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顏

他走出大山，走出國門，先后榮膺第43屆世界技能大賽中國區(qū)砌筑項目冠軍、大洋洲技能大賽砌筑項目銀牌、第43屆世界技能大賽優(yōu)勝獎、湖南省“十行狀元、百優(yōu)工匠”競賽砌筑工決賽第一名等獎項，被共青團中央、全國青聯(lián)授予第25屆“中國青年五四獎章”，當選為第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他叫鄒彬，來自湖南省新化縣游家鎮(zhèn)栗山新村。

鮮為人知的是，這位26歲的青年，一度是個不愛學習的“學渣”，一個被嘲笑“沒出息”的搬磚工。他破繭成蝶的背后，離不開母親的殷殷教誨……

搬磚少年：再小的活兒也要認真干

“媽媽，搬磚真的很累啊……”2011年底的一天，和母親劉堯妹說這話時，鄒彬忍不住用手抹了抹眼睛?？吹?6歲的兒子那雙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手，它們粗糙、開裂，手紋里布滿灰塵，劉堯妹的眼眶瞬間濕了……

鄒彬于1995年出生在湖南省新化縣游家鎮(zhèn)栗山新村，父親鄒同石和母親劉堯妹都是普通的農民。那些年，鄒同石夫妻倆長期在外地做建筑工作，鄒彬和姐姐跟隨爺爺奶奶長大。

作為一名留守兒童，因為爺爺奶奶的關愛和照顧，鄒彬并沒有感覺有多么難過。不過，鄒彬自己很調皮，加上沒有父母的約束和陪伴，上課經常打瞌睡，成績也不理想。劉堯妹對此憂心忡忡。

見鄒彬貌似不是讀書的料，很多人都不看好他。鄒彬上初二時的一天，一位鄉(xiāng)親當著鄒彬的面奚落他：“這孩子以后肯定沒什么出息?！编u彬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他暗暗告訴自己：“鄒彬，你讀書沒能給爸爸媽媽爭臉，以后一定要踏實做事，多掙點錢，為爸媽多分擔，更為自己爭口氣！”

想著自己對學習實在沒有興趣，2011年夏天，將要上初三的鄒彬在電話里告訴父母，說自己不想上學了。劉堯妹生氣極了，說：“不讀書了可以，像我一樣到工地搬磚！”“搬磚就搬磚！”鄒彬把脖子一梗，倔強地說。劉堯妹本來只想嚇唬兒子一下，沒想到他竟然還當真了。她和丈夫在建筑工地打工多年，風吹雨淋，居無定所，那種辛苦她太了解了。她舍不得讓兒子吃苦，所以自己和丈夫才如此拼命地干活！可這孩子也太不讓人省心了。

鄒彬真的沒有繼續(xù)念書了。16歲的他坐大巴抵達省城長沙市，來到父母務工的工地。

工地上的一切，對這個剛剛走出校門的少年來說，無比新鮮。按照工頭的安排，鄒彬負責把一塊塊紅磚遞給正在砌墻的“大師傅”。紅磚每塊重達4斤，“大師傅”們砌墻的速度又很快，鄒彬忙得像機器一樣，一刻也不得休息。一天下來，他的手被磚頭磨破了，胳膊酸疼得根本抬不起來。

此刻，鄒彬才發(fā)現(xiàn)，原來搬磚這活兒這么累啊！劉堯妹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痛，但她不敢心軟，她板著臉說道：“兒子，現(xiàn)在可不能怕吃苦啊！否則，將來吃飯都成問題！”

母親的話，讓鄒彬瞬間想起自己要退學時，父母的一再相勸。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堅持下去，就強打精神，告訴母親后面會好好干的。

鄒彬的這份堅持很不容易。工地上除了他，其他都是成年人，他沒有聊得來的人。更有甚者，由于工期一般只有兩三個月，常常做完一個工地的活，就要帶上生活必需品，轉移到下一個工地。居無定所，搬磚的活又臟又累，鄒彬開始嫌棄自己的工作。

