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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悠悠夢境中化作深秋的紅葉

      2022-05-07 01:07:39劉立云
      揚子江 2022年3期
      關(guān)鍵詞:軍旅首詩螞蟻

      劉立云

      如果你讀過豪情萬丈并鏗鏘作響的中國現(xiàn)代軍旅詩,比如田間寫于抗戰(zhàn)時期的《假如我們不去打仗》:“假如我們不去打仗,∕敵人用刺刀∕殺死了我們,∕還要用手指著我們的骨頭說:∕‘看,∕這是奴隸!’”未央寫于抗美援朝的《槍給我吧!》:“松一松手,∕同志,∕松一松手,∕把槍給我吧……∥紅旗插上山頂啦,∕陣地已經(jīng)是我們的。∕想起你和敵人搏斗的情景,∕哪一個不說:∕老張,你是英雄!”比如公劉抒寫和平戍邊的《西盟的早晨》:“我推開窗子,∕一朵云飛進來——∕帶著深谷底層的寒氣,∕帶著難以捉摸的旭日的光采?!卧谏诒臉尨躺?,∕凝結(jié)著昨日的白霜;∕軍號以激昂的高音,∕指揮著群山每天最初的合唱。”再讀讀幾十年后他們的晚輩艾蔻寫的《最后一課或春日美好碎片》,你會發(fā)現(xiàn),后者和前者在詩歌觀念、詩歌語境和詩歌所反映的生活等方面,存在著巨大的差異——

      第二十五次,我講授原子軌道

      給微小粒子們排兵布陣

      理論是一只猴子,它智慧又狡黠

      翻著跟頭無限循環(huán)

      將所有軌道拆解,打亂

      讓無規(guī)則運動的分子懸停在

      充滿任何可能的角度

      當光子輻射能量

      電子由基態(tài)躍遷到激發(fā)態(tài)

      接下來究竟會發(fā)生什么

      讀艾蔻這首詩,按照我們的閱讀習慣,詩的末尾應該有一個問號,可是沒有。這倒無關(guān)緊要,一百年前生發(fā)的中國現(xiàn)代詩——我們稱為中國新詩,講究錯落有致,基本不用標點。我們覺得應該有個問號,當它有就是了。

      問題是,有了問號你就知道它說什么嗎?未必。雖然詩人對我們已經(jīng)足夠耐心,足夠科普,足夠循循善誘。比如她把原子理論比喻成一只猴子,告訴我們它“智慧又狡黠,翻著跟頭無限循環(huán)”,但大多數(shù)人還是不知道什么是“原子軌道”“微小粒子”,不知道在原子軌道上循環(huán)的微小粒子遵循什么樣的運行規(guī)律;“無規(guī)則運動的分子”必須在什么狀態(tài)下才能實現(xiàn)“懸?!?。如此一問三不知,你怎么知道電子運動“接下來究竟會發(fā)生什么”?

      當然,這些艾蔻知道。而且,不僅知道,她還是那個“第二十五次”站在講臺上“講授原子軌道∕給微小粒子們排兵布陣”的人,一個化學老師。

      是這樣,艾蔻在一所軍事學院教化學,對“當光子輻射能量∕電子由基態(tài)躍遷到激發(fā)態(tài)”了如指掌。她的職業(yè)就是給軍校學員授業(yè)解惑,指點迷津。

