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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妹

      2022-04-19 05:28:00明月
      安徽文學(xué) 2022年4期
      關(guān)鍵詞:阿甘隊長饅頭

      明月

      黛妹高小畢業(yè)了,畢業(yè)也就下學(xué)了,本想往前再走一步,無奈一把手父親說,還上個啥呀,能認(rèn)識自家姓名和工分不就行了。

      一把手赴朝參戰(zhàn)時,被美國鬼子的炮彈借去半條胳膊,諢號一把手,是功臣,被生產(chǎn)隊養(yǎng)了起來,屬于半養(yǎng)。不能負(fù)重,隊長就派一把手去看青,每天記十分。那時,一個分值八分錢,八毛錢夠買一支銅鍋鋁嘴旱煙袋,兩只牛窯夜壺,五斤粗鹽,外搭半封火柴。

      立冬后,小麥全部臥地,不用再去看青了,隊長又派一把手趕輛牛車,到二百里外的懷遠(yuǎn)茨淮工地拾糞饅頭,一天同樣記十分。于是,突擊準(zhǔn)備了三張秫秸箔,十二根木樁,三只尿桶,一把鐵鍬,兩把平頭锨,一對糞箕子,以及他和女兒黛妹的一應(yīng)生活用品。自駕牛車,帶上黛妹,一路鞭花,吱吱扭扭遠(yuǎn)去了。

      黛妹豆蔻年華,丟在家里不放心,帶她去工地長見識。在路上晃蕩了兩天半,才順利到達(dá)工地。晚間,一把手跟民工擠大鋪,黛妹找廚娘打通腿。

      次日,一把手圍了三個露天茅廁,一個留給大隊指揮部,一個給生產(chǎn)隊,再一個專供喜歡屙跑屎的滑蛋。一把手負(fù)責(zé)另外倆坑,黛妹負(fù)責(zé)看野坑。

      隊長背著手走過來,跟黛妹說,如果你看的這只野坑,能拾到與另外倆坑同樣多的糞饅頭,就給你每天記半個勞力分。

      黛妹就問父親,給半個勞力分是多,還是少?

      一把手說,夠買一把半老煙葉了,不少!

      瓦主任為方便民工,讓黛妹身兼二職,以集體的名義到附近集鎮(zhèn)進了一批針線、手套、毛巾、棉帽、香煙、火柴、蛤蜊油,臭肥皂、草紙等日用品,在野坑附近擺個日雜攤,官稱代銷點。

      瓦主任交代隊長說,給黛妹再加三分,湊夠一個女勞力分。

      黛妹為了招攬顧客,便把招牌“大”在胸前。有人光顧,就笑臉相迎招呼客人;沒人時,就扯著嗓門瞎唱。黛妹天生一副好嗓子,喜歡唱歌,有革命歌曲,也有樣板戲選段,間雜民間小調(diào)。黛妹長相甜,歌聲也甜,留一條油亮亮的大辮子,走一步三晃悠,扮演李鐵梅不用化裝。這一唱,便勾來不少屙跑屎的滑蛋,真屙或假屙,真買或假買,遠(yuǎn)遠(yuǎn)地跑過來,只為剜她幾眼,或聽她一曲美妙的歌聲。一天下來,一把手把三個糞坑挖出來堆成兩丘糞饅頭,估估堆兒,黛妹的收獲居然與他倆坑的糞饅頭基本持平,就到隊長那里為她請功。

      隊長一高興,又給黛妹長兩分。

      這樣一來,黛妹就與父親的報酬拉平了。

      顧此失彼,黛妹把鄰隊的滑蛋吸引過來屙跑屎,惹惱了相鄰大隊的拾糞老頭,就找到隊長告黑狀,說黛妹這人不地道,搶了他的糞饅頭。

      隊長歪頭笑笑說,黛妹一個小姑娘,咋會去搶你的糞饅頭呢?

      她用唱歌搶。

      隊長又笑笑,黛妹天生會唱歌,我管民工的吃喝拉撒,卻無權(quán)管她別唱歌呀。

      拾糞老頭歪頭想想也是,氣得哼了一聲,扭頭走了。夜里,黛妹的糞饅頭不知被誰偷咬一口。那年頭化肥金貴,人們便向家畜家禽的腚眼兒掏糧食。一把手背著手,歪著頭圍著糞饅頭轉(zhuǎn)了一圈,毛估一下,至少丟兩擔(dān),心疼得直吸溜嘴。晚飯后,借馬燈照明,在距離糞饅頭十米開外的地方挖個臥???,坑底填滿麥草,偽裝起來,開始蹲坑。連蹲兩天沒見動靜,到了第四天雞鳴三更時,一個小黑點爬進他的視界,黑乎乎一大團,拉進一看,頭戴大耳朵軍帽,帽舌兒耷拉著,擋住半張臉,上穿泥青布大襟襖,腰際的大帶子爬過膝蓋,分不清是啥人。趕巧,這刻兒嗓子眼兒癢癢,遂捏一撮泥土送進嘴里壓一壓。那黑點東張西望,瞻前顧后,躡手躡腳貓近糞饅頭,剛裝好一擔(dān),正想抬腿走,一把手便悄然飄到他腚后。

