伸手將一把二胡取了下來,只見他坐回水臺邊的長凳上,熟練地調校好弦音,然后拉起了樂曲。他的琴聲似乎是號令,琴聲剛一響起,便陸續(xù)有人從長凳起身到墻邊取樂器,很快,掛在墻上的樂器便被取去一空,原先的二胡獨奏,也就變成各種樂器的齊奏了。
雖然在生產合作化、“大躍進”、農業(yè)學大寨、人民公社化運動等一浪高過一浪的集體生產建設運動中傳統(tǒng)涼棚的社會功能有了轉型,但這也導致了傳統(tǒng)涼棚的衰落。這時為響應上級單位關于“生產軍事化”的要求,水鄉(xiāng)地區(qū)的許多農業(yè)生產大隊響應“食在田間,睡在田間”和“節(jié)約生產時間,提高生產效率”的號召,一些傳統(tǒng)涼棚被拆除,其木料被用于修建田間茅寮,加之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廣東沿海地區(qū)臺風災害頻發(fā),部分涼棚在受損后也并沒有得到及時有效的修理,許多有著幾十年甚至近百年歷史的涼棚就此湮沒。
如今我們在水鄉(xiāng)地區(qū)所能見到的涼棚皆為改革開放后重建的。據當?shù)厝嘶貞?,改革開放后人們的生活開始日漸富裕,許多過去“涼棚共同體”中的成員開始集資對涼棚進行“拆舊建新”改造,改革開放后重修的涼棚就不再采用傳統(tǒng)竹木結構,而使用鋼筋混凝土結構。嶺南水鄉(xiāng)地區(qū)重建涼棚的風潮從80年代初一直到了21世紀初,在今天“鄉(xiāng)村振興”的背景下,涼棚作為水鄉(xiāng)重要人文景觀得到了基層政府的支持,許多行政村甚至撥??钣糜跊雠锏男蘅樑c改造。據當?shù)匾恍├先嘶貞洠敃r大家都愿意出資重建涼棚幾乎都是出于從小對涼棚的情感與認同:
現(xiàn)在上了年紀的人都是從小在涼棚里長大的,涼棚對我們來說不僅是集體更是家,涼棚里的人都是我們的兄弟,以前我們出去都會說自己是“××涼棚”的人,在外面受欺負了也都是涼棚里的兄弟給自己撐腰,所以大家對涼棚都是有感情的,都不愿意這樣看著自己“家”就這樣徹底不在了,雖然說后面生活好了,年輕人不用住涼棚了,但這里還是大家一起玩一起聯(lián)絡感情的地方,重修涼棚談不上“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但重修涼棚還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舊時涼棚不僅是男性青少年共同體的象征,更是在男性青少年成長經歷中有著無可替代的作用,涼棚是曾經記憶的載體以及維系限制人與人感情的重要紐帶,大家積極出資重修涼棚更是出于“報恩”的情感。在前文中所提到的《水鄉(xiāng)涼棚》中也記述了香港富商陳冠杰和涼棚的故事:
一位當今事業(yè)相當成功的漳澎籍香港企業(yè)家陳先生,向我講述了他與涼棚的一段往事。20世紀50年代初,因為父親遠走、母親入獄,他成了孤兒。為了生存,還未滿12歲的他,揣著戶口遷移證,獨自一人從廣州回到故鄉(xiāng)漳澎,由于爺爺?shù)碾A級成分是地主,家鄉(xiāng)的房子早已于土地改革時被分掉,礙于他的家庭背景,他原籍的生產社又不愿收留他,他成了一個無地可立、無家可歸的淪落客。負責接待他的李鄉(xiāng)長只好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把他安排到自己所在的生產社當牛草仔,但他的食宿如何安排,卻令李鄉(xiāng)長費了不少心思。最后,李鄉(xiāng)長把他領到了自己出身的涼棚里,后生們?yōu)檫@位無家可歸的孤兒在涼棚擠出了一個鋪位,并為他買來一個瓦煲,又在涼棚旁邊一個有瓦遮頭的地方,用三塊紅磚替他壘起了煮飯的灶臺……
二十多年過去了,歷經磨難之后在香港和大陸創(chuàng)下一番事業(yè)的陳先生回到了漳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出資將當年自己躑躅街頭時庇護過自己的涼棚修葺一新。
20世紀80年代初由于家屋空間仍然普遍有限,因此一些未婚的青少年男性依然會選擇前往涼棚居住。然而也正是從那時起,嶺南水鄉(xiāng)鄉(xiāng)村的家屋開始得到了質的改善,家屋空間的擴大不再需要涼棚作為男性居住空間的補充,涼棚的社交、娛樂功能的比重開始日益增加并逐漸占據了絕對地位,這也導致新式涼棚的內部布局、設施較之以傳統(tǒng)涼棚發(fā)生了質的變化。舊時娛樂手段較少,人們多在涼棚內演奏樂器、唱粵劇,樂器也是涼棚內一項很重要的陳設,但今天的涼棚里樂器擺件已極為少見。現(xiàn)代涼棚里大部分的空間是用于放置棋牌桌、麻將桌,一些涼棚內甚至還有電視、卡拉OK等娛樂設備。現(xiàn)代涼棚雖然內部保留了木板臥榻,但臥榻主要是供人午休、聊天以及下棋打牌,已沒有人還在涼棚內居住。一些涼棚雖還保持著二層布局,但二層多已廢棄?,F(xiàn)代涼棚的經費或來自鄉(xiāng)民募捐(這些“自營”的涼棚每月每季度都會公開財務收入及支出),或外包于個體商戶并通過出租麻將桌獲得收入。如今的涼棚也不再是只是男性的專屬空間,涼棚里的娛樂設施也吸引了相當多的女性。此外,由于近年珠江河口三角洲的河涌大面積消失,許多涼棚也早已不再沿河而建,其建筑形式更類似于今天較為常見的涼亭式建筑,直觀上來看其空間、功能更加趨近于現(xiàn)代建筑學中的小型的廣場與公園。
雖然,今天的涼棚無論是功能、形態(tài)都已經發(fā)生了質的轉變,但其對于嶺南水鄉(xiāng)人的日常生活而言依然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從今天的一些涼棚中我們也能看到一絲絲的傳統(tǒng)水鄉(xiāng)社會的痕跡。如在今天漳澎村的“同和社”涼棚內,沿河涌的“頭”旁懸掛有一艇“龍舟”,每當端午“龍舟景”之時,“同和社龍舟隊”便會代表本涼棚出征端午賽龍舟,涼棚在一定程度上依然被視為一個共同體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