      而我在這里指出這些,其實就說到艾蔻詩歌創(chuàng)作的原動力了:與她的軍旅詩前輩大不相同,艾蔻出身名校,是個高智商和高情商的理科生,18歲那年以能夠被清華錄取的高考分數(shù)被長沙國防科技大學錄取。別問她為什么不上清華,本名叫周蕾的小姑娘當年就喜歡那身軍裝、那身颯爽英姿的國防綠,愿意在直線加方塊的旋律中錘煉自己,誰都攔不住。畢業(yè)后她沒有去科研院所,也沒有去戴著骷髏面具、腳蹬高筒雨靴的防化部隊,而是被分到石家莊白求恩軍醫(yī)學院教書。準確地說,是個大學老師。我們感興趣的是,她為什么教著教著化學,忽然又跑去寫詩,而且一寫多年,至今沒有迷途知返的跡象。她寫什么詩呢?當然寫她鐘情的軍旅生活,寫她任教那所軍校一代代人追隨的精神偶像白求恩,寫歷次大閱兵都有的女兵方隊。都知道白求恩1938年從加拿大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參加抗日戰(zhàn)爭,1939年10月在河北淶源縣摩天嶺戰(zhàn)斗中搶救傷員時,左手中指不幸被手術(shù)刀割破,細菌感染后轉(zhuǎn)為敗血癥,在河北唐縣黃石口村逝世。之后以“白求恩”命名的軍隊醫(yī)科學校在戰(zhàn)場上前赴后繼,創(chuàng)造了讓后輩們引為驕傲的業(yè)績。艾蔻走出學院榮譽室,在寫著先輩們在廣袤的華北大平原和高聳的太行山創(chuàng)造的這些業(yè)績時,手一哆嗦,不可避免地觸到了嚴酷的戰(zhàn)爭,觸到了在戰(zhàn)爭中嘯叫的子彈、火焰、哭泣、吶喊,進而觸到了犧牲、背叛、血淚和悲歡等等或?qū)嵒蛱摰珔s異常殘酷的事物。她被嚴酷的戰(zhàn)爭呈現(xiàn)出來的壯麗和慘烈、百折千回和去意彷徨迷住了。她樂此不疲,一發(fā)而不可收。經(jīng)年累月,終于成了與戰(zhàn)爭糾纏不清的寫詩的艾蔻、軍旅女詩人艾蔻。

      艾蔻與她這個年齡段的青年詩人,與這個時期的部隊軍旅詩人的顯著區(qū)別,就在于她是帶著特殊的教育背景,帶著她所在的那所軍事院校獨特的光榮歷史,帶著她長期生活的河北省城石家莊的燕趙風骨,還有她作為知識女性的愛憎、優(yōu)雅、陰柔和溫婉,她認識事物的敏銳、迅捷和纖細,這種種因素進入詩壇的,因而她的詩歌寫作從容、鎮(zhèn)靜、曲意回環(huán),特別具有個人辨識度。

      至于她的詩中偶爾出現(xiàn)幾個讓我們感到陌生的化學名詞,我們只要把它們當成詩歌的自然生態(tài)就可以了。就像我們順著詩人指引的位置向前走,它順便告訴你路上還長著各種各樣的花草,你可以知道這些花草叫什么名字,也可以不知道;或者當你乘坐高速列車去某個地方,窗外許多站名和地名一閃而過,你看沒看清、記沒記住這些站名和地名,都不影響你的行程。不過,有時這些化學名詞也會成為某首詩里的隱喻、意象或者特殊結(jié)構(gòu)元素,那就與你遇到任何一首詩一樣,必須重新去審視和剖析它。

      艾蔻的軍旅詩分兩類,一類戰(zhàn)爭詩,再現(xiàn)傳統(tǒng)教育和個人閱讀所賦予她的戰(zhàn)爭印象,以及她對過往戰(zhàn)爭的理解、還原和想象;一類反映她熟悉的軍校生活,從中我們能看到她和她的學生如何生活,如何思考,如何面對未來。

      艾蔻的戰(zhàn)爭詩,我認為是她詩歌中最有特色、最具軍旅詩坐標意義的作品。她的此類作品通常都會講一個故事,一個我們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事。我們熟悉這個故事,是因為它在戰(zhàn)爭年代確實發(fā)生過,我們習以為常,司空見慣;陌生的部分,是她用節(jié)外生枝的方式對戰(zhàn)爭的進程和結(jié)局進行了新的解析,或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換句話說,她的戰(zhàn)爭詩看起來是在講故事,其實是用這個故事回味真實發(fā)生過的戰(zhàn)爭,試圖找出隱藏在故事里的經(jīng)驗和深刻意義。