      一把手當(dāng)過偵察兵,拳腳不俗,趁其不備,一別子把他放倒,上前拿住,扭送到大隊指揮部。剛巧瓦主任帶著宣傳隊來工地進行慰問演出,遂扭亮馬燈,那偷糞賊立馬原形畢露,原來是相鄰大隊的拾糞老頭。

      一把手問瓦主任,打算咋辦他?

      瓦主任說,夜不行更事,先把他繩起來,天明才說。

      凍壞了咋辦?

      把他關(guān)進廚房鉆草窩。

      天剛模糊亮,一把手就搖響指揮部的門環(huán),問瓦主任,到底咋辦他?

      主任說,我來聯(lián)系一下。

      當(dāng)下便擰通了相鄰大隊指揮部的電話,接電話的是邱主任,彼此認(rèn)識,瓦主任就把拾糞老頭的偷盜行為上綱上線說了。

      邱主任說,拔得有點高了,一個老天爺管著,都不外,看著辦吧。

      瓦主任說,看著辦是咋辦?

      邱主任還是那句話,都不外,看著辦吧。

      瓦主任就明確指出三條路:一、重罰;二、游工地;三、開批斗會。

      邱主任沉吟片刻兒,回復(fù)道,是本門堂叔,就重罰吧。

      罰四擔(dān)優(yōu)質(zhì)糞饅頭。

      邱主任一愣怔,這糞饅頭咋分優(yōu)劣呀?

      不摻土兌假。

      瓦主任就問一把手,叔,對這個處理結(jié)果可滿意?

      一把手說,再加一條,讓他白紙黑字咬個牙印。

      瓦主任放走了拾糞老頭。翌日夜半時分,一把手的糞饅頭奇跡般復(fù)原了,尚余兩擔(dān)。

      瓦主任把黛妹招呼到指揮部,他要親自驗證一下她的唱功到底如何。擔(dān)心吃不準(zhǔn),又臨時叫上宣傳隊的頭把弦王瞎子,二把弦二哥和臺柱子南雪,四人一同見證,現(xiàn)點幾曲讓黛妹清唱。黛妹不怯場,往人前一站,大辮子一甩,聲情并茂一一唱來。

      瓦主任問王瞎子,師傅,您看這水平,能不能進宣傳隊呀?

      王瞎子翻翻眼說,再長二年骨頭吧。

      黛妹靈機一動,回頭請了一只牛窯香爐,三炷香,頭頂香爐,一路青煙裊裊拜倒在王瞎子面前,請求學(xué)吃開口飯。王瞎子把身子擺在一把太師椅上,晃幾晃端正一下,抱著二胡,翻翻左眼,大概一眼黛妹,翻翻右眼,又大概一眼黛妹,啞默了片刻兒,再度大概一眼說,芳齡幾許了?

      黛妹一愣神,幾許是啥意思呀?眉頭一皺瞎蒙道,俺軟軟乎乎十五了。

      啥文憑?

      高小畢業(yè)。

      為啥不再往上念了?

      爹說,女孩家是外人,能認(rèn)識自家姓名和工分就行了。

      戲子在舊社會屬于下九流,是賤民。

      俺知道,眼下是新社會。

      愛啥樂器?

      洞簫。

      王瞎子再次翻翻眼說,老話講,十年的笛子百年的簫,一把二胡拉斷腰。這份苦你能受得了嗎?

