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皓予
得到九叔今天埋葬白牛的消息,月亮灣的人都來了,這場面遠比一個人的葬禮隆重。
走在送喪隊伍前頭的四個讀書少年抬著一幅白牛的遺像,滿臉淚水,一路哀泣。緊跟后面的是一群抬棺材的成年人,他們顯然很賣力,個個脖子掙得筋脈突兀,氣喘吁吁地一路進發(fā)。九叔一臉哀傷,一瘸一拐地緊跟在抬棺人群之后。他身后的人群也在緩緩地朝前移動,保持著一種莊重的沉默。
月亮灣是一個苗寨,坐落在月亮河的北面河畔上,一拱橫跨南北兩岸的月亮橋連起了這個村落與外面的世界。月亮灣歷來沒有葬牛的習俗,九叔這般厚葬白牛,在月亮灣史無前例。
白牛是一頭水牛,生前一身白毛白皮,九叔買來后就給它取了個名副其實的名字“白牛”。在此之前,九叔與白牛素未謀面,是寨上劉家辦喪事,九叔懇求主人劉德才刀下留牛,并傾其所有買下了它。
那年的八月,劉德才的父親去世,出殯那天正是九叔的生日,按照當地習俗,九叔那天不能去劉家鬧喪。沒聞到酒香之前,九叔還記得這事,他說,今天是我生日,日子相沖不能去幫劉德才抬老爺子上山了,只能勉強在寨上幫他做后勤??膳_€沒宰殺,九叔混在伙夫隊伍里邊燒火邊偷喝寡酒,一個人喝到天旋地轉。七八個伙夫都笑九叔偏愛貓尿,飯菜還沒燒好,他就開始走貓步了。
九叔不承認自己醉酒。他說只是開了一瓶白酒嘗嘗,主要是看劉德才買的酒正宗不正宗,畢竟現(xiàn)在市場上假酒太多了,不先嘗嘗,萬一買的是冒牌貨,對不住來鬧喪的親戚朋友。九叔這話逗得在場的人一陣哄笑,個個向他投來嘲諷的眼神。只有那頭即將被宰殺的水牛朝他不斷點頭,并向他投來信任的目光。九叔覺得在場的人還不如這頭牛,他們對自己一貫持有偏見。比如,他愛喝酒,每次到寨上別人家喝醉了,他們老叫他“酒鬼”;每逢殺年豬,他先把寨上人家吃了個遍,然后才回去把自家的豬肉分成12份烘干保存,并規(guī)定自己每個月只能吃1份,以此確保自己一年到頭都有臘肉吃。月亮灣人瞧不起他這套做法,說九叔是“摳門鬼”。反對歸反對,九叔依舊我行我素,他甚至偷笑那些反對他的人活著沒腦子。
九叔是在眾人的議論聲中走近水牛的。水牛很溫順,一雙突兀的牛眼散發(fā)著親切的光芒,一副半月彎的牛角黝黑發(fā)亮,尖角上沾著些濕潤的泥巴,一身沾滿土灰的白毛帶著犁鏵掀翻泥土的芬芳氣息。由此可見,它是一頭長期拿來干農活的耕牛。
九叔伸手輕輕地摸了摸牛頭,水牛受寵若驚,伸出帶著肉刺的舌頭舔了舔九叔的衣袖,一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侵襲而來。九叔瞬間就喜歡上這個即將消失的生命,他蹲下身子,用哀憐的目光和牛對視,目光驟然融會貫通。牛在他面前毫無畏懼,他的悲憫和親切讓牛瞬息間體會到生命之間的和諧與溫暖。在他身上,牛隱隱約約看到了一線來自生命末端的希望,不知是感動還是求生的欲望,牛的眼瞼竟然濕潤起來……九叔在牛眼里看到的不是自己充滿傷悲和惋惜的表情,而是一個遼闊深邃的世界。現(xiàn)場的人影在這個世界里顯得那么渺小,就像是廣漠的一縷風影,一切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九叔的思想走進了牛眼的世界,他像是居身于空曠的春天大草原,一切充滿勃勃生機的色調,令他憧憬和向往;他又像面臨一場空前絕后的暴風雪,一切滲透拯救生命的欲望,令他惶恐和不安……突然間,水牛一滴豆大的眼淚落到九叔的手背上,一股溫熱讓他回過神來:“這牛不能殺!”