      我讀艾蔻這類詩作,對她的聰明、機智和對戰(zhàn)爭的領(lǐng)悟力深為贊賞。熟悉當下詩壇的人都知道,有段時間詩人們的跟風現(xiàn)象非常嚴重,一個人的題材有所突破,或者寫作手法稍顯新穎,許多人立刻蜂擁而上,迅速讓那點突破和新鮮感發(fā)出臭魚爛蝦的味道。典型的例子是草根寫作,諸如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是如何窮困和窘迫,又是如何單純和干凈,因而粗糙的被社會遺忘的生活也能發(fā)出光芒。沒過多久,這類詩層出不窮,詩人們爭相把故事講得出其不意,催人淚下,講得水深火熱;有的比著往悲慘里寫,往不為人知的角落里寫??炊嗔诉@些詩,我不禁要問:用分行的文字滿懷悲憫地講個故事,哪怕這個故事峰回路轉(zhuǎn),跌宕起伏,一首詩就完成了嗎?如果詩到此為止,我們何不去讀小說?我們不能忘記,詩的職責用惠特曼的話說,是揭示生活的本質(zhì),溝通現(xiàn)實與靈魂的道路。而講個故事太簡單了。艾蔻肯定意識到了這一點,她覺得用詩歌講故事僅僅只是一種陳述,關(guān)鍵要看你為什么講這個故事,這個故事該怎么講,尤其對待過往的戰(zhàn)爭,你寫它,講述它發(fā)生的過程,到底想告訴讀者什么?正因為有了這些自我拷問,她的詩另辟蹊徑,變得比過去的軍旅詩更加繁復和深沉起來。

      我們以《左克的小名叫:螞蟻》為例。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這世上有種昆蟲

      遇到火患就聚成一個圓球

      圓球滾動的過程中

      外層的都會被燒死

      即使如此,總是有新的補充上去

      圓球持續(xù)滾動,外層不斷被燒死

      不斷補充,不斷燒死

      不斷燒死,不斷補充

      它們是一群勇士,用死來保護同類

      使族類得以延續(xù)

      故事像一個寓言,來龍去脈和境界交待得清清楚楚。但艾蔻知道,戰(zhàn)爭是殘酷的,把故事講成一個寓言,未免太輕浮了。接下來,她筆下的人物出場了:“很小就與螞蟻玩∕她的小名也叫螞蟻”。原來她寫螞蟻是為了牽引一個小名叫螞蟻的人出來,她小時候喜歡跟螞蟻玩,是別人眼中的一只螞蟻。世界的龐大與生命的渺小所形成的巨大壓迫感,作為一個即將展開的命題,就這樣冷冷地擺在人們面前。我們能想到的是,這個從小跟螞蟻玩并且叫螞蟻的小姑娘,當她長大了,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卻遇上了隨時可能讓她喪命的戰(zhàn)爭。艾蔻沒有回避這一點,這時回過頭來交待時代背景和主人公的身世:

      那是個動蕩年代,到處充斥著屠殺

      父母參加革命,相繼去世

      她跟隨憤怒的人群

      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發(fā)傳單、貼標語

      卻目睹更多的同胞倒在刀槍之下

      旗袍不能再穿,毛筆字也不能再練了

      十八歲的她,剪掉長發(fā),奔赴延安

      也就是說,這個叫螞蟻的女性,原本有著很好的家境,無憂無慮地度過童年后,成了城里的一個洋學生。但窮兇極惡的屠殺者來了,打破了她的平靜生活。在民族危亡面前,她毫不猶豫地投身革命,穿上八路軍軍服,站在與日寇血戰(zhàn)到底的隊伍中。在部隊,她還遇上了癡愛的心上人。詩人很快意識到,這一切在文學作品里已是屢見不鮮,像她一樣遭遇的城里姑娘在延安滿大街都是。稍微特殊的,是這個在過去的語境里應該叫“在戰(zhàn)斗里成長”的姑娘,名字就叫螞蟻,當她“精神抖擻”地走在隊伍里時,仍“覺得自己像一只螞蟻”。這里的潛臺詞,或者說艾蔻到此比她的前輩們多走一步的是,她冷靜地告訴人們,革命改變了這個小姑娘的身份,但并沒有改變她的命運。雖然革命成功之日,她可以繼續(xù)穿上旗袍,婀娜多姿地與心上人結(jié)婚;或者去讀大學,在南方或北方她向往的某座城市里過上幸福生活,但前提是她必須活下來,經(jīng)受住血與火的考驗;如果命都沒有了,還談什么理想與幸福?而這,就是一只螞蟻的命運,一個人在戰(zhàn)爭中的命運。