      俺愿把這輩子光陰都搭進去。

      搭上熬死三頭牛的工夫,夠了,那就把香爐留下吧。

      黛妹跟父親商量,拜師禮拿啥好。商量來商量去,決定給王瞎子置辦一副墨鏡,一頂馬虎帽,一套泥青布便裝,一雙千層底黑直貢呢窄臉布鞋。一包裝了,掂掂分量,去見王瞎子。

      王瞎子說,見面禮就免了,抽空陪我爬爬曇城的古城墻吧。

      臨走,送黛妹一支前五后一的六孔洞簫。

      黛妹說,師傅,給俺示范一曲吧。

      王瞎子遂氣沉丹田,吹了一曲青?;▋骸断滤拇ā贰?/p>

      民工二十天一輪休,每輪中間宣傳隊過來一次,蹲一周,一天演一場。黛妹就天天纏著王瞎子給她校正音準(zhǔn)和吐字。黛妹字正腔圓,如珠落玉盤。瓦主任便夸她是個人才,前途遠(yuǎn)大。

      輪休期間,黛妹天天留心天氣預(yù)報,瞅準(zhǔn)連續(xù)兩天沒有雨,就跟父親商量,俺想陪師傅去一趟曇城,爬爬古城墻,了卻他的一樁心愿。從南村到曇城三十六華里,二人坐公共汽車很快就到曇城。王瞎子喜歡曇城的石板路和條石巷,說是用明杖能敲出唐詩宋詞。住下后,先敲大街,再杖小巷。不巧,黃昏時多云轉(zhuǎn)陰,云層鋪得比古城墻還厚,壓得小南山矮下半頭。一群暮鴉圍著塔尖打踅兒,遲遲不肯歸林……東北風(fēng)號了一夜,臨近天明時,楚楚謖謖降下一場雪,雪花兒如同棉絮一般大,飄個不停。

      黛妹問王瞎子,師傅,這天氣,咋爬古城墻?。?/p>

      王瞎子大概一眼滿窗的白鵝毛,說,越是雪天越能找到感覺。黛妹不明白,師傅為啥偏愛選在大雪天找感覺呀。

      王瞎子三分通路,看世界一派渾沌,黛妹扯著王瞎子從北門一級一級爬上古城墻,城墻下是脈小南河,河那邊是綿亙千里的小南山,山上有梅花。二人沿著城垛走,王瞎子大一杖小一杖,杖杖點在白梅上。王瞎子大概一眼小南山說,黛妹,師傅考考你,是南山高,還是城墻高?

      黛妹眨巴眨巴眼,說,站在城墻上看南山,是城墻高;若是站在南山頂上看城墻,是南山高。

      王瞎子說,還不憨呢。

      小南山蒼黛一抹,渾渾茫茫,一群遠(yuǎn)征的烏鴉馱著棉絮大的雪花兒,累得嗚哇怪叫。東北風(fēng)鬼哭狼嚎,比鍛打的菜刀還老,一刀一刀地割。

      黛妹說,師傅,咱到前邊的甕城避一避吧。

      王瞎子說,到了甕城,我教你吹一曲《梅花三弄》。

      黛妹說,師傅,不如先拉一遍我聽聽。

      到了甕城,王瞎子遂操起二胡,邊拉邊哼……

      黛妹目啄南山,思接萬里,沉浸在《梅花三弄》婉約纏綿的曲調(diào)里。

      一曲終了,王瞎子突然冒出一句,黛妹,開口飯不好吃呀,若想打退堂鼓,還來得及。

      黛妹說,師傅,俺命里喜歡它。

      東北風(fēng)一刀比一刀割得疼,棉絮大的雪花兒這一朵咬著那一朵,一咬一嘴血,南山的朱砂梅開了。

      這時,一串低沉的哼哧聲徐徐攀上甕城,爬進王瞎子耳朵里。王瞎子對哼哧聲特別敏感,猛地一愣,黛妹,這是駱駝的叫聲,快下去找找在哪里。

      不禁疑惑,這大雪天,曇城咋會有駱駝呢?

      駱駝的一聲哼哧,驀然勾起王瞎子三十年前的一段辛酸往事。

      王瞎子是甘肅人,天生半瞎,十八歲那年,心中裝著夢中的遠(yuǎn)山,背一把胡琴,一支洞簫,牽一峰駱駝,一路跋涉尋到內(nèi)地,不料那駱駝病死途中,他也大病一場,好不容易摸到菊鎮(zhèn),被一個老大娘救下,從此在這邊落地生根。

      黛妹在甕城門洞里發(fā)現(xiàn)一峰臥駝,正昂首哼哧;一個懷抱冬不拉的老人,病得奄奄一息。王瞎子把他大概幾眼,從面相、衣著、神態(tài)看,不像是個哈薩克人,斷定是甘肅老鄉(xiāng)。

      老人終究沒有扛過一場大雪。翌日黃昏,南山坡墳起一丘雪包,墳頭插枝朱砂梅。

      王瞎子說,苦寒之地不養(yǎng)藝人,老鄉(xiāng)走了,咱也回吧。

      老人撇下的駱駝是峰雌駝,黛妹管它叫阿甘。當(dāng)王瞎子騎著阿甘,黛妹牽著韁繩,一路披著一身雪花兒回到南村時,弄出了不大不小的動靜。村人沒見過這等會吃草的龐然大物,紛紛跑來瞧稀罕,有那潑皮頑童,團團圍著阿甘伸頭縮腦,想摸卻又不敢摸,久久不肯散去。

      王瞎子鄭重提醒說,阿甘欺生,小心咬人!

