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國發(fā)(安徽)
必須經(jīng)過的梯階:登山,沒有鷹的翅膀,我選擇拾級而上。
從自己的腳下發(fā)軔——
上下求索的修遠(yuǎn)與漫長。通向崇高的路,不可能不讓我渾身涔涔地冒汗,沒有芒鞋、竹杖,注定在沉重的步履上,要奮力地分享艱難。
峰回路轉(zhuǎn),層巒疊嶂,唯有勇敢地登攀,才能表達(dá)一種曠達(dá)超逸的豪邁。
不斷變換所處的位置,生命在上升,一步一步地,離峻嶺越來越近。
還可以看得更遠(yuǎn)一點。
天外有天。我只有咬緊牙關(guān),游目騁懷,才能搜盡藏在深山里的奇珍,異寶,悠悠白云,虛幻中的虛幻。日出與朝霞,總是為瞻仰它的人們,冉冉托舉出一縷縷神圣的燦爛。
極目遠(yuǎn)眺,雖知眾山是如此的渺小,但這并不意味著我的高大。
置身于一個人的山巒:盡可以去穿云破霧,寵辱皆忘。我一直這樣告誡自己,一定要像山一樣沉穩(wěn),不能因為自己暫別紅塵的喧囂而有絲毫的輕佻。
登山,可以虛擬風(fēng)與鳥的口氣,與虬枝草葉交談,我忽然感到,它們縹緲傲岸而我的心早已親切地融入:雄渾蒼勁或秀逸清新的大自然……
并不是所有的山峰都很巍峨。
我不敢說,山高我為峰,不等于我不自信。形而上的隆起還有很多很多,我惟有敬畏,它們聳立的姿態(tài)讓我仰止。
心靈總是樂于對大千世界敞開:登高望遠(yuǎn),我必須超拔到一定的高度,才能于寥廓而宏大的天空下,舒展風(fēng)景的遼闊。
我不知道,山峰究竟能給我們帶來什么。
一種身不由己的恍惚。云蒸霞蔚,蒼松在它自己的理想國里蓬勃,它們骨骼硬朗,昂揚向上,因為有陽光相伴,即使人跡罕至,也不覺得有丁點兒寂寞。
可以不平步青云,但不能不一步一步地攀登。如果你站在山頂再往前方眺望,就會在浪漫主義的云游里輕輕地?fù)崦阂坏婪鸸獾拈W爍。
草木蔥蘢,它們在溫潤的黃土上,習(xí)慣于以沉默的方式生存。
風(fēng)在吹,或許它在崢嶸的歲月中難以實現(xiàn)對白云的突破,但清風(fēng)撲面,從縹緲的異彩里迎風(fēng)怒放,我一眼就看到了,飛鳥是群峰之上奔跑的花朵。
一覽眾山,它們的確不高,但我不愿它們從此在山脈的蜿蜒中匍匐,而愿它們像鷹隼那樣,一次次勇敢地飛過,于騰駕的雙翅上縈繞,我們博大而自由的魂魄……
拾級而上,在高處,我找到了適合登臨的方式。
比梯子更靠譜。
穩(wěn)住腳步,身體力行,臺階是我的必經(jīng)之途——
始于足下,必要的時候,可以在山上,與撲面而來的風(fēng)打個招呼。而目光則必須屈尊俯就,我唯有心無旁騖,才能防止踏空而頓生失足之苦。
不看浮云,不可恍惚。
一個人的行走,需要處處小心,經(jīng)常提醒自己的,是身邊的那棵樹,它很穩(wěn)重,把泥土抓得很緊。誰的一次小小的疏忽,都有可能跌入萬劫不復(fù)的深谷。
臺階可以將我托舉,也可以使自己遁入虛空。我必須負(fù)責(zé)任地,給自己道一聲珍重,通往山頂?shù)穆罚靡徊揭徊降刈摺?/p>
可以曲徑通幽,可以大膽嘗試,但緊要的關(guān)頭,還是需要循規(guī)蹈矩。
誰都希望,有那么一天,再上一個新的臺階。也許,陽光就在那里,能夠把握住的,也就是自己堅定的步履。
臺階很短,也很長。走來走去,最后抵達(dá)的,無非是更加覺解到靈魂的孤獨或幸福。
在黑暗的天空,抽出了一把白刃。
私奔!飛翼的極速,是一陣疾風(fēng)。與我犀利的目光瞬間擦過——
我明顯地感覺到,它們的瘋狂,沖動,不可馴服,剎那間,擊碎了一道道長長的陰影。
攝人魂魄。此刻,我打開了一顆明亮的內(nèi)心。
并非虛張聲勢。只是我必須抓住,稍縱即逝的靈感,并且穿越:一束最嚴(yán)峻而又熱情奔放的光與機鋒——
如此迫切,高超音速的俠神,所向披靡,是我所難能看到的真正強悍的英雄。
更多的火焰,馳騁世界的虛空。
一道道私奔的閃電!我其實已無法描繪,它們呼嘯時的奮勇……
茅草長在一起,就有了凝聚的力量。
一茬茬的草,在春回大地上,綿延成一片生命的具象。唯一可靠的是泥土,它始終滿懷向往,帶著靈魂的溫度,讓那一只只尋夢的蝴蝶,透過陽光下的花瓣,找到自己的故鄉(xiāng)。
親親茅草。不見那一蓬蓬的荒涼。睜開眼睛,且看那風(fēng)中──
站立的泡桐、棉花、稻秧、油菜、桑葚、紫云英和金色的麥芒……
一群遠(yuǎn)走他鄉(xiāng)的麻雀,飛去又飛來,在綠草里染著草葉的清香,除了忘川與月光,沒有什么能夠深入到它的血脈里,歡快地流淌。
春去秋來,便有一只在豳風(fēng)里清吟過的蟋蟀,深入淺出于草的輕寒,那一片讓人一次次斷腸的草??!我總是一如既往地,朝著──
那一群大雁落腳的地方,深情地回望,那兒有我多年不見的苦楝,花生、土豆、高粱,思想的蘆葦和紅薯的藤蔓……
想念茅墩,想念多年前的故鄉(xiāng),一聽見父親喊我回家的粗門大嗓,一看見堂屋的墻上,掛著我慈母的遺像,我就禁不住熱淚盈眶。有時趴在他們長滿茅草的墳前,獻(xiàn)上幾炷香。除了思念,還是思念,在鄉(xiāng)下,父母就是掛在我心中的,豁然而不滅的燈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