在場的人被九叔這話嚇得屏住了呼吸,他們都在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這牛不能殺!這牛我要了!”
現(xiàn)場的人再一次驚愕得面面相覷,沒有人敢出聲,只有各自聽見心臟在踹踢自己胸口的聲音。
“這牛不能殺!這牛我要了!”
“九叔,要買牛去牛馬市場挑嘛!為什么要買這頭辦喪牛???你喝酒瘋了吧!”老馬的話讓大家笑作一團。
大家還在為九叔的話議論談笑,劉德才請來宰牛的幾個男人已到場。為首的叫曹大頭,滿臉絡腮胡,手持巨斧,挺著豬肚,很像《水滸傳》里殺人不眨眼的李逵,看上去這家伙是宰牛的主攻手。他們一進場,一股殺氣便撲面而來!九叔一看來者不善,轉過身去護住牛,隨即怒吼:“這牛不能殺!這牛我要了!”
這話把幾個宰牛的震住了。曹大頭握著巨斧,一臉困惑:“劉德才,這是怎么回事?”
劉德才應聲而來,氣喘吁吁地指著九叔說道:“九叔,你別在這里添亂!快讓他們把牛殺了!”
“這牛不能殺!這牛我要了!今天誰要殺這頭牛,除非他把我先殺了!”九叔盯著劉德才,語氣很果斷。
劉德才第一次見九叔說話這么嚴肅,他覺得很奇怪,反問道:“你要這頭辦喪牛?九叔你沒發(fā)瘋吧?”
“我沒有發(fā)瘋!這頭牛不是一般的牛,不能殺!你要是殺了它,你會斷子絕孫的!”
“九叔你在詛咒誰?你非要買我這頭辦喪牛干什么?”劉德才一頭霧水。
“這個你別管,反正這牛我要定了!你開個價吧!”
“開什么價?我家辦喪事,要拿它來招待客人呢!九叔你就別在這里搗亂了!”
“我沒有搗亂,今天我一定要買你這頭白水牛!你原來多少錢買來的?我可以多給你點!”
“我12000買來的!你能給我多少?”
“那現(xiàn)在我給你多100,怎么樣?”
“才多100?九叔別開玩笑了!”
“那12200!”
“不賣!”
“12300!”
“不賣!”劉德才嘴上在回應九叔,心里卻在打著算盤。
“12400!”
“不賣!”
……
九叔每一次比上一次多加100。他倆你一句我一語地砍價,弄得旁邊幾個殺牛的很不耐煩。他們掏出香煙來抽,打發(fā)心里的暴躁。曹大頭更為焦躁,他憋足力氣從一對鼻孔里吹出兩股白煙,調頭朝幾個手下咕噥起來:
“他奶奶的,眼看到手的生意恐怕要被九叔這老家伙攪黃了!”
他們交頭接耳了一陣子,曹大頭突然把頭一揚,鼻孔里又一次噴出兩股白煙:
“劉德才,這牛到底殺還是不殺?你給我們哥幾個一個說法嘛!”
“殺!”
“不能殺!”
曹大頭一聽劉德才叫出個“殺”字,他臉上立刻爆出殺氣,揚起斧頭就朝白牛走去。幾個手下紛紛甩掉手上的香煙,緊跟其后追了過去。
“劉德才,我給你15000!” 九叔突然叫出比原價高出3000的價錢。劉德才一陣暗喜,他急忙沖上去一把抓住曹大頭的胳膊:
“這牛不忙殺!現(xiàn)在不能殺了!”
“你劉德才還是個孝子嗎?一見錢就眼開,你爹白養(yǎng)你了!殺頭牛為他老人家送終還啰啰嗦嗦的,我們哥幾個不干了!”曹大頭撂出這話,收場走了。
劉德才來不及理睬曹大頭一伙,他回過頭來又問九叔:“九叔,這牛你真給我15000?你拿得出這筆錢不?”
“15000就15000!你等著,我馬上回家拿錢。你千萬別動這頭牛,不然我跟你沒完!”
“你不是中邪了吧?還真給我15000……”劉德才突然被九叔的話弄懵了。
現(xiàn)場就像煮沸的滾水,一片嘈雜嗡鳴。九叔如同剛贏得華山論劍的劍客,在眾人的議論和目送中離開了現(xiàn)場,他身后的議論繼續(xù)蔓延開來。
“九叔不可能拿出這筆錢的……比原價多出3000!”