      瓦主任聞訊趕來,他雖然見過大世面,但也同樣沒見過駱駝,頂著光頭小孫子走上前,也想摸摸。

      王瞎子再次提醒,小心咬人!

      瓦主任眨巴眨巴眼,弄不清阿甘到底咬不咬人,怕嚇著小孫子,便識趣地退到人后,依然高人一頭。

      晚炊一罷,隊長披著油布雨衣,托著旱煙袋,一路青煙裊裊摸到一把手家,掏心掏肺地說,生產(chǎn)隊愿用兩千斤黃豆換你的阿甘。

      一把手托著煙袋,躊躇滿志,啞默片刻兒說,你去問問黛妹吧。

      黛妹說,瓦主任都騎上大鏈盒自行車了,俺家買不起,就權(quán)當(dāng)它是一輛大鏈盒了,不換!

      隊長吧嗒吧嗒嘴,背著手,頗為失望地走進風(fēng)雪里。

      輪休的日子很快過去。太平車、獨輪車和板車,七個轂轆一起轉(zhuǎn),把養(yǎng)足精神的民工一路咿呀拉向二百里外的茨淮工地。一把手和黛妹不想給生產(chǎn)隊添麻煩,決定騎著阿甘去。黛妹讓父親騎,她步行;走了一段時間,一把手怕累著女兒,便讓黛妹騎。

      黛妹心疼父親說,走不大腳。

      一條油亮亮的大辮子左擺一下,右擺一下,大步流星隨后跟。

      藍(lán)天高遠(yuǎn),征鳥伴飛;鄉(xiāng)原千里,路通天涯。

      隊長戴頂大耳朵破軍帽,帽舌一半連著,一半耷拉著,遮住半只眼,倒坐在太平車欄板架上,一只腳放在車廂里,另一只搭在外邊,不停地晃蕩著,一手夾著旱煙卷兒,一手拍打著內(nèi)欄板,瞅著一把手一副悠哉游哉的樣子,頗為羨慕。

      叔哇,能不能也讓侄兒瀟灑幾步哇?

      一把手品他一眼,強調(diào)說,這家伙欺生,咬人!

      隊長弄不清這家伙到底是不是真咬人,頗為遺憾地吧嗒吧嗒嘴。沉默了半袋煙工夫,依舊不死心,叔哇,咬死了噎熊(方言,意為拉倒),俺也得體驗一把。

      一把手再次強調(diào)說,咬人!

      隊長這才勉強死了心,頭搖著,依舊不停地吧嗒嘴。

      車隊咿呀了兩天半時間,終于晃悠到淮遠(yuǎn)茨淮工地。一把手在兩個茅廁中間栽根木樁,把阿甘拴上去。

      阿甘無疑是道風(fēng)景。好奇的民工便趁工休時間紛紛跑過來瞅幾眼,有屎的就把屎留下,有尿的就把尿留下,沒屎也沒尿的就把腳步丟下,順便剜幾眼黛妹,再剜一眼阿甘,這才心滿意足地走開。如此一來,一把手每天的收獲便比先前明顯多出三成。隊長一高興,把父女倆的工分一下提到十二分,與一線民工同工同酬。

      周邊幾個大隊的拾糞老頭怨聲一片,罵一把手父女倆不擇手段。反應(yīng)最大的當(dāng)數(shù)相鄰大隊的邱主任,晚炊時,揣一瓶濉溪大曲,一包油炸花生米,油罐子臉笑成一朵向日葵,一路左高右低摸過來,跟瓦主任大一杯小一盞對吹了半夜,臨走道出此行目的,想把黛妹挖走,說是大隊宣傳隊缺個能鎮(zhèn)場子的角兒。

