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禾子
2022年3月的一個周末,舍友拉我一起去參加校招,我拿著簡歷正在各個教室穿梭,手機收到一條短信:“您有快遞已送達,請至學校北門領取。”我最近沒買東西,誰會寄我快遞?我?guī)е鴿M臉的問號,直奔北門。打開包裹,是個裝滿紙星星的玻璃瓶,還有一封信。“故里你好,寫這封信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如果生活是部小說,我們應該能相遇吧。我食言了,抱歉?!蔽易趯W校的草坪上,一字一句地讀著這封信,腦海里滿是長安的臉。互相鼓勵的話語似乎還在耳邊回蕩,可回想這一年多的時光,恍若隔世……
一
大一的時候,班委在群里發(fā)布消息,市政府門口正在組織自愿獻血。為了找個理由逃一大早的心理學選修課,我和室友立即去血站獻血。抽血的護士給我們介紹,一次抽400cc,其中會留2管,做造血干細胞化驗,若以后有白血病病人配型成功,會跟我們聯(lián)系。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此后我又獻過一次血。
之后,我總是做一個奇怪的夢。夢里有個男孩,年齡跟我相仿,淺色的眼瞳,右眼底下有顆痣,夢里有人叫他雨澤。每次我路過家鄉(xiāng)的那條鄉(xiāng)間小道時,他剛好迎面而來。我和他似乎很熟,好像同學那樣打招呼。
這個夢我沒跟任何人提起過。突然有一天,市紅十字會打來電話,告知我湖南省長沙市的一位白血病患者和我完全配型,希望跟我溝通一下相關事宜。突然接到這么一通電話,我毫無心理準備。雖然工作人員跟我科普,捐獻造血干細胞和無償獻血一樣,安全、科學、無損健康,但我擔心會有什么后遺癥,遲遲無法決定要不要捐獻。
好在有個十天的猶豫期。就在接到紅十字會電話的第三個晚上,我又夢見了那個叫雨澤的男孩了。早晨醒來,我撥通了電話,問工作人員,受捐者是不是一個男生,名字叫雨澤。按照慣例,為了保護供患者雙方的隱私和權益,是不允許供患雙方知道彼此身份信息的,因此工作人員三緘其口,最終只肯告訴我對方是個男生。我當即決定捐獻。
按照流程,我先去我們學校附近指定醫(yī)院進行抽血,目的是為了和患者進行重新配型。過了一周,紅十字會通知我們精配成功。那一刻,我更加堅定了捐獻造血干細胞的信念。
等待紅十字會通知下一步流程的那段時間,夢中男孩和白血病男孩,有時候會在夢里重疊。我還是沒放棄打聽受捐者的信息。但是省骨髓庫負責人李醫(yī)生一直沒明確告知。
2020年五一,我沒回家,去醫(yī)院做了全面體檢,之后整整兩周,醫(yī)院沒再聯(lián)系我。其間,我寫了一封信,主動聯(lián)系了李醫(yī)生,電話里我明確表示,隨時準備捐獻,并答應他不再打聽患者信息,只有一個請求,把這封信帶給對方。
“這不是我在為難你,是法律約束。”李醫(yī)生在電話那頭耐心地解釋,打破了我所有的希望。
二
5月中旬,我去醫(yī)院連續(xù)打了5天的“動員劑”,目的是將長期“駐扎”在骨髓腔中的造血干細胞部分調動到外周血液循環(huán)中。那幾天我常常感到四肢酸痛,全身乏力,很擔心自己因為捐獻造血干細胞,出了什么意外事故。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第6天,我去醫(yī)院進行了外周血采集。躺在病床上,雙手不能動,我無聊地盯著病房的天花板,漸漸犯困,索性睡一覺,企圖再夢見一次那個叫雨澤的男生。
李醫(yī)生當天下午就把提取的造血干細胞裝箱運往了長沙。隨著我的造血干細胞的離開,從此,我對長沙受捐男孩的事一無所知了。
2021年,大三的我開始忙碌于大四畢業(yè)后的人生規(guī)劃,對前途感到一片迷茫,每天都焦慮不安。一天,我突然接到紅十字會的體檢通知,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捐贈的造血干細胞出什么問題了?