      后來,這個叫“螞蟻”的女戰(zhàn)士果然犧牲了,像螞蟻一樣被戰(zhàn)爭那只巨大而粗野的蹄子血肉模糊地踩死了。那是在“戰(zhàn)友們橫尸山野”的一次艱難撤退中,“為了掩護更多的傷員∕她暴露了自己,當刺刀扎進身體∕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只螞蟻∕被火燒死了,從圓球上跌落”。讀到這里,我們完全明白了艾蔻的用心:戰(zhàn)爭中的人,無論你是軍人還是老百姓,是將軍還是士兵;無論你胖與瘦、美與丑,死亡都不會輕易繞過你。殘酷的是,你死去還是活著,沒有人在乎你,因為你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只能茍延殘喘,隨波逐流。最明智的選擇,是勇敢地面對現(xiàn)實,與所有活著的人抱成一團,做一只向死而生的螞蟻。不是嗎?“有很多人被燒死了∕剩余的人,堅強地活下去”。

      這首《左克的小名叫:螞蟻》并非艾蔻的戰(zhàn)爭詩代表作,只是它比較典型地完成了對人與戰(zhàn)爭關(guān)系的探討。但從這首詩我們可以看出,她在詩里講述的故事不比小說簡單。再讀她其他的戰(zhàn)爭詩,比如《白求恩與黃石口村》《涉縣沒有人聽說過劉二柱》《墳里的王長遠娶了媳婦》和《柳鶯》等,你會看到,她的戰(zhàn)爭詩絕非清澈見底,往往人物套人物,情境生情境,意念疊意念,細節(jié)生細節(jié)。這很像她在那首名為《最后一課或春日美好碎片》的詩中寫到的那種“當光子輻射能量∕電子由基態(tài)躍遷到激發(fā)態(tài)”的反應狀態(tài)。換句話說,她時不時用她熟悉的化學生成方式構(gòu)造作品,因而顯出了她的得天獨厚、獨辟蹊徑。這種講故事的方式,就像化學實驗中的一臺機器,看上去熒燈閃爍、波段跳躍、數(shù)字飛速滾動,任何一根神經(jīng)末梢,任何一種細小的動靜、聲響、氣味,都可能把讀者引向一個全新的境界。故事看上去明明白白,如一泓清水,實際上山重水復、明槍暗堡,讓我們目不暇接,于無聲處聽驚雷。

      看得出《突圍吧!女孩》是艾蔻的嘔心瀝血之作。作品寫她任教的白求恩軍醫(yī)學院前身——晉察冀邊區(qū)的一個簡陋的醫(yī)護培訓班。1941年,在太行山名為梯子溝的地方進行了一次“反掃蕩”。那是一次極其艱難的喋血突圍,護送大批傷員轉(zhuǎn)移的多為十六七歲的女生,放到今天還在讀高中,是些青春綻放的孩子。面對2000多名日軍的包圍,手無寸鐵的姑娘們恪守天職,在槍林彈雨中用身體拼死殺開一條血路,傷亡慘重。這與建國后被拍成電影的狼牙山五壯士壯烈犧牲屬同一場戰(zhàn)斗。但年輕女兵們慘烈的死至今默默無聞,不知道那里的泥土和野草是否還記得?艾蔻一定無數(shù)次地在校史館流連忘返,她為她們哭泣,為她們驕傲,也滿腔悲憤地為她們鳴不平,終于一天,她在這首詩里爆發(fā)了!