      瓦主任說,黛妹是瓦莊大隊的寶貝,正跟王瞎子學(xué)戲呢。

      邱主任誤以為他拿糖,就慷慨許諾說,包吃包住,月工資四十五元,抵上一個國家干部的待遇了,請您幫我神通一下。

      瓦主任說,不急,再過幾天,王瞎子就來工地演出了,先問問他再說吧。

      一周后,宣傳隊果真來了。

      王瞎子聽聞瓦主任說到邱主任要挖走黛妹這事兒,翻翻眼說,黛妹還沒學(xué)上路呢,再長二年骨頭吧。

      次日,《茨淮戰(zhàn)報》的記者下點采訪,無意間發(fā)現(xiàn)黛妹這個新聞眼,讓她擺拍兩張照片,一幀是生活照,一幀是騎著阿甘的放歌照,配上文字說明,在《茨淮戰(zhàn)報》頭條隆重推出。一夜之間,黛妹成為工地名人,前來一睹芳容的年輕民工絡(luò)繹不絕,黛妹的日雜攤收入和糞饅頭日增量明顯翻番。

      瓦主任說,茨淮新河把黛妹捧紅了!

      邱主任的一顆求才心越發(fā)癢癢不止,再次請托瓦主任,一瓶濉溪大曲吹亮底,報出兩大愿望:一愿跟瓦主任結(jié)為兒女親家;二愿出重金挖走黛妹。

      瓦主任說,兒子在部隊服役,要求進步,有話在先,五年內(nèi)不提親。

      邱主任吧嗒吧嗒嘴,頓了片刻兒說,那,聘請黛妹總該沒問題吧?

      這個,王瞎子不吐口,我也不便硬當(dāng)家呀。

      邱主任撇撇嘴,嘁了一聲,說,瞧你這個主任當(dāng)?shù)脡蛳∷傻模谖抑蜗碌囊划€三分地,隨便跺跺腳,那就是三級地震,想辦啥事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邱主任再一再二地高薪挖黛妹,提醒了瓦主任,與其被別人挖走,倒不如及早把她招進宣傳隊,為我所用。就把自己的想法跟王瞎子說了,王瞎子還是那句話,再長二年骨頭吧。

      黛妹心情愉快,就唱得越發(fā)賣力,唱累了就改吹洞簫。確切些說,黛妹的吹功遠(yuǎn)沒唱功好,主要表現(xiàn)在氣力跟不上,聲線飄忽不定,行話叫托不穩(wěn)。于是,王瞎子就教她練習(xí)吹鐵豌豆,夯實基本功。黛妹日日抱著一只黑陶碗,碗底臥粒鐵豌豆,噙著竹筒頻頻發(fā)功。不到仨月工夫,便把鐵豌豆吹得瞎驢拉磨,黑轉(zhuǎn)圈兒了。

      王瞎子說,快上路了,繼續(xù)用功,三年后,我聽你吹一曲《梅花三弄》,那時才決定你能否進宣傳隊。

      隆冬多霧,一覺醒來,一把手發(fā)現(xiàn)阿甘不知啥時不見了,一時嚇傻了,不知如何是好,蹲在一丘糞饅頭上,一袋接一袋地吧嗒旱煙袋。

      天被凍僵了,溜河風(fēng)沉得走不動,青煙也不再裊裊。

      一把手三袋煙吧嗒完,這才愣過神來,一拍大腿,報警去。

      邊走邊琢磨,是跑了,還是被盜了呢?

      黛妹聽說阿甘丟了,一下癱在床上,東抓一把,西抓一把,好一會兒才爬起來,只要一閉眼,面前便會閃現(xiàn)一幅畫面,阿甘御風(fēng)而起,駕一朵白云,悠向遠(yuǎn)方……

      瓦主任遂給派出所擰去一個電話,派出所敵情觀念重,初步定性為階級敵人搞破壞。除留下一人值班外,全體出警。

      一把手和黛妹也作了具體分工,一把手留在原地找,黛妹四處盲找。黛妹乘車找到周邊的渦陽、阜陽、蒙城、懷遠(yuǎn)、蚌埠、鳳臺、淮南、壽縣,均無所獲,最后在曇城南山坡找到那峰跑丟的阿甘。阿甘臥在老人墳懷里,旁邊伴臥一峰高大雄駝。

      南山坡的蠟梅花兒笑得一團糟。

      一時恍然大悟,阿甘想做媽媽了。

      阿甘把頭舉上天,眼淚吧喳,發(fā)出一串低沉的哼哧聲。黛妹抱著它的脖子,流下一串熱淚。當(dāng)下,采來一枝蠟梅花兒敬獻老人墳前,然后深深三鞠躬。沒有急著返回,騎著阿甘繞著古城墻轉(zhuǎn)悠一圈,緩一下情緒,這才踏上回程的路。回頭看看,那峰雄駝一直不遠(yuǎn)不近地隨后跟著,轟也轟不走,這是誰家的駝呢?是不慎走失的家駝,還是流浪駝?