工作人員解釋,捐獻骨髓6個月后,需要再進行一次全面體檢,確保身體各項機能正常。我抓住這次機會,拿著那封信,去醫(yī)院又找了李醫(yī)生。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李醫(yī)生這次竟然意外同意了。
我在信中描述了我做的那個夢,也明確表示我的好奇,打聽他身份信息沒惡意,若他不愿意,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在信的底部,我留了微信號碼。
就在我的造血干細胞在長沙男孩身上健康存活了半年多后的某一天,我收到了一個微信陌生好友請求,他竟然就是那個受助男生。
打過招呼,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事情真相,結果他發(fā)來的第一句話是:“我的本名里面沒雨和澤,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我的心情一落千丈,緊繃了大半年的弦終于斷了,仿佛心里破了個洞,深不見底。我本來有一肚子的故事準備講給他聽,可惜他不是他。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們誰都沒有主動找過對方。突然有一天,他問我:“你快畢業(yè)了吧,還有一年的大學生活準備怎么過?”
有個活生生的人在這里,我卻瘋狂地想找到夢中的他。慚愧之余,我這才開始真正注意他,并知道他也是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大學生,大二開學沒多久,有次發(fā)燒很厲害,連續(xù)高燒3天不退,去醫(yī)院查出了慢性白血病。
經(jīng)歷了一輪又一輪的化療、放療準備,兩次骨髓匹配,最終遇到了我。他是最難搞的O型血,連父母都沒辦法和他匹配,卻和我配型成功了。
三
“我想考研,但又有點搖擺不定,很迷茫?!蔽艺f。“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要健健康康地活著,一切都有機會。”他如此開導我。
是啊,一生中我們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與生死相比,都顯得微不足道。帶著他對大學生活的那種渴望,我開始放慢腳步,順手拍一些校園風景分享給他。下了晚自習,我們會聊幾句,我抱怨學校自習室的座位越來越難占,他吐槽吃不了話梅很難受,我鼓勵他盡快好起來:“你的身體里可有我的血液,你一定要對它負責呀?!?/p>
“我最近看到一個網(wǎng)名,我覺得很適合我們:‘長安歸故里,故里有長安?!阌X得好聽嗎?我們一起換網(wǎng)名吧?!贝撕?,他叫長安,我叫故里。我們約定等我考研結束,等他康復回家,我們來一次奔現(xiàn)。
奔赴考場之前,緊張失眠了一整夜,我發(fā)微信給他求安慰?!拔蚁嘈拍?,你是我的大英雄,你要全力以赴,帶上我的那份期盼?!彼f。我簡簡單單回應了一個表情包,內(nèi)心掀起了一片海嘯。
人生第一次考研,結束在2022年2月21日。如果成績不如意,我不敢告訴長安;如果成績過線,我想給他一個驚喜??吹匠煽兊哪且豢?,我知道我與西南大學無緣了。我無聲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愣了很久,一直沒敢聯(lián)系長安。
直到突然收到這封信,我才知道長安的慢性白血病轉成了急性,需要二次移植。二次移植治愈率僅有20%,如果后續(xù)藥物治療效果不佳,依然無力回天。知道自己生還的概率很小,他不想再傷害我,也不想增加家里的負擔。我不知道他內(nèi)心經(jīng)歷了怎樣的痛苦和掙扎,在我考研結束的那天,他主動選擇了放棄……
那個裝滿紙星星的玻璃瓶里的信中,他寫道:
我第一次看你的照片,就覺得你的眼里有星星,有星星的眼睛,應該去看更大的世界。在醫(yī)院打發(fā)時間的時候,我學會了折星星,這一瓶星星代表我對你的祝福:愿你學業(yè)有成,余生安康。
長安從此別故里。我的眼淚如決堤的河水一樣,止都止不住,腦海里重復著那句話:“只要活著,就有機會。”我答應長安,余生將帶著他的期盼全力以赴。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