      “請將書翻到第一百七十五頁”!起句可謂驚世駭俗。開始我還認為是艾蔻在課堂上精心設(shè)計的開場白,其實不完全是;讀下去才知道多少有些突兀但又合情合理地喊出這一聲的,是一個穿過八十年塵土,如同夢幻般站在講臺上的英靈。是的,她是個少女!她站在那里開口說話,就像歲月帶著煙火,春天帶著花朵和露珠站在那里說話。在窗臺上布滿醫(yī)學符號的教室里,訪客們被驚得目瞪口呆。而被宣布翻到第一百七十五頁的那本書,是一本什么書呢?是我們在學校陳列館里看到過的那本厚厚的校志嗎?還是作為詩人的化學教員自己編寫的教科書?再或者是她自己的一本收錄了這首詩的詩集?我覺得三種說法都說得通。意象的模糊性給詩歌帶來了更大的彈性,更深邃靈動的想象空間。在此我不得不說,這樣的想象和故事構(gòu)造振聾發(fā)聵。接著那個十六歲的女孩喃喃自語,讓我們感到觸手可及,卻又不忍心觸碰她透明又細嫩的肌膚,怕我們汗津津的手弄臟了她。但她說出的話,像春雨般淅淅瀝瀝,一滴滴恍若隔世地打在我們心里:

      你們大概不認得我了

      寫著名字的紙條早就燒沒了

      我十六歲,伸手抓過三把刺刀

      命令它們——一起扎進我的胸口

      我來自江南,太行不是我家

      但我倒下,女孩的鮮血淌出來

      這里就成為永恒的故鄉(xiāng)

      愛情能提前到來,就好了

      淡淡的云總被風吹散

      我和他一起翻過了花塔山

      漫山的紅葉真美啊,我的心

      始終比腳步輕

      鏡中的雙眼總飽含著希望

      無論頭發(fā)散亂還是精致打扮

      都是屬于我們的樣子

      詩人再一次按捺不住了,她凌空展翅,飛越時空,穩(wěn)穩(wěn)地落在梯子溝高處的一塊長滿青苔的巖石上,這時便看到了在女孩們匆匆奔走的身后瘋狂地追上來的敵人,看到了他們挺在三八大蓋上的明晃晃的刺刀,不禁失聲喊起來:“親愛的女孩,快看山下有一群比例失調(diào)的怪物∕臉部塌陷,手中舉著武器∕它們自稱‘鐵壁’∕滑稽的軀體搖搖晃晃∕卻滋生出大胃口∕一寸寸鑿向我們的土地?!蔽覀冊谡n堂上驚鴻一瞥的那個女孩,此刻正抬著沉重的擔架,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一個趔趄摔倒后,她堅定地站起來,忽然回過頭對我們的詩人說:謝謝!我早知道他們追上來了,早知道山下都是鬼子,但我們不怕,因為“我狠狠地教育了它們,那群獸∕一直伺機要再殺我一回∕而我根本不在乎∕我爬了起來,只管往前走”。

      此時,作品如命運交響曲,緩緩進入細致而悲傷的陳述部分,既呈現(xiàn)環(huán)境如何險惡,如何危機四伏,也呈現(xiàn)護送傷員的女學員們?nèi)绾伟仙缴嫠U象環(huán)生。別看她們都是一些十六七歲的孩子,正青春年少,但當危急時刻來臨,她們同樣像男人那樣從容不迫,那樣臨危不懼,甚至像神話里的哪吒,在一瞬間長出三頭六臂:

      是時候亮出真本事了

      你是能飛的,她生來就會潛水

      前面幾位都是寂寞高手

      一個晚上隊伍就過了梯子溝

      有人闖了一路紅燈

      有人左顧右盼,速度卻越來越快

      馬已走到不敢挪步的險要處

      過去,馬拉著我們嫁人、殺人

      現(xiàn)在,寧可我們拉著馬飛檐走壁

      也絕不放棄任何一員

      一百六十三名傷員

      我們要帶他們一起走

      為他們包扎、敷藥、縫合傷口

      保佑他們,做他們的菩薩

      背不動就抬,抬不動就推,推不動

      就停下來等,看著,陪著

      這些受傷的人這些流血的人

      我們要趴在他們身上

      替他們挨刺刀、擋子彈

      我們要救他們,救到死

      等他們死了還要救

      救出他們的靈魂,讓靈魂飛走……

      峻峭、莊重、樸素、浪漫,對先輩充滿景仰和敬畏,傳統(tǒng)軍旅詩里有的,她都有。誰都不能否認,艾蔻恪守人間正道,走的完全是一條傳承的路子。這是大方向,是繼往開來。但在如何講故事,如何揭示戰(zhàn)爭的嚴酷,如何突出女性的獻身精神方面,她推陳出新,大膽地運用過往軍旅詩少有的復調(diào)、在歷史中走進走出、以空靈化解血腥和現(xiàn)代知識女性的從容、優(yōu)雅傾訴等手法。當諸多因素出現(xiàn)在同一首詩里,我們感到這首詩格外地真實和飽滿,格外冷峻和溫暖,讓不算獨特的題材煥發(fā)出新的活力。比如,在結(jié)構(gòu)上,她通過“請將書翻到第一百七十五頁”這個穿越歷史的聲音,讓一雙眼睛透過文字,始終注視今天的讀者;把女學員護送傷員穿過一道道封鎖線,輕松地敘述為“闖了一路紅燈”,說她們“能飛”“生來就會潛水”“拉著馬飛檐走壁”;形容她們對傷員體貼入微,愿用自己的命換他們的命,一句“做他們的菩薩”,瀟灑、準確,勝過千言萬語。

      結(jié)尾與開頭遙相呼應,那個既可以是詩人也可以是當年犧牲的那個十六歲女兵的聲音,再次響起:“訪客們,請合上這本書∕不用再往下讀了”。因為新綠掩蓋舊墳,“漫山的尸骨早已入眠∕在悠悠夢境中化作深秋的紅葉”。進而貼切運用影視里的閃回,快速掠過我們在詩里看到過的畫面:“突圍、突圍、突圍∕赴死、赴死、赴死∕血淋淋的軍裝、休克、瀕死掙扎∕數(shù)不清的傷口、吃不飽的飯∕耐心、沉默寡言、暴脾氣”,然后一詠三嘆地告訴今天沒有經(jīng)歷戰(zhàn)爭的人們“黎明到來之前就是這樣的”。

      細心的讀者也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用作本文題目和在論述中概括艾蔻軍旅詩創(chuàng)作奧秘的那句詩“在悠悠夢境中化作深秋的紅葉”,就出自這首詩。你看,你細細鑒賞:在“夢境中”,而且是在“悠悠夢境中”,“化作紅葉”,而且是“化作深秋的紅葉”的,不正是這些年輕而又美麗得讓人心痛的幽魂嗎?同時,這個充滿感傷和浪漫色彩的幻化過程,與艾蔻軍旅詩創(chuàng)作的題材、意境、人物和精神領(lǐng)地,結(jié)合得那樣自然,那樣和諧,二者可謂踏雪無痕,融會貫通。

      艾蔻的戰(zhàn)爭詩,幾乎都可歸入“白求恩系列”,或者“太行山八路軍系列”,歸納起來,可以用這首詩的另一個句子概括:黎明就是這樣到來的。

      艾蔻抒寫和平年代的軍旅詩,主要反映她熱愛的軍校生活。追根溯源,就像她任教的那所軍醫(yī)學院是在戰(zhàn)爭中誕生的,也為戰(zhàn)爭而存在。教師教學從戰(zhàn)爭出發(fā),學員學習為了應對未來的戰(zhàn)爭。艾蔻那么年輕漂亮的一個女兵,在詩一樣的年華里寫詩,為什么總是戰(zhàn)爭戰(zhàn)爭、死亡死亡的?哲學家們說存在決定意識,我不能不說這與她工作的那所軍校有關(guān),與這所學院的昨天和今天有關(guān)。

