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芙葒
早上七點出門,右拐走五十米是個早攤點,賣的是水煎包子。我和趙東總是在這里相遇。兩個包子一個茶葉蛋,一碗小米粥;或者是一個茶葉蛋,一碗小米粥,兩個包子。我之所以把話說得這么拗口,是因為這個地方只有這一家早餐店,我們的早餐沒得選擇。吃早餐的人很多,有時候,沒地方坐,不得不將早餐拎著,一邊走一邊吃。再往前走一百一十米,就是麻城的北新街。再右拐,沿著人行道一直往前走,到單位是七點五十,上班正好。
我和趙東雖然不在同一個單位,但在一個行政大樓上班,三年了,我們倆的生活一直是這個樣子。單位沒搬過,我們的家也沒搬過。上班時間、線路從來沒有變過。
其實,和我們一樣,選擇走路上班的人還挺多。大家沿著人行道一個跟著一個,臉朝前背朝后地走著。要是時間充足,就走得舒緩從容些,要是時間緊,就得行色匆匆。下班了,再從單位不遠(yuǎn)處的人行天橋上過到街對面往回走,到了巷子口,再從人行天橋走回來,我和趙東分手,再各回各家。
開始的時候,我們覺得這樣的生活很乏味。天天見的都是別人的后背、后腦勺或者屁股,有許多人,相向而行了幾年,卻很少見到他們的真面容。大家都忙,都要急著上班,急著掙錢養(yǎng)家糊口。偶爾也有回眸的,沒等看清面容,更沒有那一笑,就又回過頭去繼續(xù)向前走了。
時間久了,我們也就咂摸出一些門道。后背其實是人的另一張臉,也有著豐富的表情。比如那個矮個子男人,總喜歡背著手,腰板挺得很直,走起路來一步三搖晃,每次走到文藝路口時,就會遇上另一個男人,那人也腆著肚子,個子高些,腰板挺得比他還直,矮個子男人的腰當(dāng)下就塌了下來,你能從他塌著的背上看到一種卑微和討好。后來的一天,矮個子男人走到文藝路口時,把腰塌下來,高個子男人卻再沒出現(xiàn),他又把腰挺起來,繼續(xù)往前走。之后,矮個子男人每次走到那里都會把腰塌一下。又過不久,矮個子男人就從我們的眼前消失了。這個男人,讓我和趙東猜測了很長時間,他是干什么工作的,為什么見了另一個男人腰就會塌下來,他現(xiàn)在去了哪里?最終莫衷一是。
最讓我們著迷的是個女人,這個女人像一道風(fēng)景,為我們枯燥的上班路平添了幾分色彩。
女人三十歲左右,個子并不怎么高,那腰卻細(xì)得一把能握住,女人是從通訊巷加入我們這支隊伍的,走在前面,那腰就像風(fēng)中的楊柳,特別是那對圓圓的屁股更是變幻莫測,當(dāng)她走得慢時,一副煙視媚行的樣子,嬌羞而靦腆,偶爾地顯出幾分調(diào)皮。而當(dāng)她加快腳步時,那屁股扭動起來就特別地妖嬈,特別地激情四射,有時讓人覺得有些放肆。趙東感嘆,這個女人,屁股都是戲。我不明白,同一個屁股,走在路上怎么會有如此大的變化?趙東笑笑說,那可不是一般的屁股呢。果然,時間不長,那個女人也從我們眼前消失了,和她一起消失的還有一個男人。
其實,每過幾個月或半年,總有人會從我們這支隊伍里消失,他們就像是樹上的一片葉子,落了就落了,并沒有人在意。但很快,又會有新的人補充進(jìn)來。慢慢地,我們發(fā)現(xiàn),走在這條路上那些熟悉的后背越來越少。
有一天,趙東突發(fā)奇想,他對我說,我們?yōu)槭裁床粨Q個生活方式呢?
我沒弄明白趙東的意思。
趙東說,比如,從這個人行天橋走過去,從街對面往單位走。
我說,那是逆行。
趙東說,為什么就不能逆行?
于是,趙東重新規(guī)劃了他的上班路線。再上班,他就直接從巷子口的人行天橋上走過去,從街對面往單位走。這樣,我和趙東上班,就隔著了一條街,我直行,他逆行,偶爾地,我側(cè)過頭,從街道向?qū)γ嫱ィ[隱地看見他迎著一張張面孔往前走著,他就像是逆流而行的一葉小舟。我想,趙東看到的不再是人的后背了,他看到的是一張張鮮活的臉。
這倒有些意思了。
自從趙東和我分道而行后,我們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剛開始,我們還能在行政大樓門口或是巷子口遇見,站下來說說話,說說他逆行中的所見所聞,趙東也會發(fā)些感慨:還是看后背比看臉更真實些,一個人的后背,基本是說不了假話的。再比如,現(xiàn)在人的臉,都帶著虛偽和偽裝。但慢慢地,我們倆在這兩個地方也很少能遇見。
有一次下班,隱隱看見街對面的一個身影很像趙東,這才想起真的好長時間沒有見過趙東了,我趕緊加快腳步,我得趕在他過人行天橋前,在巷子口等著他,可我在巷子口等了很久,也沒等到趙東。
難道那個人不是趙東?
這之后,我再也沒看見過趙東,有時上班或下班,我有意放慢腳步,想在街對面搜尋到他的身影,卻一直沒有搜尋到。
趙東就這樣走丟了。
我去趙東的單位找他,剛走到他辦公室門口,有人就問,找誰?
我說,趙東。
那人說,趙東?哦,早不在這兒上班了。
我說,那他去哪里了?
那人說,誰知道呢?
趙東就這樣從我眼前徹底消失了。
責(zé)編:周三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