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歷琦 內(nèi)蒙古農(nóng)業(yè)大學
村東頭有棵老樹,長得很粗,需要三個小伙子才能勉強環(huán)抱。
村西頭有個老樹,老光棍一個,沒人知道也沒人在意他的年紀,他每天除了干農(nóng)活就是種樹。
聽村里的老人說,這棵老樹跟那個老樹年齡差不多。
不知是因為老樹年紀和樹一樣大,還是因為他干完活后老是種樹,大家便喊他“老樹”,男女老少都這么喊。
老樹一言不發(fā)。
我小時候和村里的其他孩子一樣,都喜歡在村東頭那棵老樹下玩耍。我們喜歡躺在樹下,在樹旁捉迷藏,撿樹上掉下來的枯枝。只是我們再怎么調(diào)皮,也不會爬到樹上,因為大人不允許。
我小時候會和小伙伴一起,欺負村西頭的那個老樹。我們會故意給他使絆子,偷偷把他打好的水倒掉,把他剛挖好的樹坑填平。只是我們再怎么調(diào)皮,也不會拔掉那些小樹苗,因為大人不允許。
老人說,老樹是有靈性的,小樹長大了就能變成木材,這兩樣都是動不得的。
老樹不置可否。
我上小學時的一天,村里來了個坐黑色轎車的人,他穿著西裝,走下車來,和村里人形成了強烈反差。
那個人在村里轉(zhuǎn)了一圈,盯了很久村東頭那棵老樹,最后在老樹種的那片林子——村西頭的小山坡上停了下來。他看了很久,然后說:“這些樹長大了就能成材,砍下來賣個好價錢。”那人還承諾,等十年后,樹都成材了,他就把它們都買下來。
村里人沸騰了。他們聽說種樹可以賺錢,紛紛開始種樹。村里刮起了一股“種樹風”。也有些人,種樹時嘴也不閑著。他們一會兒眼饞著那棵老樹,一會兒又罵老樹不仗義,沒告訴他們這個生財之道,自己偷摸種樹賺錢。
老樹還是老樣子。
“種樹風”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段時間以后,村民們都不種樹了,因為大家需要馬上能到手的錢。后來,成活的小樹大多被老樹照顧著。有的人因此還在背后唾他:“還給別人擦屁股!”
老樹依然我行我素。
又過了些年,我上了高中,家里日子變得緊張起來,外面木材批發(fā)又成了新興產(chǎn)業(yè)。于是,人們把自己之前種的樹都砍掉了,我家也是這樣。
砍樹的時候,誰也沒想起老樹。直到有一天,有人說村東頭那棵老樹砍下來應該能賣不少錢,不如把它砍掉,反正也沒有主人,換來的錢大家分,出力多的、日子緊的多得。
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我父母在內(nèi)的多數(shù)村民支持。但在商議的時候,誰也沒告訴老樹,或者說,他們誰也沒想起老樹。
到了砍樹那天,村里人紛紛圍了上來。當鋸子要貼近老樹的時候,老樹突然沖了出來,像要撲到老樹身上似的。他的速度很快,快到令人驚訝,可惜還是晚了一步,老樹被無情的電鋸割開,飛出金黃色的木屑,如同金色的血四處飛濺。
老樹定在了那里,臉色發(fā)白,眼睛空洞無神,嘴唇毫無血色。
刺耳的電鋸聲停下了,老樹轟然倒下,老樹也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上。
村里人把他送回了家,當天夜里,他就死了。
老樹沒有任何親人,大家就把他埋在了村西頭那片小樹林附近草草了事。再后來,也有人打過老樹生前種的那些樹的主意,但大家都說,那是老樹留下的最后的東西了,最終沒有人動那些樹。
又過了幾年,距離那個坐黑色轎車的人來到村里已有十年。我上了大學。村里人沒等到他,也還在為錢發(fā)愁,尤其我的父母,因為我上了大學,開銷比上中學時更大了。
一天,村里來了個坐白色轎車的人,他看了看老樹生前種下的那片林子說:“這一帶因為這片林子,可以搞個‘農(nóng)家樂’,城里人可以在森林里體驗住木屋的感覺?!彼€說前期投資由他出,建好后由村民們共同經(jīng)營管理,他只提取兩成利潤,余下的都歸大家。
村里人又沸騰了。大家紛紛按照他的要求出人出力。很快,一間間林中小屋搭建起來了,“山野人家農(nóng)家樂”掛牌成立了。村里人正式吃上了旅游飯,收入也慢慢穩(wěn)定下來。
此時,人們想起了老樹。沒有他留下的這片林子,就沒有農(nóng)家樂,人們更享受不到農(nóng)家樂帶來的實惠。
原來,那個被人們看不起的老樹,早已踐行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老樹會永遠活在村民心中,“老樹精神”也會永遠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