      《雕塑》為艾蔻的這些詩歌畫出了一道清晰的軌跡,讓戰(zhàn)爭與和平在她的詩里銜接得天衣無縫:“鮮亮的藤蔓布滿戰(zhàn)爭遺址∕雕塑立在林蔭道盡頭∕她站直身子∕如少女時代的長發(fā)垂懸……人們永遠無法獲知∕年輕的戰(zhàn)士最后一次倒下的姿勢∥幾乎散架的戰(zhàn)地擔架∕躺在上面的人,想要活著回到家鄉(xiāng)∕她替他堵住了傷口”。林蔭道盡頭聳立的少女雕塑,應是軍校建在校園里的一個實兵教學課堂,因為她說布滿戰(zhàn)爭遺址的藤蔓是“鮮亮的”,只有塑料制品才能保證四季不枯,春夏秋冬都能用來教學。對于詩人艾蔻來說,在戰(zhàn)爭中走進走出,跨過的只是一道門檻。

      艾蔻的和平軍旅詩,堅定不移,走的都是這條路。比如《夜訓》:“女兵與步槍∕本是一場狹路相逢∕而黑暗,無疑加大了所有難度”。詩里的“黑暗”,誰都看得出來,它指的不只是自然現(xiàn)象,更是懸在我們頭頂?shù)膽?zhàn)爭。比如《永興島上的鏡子》:“隨身攜帶鏡子的女人比比皆是∕把鏡子帶到永興島的∕只有我的學生……那里是熱帶季風氣候∕那里是西沙最大的島嶼∕沒有火車站和音樂廳∕只有集合哨,一次次拉開時光的縫隙”。此處出現(xiàn)的“時光的縫隙”,當然是和平的縫隙;而卡在和平縫隙里的又是什么呢?毫無疑問,還是戰(zhàn)爭。在中外歷史上,戰(zhàn)爭的時間長于和平的時間,這是有定論的。因此,與其說戰(zhàn)爭卡在和平的縫隙里,不如說和平卡在戰(zhàn)爭的縫隙里?!队忠粦?zhàn)》中,和平與戰(zhàn)爭的轉(zhuǎn)換更直接,更自然:“501教室外的小花園∕有海棠、丁香、紫葉李∕花開時分,《分析化學》講完緒論∕就要介紹‘誤差’的概念∕……我給學生講‘誤差’∕我的視覺也會出現(xiàn)誤差∕常常把樹樁看成墓碑∕中山服看成舊軍裝”。

      就像調(diào)動一切手段審視戰(zhàn)爭,艾蔻也用她的詩尋微探幽地審視和平。其中《站軍姿的藝術(shù)家》《聽長調(diào)的士兵》和《最后一課或春日美好碎片》是她的傾力之作。我欣賞《站軍姿的藝術(shù)家》和《最后一課或春日美好碎片》兩首。第一首《站軍姿的藝術(shù)家》,通過每一個入伍的士兵都必須經(jīng)歷的站軍姿訓練,抒寫軍人意志力的鍛造和培養(yǎng)。這是從社會青年轉(zhuǎn)化為軍人的第一道門檻,是戰(zhàn)斗力生成的基礎(chǔ),類似大廈的基石。寫這樣一首詩,如果對軍人意識沒有深刻的理解,對動與靜沒有刻骨銘心的體驗;如果沒有在烈日下流足夠多的汗,甚至中暑暈倒過,是難以做到的。從“并攏雙腿,挺直脊梁∕再一根一根繃緊神經(jīng)∕收腹!抬頭!目視正前方!∕站軍姿——軍營必修課”到“他們的身體,正與祖國的大地∕建立起一種特殊關(guān)系”,廖廖數(shù)行,就完成了站軍姿對于軍旅生涯的意義的形象闡釋。難能可貴的是,一個軍人通過站軍姿,成為隊列里的“藝術(shù)家”,這是一種境界,一種質(zhì)的飛躍。對于這個脫胎換骨“立地成佛”的過程,士兵們誠實得用自己的身體說話:

      當秒針“嘀”,時間越走越慢

      疼痛與沉重全方位襲來

      眨眼間就會引發(fā)一次肉身的沸騰

      他們邁開腿,舒展雙臂

      瘋狂地旋轉(zhuǎn)加騰躍

      而實際上,整支隊伍仍然紋絲不動

      身體與大腦維持著精妙的平衡

      有的人是冰雕,純潔而通透

      用冷靜雕鑿出緊湊的威嚴

      有的人展開了畫布

      肆意揮灑濃墨重彩的熱血

      身邊的戰(zhàn)友則置身大海

      任波濤捶打,不由分說的浮力

      讓緊收的下頜松開了艦艇的扣子……

      “肉身沸騰”“瘋狂地旋轉(zhuǎn)加騰躍”“肆意揮灑濃墨重彩的熱血”,身邊的戰(zhàn)友正經(jīng)受“波濤捶打”……這些都是在身體與大腦保持精妙平衡的靜止中產(chǎn)生的感覺。當你一天天長時間站立,免不了烈日當空或風呼雪嘯,但沒有人理你,只有一道道鋒利的目光像劍一般戳在你身上;在麻木和遺忘中,耳朵失聰了,萬籟俱寂,萬物存在或不存在已熟視無睹,只有龐大的世界像一座山那樣聳立在面前。但奇跡也就在這個時候發(fā)生了:面對這座別人看不見的山,一股力從腳下油然而生。那是一股跋山涉水的力,披星戴月的力,萬水千山只等閑的力,之后你用盡全身力氣,天崩地裂地大喊一聲,“仿佛戲劇的科班生在晨練∕清一清嗓子,就要喊出錦繡山河”。再之后,我們聽到的是一支軍隊如同鼓點般堅定的、剛強的,排山倒海響遏行云的腳步聲,而且這腳步聲“越來越強,越來越清晰∕仿佛春雨和雷電∕密集地撒向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

      《最后一課或春日美好碎片》,就是那首有“當光子輻射能量∕電子由基態(tài)躍遷到激發(fā)態(tài)”詩句的詩。這首詩對艾蔻來說,是一首傷感的詩、柔腸寸斷的詩。她用這首詩紀念自己在軍隊度過的和平歲月,也紀念自己逝去的青春。因為她當兵二十二年,每天引而不發(fā),但她始終沒有等來戰(zhàn)爭,卻等來了自主擇業(yè)離開部隊的那一天。她告訴我們,這是她“日復一日,守候著起床號與隊列口令”,“第二十五次”匆匆趕往教學樓,去給她的學生講授“原子軌道”的日子。道路上迎面撲來的,都是看慣了的軍校的日常,和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從未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事物”。但是,這是她的“最后一課”了,她再沒有機會給她那些穿著軍裝的學生第二十六次講這堂課。至于原定第二十五次原子軌道課的內(nèi)容,她會像往常一樣認認真真地把它講完??墒?,第二十六次課本該講的“當光子輻射能量∕電子由基態(tài)躍遷到激發(fā)態(tài)∕接下來究竟會發(fā)生什么”,因那一天她不可能在場了,課上將會出現(xiàn)什么情景,她怎么說得出來?在這里,她運用現(xiàn)代詩歌的假借和通感,從第二十六次課中她不可能不知道的“電子由基態(tài)躍遷到激發(fā)態(tài)”,跳到了屆時她不可能看見的未知中。而現(xiàn)在,第二十五次課已經(jīng)上完,她站在那里喃喃自語,悵然若失,“和學生們一起∕陷入春日紛飛的花絮中∕且沉醉,且迷離”。是啊,和平歲月中她的二十二年軍旅生涯就這樣結(jié)束了,心里有多少不舍,多少留戀,腦子卻突然出現(xiàn)了巨大的空白:如白駒過隙般消逝了的是老去的時光,舊了的青春,還有在風吹雨打中褪色的友情和愛情。要命的是,明天將那么快到來,又那么迷茫,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而這一切,忽然都成了“春日美好碎片”。讓她感到欣慰的是,雖然最后一堂課像極了第一堂課,沒留住只言片語;雖然她的學生不完全知道她此時此刻為什么沉醉和迷離,為什么去意彷徨,但她對自己說:挺?。∫赂业赝ψ?,你看“我還是那么年輕∕對未來充滿期待和好奇”。

      艾蔻的軍旅歲月就這么在她這首詩里戛然而止,但愿她的軍旅詩將繼續(xù)“由基態(tài)躍遷到激發(fā)態(tài)”,繼續(xù)給我們帶來坐標意義上的驚喜。

      (作者單位 解放軍岀版社,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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