      不禁納悶,這皖西北平原哪來恁些流浪駝呀?

      黛妹擔(dān)心失主來找,決定不走了,又返回城里住了一宿,依然不見失主來找,就寫了幾張認(rèn)領(lǐng)啟事,留下詳細(xì)地址,貼在四座城門旁。黛妹惦記著糞饅頭,就不想再等了,次日天剛模糊亮就動身啟程。阿甘鬧情緒,不想邁腿,黛妹會意,款款來到老人墳前繞了一圈兒,折枝蠟梅花兒綁在它的前腿上,這才走出城門,回頭看看,那峰雄駝依舊不遠(yuǎn)不近地隨后跟著。就想,先帶回工地再說吧,給它取名阿鐸。

      黛妹找回阿甘,又順帶拐來一峰流浪駝,再次引起轟動。隊長第一時間趕來,弓著腰跟一把手商量,愿意托養(yǎng)阿鐸,使役權(quán)歸生產(chǎn)隊,所有權(quán)歸一把手。

      一拍即合。

      阿鐸體型大,耐力強,拉單套步犁每天可耕五畝地,雙套雙鏵犁每天可耕七畝地。隊長正是看中了這一點。

      一把手讓阿甘和阿鐸各把一個茅廁,他負(fù)責(zé)來回跑,收拾糞饅頭。這樣一來,糞饅頭的數(shù)量明顯增多,隊長派來拉糞饅頭的太平車就由原來六天一次,改為四天一次。

      二十天的輪休時間很快又到了,黛妹不想丟下日雜攤,每日多掙三分雖是蠅頭小利,但吃著無味咂著香,就慫恿父親出面跟隊長通融一下,愿意義務(wù)照看代銷點。

      隊長不表態(tài),蹲在地上用煙鍋不停地劃圈兒,劃著劃著忽地站起說,叔哇,老話講,朝廷佬不使白人,留下可以,不過,得把野坑圍在百米開外的地方,不然,別人會有意見,所得糞饅頭一半歸公,一半歸己,不記工分,隊里管吃管住,您看咋樣?

      一把手說,夠意思。

      這是多么大的照顧哇!一把手為了表示謝意,決定給隊長送兩丘糞饅頭。糞饅頭是一等優(yōu)質(zhì)肥,可以換工分,工分就是一抖嘩嘩響的“工農(nóng)兵”?。√氐卣埲硕ㄖ埔粚鹎G馱籃,一邊裝一丘糞饅頭,約有二百來斤。從凌晨兩點上路,一路晃蕩,二百里路風(fēng)和塵,荒雞剛叫兩遍便平平安安晃到家。卸下糞饅頭,吃塊剩饃墊一下,揣半把老煙葉,幾枚紅辣椒,又連夜往回趕。

      隊長得知后批評一把手,老革命呀,在部隊大熔爐里鍛煉了多年,就整出這覺悟?您這不是故意讓侄兒犯錯誤嗎?下不為例呀。

      說歸說,做歸做,一把手依然隔三差五送一回。阿鐸記路,一個冬天跑下來,不用帶路,也能摸到隊長家。

      黛妹認(rèn)為,是開挖茨淮新河讓阿甘和阿鐸有了用武之地,同時也成就了她。在家時,只要一開口,左鄰右舍就撇大了嘴,詬辱她是雞嘎鵝叫;如今上了工地就不一樣了,可以放開嗓門唱,還被一眾民工當(dāng)個“人物”捧著。

      宣傳隊來工地慰問演出,每次都是蹲一周,黛妹就利用這段時間,跟王瞎子學(xué)唱花兒。王瞎子夸她膛音厚,音域?qū)?,聲線拖得長,走調(diào)兒穩(wěn),夾雜幾分煙嗓,唱花兒別具韻味。

      黛妹仰慕吃開口飯的梨園子弟,可以天天把煙火日子唱著過;更艷羨像師傅這樣的流浪藝人,背一把胡琴,一支洞簫,就可走遍全國,見識大世面。有了這動力,黛妹唱得越發(fā)賣力,希望將來有一天也能走出南村,闖出一片新天地。

      宣傳隊每天夜晚都演出,黛妹就讓父親把活動茅廁搬到距離舞臺十丈開外的地方,將兩盞馬燈分別吊在拴阿甘和阿鐸的兩根木樁上,一峰看一個茅廁,黛妹照顧日雜攤,一把手負(fù)責(zé)收拾糞饅頭。有那心花腿野的年輕民工并不把心思完全放在觀看演出上,而是鬼鬼祟祟貓過來,借買日雜為名跟黛妹套近乎,這其中便包括邱主任的二公子,騷眉辣眼,攛掇她唱幾曲青海花兒解解悶兒。