一次，和母親聊天時，鄒彬忍不住埋怨搬磚辛苦，也就是文初那一幕。劉堯妹強忍心痛，說：“鄒彬，搬不動你也要給我搬?？啵磕膫€不苦？我和你爸吃的苦，比你多得多?！币妰鹤涌蓱z巴巴的樣子，她又笑著安慰他：“實話說吧，這幾年，我們的條件算很不錯了。你是不知道，以前我和你爸在工地干活時，那住宿環(huán)境，真叫一個差！”

劉堯妹告訴鄒彬，一次，老板安排他們住在一個養(yǎng)雞場。養(yǎng)雞場里到處是雞屎和飼料的味道，臭氣熏天，別的工友寧愿自己出錢租房子也不愿意住，只有她和鄒同石為了省點住宿費，咬牙留了下來，直到換工地為止。

鄒彬從未聽父母說過此事，震驚之余，他羞愧難當。父母年紀漸漸大了，依然為了家庭背井離鄉(xiāng)，吃苦受累也不讓家人知道，自己年紀輕輕的，怎好意思再叫苦叫累？想著這些，鄒彬的耳邊突然又響起了那位鄉(xiāng)親笑他沒出息的話。那一刻，不認輸?shù)乃露Q心，要跟著父母好好搬磚。

沉下心后，鄒彬工作更努力了。想著搬磚在工地上算是做“小工”，工資低，2012年，他開始在搬磚的同時，用心觀察，向“大師傅”們學習砌墻。兒子如此好學上進，鄒同石和劉堯妹看在眼里，喜在心頭。

鄒彬沒想到的是，砌墻的工作看起來容易，實則不簡單。第一天砌墻時，自以為胸有成竹的他，學著其他砌墻師傅的樣子，左手拿著磚，右手用砌刀鏟了一大團砂漿鋪在磚塊上。哪知，還沒等他鋪好，水泥砂漿就忽地掉到地上。鄒彬沒放棄，又重新操作了一番，可水泥砂漿就像是故意跟他作對一樣，又掉了。鄒彬向父母說出了心中的困惑。

劉堯妹建議兒子去找在同一個工地做砌墻師傅的舅舅。舅舅告訴鄒彬，鋪砂漿前，別將磚面過于傾斜，還要用砌刀在磚面上用力刮一下，讓磚面更粗糙，這樣能讓砂漿粘得更牢。鄒彬恍然大悟，便按照舅舅的指點反復練習，終于“制服”了砂漿。

破繭成蝶：“95后”鵬北海，鳳朝陽

牢記母親教導，鄒彬漸漸成了工地上的“傻砌匠”。他砌的第一面墻通過施工方的質量檢測后，沒有像別的大師傅那樣追求速度，而是專注提高技能，每砌完一排，都會仔細檢查墻面是否平整，灰縫是否寬窄一致。最讓工友們不理解的是，有一次，發(fā)現(xiàn)上下兩排磚對縫相差0.5厘米，鄒彬居然將砌好的墻推倒重砌。見他這樣跟磚頭們較勁，有人笑他：“鄒彬，你砌這么好有什么用？老板也不會多給你錢，別犯傻了！”“嘿嘿，熟能生巧，我就想多練練手?！编u彬一笑而過。

工友們見鄒彬不聽勸，就和鄒同石、劉堯妹開玩笑：“你家小子到底是在砌墻，還是在繡花呀？”劉堯妹也希望兒子能多掙錢，將來好娶妻生子，但想著兒子現(xiàn)在還是學徒，如果基礎不打好，怎么靠這門手藝養(yǎng)家糊口？這樣想著，她也力挺兒子砌好每一塊磚，不能打馬虎眼。

得到父母的支持，鄒彬向他們承諾：“爸爸媽媽，你們放心，我知道這是房子，是用來住的。如果我砌的墻灰漿不飽滿，質量不達標，以后會漏水開裂。換位思考，我要買到這個房子，心里是什么感受？”兒子明事理，還有責任心，鄒同石夫妻偷著樂。更讓他們開心的是，兒子的精益求精和堅持不懈，不久就得到回報。見鄒彬砌墻的技術出類拔萃，很多包工頭和老板都搶著找他。