“這個酒鬼連酒都是討別人的來喝,怎么會有這筆錢?天大的笑話!”
“原價12000他拿不出,還口出狂言開價15000……不可能的事情!”
“這個摳門鬼一定是中邪了!他怎么舍得掏錢來買這頭水牛??!”
“九叔在玩什么把戲……別耽擱劉家辦喪事喲!”
一袋煙的工夫,九叔在觀眾的議論聲中急匆匆回到現(xiàn)場,他兩手攥著一個包裹,一股腦兒往人群里鉆,直接來到劉德才面前,在眾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裹,隨著一股刺鼻的酒味竄入旁人的鼻孔,幾疊鮮紅的鈔票躍入眾人的眼簾。
劉德才喘著粗氣一下子把鈔票連點了三遍,一分不少,剛好15000。他攥著到手的鈔票喜形于色,激動得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那樣子一點不像家有喪事,倒是很像在操辦一場添丁的喜宴。他激動了半晌,才回個神來顫抖著公鴨喉:“夠了夠了!這牛歸你了九叔,趕緊把它拉走吧!”
誰也想不到,九叔竟然拿出錢來買下這頭辦喪?!,F(xiàn)場驀然變得鴉雀無聲,人們主動給九叔讓出一條道來,目送他趕牛走出辦喪事現(xiàn)場。不少人在驚詫中尚未回過神來,耳畔一直回蕩著九叔攆?;丶业倪汉嚷?。
九叔讓這頭水牛獲得了新生,還給它取了名字叫白牛。白牛在月亮灣終于有了自己的名字,也成了九叔家的新成員。從此,是不是白牛給月亮灣帶來了是非禍福,眾說紛紜。
春耕時節(jié),白牛最忙最辛苦,寨上幾乎家家都來找九叔借白牛去耙田犁地。那個時節(jié),人們都記得九叔,感恩白牛。為了討好九叔,借上白牛耕田犁地,人們總是送酒送肉給九叔。送的人多了,九叔就把酒肉拿到集市上換成錢存起來。漸漸地,九叔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起來!月亮灣人只要和九叔喝酒,都夸九叔買白牛真有眼光,白牛真是頭福牛!
九叔對白牛自然是疼愛有加,呵護備至。他總是生怕白牛餓壞了,沒力氣干農活,每天天不亮就拉它上牧場吃草。干完農活回家,天還沒黑,他又忙著牽白牛到月亮橋下的月亮河去洗澡,讓白牛在河里舒舒服服地泡一陣子,消除一天的疲勞。
月亮灣有四個小有名氣的讀書少年,分別是村長趙寶貴的大兒子趙紅軍、老馬的小兒子馬小海、李美鳳的長女李花花、劉德才的獨生子劉一根。他們四個在學校的學習都很拔尖,成績了不起,每個學期校長都親自把獎狀、獎學金送到月亮灣來發(fā),還當著父老鄉(xiāng)親的面說,這四個讀書少年很有前途,小學五年來品學兼優(yōu),成績一直在各班上名列前茅,是月亮灣的未來和希望!可這四個讀書少年在九叔眼里卻沒有校長說的那樣完美,因為他們每個周末放學回家,路過月亮橋看見九叔和白牛在橋下泡澡,總是愛戲弄九叔和白牛。有時他們會從橋上排隊拉尿淋九叔和白牛,甚至朝九叔和白牛扔石頭和土塊。他們之所以對九叔和白牛帶著抵觸情緒,老看不順眼,大概源于平時受到父母親的影響,九叔在這伙讀書少年眼里就是個“酒鬼”“摳門鬼”,白牛在他們的認知里就是頭辦喪牛,感覺它帶著一股邪氣。一次,九叔和白牛在橋底泡澡上岸,剛巧這群讀書少年路過橋上,劉一根指揮他們撿石頭土塊襲擊九叔和白牛,九叔為護白牛被石塊擊中頭部,鮮血直流……九叔一直想找校長說說這件事,可是每次校長來月亮灣,家長們都會排隊拍紅掌心歡迎他下車,殺雞宰鴨款待一番,到最后回去時,家長們又爭先恐后摟著扶著他上車。
