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珍
七八年前,去吉林查干湖看過一次冬捕。
在十二月底的某天,我和小莉阿姨一起坐上飛機(jī),開始這一次奇妙的同游。時隔久遠(yuǎn),只記得在機(jī)場看到她穿得極多,圍巾、帽子、手套一應(yīng)俱全,而我也在她的提醒下全副武裝,后來祭湖時只能滾動前進(jìn)。饒是如此,卻也在兩天后的妙因寺遭遇嚴(yán)寒毫不留情的狙擊,用阿姨的話說就是:“穿再多也沒用,一下被風(fēng)打透了!手根本不敢拿出來!”
那天在妙因寺其實(shí)并沒有風(fēng),只是漫天漫地?zé)o處不在的寒意。也是那次,我見識到了東北室內(nèi)外的巨大溫差。
第三天才真正到冰湖上。
和妙因寺的陰冷不同,太陽出來了,一切都不一樣了。依舊沒下雪——大雪紛飛只在南方人的想象里,到處都是凍得鐵硬的地,固態(tài)的水,沒精打采的枯枝。仍然活躍的,只剩下湖面上興高采烈的游客們,跑來跑去的狗,馬,汽車。
那是冬捕祭湖的正日子。不知從什么地方跑過來數(shù)不清的人,還有看上去就很重的載貨大卡車在冰上深思熟慮地開著,讓人想起《西游記》里的通天河。師徒一行來到河邊,看到冰上有人行走,問了才知是去西梁女國做買賣的,這邊百錢之物那邊可值萬錢,反之亦然,因此“人不顧生死而去”——也就是說,并不是沒有冰破人亡的可能。唐僧便感慨道:“世間事唯名利最重。似他為利的,舍生忘死,我弟子奉旨全忠,也只是為名,與他能差幾何!”光為這句,也不能說三藏一味迂腐。
而此時查干湖偌大冰面上熙熙攘攘,車來人往,卻不知為名還是圖利——此地的冰肯定比通天河結(jié)實(shí)得多,如此才能容許多演員裝扮成薩滿在冰上舞戲。我站在一個臺子上遠(yuǎn)遠(yuǎn)看著,學(xué)本地人買了一根冰糖葫蘆慢慢地咬,只覺得牙間冰涼甜脆。
少頃,機(jī)器開始鑿湖。許多人往那邊跑去,連卡車都轟隆隆過去了,我卻不禁替那已破的冰面擔(dān)心。又過一會兒,有人發(fā)一聲喊:捉到頭魚了!
更多的人跑過去了。我也下了臺子,往那邊走了幾步。阿姨突然出現(xiàn)在旁邊,拉著我就跑。但頭魚似乎不止一條,因?yàn)楹芸煊挚吹狡渌藨牙锉е篝~欣喜若狂地狂奔,唯恐有人要搶。一個小個子男人懷里的魚尤其肥碩,還有個穿貂的婦人,不怕臟地緊緊摟著一條還在大口喘氣的胖魚。原來不是頭魚,是頭網(wǎng)——拖上來了一整網(wǎng),當(dāng)場一一高價賣出。在那樣舉世若狂的氣氛下,多少錢一斤也是有人要的。但會不會是早就在冰下備好的養(yǎng)殖魚?頭魚也多半是商人求個彩頭——如此看來,也仍是“為利”。但更可能是名利不能定義的一種儀式感,以及成年人難得的游戲的快樂。
小莉阿姨似乎也動了心,我拉了拉她:“怎么帶回去?”目睹這么多人為魚瘋狂,已經(jīng)值了。何況還在冰天雪地里吃到了糖葫蘆,還要坐車去什么地方吃魚湯泡飯——大概是湖周圍的農(nóng)家飯莊,一進(jìn)屋就被暖氣弄得昏昏然,因此我什么也不記得,只記得新米飯盛出來香得驚人,軟糯飽滿的一粒粒浸透鮮美魚湯,太好吃了,像整個人在冬天最深的夢境里走了一遭,醒來后再也吃不到了,很惆悵。還不如從來就沒吃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