2014年4月，鄒彬在中建五局工地干活期間，恰逢中建五局工會組織舉辦勞動技能競賽，施工隊長熱心推薦他去參賽。鄒彬起初不想參加，劉堯妹鼓勵兒子說：“你去報名吧，輸了就輸了，又沒下什么賭注，也不影響你繼續(xù)在工地干活?！编u同石也在一旁幫腔：“就是，來回路費都給你報銷，還包吃包住，如果拿了第一名，還會有獎金呢！”父母一唱一和，漸漸地說得鄒彬動了心?！皥竺蛨竺?，誰怕誰呀？”他拿出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來?！斑@才像男子漢的樣子嘛！”父母樂了。

真金不怕火煉。比賽那天，基本功過硬的鄒彬像平時一樣，一絲不茍地砌磚，技壓群雄，竟然一舉取得了砌筑組第一名的好成績。這次的比賽成了鄒彬人生的轉折點。

3個月后，第43屆世界技能大賽砌筑項目全國選拔賽在北京舉辦，得益于之前的一鳴驚人，鄒彬從全國選拔賽中脫穎而出，榮獲第一名，獲得了參加第43屆世界技能大賽的資格。

世界技能大賽被譽為“世界技能奧林匹克”，是全世界技能人士為之奮斗一生的目標。能得到這張入場券，鄒彬也非常激動。可世界技能大賽的砌筑項目比的是藝術墻砌筑，要求參賽選手必須掌握、運用大量的幾何知識，能根據圖紙，獨立計算出墻面圖案的角度、弧度和大小，再進行磚塊切割、組砌，這一切，對于曾經是“學渣”的鄒彬來說，無疑是個大難題，他迷惘了……

關鍵時刻，中建五局派鄒彬到長沙建筑工程學校中建五局技工學校學習，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誰知，參加學習的第一天，鄒彬就傻眼了，專業(yè)老師講的幾何課，他如同聽天書，學習的積極性也一落千丈。通過電話，劉堯妹知道了兒子的難處，又苦于幫不上忙，直愁得長吁短嘆。

好在，在中建五局的關照下，幾何老師晚上給鄒彬開小灶。知道他底子薄，老師還別出心裁，編了一些順口溜，方便他理解和記憶。感恩之余，鄒彬也努力學習，每天都在一點點地進步。除了學習理論知識，鄒彬還每天砌墻再拆墻。在專業(yè)老師的指導下，他學習、掌握了100多種工具的使用方法，能夠用這些工具在磚墻上砌出復雜的圖案。

大國工匠：砌就樓榭鎖星光

大賽的日子很快到來。2015年8月16日，在巴西圣保羅隆重舉行的第43屆世界技能大賽上，身為中國隊中唯一參加砌筑項目的選手，鄒彬過五關斬六將，最終獲得砌筑項目的優(yōu)勝獎，站上了備受矚目的最高領獎臺。與此同時，遠在長沙一家工地的劉堯妹和丈夫正緊張地守在電視機前，看到兒子領獎時，夫妻倆喜極而泣，緊緊相擁……

此刻的劉堯妹還不知道，鄒彬的這塊獎牌來之不易。比賽時，根據大賽規(guī)定，鄒彬要在4天22小時之內完成三件砌筑作品，而鄒彬的第一個作品就是他從未接觸過的字母制作。這個作品是球王貝利的10號球衣，除了要用磚在墻上砌個足球，還要砌出字母?“PELE”，這對鄒彬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zhàn)。