每次校長到寨上來,九叔是唯一不能參加熱鬧的人。他不受家長們邀請,也不討讀書娃們歡迎。每次見到寨上為這伙讀書少年辦喜宴,九叔就會強忍著酒癮,一個人待在家看守白牛,他擔心這群讀書少年高興過頭了又會來偷襲他和白牛。當然,他更不愿意讓他們掃興!這樣一拖再拖,九叔的傷口就拖好了,也就沒有必要再去麻煩校長了。
這天,天色微亮,九叔又急匆匆拉白牛去吃草。白牛路過老馬家門前時不小心踩死老馬家一只未足月的花狗兒。老馬聽聞花狗兒死去的慘叫,穿著褲衩沖出來硬逼九叔賠他一只大狗。老馬的理由很簡單,如果白牛不踩死他家未足月的花狗兒,它總有一天會長成大狗的。九叔很無奈,只得回家把家里唯一的那只老母狗拉去賠給老馬。這事不久,白牛又在寨上踩死李美鳳家一只懷孕的母貓。李美鳳風風火火去派出所報案,要求派出所出面解剖母貓的尸體,按貓頭個數賠償。解剖結果,發(fā)現(xiàn)母貓肚子里懷有5只剛成毛胚胎的貓仔,加上母貓本身一起,九叔又賠了李美鳳家6只大貓。盡管白牛攤上了兩件讓九叔賠本的事情,但九叔并不責怪白牛,反而更加倍照料它。到了雨季,九叔不忍心讓白牛冒雨去吃草,他又冒雨上山去割草背回家喂白牛。有一次因雨天路滑,他摔斷了左腿,治好后九叔成了個瘸子,走路總是一瘸一拐的……看著白牛給九叔帶來的損失和創(chuàng)傷,月亮灣的人又認為白牛本來是辦喪牛,不吉利,養(yǎng)不得,再養(yǎng)會禍害主人甚至會殃及寨上人,紛紛勸九叔把白牛賣了。面對眾人的勸說,九叔始終堅持一句話:“我還活著就不會賣白牛,寧愿養(yǎng)它到老死!”
人們勸不了九叔賣白牛,就漸漸疏遠了他,寨子上有什么事,也沒人搭理他了。九叔每天牽白牛去坡上放牧。郁悶的時候,九叔一邊看白牛吃草,一邊吹蘆笙給它聽。悠揚的笙歌傳遞著生活的訴說,由近而遠,撼牛心神,聽到傷心處,白牛竟然會流淚!白牛有所悟,親切地走近九叔,伸出帶著肉刺的舌頭不斷舔他的衣袖。九叔心疼地摸摸牛頭:“白牛啊白牛,九叔沒事,吃草去吧!”
九叔不想讓白牛傷心,他覺得他和白牛有自己的世界,沒有必要和寨子上那些不通情達理的人斤斤計較。他和白牛有自己的活法,沒必要為他們把日子弄得焦躁不安。在青山綠水的藍天下,他和白牛是自由的,應該把日子過得漂漂亮亮的……九叔這么想來想去,他立馬換了一副表情,舒展皺紋,喜上眉梢;也換了一個曲調,歡快起伏,抑揚頓挫,吹出一種灑脫和愉悅。白牛聽著聽著,突然仰天長嘯,隨之起舞,來回奔跑,歡快地跳躍,舞動著身邊的草木。蘆笙悠揚,和風曼舞,人牛同樂,這默契的配合,讓整個山坡充滿了歡樂!
愉快的一天顯得飛快,轉眼天色已晚。九叔和白牛帶著滿腹的快樂剛回到家。一場來勢兇猛的暴雨開始襲擊月亮灣,密集的落雨如同由高空向地面掃射的槍彈,仿佛要把月亮灣打得千瘡百孔。
連續(xù)半個月的暴雨天氣,晝夜不停,人們無法下田下地干農活,整天蝸居在家閑著吃老本,這種情形對勤勞的月亮灣人簡直是一種折磨。人人在家里打轉,理不出任何頭緒,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亂了方寸。面對這惱人的雨天,九叔一直耐著性子打理自己和白牛的生活。眼看已進入一個新的月份,這天九叔上樓打開一包臘肉來改善眼下的伙食,他剛爬到樓上,就嗅到臘肉散發(fā)出一股誘人的香味。九叔取出一小塊熏干的臘肉下樓做菜,他把臘肉往火里一拋,火堆噼里啪啦炸出一股臘肉香,香味迅速彌漫開來。白牛聞味而來,走近火堆,它探頭朝火堆嗅了嗅,嘴巴里立即溢出一線連著一線的唾液來。
“白牛啊,九叔在燒臘肉呢!這雨下得人心都快發(fā)霉啦,還是我九叔庫存的臘肉香啊……雖然少了點,總比寨上人家沒有吃的好啊……一會兒弄好給你打一瓢臘肉湯喝吧!”
