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婷婷
在光州,范家以生產桑蠶絲扎根立業(yè),以祖?zhèn)髋每圻h近聞名。據說這琵琶扣乃竇太后所賜,世上僅兩枚,范家占其一。散商們路經此地,準要去挑些絲料,討家眷歡心或倒賣,趕巧兒的,還能一睹琵琶扣的真容。
民國初年,時局動蕩。范老爺常說浪再高,也在船底;山再高,也在腳底。怕,就翻不了浪,過不得山。這股勁兒,擰得范家人成了一股繩,生意越做越紅火。坊間傳聞,范家背后諸葛是丫鬟石楠,大家說說笑笑,無人當真。
十年前,石楠還是淮河邊兒上的小乞丐,奄奄一息之際,一股香味兒直往肚里鉆,正去南陽宛北探親的范少爺,雙手遞來一包油饃,讓她趕緊吃點。范少爺見石楠花開得正盛,對女孩說:“以后你就叫石楠。”小女孩上了汽車,引擎一發(fā)動,嚇得她眼淚直打轉兒。
如今的石楠,肌膚通透如玉,明眸清亮似星,麻花辮垂至腰際,配上一副大紅的耳夾子,走在大街上,即便粗布短衫長褲,男女無不回頭多看兩眼。上門提親的不乏豪門軍閥,無奈,石楠非范少爺不嫁。
范少爺天生長短腿,走起路來一顛一跛。曾有家道中落的商人,綁架范少爺,要挾拿琵琶扣交換。范老爺一聽,舊疾復發(fā),交代石楠帶上琵琶扣換人。
石楠去了,面無懼色,坐在藤椅上優(yōu)哉游哉。那廝王八瞪綠豆——看對眼了,一頓好酒好菜招待。席間,石楠連哄帶騙,那廝恍然大悟,說:“世人皆知這琵琶扣是范家祖?zhèn)髦铮胰羧×?,換座金山,也永世不得翻身,委實糊涂呀!”
回去后,范少爺與石楠成婚。范老太太將琵琶扣傳給石楠?;楹?,倆人開辦光州第一家旗袍行。少爺走線,石楠在一旁學著刺繡,胡亂扎幾針;少爺纏著盤扣,石楠在一旁學著縫針,斜里八叉。少爺時不時瞟一眼石楠,那小臉兒越看越發(fā)光彩照人。她說要一件獨一無二的旗袍,少爺答應親手縫制,可惜命薄,不久便丟下即將面世的旗袍,撒手人寰。那年,石楠正值桃李年華。
當時,范老爺已年近耄耋,他將一半家業(yè)交付石楠,支持她去女子學校讀裁縫專業(yè)。石楠知恩,十年苦學,憑著一股執(zhí)著的勁兒,成為旗袍行出類拔萃的人物。她會在旗袍細節(jié)上做文章,要么下擺綴上荷葉邊兒,要么側邊綴上蕾絲,要么飾品別致,經了她手的旗袍,簡直就是女人的天選之物。仰慕石楠的男人,時不時也有膽兒大的冒出來,都被她冷冷拒絕。
一日,自稱是亡夫好友的一位先生,敲開范家的門。他像極了秋日里的陽光,干凈明朗,而石楠像水塘邊的紅蓼子,枝枝叉叉,有復活之勢。先生名叫付朗,因避難求助舊友,一聽范少爺亡故,在廳前抹起眼淚來。
范家人同情付朗的遭遇,決意幫他。范老爺囑托石楠,將人藏到南陽老家去。
途中,付朗跟國民黨交手,子彈飛來,石楠去擋,直鉆右手手腕,付朗幫她取出子彈。她疼的時候,付朗的心跟著揪起了疙瘩。付朗在房間寫稿,她在窗邊曬著太陽,用左手縫著那件未完成的旗袍。
“你待我如此真誠,我拿什么報答你呢?不如,我們……”付朗盯著石楠的側臉,說笑著。
“朋友妻,不可戲!”石楠手一顫,針差點扎著自個兒。
“也罷,我隨時可能沒了!”付朗自言自語道。
“一馬不配兩鞍,一腳難踏兩船。你有未婚妻,雖世道混亂,但不可辜負。你是少爺好友,他在,也會護你周全!”石楠回答得有些遲緩,語氣卻堅定。
說話間,石楠已將琵琶扣縫成了對襟,打結,絞線。
“這是上等和田玉,稀世珍品吶!”付朗驚嘆著,兩眼放光。
石楠不語,穿上試試,凹凸有致,若隱若現(xiàn),女人的韻味一展無余,宛若一朵月色下盛開的芍藥。旗袍上的絲線,一寸一寸燃著付朗。那夜,他自斟自飲,清水白茶,竟醉了。
入冬后,付朗染上了時疫,除了身上的行頭值些錢,身無分文。萬般無奈下,石楠悄悄從旗袍上取下琵琶扣,當了些銀錢。
付朗的未婚妻收到消息后,匆匆趕來,在竹林徘徊。石楠見了付朗的未婚妻,紅蓼子也好,石楠花也罷,在她面前都失了顏色,民國奇女子大抵如此。她褪下戴著的金鐲子,朝石楠遞了過來。石楠識得這鐲子沾了主人的靈氣,便婉拒。付朗的未婚妻笑而不語,將琵琶扣取出,遞給石楠,說:“世人皆云琵琶愁,不知琵琶怨著扣?!笔X得這女子,不似人間,又實實在在立在眼前。
石楠把琵琶扣又縫在旗袍上,收拾好行囊,回了婆家,一心一意拓展家業(yè)。
每逢石楠花開,石楠就穿著那件旗袍,坐在門檻上,一坐就是半天光景。
(發(fā)稿編輯:朱 虹)
(推薦者:小 青)
(題圖、插圖:豆 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