      青海花兒多與愛情有關(guān),年輕人愛聽,宣傳隊不唱與愛情有關(guān)的歌曲,也不演與愛情有關(guān)的表演唱,而是主打革命歌曲,兼及樣板戲經(jīng)典選段等。年輕人生活枯燥,勞累了一天,很想聽黛妹唱一曲花兒解解悶兒,從中品味一下愛情的甜美滋味,做個好夢。這樣一來,就無形中形成一個小中心。二十歲左右的一幫小伙兒多是圍著黛妹這個小中心,而四十歲左右的一眾中年人多是圍著舞臺大中心。明察秋毫的瓦主任立馬警惕起來,頗不高興,黛妹這孩子太沒大沒小了,便勒令她立馬把嘴扎住。

      黛妹愣怔片刻,說,俺帶病的不吃,犯法的不做,為啥?

      自己琢磨去!瓦主任手一背,走了。

      次日,相鄰大隊為了趕進度,決定挑燈夜戰(zhàn)。邱主任揣著兩包“春秋”煙,笑瞇嘻嘻地摸過來跟瓦主任商量,想把黛妹請過去爆炸精神原子彈,并許諾五元包夜。

      瓦主任說,再加一元,湊夠六六大順。

      成交。

      沒搭舞臺,把平臺清出來一片平地,擺放兩張八仙桌,權(quán)作大舞臺,請黛妹站在大舞臺上自由放歌。

      邱主任說,葷素不限,只要能鼓舞士氣就行。

      黛妹說,俺只唱素拼。

      舞臺背后栽兩根大木樁,一根掛盞汽燈,挨著汽燈一排溜兒插八塊標(biāo)語牌,白底紅字:一定要把淮河修好!每塊牌子吊一盞馬燈,站一面紅旗。夜晚的工地,雖不能像白天那樣人山人海,紅旗招展,但也同樣號子聲聲,熱火朝天。

      黛妹是南雪的堂妹,南雪不放心,就把二哥使過來義務(wù)助唱。

      黛妹登臺首秀,改頭換面,收拾成一個活脫脫的李鐵梅,面對黑鴉鴉的夜戰(zhàn)工地,心里沒底,不免忐忑,就請教二哥唱啥好?

      二哥壯勁說,鍋底下扒紅芋,揀熟的?。ǚ窖?,即吃)。

      二哥拉,黛妹唱,趕到對唱選段,二哥就邊拉邊唱。歌聲輕一鞭重一鞭地抽,把夜戰(zhàn)的民工抽得如同打了雞血,個個生龍活虎,號子聲聲??鄳?zhàn)到子夜,民工累得嗷嗷叫,都咋呼扛不住了。邱主任便宣布卷旗收兵,吃加班飯。豬肉燉粉條,雜面饅頭,隨便吃。黛妹和二哥隨邱主任在大隊部吃小伙,小伙有濉溪大曲,有凈面饅頭,還有兩葷兩素四碟下酒菜。黛妹不勝酒力,兩個花朵廚娘一邊一個文武夾雜地勸,第一輪就把她輕輕松松放倒了,邱主任遂使個眼色,兩個廚娘會意,把黛妹架到廚房醒酒。二哥是一盅歪,草草吃了幾口,感覺不對勁兒,就到廚房看黛妹,不在,但見兩個廚娘正躲在屋角吃吃偷笑。二哥心頭忽地一緊,不好!遂四處尋找,很快就在壩坡陰影里找到黛妹,邱主任的二公子正一句一個尕妹子給黛妹送溫暖,二哥上前一步把她搶了出來,拉著就跑,丟了句,不是玩意兒!

      天趕地催,阿甘懷孕了。經(jīng)過十三個月的孕育,于次年暮春產(chǎn)下一對雙胞胎,一雌一雄,雌的取名蘭花花,雄的取名信天游。剛滿月,隊長就跑來預(yù)訂托養(yǎng),待成年后配成一犋。

      當(dāng)黛妹一條油亮亮的大辮子爬過肩頭,溜過小蠻腰,觸摸到腚垂時,煙熏火燎的三年一晃過去了,芳齡剛好十八。王瞎子就把瓦主任約來,一起試聽黛妹吹奏《梅花三弄》。一曲終了,王瞎子征求瓦主任的意見,主任,您看這水平咋樣?