白牛似乎有點迫不及待,它在火堆邊上停頓了好一陣子,才拖著長長的唾液離開了。
九叔忙碌了好一陣子才煮好飯菜,一碗香噴噴的臘肉端上餐桌,然后倒好一碗香醇的苞谷酒,他準備好好享受一番美味佳肴。吃飯喝酒之前,他得先上一趟茅廁去先騰空腸胃。九叔才離開不到半袋煙的工夫,白牛嗅著香味闖進屋去,它先低頭去喝干主人裝在地上盆里的臘肉湯,還嫌不過癮,索性抬頭風卷殘云般把餐桌上的酒肉一掃而光。酒醇香,肉油香!白牛第一次嘗到了酒肉穿腸的滋味,它意猶未盡,正反芻滿嘴的爽味,誰知屁股突遭到幾下重重的棒擂。
“你牛!竟敢動老子的最愛!找死!”
九叔氣得七竅生煙,他第一次出手打了白牛,而且出手很重,連自己也摔倒在地上。
九叔一邊爬起來,一邊罵白牛:“老子不是給你留了一瓢臘肉湯了嗎?你卻連老子那份也給干光了……白養(yǎng)你了!別回來……”
白牛逃出屋外,頭也不回,一路狂奔而去,直到聽不見九叔的謾罵。
正當人們的耐心枯萎、暴躁萌芽之時,暴雨突然一夜之間就像逃兵逃離戰(zhàn)場般銷聲匿跡了,太陽乍暖,人們傾巢出屋,爭先恐后忙著曬曬發(fā)霉的心情。暴風雨的侵襲,沖垮了月亮灣不少田地,連月亮河上的月亮橋也被雨水沖走了。沒有了月亮橋,月亮灣人出入外界只能靠暫時的小木舟渡河。人們不斷埋怨天公為何要這般造孽人間。天才放晴幾日,道路泥濘未干,月亮灣又發(fā)生了雞瘟,不到三天,寨上的雞全發(fā)瘟滅絕!月亮橋蕩然無存,田地被暴雨沖垮不少,全村發(fā)生雞瘟滅絕,這些現(xiàn)象月亮灣從來未發(fā)生過,人們把這些自然災害嫁禍給白牛。甚至寨上有人放出猛話,要找機會毒死白牛!
九叔聽到這個可惡的消息,不禁擔心起白牛的安危來。一連幾天,九叔找不到白牛,也不見白?;丶?,他心里忐忑不安。九叔很后悔自己不該為那頓酒肉傷了白牛的自尊,他很擔心寨上那些別有用心的家伙會下手毒死白牛。一天夜里,九叔夢到白牛遭到別人下毒手,死得很慘。它四腳朝天,肚子脹鼓鼓的,頭上半月彎的一副牛角全斷了,冒著血泡,兩只牛眼直瞪著自己……他被噩夢驚醒,急得老淚縱橫。
持續(xù)的降雨,催生了月亮河兩岸青草。面對鮮嫩的青草,白牛卻毫無食欲,失去了主人的呵護,它一直在河邊流浪,在風雨中徘徊。
眼看又一場暴風雨的侵襲即將來臨,滿天的烏云像一張無形的魔毯,黑壓壓的,裹著月亮灣的村莊,令人窒息,這給人們劃舟渡河帶來不小的風險。這天傍晚,雨霧中九叔撐著雨傘一瘸一拐地來到月亮河邊尋找白牛。一直找不到白牛,他淚流滿面。不一會兒,河的上游突然傳來幾個人求救的呼喊聲。九叔循聲看去,只見河面上正忽隱忽現(xiàn)地漂浮著幾個人影。原來是上游渡河的小木船翻了,九叔急忙大聲呼喊救人!
聽到九叔的呼喊,白牛聞聲而動,它沖出雨霧跳入河中,直朝幾個漂浮的人影游去。白牛逐一靠近落水人,并用身體護著他們,讓他們逐個爬到自己背上,然后馱著他們往下游河岸游去。這時,聞聲趕來的人們終于看清白牛背上的人正是月亮灣的幾個讀書少年!