短暫的慌亂后，想起母親之前一再叮囑他比賽中千萬別緊張，鄒彬連連深呼吸，調整好自己的思緒，再冷靜地進行計算，精準無誤地切割磚頭，恰到好處地運用砂漿的量，最終用一天的時間將作品完美地呈現(xiàn)在賽場上。初戰(zhàn)告捷，憑借精湛的技術，鄒彬接下來的發(fā)揮也非常出色，并收獲殊榮，實現(xiàn)了中國在世界技能大賽砌筑項目上零的突破。

為國爭光后，鄒彬成了建筑工人中最耀眼的那顆星。欣賞他的奮進和優(yōu)秀，中建五局破格錄取他為項目質量管理員。聽到喜訊后，劉堯妹仿佛年輕了好幾歲。

讓一家人更高興的是，為號召大家向鄒彬學習，共同提高工程品質，中建五局成立了以鄒彬名字命名的“‘小砌匠鄒彬創(chuàng)新工作室”，由鄒彬擔任工作室組長。

與此同時，鄒彬的榮譽接踵而至。2016年，他喜獲湖南省2016年“十行狀元、百優(yōu)工匠”競賽砌筑工比賽第一名，榮任湖南省直工會兼職副主席，榮獲全國技術能手、全國優(yōu)秀農民工等稱號。2018年1月，鄒彬當選為第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

一名出身農村的砌匠靠砌墻成了全國人大代表，消息傳開，鄒彬成了中建五局和家鄉(xiāng)人眼里的傳奇，數(shù)不清的道喜電話打給劉堯妹和鄒同石，夫妻倆開心得一夜無眠。劉堯妹高興之余不忘叮囑：“兒子，你以后要更加努力學習和工作，可不能對不住代表這一身份?！编u彬牢牢記住媽媽的話。

鄒彬不是嘴上說說，而是將媽媽的教導落到實處。不久，他就買了高中教材，在工作之余自學，準備參加成人高考。

2018年夏天，鄒彬主動請纓，要求加入中建五局的“精準扶貧首倡地”十八洞村村容村貌提升改造項目建設。他和同事們頂著38℃的高溫砌筑，加班加點，僅用3個月的時間，將十八洞村修建得煥然一新，受到了當?shù)卮迕窈蛦挝坏囊恢潞迷u。

當年年底，想著父母一輩子在工地干活，吃了很多苦，鄒彬拿出全部積蓄，在長沙貸款買房，希望能給父母更好的醫(yī)療和生活條件，讓父母晚年生活幸福。哪知，想著兒子要還房貸，負擔重，本來回了家的劉堯妹又要去工地干活，鄒同石勸不住，不得不求助兒子。

鄒彬趕緊請假回家，向媽媽“發(fā)脾氣”說：“媽，您和爸平平安安最重要，掙錢掙到什么程度才算頭？你們身體不好，我怎能安心工作？”劉堯妹被兒子問住了，很快就“放棄抵抗”說：“行，行，兒子，媽不能影響你工作，媽聽你的，好好在家待著！”看到媽媽像個孩子一樣聽話，鄒彬又好氣又好笑，心里感受到的，是滿滿的母愛。

2020年9月，總書記來湖南考察期間，鄒彬參加了總書記主持的基層代表座談會，有幸面對面向習近平總書記做了匯報。之后，習近平總書記親切地告訴他，職業(yè)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在電視直播上看到這一幕，劉堯妹比兒子還激動，開心的眼淚流了一次又一次。

2021年，鄒彬榮獲第25屆“全國青年五四獎章”。同年3月8日，鄒彬參加第十三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和張伯禮院士一同走上“代表通道”后，鄒彬接受了全球直播的媒體采訪?？吹洁u彬從容、大氣，一點也不緊張，劉堯妹高興地對著電視機豎起大拇指夸兒子：“鄒彬，你是最棒的，未來繼續(xù)加油！”

如今，正在攻讀大學本科的鄒彬已是中建五局總承包公司項目質量總監(jiān)。努力學習、工作的同時，他牢記肩上責任，他說：“我是農民的孩子，我的母親從小教育我，再小的事情，要做就要做好。我也希望大家能夠腳踏實地，為實現(xiàn)‘中國夢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