      瓦主任對樣板戲情有獨鐘,提議說,再試聽一段樣板戲吧。

      黛妹默想片刻兒,唱啥能拿人呢?挑來挑去,攢勁兒唱了一段女生版的《打虎上山》。

      王瞎子再次征求瓦主任的意見,主任,您看咋樣?

      瓦主任一左一右歪歪頭說,有板有眼,透著威勢,夠味兒,曇城文工團的臺柱子也不過如此!您是師傅,嘴大壓腮,您說咋樣就咋樣。

      王瞎子正正腰板,翻翻眼,大概一眼黛妹說,我看可以進宣傳隊了。

      黛妹替下B角,每天記十分。每到茨淮工地慰問演出,南雪就托故身體不爽,把她推到前臺唱主角,與南雪同工同酬,記十二分。黛妹是個人來瘋,極盡所能,著實風(fēng)光了一把。瓦莊大隊年年都能捧回一塊“治淮先進集體”大獎牌,瓦主任就夸黛妹功不可沒!

      南雪的女兒上學(xué)了,每天兩送兩接太纏腿,便漸漸退為B角,黛妹遂成臺柱子。這樣一來,為隊里拾糞饅頭的擔(dān)子就全壓在一把手身上。

      隊長說,把三個茅廁并為兩個,讓阿甘和阿鐸各看一個,每坑見天記八分。

      原先拉糞饅頭的那犋耕牛病死一頭,隊長便讓阿鐸代勞,獨往獨來。一把手就騰出手來,每隔四天往回馱一趟。阿鐸是個急性子,馱著二百來斤的糞饅頭,平均時速依然保持在六七公里,兩頭見星星,二百余里一天跑個來回,負(fù)重去,放空回,有時也順便為生產(chǎn)隊馱運糧草。村里一幫老娘兒們頗為稱羨一把手,老革命都半百年紀(jì)的人了,咋還這么英雄啊!

      一把手調(diào)侃說,天天吃白饅頭撐的。

      古歷十二月,阿甘和阿鐸步入發(fā)情期,開始出現(xiàn)口吐白沫、磨牙、彼此咬腿、咬尾、爬胯等明顯特征,狂躁不安,夜不歸宿。

      距離指揮部三里外有片浩茫的蘆葦蕩,是水鳥的天堂,子夜時分,阿甘和阿鐸闖入冬捕獵人的視界,月光如瀑,蜃氣迷蒙,看不分明,鬧不清如此龐然大物究竟為何物,不禁悚然一驚,以為遇見鬼了,就悄悄靠近幾步,憑經(jīng)驗,一槍打在那鬼腦袋上。

      那一夜,滿蕩的蘆葦開紅花。

      次日,一把手在蘆葦蕩找到那峰死不暝目的阿鐸,蹲倒就哭。

      隊長痛惜不已,問一把手,打算咋處理?

      殺了,皮留下,肉給民工加餐。

      一把手不吃不喝,蹲在糞饅頭上吧嗒了三天旱煙袋;黛妹稱病不適,休唱三天。

      事后,一把手請皮匠把駝皮鞣熟了,做成一床皮褥子。將阿鐸前腿埋在茨淮新河大壩上,后腿埋在老家后宅。

      小南河山一程,水一程,八千里路云和月,悠到公元一九七八年,開挖茨淮新河改成機械化作業(yè),阿甘從此結(jié)束了看茅廁、馱糞饅頭的光榮使命。宣傳隊被推下歷史舞臺,秋冬之季,再也不用去茨淮工地慰問演出了。想吃開口飯的黛妹心口窩把揪似的疼,糾糾結(jié)結(jié)小半年,不想出門,也不想見人。跟王瞎子說,師傅,俺還沒有唱過癮呢!

      王瞎子說,閨女呀,想開點兒,人隨潮流草隨風(fēng),社會進步總比退步好。

      時令走至歲暮,南山的蠟梅花開了,接著朱砂梅也開了,阿甘又到了發(fā)情期。

      季冬多霧,一天,黛妹帶上洞簫,搖動駝鈴,再度來到埋葬阿鐸前腿的茨淮工地,駐足大壩,透過霧紗,但見紅旗招展,轟轟隆隆的大機器作業(yè)取代了昔日百萬民工大會戰(zhàn),她的阿甘已經(jīng)不再是風(fēng)景,珠圓玉潤的歌聲也不再是精神原子彈,一時百感交集。

      轟鳴聲里,洞簫無語,歌喉哽咽。

      太陽越爬越高,化不開的梅香將薄霧一頁一頁摶起來,丟進山坳里,天地漸漸明白起來。

      路在腳下,水向東流。

      責(zé)任編輯 張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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